许霆案：失灵的ATM机,摸不得啊，一摸就使无期徒刑

许霆案：失灵的ATM机,摸不得啊，一摸就使无期徒刑
许霆案亟需人大司法解释”
广州一律师上书全国人大,希望其为以后类似案件做出统一规范 稿源：南方都市报 日期:[ 2007年12月27日 ] 版次:[ AA11 ] 版名:[ 城事 ] 下一篇


十年前许霆在公园里的留影。

昨天下午,许霆的母亲杨素卓拿出儿子读书时爱看的书籍,回忆起往事。
昨天上午，一直比较关注许霆案的广州海际明律师事务所律师何富杰，将一封寄往全国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的信慎重投进了邮筒。他希望全国人大法工委能够对类似许霆这样利用ATM机自身错误恶意取款的行为，做出专门的司法解释，因为“这种行为是否构成盗窃、该如何量刑，不论在实践中还是在学界都存在严重分歧”。
 
广州律师圈引起大反响
 
许霆案一审判决结果出来后，在广州直接从事法律工作一线的律师圈引起很大反响，许多律师甚至对这一案件所援引的法律依据产生分歧。何富杰称，目前法院在对利用ATM机自身错误恶意取款案件的判决中，主要援引的法律依据是《刑法》第264条：即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盗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没收财产：盗窃金融机构，数额特别巨大的；盗窃珍贵文物，情节严重的。
 
“按照这一规定，如果将ATM机认定为金融机构，则对‘许霆们’的处罚的最低刑罚就是无期徒刑。”何富杰说，“但ATM机到底属不属于金融机构，法律上并没有定论。长期以来，不论在司法实践中还是在学术界对此都存在争议。因此，相关的法律解释应该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毕竟，‘法无明文不为罪’，刑法里没有这样的规定，就不能判处被告人有罪。”
 
新情况沿用旧刑法待商榷
 
“ATM机出现故障，就相当于银行招了一个不太灵光的人当营业员。我第一回找你要钱你给了，第二回你还给了，一给给了好多次，错误首先不在我，在于这个营业员。”何富杰认为许霆案中，许霆本人与银行间首先是一种平等的服务与被服务关系，银行发现出错了，应该先通过民事关系去找许霆还钱，而不是报案。
 
“在强势的银行面前，许霆这样的消费者是绝对弱势。如果公安机关再立案、司法机关再判案，就成了一个绝对强大的势力集团与一个绝对弱小的消费者之间的纷争，其结果可想而知。”何富杰认为公安、法院等机关不应该提前介入，而是应该首先让银行自己通过民事关系来解决。“这本来是属于民事法律范畴，一不小心就过了界。”
 
何富杰称自己既不认识许霆本人及家人，也不是其代理律师，但跟许多人一样，看到判决结果时还是大为震惊。何富杰认为不排除许霆本人有恶意取款的动机，但这种行为与以前制定相关刑法条款时，盗窃金融机构必须要突破重重安保的情形早已大不一样，所以在ATM机大行其道的今天，再沿用旧刑法相关规定就有待商榷了。
 
何富杰希望自己的行为能促使全国人大做出相关司法解释，为以后类似案件做出统一规范。“能为现实中亟须解决的法律完善做一点事，尽一份力，将会感到非常欣慰。”何表示。
 
回应
 
ATM厂商近期将作出声明
 
本报讯　许霆案中，广州市商业银行出错的ATM机是由广电运通公司生产的。记者昨日联系到该公司总经办的相关负责人，据其透露，该公司将会在近期对此事作出公开声明。
 
广电运通公司这位负责人坦诚地表示，案件涉及的ATM机就是该公司的产品。据她介绍，案发的前天晚上，公司系统正在升级，因此才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至于事后是否已经向广州市商业银行进行了赔偿，该人士表示，这是公司内部机密，不方便透露。
 
