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概念--从柏拉图到齐克果[零度写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2 02:35:55
谢文郁
自由这一概念在西方思想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某种意义上,它是一个主导概念。特别是在齐克果的哲学里,几乎全部讨论都是在注释自由二字。当然,在这简短的导言里,我不可能详细地分析每一个推论,但是,我希望提供一个基本的线索,从而使读者能够一窥西方思想史对自由概念的主要讨论和基本思路。
研究思想史上的自由概念可以有两种方法﹕其一是从一种思想体系出发,追究自由这一概念和体系中的其它概念的关系,即自由在这一体系里是如何被定义的。这种方法可以提供一个独立完整的自由概念,如柏拉图的自由概念,康德的自由概念,等等。
另一种方法则是考察这些不同自由概念之间相互关系。在思想史上,同一个“自由”包含着不同乃至冲突的定义。由于不同思想体系对自由概念有不同的定义,人们常常发现虽然谈论同一个自由问题,却犹如处于两个不同的观念世界中,这种情况好像在中国思想界不同立场的人对自由作不同的理解一样。官方理论界忌讳自由两字,而受西方思想影响的学者则嗜好自由一词。但是,由于“自由”却是同一个词,所以不同定义的自由概念不得不相处于一种紧张关系中,这种紧张关系推动它们相互理解和对话,从而导致自由概念自身的运动发展,并形成新的理解和定义。本论文在方法上采用后一种,即通过探讨研究不同自由概念定义之间的相互紧张关系,追溯并揭示西方思想史的自由概念所发生发展的演变,以找到其主流线索,使读者对西方自由概念有一个历史的了解。
当然,本文不可能顾及每一个历史上的自由概念。有些重要的思想家在讨论自由时往往并无独特见解,对主流自由概念发展没有显著影响,对于这些讨论,本文有意删除。本文所注重的是对一些主流自由概念有特别贡献的思想家,如柏拉图,奥古斯丁,马丁.路德,齐克果等。本论文的研究和讨论发现,西方思想史上的自由概念演变主流实际上正是由这几位思想家来调整的。
我们注意到,从柏拉图到齐克果的自由概念演变有两个基本因素。第一个因素是柏拉图的求善原则。在柏拉图的《朱诺篇》中,苏格拉底提出一种说法﹕人皆求善。在这种说法中人的行为,无论是被判为善还是恶,都具有善的动机。当然,这就涉及何为善的定义。一个出于自私动机的人,因着他为自己的好处着想,因而对于他来说,他乃是为了自己的“善”。于是,问题便归结为,何为其真正的最终的善。柏拉图尽毕生精力,乃是追求揭示这一终报的善,使人对善的追求能够得到万全的满足。
第二个因素则是来自基督教的拯救概念。和求善原则相反,拯救概念认为人无法求善,因为人不知何为善。人无法追求自己所不知的东西。拯救概念隐含这两点要素﹕人的本性已经败坏(原罪)因而对善无知,因此,如若获得善,唯一可能是得到善者的帮助。在思想史上,基督教提供了完整的拯救概念,表现在这些说法中,如启示,恩典,道成肉身,等等。耶稣宣称他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而他来自天国并带来天国的福音,并强调除了经过他,否则无人能进天堂(真理,生命)。基督教的拯救概念排斥人能求善,而外来的帮助是人获得善的唯一来源。
虽然,求善原则和拯救概念具有相互排斥的关系,当基督教开始进入希腊化世界时,这种排斥关系特别突出。但是,由于求善原则一方面在生存中被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即,人现实地追求善,因此,它对人的思维有统摄的力量。同时,人对善的追求又不得不一而再地陷入困境。也是说,人追求善乃是人没有善,因而不知何为善,如果人不知善为何物,则人之求善便无从做起。因此,当拯救概念开始引入时,人们突然发现柳暗花明,对求善的道路有了全新的想法。求善原则和拯救概念的这种紧张关系构成了西方思想史上定义自由概念的基本动力。本论文把这两者的紧张关系发展分为四个阶段,即,对抗—整合—分离—重整。相应地,自由概念在各个阶段上都出现不同的定义。
我们注意到,求善原则和拯救概念在基督教进入希腊化世界的早期主要表现为相互对抗。这种对抗带来了对话。由于求善原则的生存现实性,它驱动古希腊思想家坚持不懈地寻找道路或方法,以获得善。尽管这种努力造就了五花八门的学说教条,并陷入无休止的无谓争论之中,但是人们还是不放弃努力。同时,基督教的拯救概念一方面批评求善原则的无效性,认为它无法引导人得到善。另一方面则宣扬只有神的启示和恩典,才能使人进入天国获得真正的善。
