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知道我爱他(献给世上最伟大的母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20:34:44
那天早上,天空很蓝很透明,一小朵一小朵洁白的云彩匀匀地撒在上面。我站在院子里,攥着院里的阿姨给我买的棉花糖,眯缝着眼睛看天,嘴巴里甜丝丝的。
那天又是福利院领养小孩的日子。
我已经在这里生活六年了,看着漂亮或者健康的弟弟、妹妹一个个被领走。可是,大多数的大人看我一眼,就不会再看第二眼。
斜视、兔唇,左脚还比右脚短几厘米,谁会要这样一个破破的小女孩做他们的孩子?
落选一次,就加上一个伤心,减去一个开心。
就乘以一个自卑,除以一个自信。
就平方一个绝望,开根号一个希望。
那天,阿姨们赶紧打发我到没人去的后院。
那天,我象一个小小的零蛋,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转来转去。
不知道是不是吃糖让人有幸福的错觉,我的眼前突然飘过一大片蓝的白的点子,真清爽真好看呵。我噙着棉花糖,傻傻地跟在后面。她转过身,就象我在童话里看到的漂亮温柔的仙女。蓝白点的连衣裙,袖管蓬蓬松松的裙摆大得象院子里的遮阳伞。她俯下身,嘴唇是好看的草莓一样的甜甜的颜色。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紧接着,我听见一个天使一样的嗓音。
“我叫点点。”我细细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阿姨让我在这里躲猫猫,不要被人找到。”
“呵呵,”她笑起来,“来吧,妈妈可找到你了!”我的手牢牢地粘在妈妈裙摆上,风一吹,裙摆上所有蓝的白的点点噼里啪啦跳起舞来了,我小小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欢跳起来。
“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孩子么?”爸爸第一眼看到我,好象又气又好笑,
“她叫点点”。妈妈坚定地点头,“她是我迷路时找到的孩子。”
爸爸妈妈都姓王,所以我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王家点点,
妈妈带我到医院,陆续做了几次矫正手术,从眼睛到嘴唇到双腿,特别是嘴唇,动了好几次,每次麻药的劲过后,我都不能哭,只要微微牵动嘴唇,就疼得象刀割一样。
“点点真勇敢,我爱你!”妈妈的吻雨点一样落在我的额头。
终于,我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简直称得上漂亮的小女孩。到了这个新家第四年,我10岁生日,妈妈吃着吃着蛋糕,突然冲到卫生间呕吐。
跟着爸爸抱着妈妈一路旋转着出来,”点点,你马上要有小弟弟了!”妈妈的裙摆撒开,每个点点都象快乐的豆子向我滚来。
心灵手巧的妈妈把连衣裙腰节里的橡皮筋抽掉,眨眼就变成宽松可爱的孕妇裙了。裙子已经很旧,妈妈还在穿。几次矫正手术,昂贵的费用,耗尽了积蓄,妈妈很少添新衣服了。
妈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我常常盯着妈妈浑圆的肚皮看好久,我觉得那是一个布满蓝白点点的温柔的小山丘。穿着我喜欢的蓝白点点连衣裙的妈妈,连做孕妇都是那么明快优美。
以妈妈40岁的”高龄”,居然奇迹般顺产生下了弟弟。妈妈抱着弟弟,一遍遍叫着宝宝,随后脱口而出说儿子就叫王家宝宝吧。爸爸说这个名字太奶声奶气了。他们最后决定弟弟的名字改成王家保保,他们要保护这个心肝宝贝一辈子。
保保一天天长大,好象不爱说话,也不太搭理人。
“是个酷哥哦。”爸爸眼里,宝贝儿子放个屁都是香的。
渐渐,事情变得不对劲了。五岁时,保保还老样子,我们和他说话,他看另外地方。他喜欢盯着转动的电风扇看,几个小时都不动。爸妈慌了,带了他到儿童心理卫生中心检查。
我永远忘记不了这一天,爸爸妈妈手颤抖着,始终无法在那些测试题目上落笔。那张卷子上着这样几行字——-
1.您的孩子曾经玩过”假装”游戏吗?例如用玩具茶杯假装喝茶。
2.您的孩子曾经用过食指去指他需要、喜欢或感兴趣的东西吗?
3.您的孩子对别的小朋友感兴趣吗?
4.您的孩子喜欢玩”躲猫猫”游戏吗?