由于许霆案件一直广泛受到外界关注，广电运通公司也决定不再沉默。据这位人士透露，公司很快就会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说法，也希望大家给公司一个发展的空间。而这个“说法”有可能以新闻发布会的形式对外宣布，也有可能在其公司网站上挂出。至于具体时间，她表示，要按照“集团”的指示去做。她所说的“集团”即广州无线电集团。
 
随后，当记者向广州无线电集团求证是否将就出错的ATM机作出公开解释时，该公司办公室人员拒绝了采访。据记者了解，广电运通是一家以银行自动柜员机（ATM）、智能交通自动售检票系统（AFC）等自助设备产业为核心，自主研发、生产、销售及服务的科技企业。目前该公司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银行自动柜员机（ATM）系列、地铁自动售票机（TVM）系列、超级自助银行、夜间金库、现金找零机、现金充值机等20多类产品。
 
特写
 
许母讲述许霆人生三次重大挫折
 
家乡朋友写公开信支持许霆
 
这一次单靠他自己是很难了，许母说，她日夜盼着儿子回来过个团圆年。
 
晚上7点，山西临汾郭家庄村内的一处民宅，杨素卓和一帮亲戚围在桌边吃饭，心不在焉。丈夫去广州6天了，4个小时前刚刚踏上归家的火车，虽然天天能从报纸上看到一些消息，可她还是不清楚儿子的案件到底怎么样了。风暴的中心眼总是比周围平静，杨素卓的儿子就是ATM取款机案中一审被判无期的许霆。
 
首挫：工作后再次复读
 
如果不是“许霆案”，可能很少人会知道山西省临汾市郭家庄村向阳西路这样一个地方。同山西的很多城市一样，临汾的天空总是灰蒙蒙一片。1983年阴历二月初七，许霆出生在这个村里，父母当时都是附近一处金铜矿上的化验员。
 
许霆是在村口的郭家庄小学读完的小学，在周围人的眼里，那时的许霆脑子里只有读书，成绩在班里也是数一数二。1995年，许霆考上了临汾市第八中学。在中学里，他的朋友越来越多，也逐渐迷恋上了网络和游戏机。
 
从初二开始，许霆成绩逐渐下滑，在全班60多人中排到四五十名。初三毕业后，许霆没有再念高中，开始在临汾、太原开装载机。一个月一千多元的收入一度让他和家里感到满意。半年后，许霆放弃了这份工作，因为没有文化干起活太吃力。
 
1998年，许霆自己找到了父亲的好友王天喜，后者时任临汾市第八中学的代理校长，在他的帮助下，许霆进入了八中专门为再读生举办的复习班―――春华学校。家里为了支持许霆读书，东拼西凑筹足学费。
 
再挫：高考失利未上大学
 
经过一年的复习后，许霆中考分数为476分，没上高中重点线，上了临汾二中。
 
进学校后，许霆被任命为学习委员，家人和朋友说他总是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扭转班里的风气，“结果不是很好，还耽误了他很多时间和精力。”许的一位好友说。但许霆的行为还是得到了班里一些同学的认可，有一次，许霆因为学校工作不如意赌气回家，“还是同学们打电话把他劝了回去。”许母说。
 
高中时，许的父母因为一些家庭私事闹起了矛盾，“差点离婚，对儿子的影响很大”。2003年，许霆高考落榜。这次，许霆自己找了人，前往运城一所农业大学念起市场营销专业。一年半后回到临汾在一个摩托车公司做销售，“一下建了3个销售点”。
 
就这样，许霆再次依靠自己的努力度过了人生的第二次挫折。直到2006年4月21日那个夜晚，直到2007年11月20日那个宣判―――他在本命年遭遇了人生的第三次大挫折。
 