这一对话培养造就了奥古斯丁的性格和思想。作为一个新柏拉图主义者,奥古斯丁孜孜以求的乃是自我完善,借自己的努力认识真理,进入完善。奥古斯丁最终发现他的追求乃是一个失败,因为他开始时所认定的“善”到头来都显现出其罪恶的本性。同时,作为一个重生昄依的基督徒,奥古斯丁发现了自己无能求善,并在神的启示中认定只有神的恩典才能使人达到善。奥古斯丁并没有简单地放弃求善原则。人在本性上对善的追求,这是他的重要生存经验,因而是不能简单地被否定的。当然,人的求善不可置疑地走向失败,也是他的重要生存经验。于是,作为一个解决,奥古斯丁谈到,人的本性是求善,但依靠人自己则无法达善,只有神的拯救才能满足人的求善本性。我们在奥古斯丁那里读到了求善原则和拯救概念的第一个整合。奥古斯丁的整合为马丁.路德所万全继
承。路德特别强调,人的本性已经堕落,因而不知何谓善。当神的恩典降临时,人的罪被洗净,从而堕落前的本性重新显现。只有这原始本性才是向善的。因此,神的恩典是人追求善并达到善的唯一力量。人接还这一力量是通过信仰来实现的。信仰使人知道善并追求善,而神的恩典则使人得到善。显然,路德是在拯救概念的基础上来容纳求善原则的。
然而,在近代哲学中,求善原则和拯救概念分离了。这一分离过程始于路德的“良心”概念。路德的良心概念是对信心(信仰)的一种转化表达。在他看来,神的恩典是在许诺中给予我们的,因而神的恩典之万全实现乃在于未来的过程中。人在信心中接受神的恩典,根本地是接受并顺服神许诺中的安排。但是,在每个时刻,人们不得不对神的安排有一个判断,虽然这个判断是不万全的,甚至是错误的。由于神在许诺中把人带向真理和完善,因而人的判断在神里面会得到纠正和完善。人在判断中对神恩典的信心于是转化为一种良心。良心是对神的恩典的信任和依靠,而形式上则表现为一种理性判断。
作为一种理性判断,良心提供了思维推论的起点。当路德和教皇主义者争论时,他发现他最终只能依赖于他的良心。由于良心的表现形式是理性判断,而它和神的关系是内在的私人的和无法表现的。从纯思维的角度看,良心便成了思维的原始起点和判断根据。也就是说,从理性活动的角度看,神的恩典便可以忽略不顾。这便是近代哲学的基本思路。同时,理性思维中的概念关系是一种必然性。当思维主体(良心)面对这概念关系时,它面对的是一种在它之外的必然性。于是,必然性成了支持良心概念的基础。良心的可靠性乃在于必然性的可靠性。由于必然性是理性的认识对象和目标,揭示它就成了良心的主要任务。于是,拯救概念就让位于必然性概念。在近代哲学中,求善原则被转述为求真原则,并在必然性概念基础上排斥拯救概念,万全依赖理性主体的自我追求。
当我们沿着近代哲学思路进入康德和黑格尔这两位哲学大师时,发现他们共同分享了同样的命运,即,在必然性概念基础上,人的追求走向窒息创造性,人的良心无法更新。这是一条死路。面对近代哲学的这一困境,德国神学家施莱马哈和丹麦思想家齐克果重新引入拯救概念,并在哲学上揭示必然性概念的不可能性。从而抽出了近代哲学的基础。在他们看来,必然性概念万全限制了人的创造性,从而使人的更新变化成为不可能。但是,人在道德上需要从坏变好,在生存上需要创造性,在认识上需要由错误到真理,等等。人的更新变化只有在拯救概念的基础上才是可能的。这便是求善原则和拯救概念的重整。在这一重整过程中,近代哲学提出来的问题,以及他们后来面临的困境,都得到深入的分析和回答,从而两者的整合更加强而有力。
与上述四阶段相应的,自由概念也经历了四个阶段的发展变化。本论文又主要讨论的便是对这四个阶段中自由概念的具体陈述。
自由,权利,民主等字眼在古希腊文化中都是时髦的象征。对于雅典公民而言,自由便是凭自己的意志爱好选择事务,包括对政治领导人的选择,陪审团对犯人的判决,以及对重大政治事件的表决,等等。柏拉图从“人皆求善”这一原则出发,认为雅典人所谓的“凭自己意志”所做出的选择表面上好象是为了自己的好处,但实际上,由于选择者对真正的善缺乏认识,他们的选择反而有害于他们自己。因此,真正的自由是使人能够真正落实自己对善的追求。也就是说,只有把握住真正的善,人对善的追求才能得到满足,并只有这个时候,人才能谈论所谓的自由。一句话,雅典人在“凭自己意志”中体验到的自由并不是真自由。于是,柏拉图根据“人求善原则”对自由作如此新定义﹕人之本性追求善,只有当人能够追求并终于达到善时,人才是自由的。
柏拉图的自由概念要求人们对善的真理性认识。究竟真正的善是什么呢?为达到此目的,柏拉图提出他的理型说,企图给出关于善的知识。但是,当人们在追求这个真正的终结的善时,一方面,不同的学说纷纷出笼对善加以解说,从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另一方面,当一种学说断言一种关于善的认识时,由于这一认识是终报知识,所以它之所以成为真理的根据只能在于自身,从而进入循环论证。“众说纷纭”和“循环论证”是古希腊哲学追求对善的认识的两个归宿。当然,这两个归宿都无法提供关于善的真理性认识。古希腊怀疑主义思潮充分揭示了古希腊哲学的这一悲剧。