5.您的孩子曾经拿过东西给你或向您显示什么东西吗?
如果以上问题的答案有两个或更多是”不”,怀疑为儿童自闭症。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2)
爸爸妈妈再也不能自己骗自己,连我也清楚,根据保保平时的表现,全部回答都是“不”。最后,医生也扔给我们全家五个陌生的字眼“儿童自闭症。”口气冰冷,不容置否。
晴天霹雳感觉是什么?流泪是什么?爱是什么?包容是什么?疼痛是什么?拥抱是什么?在封闭的世界里,保保的心僵化了,就像星星的孩子,被封锁在另一个星球上,不为世人所解。医生说得了自闭症,只能减轻,可能无法治疗。保保这一辈子都需要别人的照料。
一家人的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悲伤给击碎了
说也奇怪,受到打击最大的是妈妈,第一个接受事实并且振作起来的也是妈妈。第二天,爸爸下班,顺路从学校一起接我回家。打开家门的一刹,我们都以为走错了门。墙壁上、门后、每一样家具上都贴满花花绿绿的看图识字卡片。
没等我们醒过神来,妈妈笑眯眯扑上来,啪啪,我们额头上各自给贴上了一张卡片,”保保——”她大声叫着,”这是爸-爸!这是姐-姐!还有……”她指指自己额头上小卡片,用夸张的口型喊着,”我-是-妈-妈,妈-妈……”保保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一个苹果,头也没抬一下。苹果也不知给滚了多久了,反正看上去没有一块好皮了。
“下班这么早?”爸爸苦笑着换拖鞋。
“我申请了长假!”妈妈平静的声音。
爸爸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不是好不容易刚刚升职么?”
“从现在开始,我只干一份工作——全职照顾保保,把他矫正成一个正常人。”妈妈一幅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模样。
妈妈做这样的决定我不意外,从多年前,她走到那个又残又破的小女孩前,欢喜地呼唤“来吧,妈妈终于找到你了”的那天,我就知道妈妈心里涌动着一种特别顽固又强大的爱。
那一天起,妈妈和命运开始了一场没有止尽的搏斗。
保保注意力很难集中,要求他坐下来几分钟都非常困难。妈妈一次次拨转他的头捉住他的手让他看卡片,看实物。保保要是急了,会用头来撞妈妈的头,痛得妈妈眼泪直流。爸爸一天天面对着妈妈脚上的乌青、手上的抓痕,还有浮肿的眼皮,“你还是回去工作吧。”爸爸轻轻抱着心力俱疲的妈妈,“我们可以请人照顾保保。”
“不行,那样保保就好不了了。”妈妈摇头。
“这种病,世界上还没有治愈的例子呢。”爸爸拍拍妈妈,“唉,孩子自有他的天命呀。”
妈妈冷冷地推开爸爸,“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保保!”
妈妈变得急燥。她尝试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中医、西医、气功,针灸,还请了昂贵的专家家教,每天面对着保保做着叫”爸爸、妈妈”的口型,一千遍一万遍的演示。
一个周一的下午,爸爸带着我十万火急赶回家。妈妈在电话里,用激动得要崩溃的声音大喊大叫,”快回来,快回来,保保开口说话了!”
我们进门,看见妈妈趴在地上,戴着动物面具,学着小羊摇头又摆尾,”保保,保保,小羊怎么叫呀?”妈妈真是体力惊人,我和爸爸头都被她转晕了,就在我们绝望得快要晕倒时——“咩、咩。”保保终于吐出万分珍贵的两个字,象刚出生的蛐蛐叫。
妈妈满脸放光奔向电话机,手舞足蹈地嚷着:“我要告诉贺老师,她的办法有效果了,从明天起,家教时间延长。”爸爸跳起来,抢在妈妈前面摁住了电话。
“咩、咩”,爸爸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光家教就花了1万多,我的工资撑不下去了……”
“总归有办法的,”妈妈自言自语,“保保的事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
妈妈果然想出办法来了,她的办法就是扣、扣、扣,爸爸的烟钱给掐掉了。我的牛奶没了,餐桌上鱼虾没了,到后来喝一次排骨汤妈妈都要心疼地嘀咕肉又涨价了。
我还好,至少还有苹果吃。自闭症的孩子会长久地迷恋一样东西。保保可以从早到晚坐在房间固定的角落里滚苹果。妈妈总是挑最大最红的苹果给他玩,可惜保保还是不认得苹果。
那些滚得体无完肤的苹果,被妈妈洗干净削好皮,切好了端出来给我和爸爸。
“不要!”爸爸烦躁地推开。
妈妈生气了,“你不吃,我吃。保保滚过的,甜!”