三挫：单靠他自己很难了
 
因为老屋被拆，许霆家分到了几套房子。许霆出事后，今年4月，家里将其中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卖出了26万元的价格。“我们愿意换钱，愿意还上利息，愿意被罚款，也愿意孩子受一些小惩罚”，杨素卓说，她给广州的警方打过几次电话，可对方一定要她把儿子送来自首，她甚至想前往广州打工，“离儿子近一些，给他做点吃的，洗洗衣服”，可丈夫许彩亮三赴广州也没见到儿子让她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许霆的朋友们在报纸上看到了许父的名字后，通过114找到了许家的电话，不停打来电话安慰许霆的父母，“一打就是半天，我经常接起电话就哭，一直哭到放下电话”。朋友郭宏基还给许霆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说，“我想他这一次是一时糊涂，有这样一句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希望能给好人一个机会，就是杀一敬（儆）百，也找一个最（罪）大恶极的人”。许霆的几位同学说，他们会在二审时去广州。
 
统筹：本报记者  杨晓红  采写：本报记者  杨晓红  周皓  伊晓霞  谭林  摄影：本报记者  张骏
“ATM出错恶意取款被判无期”追踪
许父借款20万为儿打官司
被告人上诉,广州市商业银行称内部对此事已进行彻底处理
稿源：南方都市报 日期:[ 2007年12月20日 ] 版次:[ AA10 ] 版名:[ 城事 ] 上一篇

商业银行提供的相关非法提款证明。本报记者刘可实习生李宗泽摄
本报讯 （记者  周皓） 各方关注的因ATM机出错恶意取款17.5万元，挥霍一空后被判无期徒刑的许霆一案（详见本报18日A15版和昨日A2叠广州新闻报道）昨日又有最新进展。被告人许霆已经提出上诉，广州商业银行则表示该行内部已处理此事。
 
许父借款20万元打官司
 
昨天，被告人许霆的辩护律师、广东经纶律师事务所律师吴义春及许霆的父亲徐彩亮均确认，此案已经上诉。
 
许霆的母亲待业在家，许母以前常揽零工贴补家用。许霆被捕的消息传到村里后，许母便不再出去打工，一家三口每月的收入不到1000元。为了儿子的官司，许父从亲戚朋友处东拼西凑了20万元，在他看来，这就像路边捡了别人的钱一样―――“就算花了别人多给的钱，还了不就没事了嘛，怎么是秘密窃取，又怎么非法占有了呢？”
 
逃亡路上又办银行卡
 
逃亡路上，许霆咨询过一些懂法律的人，但一直没有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他其实一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犯法，有多重？”他的女友阿琴说。
 
逃亡生涯并不是很多人想的那样东躲西藏，许霆一直没有放弃正面面对社会的努力。他一直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证，并在山西太原应聘了国内一家著名企业，由于表现出色，随即被该企业录用并送到陕西宝鸡培训。“他在陕西的时候还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证办过一张其他银行的银行卡，还汇过钱。”一个月的培训结束后，许霆和同事一起乘火车去北京任职，结果在宝鸡火车站被抓。“他和家里联系过，说自己‘捅了天’，但一直不愿回来，”许父回忆，许霆说回家会牵连父母。
 
银行方面已内部处理
 
昨日，广州市商业银行办公室副经理江女士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银行内部已经对此事作了调查处理，是很彻底的处理。但她拒绝透露处理的详细内容，“因为这些属于高度的商业机密”。对于许霆为何在逃亡时仍可以办理银行卡，并正常使用，江女士表示会询问相关技术部门后回答。
 
广州市商业银行查明，事发ATM取款机共被取走193806元，其中许霆取走175000元，郭安山取走1.8万元。其他另有两张卡号取款2笔，涉及多占金额2198元。
 
事发ATM机就在生产商楼下
 
事发ATM机的生产和维护商是广电运通金融电子股份有限公司。事故是因为该公司对ATM机升级后造成系统异常。该公司公共关系科负责人詹先生对故障损失如何赔偿没有做出明确回答。记者发现，事发ATM机其实就在广电运通总部楼下。
侵占十七万囚终身妥否
稿源：南方都市报 日期:[ 2007年12月27日 ] 版次:[ TS17 ] 版名:[ 岭南城事 追问2007新闻年鉴 ]