从另一角度看,柏拉图的自由概念把对善的追求寄托在人的追求之上。由于人的追求乃是因为人对善的缺乏,因而人对善无知。当人在对善无知的情境中追求善时,这样的追求就没有明确的目标,从而不得不误入歧途。在希腊哲学在自由概念上陷入的困境,其根本原因在于把对善的追求依赖于人的自身。因此,基督教给予古希腊思想界引入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即神的拯救,这就注入了一个佰生的因素。一方面,古希腊哲学需要找到一条新路摆脱困境;另一方面,从人的角度无法提供摆脱困境的出路(如怀疑主义所论证)。这种绝望使古希腊哲学面向基督教的拯救概念。
拯救概念提供了这样一个思路﹕人的追求注定无法提供关于善的真理性认识,因为人缺乏善。那么,人关于善的认识只能通过善者(即善自身)主动地把善启示并给予人。这种逻辑可能性在基督教的道成肉身说中,历史地现实地给予了人。也就是说,基督教作为人乃是来自天国,因而知道并拥有关于天国(善,真理)的一切。当他把天国福音宣示于人之后,人就能够知道何为善,并追求这善,以达到自由。这一点认识,虽然不少思想家已经接触到,它的系统阐述并发生巨大影响乃在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早年为新柏拉图主义者。追求关于善的真理性认识是他的顽强执着。对他来说求善原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这一点规定了他以后对自由概念的反思和讨论。然而,他同时也深深经历了对善的追求的失败。这一失败在他昄依基督时有强烈的震动。于是,在奥古斯丁的思想中共存了两条原则,即求善原则和拯救概念。我们知道,求善原则揭示了人性追求善的冲动。在奥古斯丁看来,人的自由在于人能否满足人对善的追求,人依靠自己是无法达到善的,因而无满足对善的追求。也就是说,人依靠自己无法得到自己。人对善的追求之得到满足,神的拯救乃不可缺少。因此,人必须接受神的恩典而获得自由。当然,奥古斯丁谈到,人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神的恩典。这种选择上的自由也是奥古斯丁所重视的。
对于这个问题,奥古斯丁谈到,人的本性已经堕落,因而依照堕落本性所求乃是一种自愿行为。人们往往也把自愿当作一种自由。但实际上,自愿依据的堕落本性,会把人带回束缚,而不是自由。只有当人按照原始本性而追求善,并在拯救中达到善时,人才获得自由。因此,选择接受神的恩典才是真正的自由,而拒绝神的恩典则是自愿行为,只能走向奴役。
这里,奥古斯丁认为人在神的恩典面前应该有辨认好坏的能力,因而人有自由选择神的恩典。当然人也可以自愿地拒绝神的恩典。随着奥古斯丁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他渐渐发现,人在堕落后已经万全缺乏善,因而他无法辨认好坏,甚至无法认出神的恩典。因此,人没有自由选择神的恩典。他谈到,人的关于善的知识不能由人自己而来,相反,它必须是神的恩典的一部分。甚至人的信仰也不能是人选择的结果,信仰本身也是神的恩典的一部分。但是,人究竟如何才能认出神的恩典并选择接受呢?奥古斯丁对此没有展开讨论。如果人无法认出神的恩典,人就无法接受神的恩典而满足善冲动,从而没有自由。如果人能够认出神的恩典,那么是依靠什么来辨认呢?
对于这里的问题,路德有深入的思考和回答。路德是一个奥古斯丁主义者。他继续晚年奥古斯丁的思路,认为人的堕落本性驱动人远离善。人既然无法依靠自己而达到善,人就没有自由可言。从这一角度看,不管人作什么选择,只要是遵循人的堕落本性,人就只会选择恶。如果人有善本性,那么,因为人只选择恶,所以人依靠自己永远无法满足求善本性,从而毫无自由可言。因此,路德坚决否定人的自由。
换个角度看,人唯有依靠神的恩典才能认识善,并选择善。这就是说,在神的恩典中,人才能够满足自己求善的本性,因而才有自由。因此,如果要谈论自由,路德认为,只能谈论基督徒自由。只有基督徒才能辨认神的恩典。为什么只有基督徒才能辨认神的恩典呢?路德分析到,基督徒在和神的关系中只能通过信仰来交往。信仰是基督徒区别于其它人群的主要标志。没有信仰的人是无法知道神的恩典的。神的恩典不同于其它事物,它不是感觉对象或理性对象。神的恩典乃是以许诺的形式给予人的。人在神的许诺中,看到自己的善性缺乏并无能向善,这是确定的。但是,神的许诺又是将来要实现的,而不是现在就完成的。对于神的许诺,人必须有绝对的信任,即信心。在基督里的信心是“看那不见的东西”。神在许诺中赐予人以恩典,因而人对神的恩典的辨认便是信心
,并在信心里接受神的恩典而获得善,进而满足人的求善本性而得自由。因此,基督徒在信心里领取神的恩典,并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