我小心翼翼咬着苹果,偷偷看看爸爸和妈妈,他们都呆呆看着独坐在角落里机械地滚苹果的弟弟。“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呵……”爸爸自言自语着,跑到房间里蒙头大睡了。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3)
保保再没什么进步,哪怕是一微米的进步。妈妈一天天心事重重。我和爸爸回家,只有冷锅冷灶,妈妈不是忘记了做饭,就是徒劳无益捉着保保的手,重复着那几个单词:妈妈、爸爸、姐姐、苹果……于是爸爸开始加班,很晚回家,回来就倒头大睡。我自己煮方便面、做作业、洗澡,洗衣服,安静得象一棵自生自灭的小草。
爸爸和妈妈话越来越少,家里铅云密布,只有保保滚苹果的声音,日复一日,我听到头皮发麻。妈妈连削苹果的劲也提不起,我也吃腻了苹果,家里时常弥漫着苹果腐烂的味道。
有一次,妈妈正好穿着那条点点裙出去买菜,她一边转身换鞋一边叫着“保保,妈妈走了哦!”我清清楚楚看见他抬起头,看了妈妈的背影一眼。那一刹,保保肯定有稀微的感知,他认出了妈妈。可我没有告诉妈妈。我怕妈妈知道了会更爱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认出她是妈妈,她照样爱他爱得要命,要是……说不定连剩下的一点点爱,妈妈都不会给我了。原谅一个被领养的女孩那一份小小的私心吧。
一天回家,我然觉得家里安静得叫我不习惯。我一路叫着,保保、保保!”在厨房做饭的妈妈闻声,扔了铲刀跑出来。我们冲进卫生间,保保正躲在洗衣机后不停地撕着卫生纸。
“保保!”我紧紧抱住弟弟。没想到,保保手一推脚一揣,我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保保是不是很讨厌我?”我又闷又痛。
妈妈轻轻拉我起来,“点点,你千万不要那么认为。你一定要相信保保不是不想和姐姐拥抱,只是他做不到。妈妈最近看了一本书,叫《星星的孩子》,才算彻底明白了。写书的葛兰汀和保保一样,也是生活在这地球上一小群星星的孩子中的一个。葛兰汀告诉我们,星星的孩子无法正视别人、无法握手、更厌恶拥抱,因为他们极度敏感,人的世界对他们的感官来说,是太过刺激了。葛兰汀从小就一直幻想某种可以拥抱自己的机器,长大后,她竟然自行创造出那样的机器,由自己控制压力大小,慢慢,她一点点能够忍受握手、甚至拥抱。”
妈妈笑了,“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那部机器,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试验都没关系,只要能给我一个真正的拥抱,反正我已经准备把有生之年准备都交给保保了……”
“哦妈妈,妈妈……”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我能为保保做些什么?”
“去买点纸。呵呵,保保真利索,一刀都快撕完了。来,”妈妈在保保身边蹲下来,“妈妈教你呵,大的撕成小的,小的撕成碎的……”我赶紧跑下楼去。
当我推开便利店的门出来,看到对面街角一对人儿深深拥抱着,“啪嗒”,手中的购物袋从忽然松开的指尖掉下来,我呆呆站在那里。
在妈妈开始艰苦卓绝教保保学会真正拥抱的时候,爸爸却把他的拥抱给了另一个女人。
在法院签署离婚协议时,爸爸的样子象一个逃兵。妈妈的表情平静得让我害怕,以为她也跟着弟弟到那个星球去了。
保保当然只能跟着妈妈,我就判给了爸爸。出了法院大门,保保象是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吓着了,他一边跑,一边撒尿,街上的行人都停下来看他,好象他是一只猴子。
“保保!”妈妈去追弟弟。我觉得好丢脸,于是一跳,离得他们远远的。保保突然停下来,痴迷地看着红绿灯。我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场景,我和爸爸,妈妈和保保,站在宽阔的马路两边,中间是川流不息的车子。我们就象站在河的两岸,河流遄急,谁也无法泅渡过去。
爸爸把房子留给妈妈,我跟爸爸住进了嘉梨阿姨的新房子。我有了一间房间,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安静。一个月不到,我就忍不住思念,转了好几辆公交车,拎了满满一袋大纸片,不顾一切回家来了。我按住心跳摁了门铃,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
“你妈妈把房子买了,不知道她带着儿子搬哪去了,好象、好象听说去乡下了……”
我哭着回家,爸爸也着急了,拨妈妈的手机停机,打到妈妈的公司,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她正式办辞职了,连退职金也取走了。”
我夜夜梦见穿着蓝白点点连衣裙、笑容清新的妈妈向我伸出温柔的手掌,醒来就泪流满面。有天放学,我不知不觉又逛到老家,这一次,我没有白来,新房主交给我一叠东西,妈妈订阅的《小天使报》。我翻到了上面刊登的地址和联系电话,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小天使报》的主编是个圆鼻子的叔叔,他读了我写的那张纸条以后有点为难地抓着头皮说,“我们还从来没登过这样的东西呢,再说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妈妈肯定会看到?”