许霆在广州的留影。新快报供图

许霆的父亲许彩亮很焦急,他不断地吸烟,在律师事务所找律师咨询意见。

被判无期徒刑的许霆就是在这个提款机上完成171次提款的。
罪刑相当是刑法的基石，是现代法治的常识。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为了区区17万就要被囚终身？是司法的误判？还是立法的缺陷？抑或是二者兼有？
 
恶意取款
 
11月20日，山西临汾小伙许霆被广州中级法院以盗窃金融机构，数额特别巨大，判处无期徒刑。去年，他到ATM机取款，偶然发现机器故障，取1000元账户仅扣除1元，他狂刷171次提款17.5万元。一年后落网。
 
“我肯定要上诉的”，许霆微微地抬起头，说话的语速不快但透着倔强，眼神中闪烁着失望和吃惊―――一分钟前，法官宣布以盗窃罪判处他无期徒刑。原因是他趁ATM机故障，171次恶意提款17.5万元―――这一幕发生在今年11月20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取款时多按一个“0”
 
1984年出生的许霆来自山西临汾。在周围人看来，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青年。开过货车、卖过摩托、读过复习班、当过班干部。在2006年1月1日踏上广州这块土地前，他22岁的人生已经远比大部分同龄人丰富得多。
 
许霆在广州的第一份工作仅仅维持了1个月，天河闹市区的餐馆“九毛九”的一名服务员无法让他满意。他希望有自己的事业，他希望“可以用自己挣的钱把媳妇娶回家”―――而一份每天工作10小时，收入几百块的工作显然和理想搭不上边。
 
1个月后，许霆通过熟人介绍，成为了广东省高院的一名保安。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阅读一些书籍，结交一些朋友，“他觉得很开心，觉得未来会很美好”，女友刘琴依然记得许霆23年人生中或许最闪光的时光。
 
许霆永远难忘2006年4月21日的那个夜晚，从此以后他的未来发生重大转折。许霆来到那台ATM取款，卡上只有170多元，他想取出100元，不料多按了一个“0”，结果ATM机竟然吐出1000元，他惊讶地发现卡里只扣了1元，狂喜之下，许霆连续取款。后经警方查实，许霆先后取款171笔，合计17.5万元。三天后，心神不定的他选择了离开。
 
2007年5月22日，许霆在陕西宝鸡被抓获，17.5万元已经不复存在―――他称5万元被盗，10万元被骗。
 
案件披露，全国哗然
 
11月20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审理，法官认定其以非法侵占为目的，采用秘密手段，盗窃金融机构，数额特别巨大，行为已构成盗窃罪，遂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没想到会判得这么重！”许霆的父亲许彩亮说，“他一直都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在村里是公认的好孩子”。这个可怜的老农民，一家三口每月的收入不到1000元。为了儿子的官司，他从亲戚朋友处东拼西凑了20万元，决定把官司打到底。
 
案件披露，全国哗然。学界则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法律条文的过时以及机械适用条文的荒唐，著名学者秋风说，盗窃3万元至10万元以上的，为数额特别巨大。这点钱不过相当于一个普通白领的年收入。让一个人为此坐一辈子监狱，是很荒唐的事。更有律师炮轰刑法缺陷，对金融机构财产特别保护，本身不符合宪法对合法财产平等保护的精神。
 
还有的读者撇开法律界的争议，将此事上升到人权保护的高度，称刑法对金融机构予以特别保护，对侵犯其利益的公民一律予以额外重判，这反映出一种公权高于人权，以公共权力的名义可以剥夺公民的自由甚至生命权的人权理念。
 
还有读者评价说，许霆案的实质是法律适用长期不统一给人们心理造成的巨大反差，暴露出公权力面临普遍的信任危机。有贪官贪污受贿数千万元却仅判十几年，许霆侵占17万元却判无期，只能让民众感受到普遍的不公正，普遍的不公正感必然导致对公权力普遍的不信任。
 
而网上舆论则呈现一边倒，“当年中国银行广东开平支行行长余振东，贪污挪用公款数亿元，数罪并罚判了12年。穷小子在ATM机故障的情况下，搞了17.5万元却判了无期，法律都成了笑柄了！”，“我刷卡时，被银行重复扣了，该不该告银行抢劫？”。
 