我的寻人启事只有一句话——“妈妈,求求你不要再躲猫猫了。我好想你,好想保保。快点回来吧,再给我念那首悌督的诗。心碎的点点”
“你们的创刊号是不是免费赠阅的?”我问。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4)
“我的弟弟叫保保,被人叫做星星的孩子。只有妈妈一个人相信他一定会好转,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好转过。
“几个月前的一天,我看见妈妈眼睛红红的坐在厨房里,我走过去,妈妈指着上面短短的几行字说'写得多感人呀。接着她念给我听,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
我不会说不会看/但是我能想象/我有希望也会期待/我会感到痛但我不会哭/所以我就等到伤痛慢慢平息的时候
“我看了一下作者叫悌督,一个11岁重度自闭儿童,住在印度班加罗尔市。他和弟弟一样,也是这个住在这个地球上的很小的一群星星的孩子。
“我猜就是因为这首诗,一向很节俭的妈妈破天荒地订了你们的报纸,而且,她会一直看下去。因为孤军奋战的妈妈也只有在报纸上得到安慰,还有力量了……”
编辑部里所有的人突然都沉默了。爸爸的眼睛也红了。
就在一周内,我的寻人启事刊登在《天使报》报头旁边,整张报纸最最醒目的位置。
然后,然后,某个午后,清脆的电话铃响起,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妈妈,你在哪里呵?555~~”我的眼泪啪啦啪啦落下来。
我和爸爸一秒钟也没犹豫,马上坐车赶往妈妈住的新地方,离市区不到50公里的一个郊区村庄,叫香花桥。
远远看见保保站在院子里,妈妈正手把手帮他握住一个小搪瓷杯,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吸管,妈妈鼓着腮邦专心地吹肥皂泡。透明里折射出五彩光线的泡泡漫天飞舞起来了,好美。“妈妈——”我小鸟一样扑进她怀里。
“点点不要哭呀,本来妈妈想把这件事情差不多忙完了,正好来接你过暑假呀。”妈妈黑了,瘦了,可是笑得宛如晴空万里。
没想到新房子有那么大,一排两层楼房,楼上楼下都有六大间,有点像营房。楼前有个大院子,楼后边还有一大片竹林。妈妈说喜欢这里,空气好,保保也不用整天关在屋子里。”
“就你们两个,要注意安全呀。”爸爸仔细检查着每一扇门窗。
“马上还会有人来这里。”
“喔。”爸爸沉思着点点头。
“对不起呀,我没跟你打招呼就把房子买了。”妈妈低声说,“因为决定得很急,这里的地段和价格都很合我意。”
“够不够呵,校长?”爸爸问。
“你都猜到了。”妈妈的脸微微红了,她低头一个个摸着手掌上的老茧。
“这里的小朋友玩的东西我全包了!”爸爸站在大大的院子中间指指点点。
呀呀,我刚刚怎么没发现,院子地面上,用粉笔划着一个个框框,上面标着滑梯、秋千、转盘、躲猫猫的小山洞……在墙壁角落里倚着一块招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大字——星星特殊教育学校。
“谢谢。”妈妈由衷地说。
“我是保保的爸爸呀。”爸爸很愧疚,“我已经为他做得太少了,我会常来这里帮忙。”
“这里会成为保保的人生乐园。”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显得投入和满足。
“对了,”妈妈忽然吞吞吐吐说,”正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情,我要到上海去培训两周,那里的特殊儿童教育中心请来英国专家,机会很难得。可是保保不能出门……”