论点PK
 
应以民事侵权论
 
许霆的辩护人表示，其行为不算盗窃，应属不当得利，不应以刑事犯罪论处。广州市大同律师事务所朱永平律师与之持相同观点，他认为盗窃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秘密窃取他人财物的犯罪行为。首先，许霆没有以非法占有为目的。是银行创造了机会，给储户送钱。其次，当事人没有采用秘密方式获取财物。他持卡取钱，这种方式是合法的，也是公开的，不是秘密窃取。总之，许霆的行为只是一种民事侵权。
 
判无期还是轻的
 
“看似法院量刑过重，其实仍在法定范围内。”广州市律师协会刑事委员会主任钟闻东表示，许霆以非法侵占为目的，采取秘密手段盗窃，其行为符合盗窃罪的法定构成要件。更有法律专家死抠法律条文，“根据刑法第264条的规定，盗窃金融机构，数额特别巨大的，仅有两档刑期，无期徒刑或死刑。法院判无期徒刑，还是最轻的！”
 
文/本报记者周皓
 
图/本报记者  刘可  见习记者  钟锐钧  实习生  李宗泽
许霆父亲许彩亮接受本报专访,希望社会能给孩子一个改过机会
“为了儿子,我不能说累”
日期：[ 2007年12月25日 ] 版次：[ AA08 ] 版名：[ 城事 ]

儿子出事后,许彩亮一直整天奔波。
“被抓时，他（许霆）是有心理准备的……没有心理准备的，是判刑结果
 
最累的时候，（我）在律师楼25层的地毯上就睡着了，后被保安叫醒。”
 
―――许彩亮
 
“孩子属猪，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但这一劫也来得太重了。”昨晚，在广州城到处是喜气洋洋过节的人群中，获知儿子被判无期徒刑后一直在广州奔波的许彩亮，眼睛充满血丝，根本无心看就在身边的五彩节日装饰。
 
就在这一天，许彩亮坐在记者对面，静静回忆起儿子出事前后的点点滴滴。讲述中，他不停地抽烟，如今一天要抽整整两盒福牌纸烟。11月21号，得知儿子已经在广州被判刑后，这位今年刚刚51岁的父亲就一直在为许霆的案子奔走：“希望社会能给孩子一个改过的机会，能对他有一个公正的判决”。
 
眼中的儿子
 
省高院保安是他在广州的第三份工作，工资卡是做保安时才有的。
 
许彩亮和妻子杨苏卓都曾是矿上化验员，在山西四家湾金铜矿上班。许霆在金铜矿所在地山西翼城县云塘村读的小学。“上小学时他是个优秀生，成绩非常好，也非常听话”。但从初二下学期开始，许彩亮发现儿子开始逃课，后来跑到社会上还学会开挖土机，偶尔也出去挣挣钱。过了近一年，许霆突然自己跑回来读书，高中考上临汾二中。
 
断断续续读完了高中，许霆高考落榜了，后来跑去城里读大专，一年半后，他就不再读书了。
 
2005年12月30日，许霆带了1000多元钱，买了两张从山西至广州的火车票，跟女朋友一起南下广州。
 
许彩亮在广州有一个老朋友，叫刘虎民，许霆一直叫他“叔”。儿子来广州，自然是托这个叔叔照看。“他先是在天河的九毛九餐馆打工，干了不久就辞工了”。
 
接下来，许霆在广州的第二份工，就去到一家中介公司打工。这家中介公司收了他500块钱做押金，但后来不仅没退钱，反而辞了他。
 
许彩亮听刘虎民讲，有一次许霆身上没钱了，工作也没找到，就打电话向刘虎民求救。就在这一次，刘虎民见了许霆，并将他介绍到省高院去做保安，“工资卡也是做保安时才有的”。
 
逃亡路上
 
得知儿子潜逃后，许彩亮一直劝儿子回家，但许霆拒绝了，一直想自己解决这个事。
 
2006年4月24日上午，许霆突然向保安公司提出辞职，说自己想回老家报考公务员。当天下午，许霆带着通过利用ATM机错误取出来的17.5万元现金，开始潜逃。这一切，远在家乡的许彩亮夫妇并不知道。直到一周之后，许彩亮接到老朋友刘虎民打来的电话，才知道儿子出事了。从这以后，许彩亮和杨苏卓再也没有见过儿子的面。
 
“电话他倒是经常打，一会儿显示号码是太原的，一会儿又是大同，一会儿又是运城，最近的一次是临沂，显然他回过家附近，但就是不敢见父母”。许彩亮讲，每次接到电话，两夫妇就劝他回家，说他妈想他，有什么事先回家对父母说清楚，。“可他总在电话里说，他已经是个成人了，不想拖累家里，要自己解决”。许彩亮夫妇有一年零一个月都没有见过儿子，“两个春节他都没在家过”。
 
许彩亮得知，潜逃期间许霆曾经给他非法取走钱的银行保安部门打过电话，表示愿意还掉拿走的钱。但对方回答：“牢肯定是坐定了。”许彩亮猜测，这以后许霆没有再与银行谈这个事，直到今年5月他在陕西宝鸡一家公司参加公司集训时被抓归案。
 
“我们也知道迟早会出事的，但他就是不回来，也不听。”许彩亮讲，许霆被抓时，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他潜逃期间经常上网，会查看有关自己的通缉令什么的”，“但他没有心理准备的，是判刑结果”。
 
一审期间
 
一审之前，许彩亮夫妇凑足20万，打算替儿子还钱。一审判决让他懵了……
 
11月6号，广州中院对许霆进行公开审理。“当时我作为旁听，始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许彩亮看到近在眼前的儿子仿佛远在天边，他感到实在伤心。
 
“当时我和他母亲向亲戚朋友东凑西借凑够了20万，打到卡上，就指望着能替他还上”，但许彩亮托人找到银行，银行说“此事已不在银行处理范围了，银行已经报案，应该由派出所处理”。夫妻俩到派出所了解情况，派出所称能将钱补上，只能减刑，犯罪是铁定的了。由于当时一审结果还没出完，许彩亮就先回了山西。
 
12月初，当一审判决下来时，许彩亮当时正从一个朋友家办完事回家，突然接到代理律师一个非常激动的电话，告之判决结果。他一下就懵了。“律师说许霆也非常震惊，当场就说一定要上诉”。两天后，许彩亮特意挑了一个安静的晚上，只有他和杨苏卓两人。“给老婆倒了杯水，说想跟她说个事儿”。等他说完，杨苏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个“不理解”
 
儿子出事后，初中文化水平的许彩亮自学起法律，对一审判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心里头一直有个疑问。我问过许多律师，人家都说盗窃罪成立，可我有点想不通。许霆拿人家钱是不对，但他是拿着自己的工资卡去取的钱，银行错在先，怎么判决时银行就没有了任何过错呢？”许彩亮认为，如果判我的孩子有盗窃罪，“那银行是不是也该判渎职罪？”
 
只有初中文化的许彩亮，为了儿子的官司，这两天在天河购书中心专门买了两本大部头开始自学。一本是《刑法新解读》，一本是《民法新解读》，“不管怎样，我得学一点”。如今，为了许霆的案子，他从11月21号来广州后，就一直寄住在朋友刘虎民家，整天在广州佛山间奔波。“最累的时候，在律师楼25层的地毯上，就睡着了，后被保安叫醒”，“为了儿子，我不能说累。”许彩亮说，他的头发明显在这一年里变白了。
 
许彩亮认为对判决最不理解的有几个方面，“比如说判决书中说他非法取钱后，立即携款潜逃，事实上他是星期五取的钱，星期六他还在省高院上班，星期天他不上班，但还是留在值班室。星期一下午才走。他当时就是想看银行会不会来追这个钱”。“如果银行及时察觉，又有他的工资账号，就可以解决了，为何非要报案？”许彩亮认为报案条件不充分。
 