“交给我们吧。”爸爸马上表态。
晚上,我们又吃了很久没有吃到的妈妈煮的菜,喝了一碗又一碗妈妈冰在冰箱里的香喷喷的大麦茶。保保给了我们好大的惊喜,没见他两个月,他竟然会把豆子从一只碗里放入另一只碗里,由碗里再装到瓶子里。
“等保保熟练捏豆子后呢,我就教他用电线穿珠子,再将电线换成细线,再后来呢,就教他握笔和涂鸦……”妈妈陶醉地展示着她的美妙计划。
我不停地笑呵笑呵,过去那些美满的日子好象又回来了。八点钟的时候,爸爸接到保姆的电话,怀孕的嘉梨阿姨跌了一跤,流血了。妈妈从村子里借了车,推着爸爸快走快走。
夜深,我、妈妈还有保保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我爱你,妈妈。”我象小时候一样蜷缩在她怀抱,妈妈亲着我的额头,一边右手轻轻搂过保保。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5)
后半夜里,我们被隔壁客厅里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一会咚咚咚,一会咕嘟咕嘟。我们冲进隔壁房间,妈妈摸索着打开灯,我跟着惊叫起来,地上横七竖八扔满了可乐瓶子,到处流着可乐的液体。保保坐在地板上猛罐可乐,他喝可乐的样子很贪婪,就象笔直地注射,瓶子里液体的水平线飞快地下降,眨眼一大瓶1.25升装的可乐就见了底。
保保肚子明显地鼓起一大块,不停打着饱嗝,我真怕他象一只气球一样飘走了。
抢险一样,我抱起剩下的半箱可乐就跑。等我回到老地方,妈妈正半跪着,保保却狠命咬着她的食指。妈妈痛得,额头上汗水涔涔。
“保保,你干什么?”我害怕地叫起来,过去要推开保保。
“让他咬!”妈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保保要是不吐出来,非得撑死他呀。”
话音刚落,保保”哇”地张口,喷得妈妈满头满脸。
我帮妈妈包扎食指上伤口,保保的牙印好深,血迹渗出了胶布,”疼不疼?”我颤抖着嗓子问。刚刚保保的样子,真象一个小魔鬼。
妈妈象没听到,居然快活地呵呵笑起来。
“妈妈!”我吓坏了。
“保保、保保自己会拧瓶盖了呀!”满身乌糟糟又带着伤痕的妈妈简直在欢呼。
保保睡着了,他熟睡的样子,沉静、无邪,和刚刚小兽一样咬妈妈的保保完全是两个人。
妈妈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些保保洗得又香又干净的额头,”妈妈爱你、爱你、爱你……”
看着他们,我有一种错觉一种幻想,好象保保在下一秒里会睁开眼睛,能用活过来一样的眼神看着妈妈,用天使一样的嗓音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我在妈妈梦呓一样的喃喃声中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看见妈妈还在虔诚地祈祷着……
有人说在夜深人静,万物沉睡的时候,星星的孩子会从他封闭的世界里透开一丝缝隙。妈妈是不是在执拗地等待着缝隙里透出的那一丝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妈妈,”我把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我看到妈妈的嘴唇,又干又白,我忍不住问,“保保听见了么,保保知道你爱他么?”
“我爱他,就算他永远听不见,就算他永远也不知道。都没关系,真的,”妈妈凝望着睡得纹丝不动的保保,嘴角浮现出叫我心碎又心醉的笑容,“天使知道我爱他!”