“还有说他挥霍我也不理解”，在许彩亮心里，许霆取走17.5万元钱后，在路上倒车时弄丢了5万元，后又在山西太原与人合伙投资10万元开了一家网吧，结果经营不善，剩下的2.5万元，买了四五千元彩票，“一年多里花了2万元钱，这能叫挥霍吗？”
 
“拿人家钱肯定不对”，但许彩亮希望社会能给许霆一个相对公平的处理结果。
 
由于欠费，许彩亮无奈关掉了手机。
 
采写：本报记者  杨晓红
 
摄影：本报记者  谭伟山
街谈
失灵的ATM机,摸不得啊
稿源：南方都市报 日期:[ 2007年12月22日 ] 版次:[ AA02 ] 版名:[ 社论 ] 上一篇   下一篇
民间的说法：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军人的黄挎包。这三样东西都是不能随便摸的。现在，恐怕还要加上失灵的ATM机了。
 
因为ATM机出错，许霆恶意取款17.5万元，挥霍一空后被判无期徒刑。近日，他父亲举债20万之上诉。对许的处罚，舆论一片哗然，普遍认为课以重刑，情理上说不通。法律上的焦点集中在许是否构成盗窃罪，更重要的，盗窃的是否金融机构―――如果是的话，按照刑法的相关条文，似乎也有法可依。涉及到法律的专业争论，我们不好随便置喙，但日常经验经常给我们教益，来自于生活常识的思考也有可能是法律的先声―――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霍姆斯就曾说过：法律的生命在于经验。
 
确实有不少想不通的东西。就拿涉案金额来说，周正毅一案，多么大的一单，和他相比，许霆连个零头都算不上。2003年，周被判有期徒刑3年，前不久，“二进宫”被判16年。为什么金额差若霄壤，所受刑罚却不对应而是恰恰相反呢？类似的在老百姓看来“重罪轻判”的案子不少，它让人心里起疑：是不是捞一大票比鸡鸣狗盗更划算，与其这样，干脆直接上层次，专搞大案要案，风险还小些。
 
有朋友说，这不能比啊！谁叫许霆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银行的柜员机上下手，《刑法》中对金融机构有特别的处罚条款，不知道我们这里“劫皇银”等于是往枪口上撞么？又有同样发生在广东的相反的例子。原中国银行广东省开平支行行长余振东贪污、挪用案，涉案金额高达4.82亿美元，获有期徒刑12年。两相对比，银行内部人员精心策划直接“提”巨款的是有期徒刑，一时贪念发作的客户“提”点在贪官眼里看来的“小钱”则是无期徒刑。即便考虑到余案中国际司法合作需要的“妥协”因素，两相对比，还是罪和罚不成比例。它让人作如是之想：在银行“捞钱”，事发之后，行长余振东比客户许霆要高一等；从里面“捞”比从外面“掏”要实惠。这大概是“窃钩者为盗贼”一类话语的流风遗韵吧。
 
又有人说，傻啊！许霆，你手伸错了地方，应该到英国去尝试身手。说的是2002年8月，英国一家银行（考文垂建筑金融合作社）电脑故障，导致其ATM机“狂吐”五天，朱伯特一家人取走了13.441万英镑，结果朱伯特和他的女儿被判15个月监禁，儿子被判12个月监禁。13万多英镑，不到200万人民币，蹲15个月的号子；17万人民币，领了个让人绝望的无期徒刑。这说明英国佬的自由比钱值钱，落到许霆头上，是钱比自由值钱。
 
总之吧，许霆以一个错误的身份（普通人），在错误的时间（ATM机失灵）、错误的地点，针对错误的对象（国有金融机构而不是其他受次等保护的公私财物），以错误的手段（蚂蚁搬家式的逐次提取而不是大鳄鲸吞）干了一票。他当然错了。
 
有朋友还议论：换位思考，如果柜员机吐出来是假钞，那算不算银行的诈骗。领导们会教育你：看你这人，什么觉悟嘛？
 
□三季稻
2007年12月29日 1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