妈妈临出发那天,爸爸带着家里的保姆来帮我照顾保保。妈妈万分不舍地走了,她往手机充值卡里储蓄了200块,嘱咐我24小时都可拨她电话。
中午,我和保姆轮流上阵,出了一声大汗,才填饱了保保的肚子。
洗完脸,保保自动回到他的老地方。我托着下巴看着他,不断不断重复着转盖子的动作,安静。要不是我耳朵尖,要不是保保“咕噜噜”的肚子叫救了我,我根本想不到他可以在衣橱里悄无声息地呆半天。
我动作尽量轻柔地把保保拉出来,”呼”一下,一条裙子跟着被拉出来。我眼睛登时发直,太熟悉的蓝白点点,泡泡纱的料子,已经洗得发白,裙摆上的一截线头被保保攥在手里。他用手一指,嘴巴里咕哝出两个字--”mo、mo”。
这下我确信我的耳朵没出问题,保保是在喊“妈妈”。石头终于开花了!!我跌跌撞撞跑向电话机,欣喜若狂想告诉妈妈,在最后一秒种刹住了脚步。电闪火花般,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保保会对某一样东西产生反映,就象黑暗世界里透进来唯一一丝亮光。那么当妈妈穿着这条神奇美丽的裙子,会不会在一瞬间划亮保保幽闭的心灵,让他睁开眼睛张开嘴巴,亲口喊一声妈妈?那么,妈妈也会变成着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吧?对,我把这条裙子特快专递给妈妈,当让她穿着这条裙子走到保保面前……天呢,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第二天,保保又钻进衣橱,我没有打扰他。就让他和妈妈的裙子再相处一天吧。重新踏进妈妈的卧室,我打开衣橱,”呲啦呲啦”,妈妈的裙子在保保的手里,已经变成了数不清的布条条和碎布片。穿了十几年的裙子,洗了又洗,早就像纸片一样又薄又脆。
我跌坐在保保面前,好象走在长长的隧道里,尽头,唯一的一丝光亮也给堵住了。
“点点,怎么啦?”也不知坐了多久,房间的灯突然被打开,我抬头,爸爸来了……
布片在爸爸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爸爸的眼睛里泛出温柔的光彩,“我还记得是在人民路一家布店剪的布,然后两个人直接踏着脚踏车,跑到老城厢的一家裁缝铺做了……”我想象着年轻的爸爸妈妈骑着车子一路风行,车斗里装着一块美丽崭新的布料,在明媚的阳光下,他们象一对比翼齐飞的鸟儿,再看看陈旧寒酸的岁布片,忽然鼻子发酸,“现在怎么办?”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6)
“我来想想办法……”爸爸敲敲脑袋,突然叫起来,“想起来了,当初多剪了两块做窗帘,回去一比尺寸小了,就塞在箱子里,后来搬家,箱子就塞到你奶奶家的阁楼里了……”爸爸跳起来,“我现在就去把它找回来!”
我凭着记忆,一笔一笔画出了妈妈的裙子,我记得它的每一个细节,小小的翻领,打了几个小摺袖管,裙摆长度到小腿肚子上,风一吹,那些漂亮的点点就滚动着、跳跃着,那么明快,那么好看……
老人家果然是最保险的收藏家,奶奶从箱底翻出那块布料,蓝是蓝白是白,岁月没有带走它的一丝鲜亮和美丽。爸爸又让他广告公司里设计师帮忙,照着我的图样,在电脑上用绘图软件模拟出裙子的效果图。我们又找到最好的裁缝,仿佛上天也要成全我们的心意,一周,一条精致得栩栩如生的裙子出现在我们眼前……
妈妈回来了,她进门的一刹,“呀、呀……”我舌头打结,热泪盈眶。蓝白点点连衣裙的妈妈一步步朝我走来,脸上的笑容和身上的美丽衣裙一样清新明朗。我又回到了六岁,那个天使降临到我身边的美丽早上。
“保保,看看——”我小心翼翼推着弟弟朝前走,我注视着他,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保保的视线依然是平平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怒哀乐的涟漪。
我不甘心,一直推着他往妈妈那边走,直到鼻尖都凑到裙摆上。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一秒种、一秒种……我的心一点点转凉,保保的表情平平的,像一面镜子。
保保呵,为什么不开口,为什么不叫一声妈妈,为了你牺牲了一切的妈妈,从来没有放弃过你的妈妈,风尘仆仆的妈妈,难道你没看到她现在又瘦又老……
我颓然跌坐在地上,悲痛得抽动着肩胛,却没有一丝眼泪。
一阵风,裙摆呼啦啦拂过保保的脸,扫过他的眼睛。保保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嘴角却慢慢向上合拢,嘴唇张开了,脸上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Ma-Ma!”
声音比那个黄昏更清晰,妈妈身体摇晃了一下,张开双臂,她多么想紧紧拥抱保保。可是妈妈拼命克制住了,她慢慢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努力给了保保一个很平常的拥抱。
大概只有0.01秒,我确信看见了,保保的眼睛里有一道闪光,从来没有的闪光,那道闪光是化石苏醒,是保保在那个遥远的星球努力地向着妈妈的方向在呐喊——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