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游戏规则的“排他性独占基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7:29:15

排他性独占基因,是指一种以自我为中心、以血缘(或准血缘)为半径的文化基因,它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在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至今仍未绝迹,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今天的社会,塑造着利益非配格局,深刻地左右着身在其中的人们的命运。一般而言,文化基因只在意识形态和精神层面上才有存活的土壤,而“排他性独占基因”则不然,因为它的存在,首先是作为一种游戏规则而存在的,这种规则深刻地影响着人们在利益分配上的价值取向和行动原则。如若追根溯源,嫡长子继承制是其生成的社会基础。

嫡长子继承制,是中国古代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即王位和财产必须由嫡长子继承,嫡长子是嫡妻(正妻)所生的长子,西周天子的王位由其嫡长子继承,而其他的庶子为别子,他们被分封到全国各重要的战略要地。由嫡长子继承的王位可以确保周王朝世世代代大宗的地位,庶子对嫡子的大宗来说,是小宗,而在自己的封地内又为大宗,其继承者也必须是嫡长子。嫡长子继承制在出现之初,具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即它毕竟设计出了一套人人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解决了权力和财产的继承与分配问题,避免了无穷的暴力纷争,从而稳定了社会秩序。君的唯一性,是经过一番论证的。君一,或一君的思想是不断成熟起来。商周时的君主,已经自称为“一”,曰“一人”,具有“独一无二”之义,所谓“终始惟一,时乃日新”(《尚书•咸有一德》),他是万民福祗的来源。《尚书•吕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孔传:“天子有善,则兆民赖之,其乃安宁长久之道。”《尚书•太甲下》:“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孔传:“一人,天子。”《尚书•汤诰》:“王曰:‘嗟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人诰。’”孔传:“天子自称曰予一人。”管子所谓:“使天下两天子,天下不可理也:一国而两君,一国不可理也;一家而两父,一家不可理也。”(《管子•霸形》)《礼记》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主,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地。”(《礼记•丧服四制》)于是,“一君”、“一人”、“归于一”成为共识。《世说新语•言语》载:“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悦,群臣失色,莫有能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悦,群臣叹服。”一之奥妙,于此可见。

与君一思想紧密联系,政权统一、天下一统的思想也逐步形成,并成为社会之共识,天下之通义。天下一君,必然导致天下一统的思维逻辑,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其集中表现就是“大一统”思想,据《公羊传•隐公元年》:“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这种“大一统”,既指国家规模之庞大,也指王权之无所不至。战国中后期,出现了“天下将归于一”的趋势,所谓“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战国策•楚策》),由谁来统一天下的形势,也渐趋明朗,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此外,此期的思想界也展开了“一统”或“定于一”的热烈讨论。在要不要统一的问题上,孟子的回答是肯定的、毫不含糊的。梁惠玉曾问他:“天下恶乎定?”他的回答十分简洁明确:“定于一。”(《孟子•粱惠王上》)王又问:“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当然,后来秦国统一天下的历史事实,与孟子所谓“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的推断恰恰相反 —— 能嗜杀人者能一之。所谓“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谓:“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又:“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而如把视野再放远一点,可以看到,整个封建社会的政权更迭无不遵循着这一强烈“排他”的暴力规律。

但这种绝对、强烈排他的制度设计的弊端也是十分明显的,它承认一个个“大宗”、“小宗”的同时,也就认可了一个个“正宗”,而天然地排斥其他的利益集团和社会群体,阻断了其他利益集团和社会群体向上流动、问鼎、逐鹿的可能性,明显属于“分配不公”。但问题在于,这种“唯一”的独占并非天下人人认可,想当皇帝的人很多,于是在中国历史上,所谓“大宗”、“小宗”、“正宗”、“庶族”的地位是完全可以转换的,所谓“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谓“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折腰”…… 都是这种状态和心理的写照。对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到一种解释 —— “它是秦末农民起义领袖陈胜的豪言壮语,被司马迁写入《史记》以后,遂成为流行于今的英雄名言。是啊,王侯将相都是天生的吗?难道注定是“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翻翻中国历史,整个就是英雄辈出的画卷”,真是一种天真的误解,这八个字透露的是生在具有强烈排他性的制度设计和游戏规则中,要想出人头地,除了杀出一条血路,别无他途。只有从暴力中,人们才看到了一丝希望 —— 这其实是一种制度性的悲剧。

要之,以“嫡长子继承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基本游戏规则的中国文化有一种强烈的的排他性的争斗基因,无论是“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豪言,还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慨叹,还是“我花开后百花杀 …… 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壮语,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抗争,无论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争斗,还是“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豪迈 …… 骨子里都不无这种“排他性的争斗基因”在起作用。更有各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智慧掺杂其间,其争斗场面之博大、所设计策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当然,这些在当代语境下曾化为了“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简洁表述。但惜其热闹一时,惜其轰轰烈烈,而最后水落石出,一算总账,社会本身并无多少进步 …… 究其原因,在于千百年来,这种设计的“游戏规则”并无本质的改变,令人眼花缭乱变化的只是它华丽的外表 —— 在封建社会的历史长河中,无数变相的“嫡长子”你方唱罢我登场。而这种“排他”和“竞争”耗费的是社会总成本,最终,“今天”和“未来”要为“昨天”买单。

人们总说中国人喜欢“窝儿里斗”,但究竟什么导致了“窝儿里斗”则众说纷纭。从本文的视角看,强烈的权力排他性、垄断及独占式的财富分配机制、强者为王的游戏规则、缺乏一个合理分配资源、权利、利益、福祉的社会机制,是“窝儿里斗”适宜的生存土壤。不是中国人喜欢“窝儿里斗”,而是生存环境使然。所谓“一个知县,你当上了,别人就没有机会。一个学校的校长,他当上了,你即使再努力,也只能够有当副校长的机会。而副校长的位置也就那么几个,每一个位置都强烈排他性的。为了在这样的场合竞争胜出,因此,合作的可能性是极小的,而窝里斗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原因很简单,你上去了,我就没有机会了。这是中国人特别喜欢窝里斗的重要原因”。[①] 在此要特别纠正的是:不是中国人“特别喜欢”“窝里斗”,而是“强烈排他性”的生存环境使其不得不“窝里斗”,所谓“八亿人口,不斗行吗?”。目前,随便浏览中国的媒体,这样的文字就不难见到 —— “当今社会,穷的愈来愈穷,有的穷到被迫去卖淫为生;富的愈来愈富,一些富人用手中的钱几乎什么都可以买到。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幕巨大的社会不公平、不正义?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政治管理体制尚不够先进、民主、科学,在于官僚和资本嗜血的罪恶重回了我们的社会却没有得到根治,在于亿万普通劳动人民手中权力不够,不足以抗衡日益猖狂的官僚、资本和既得利益群体对自己的巧取豪夺”。[②] 这样的现实,真所谓“不斗行吗?”

要之,文化基因具有稳固性、延续性,尤其是已经作为一种游戏规则而存在的文化基因更是如此。作为一种游戏规则的“排他性独占基因”就是如此。当然,看待这个问题,要具有历史眼光。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种发展和延伸,其形成既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其消亡当然也有待时日。



[①] 许锡良:《中国人为什么喜欢窝里斗?》,http://blog.ifeng.com/article/7618521,2010年9月15日

[②] 明皓月:《16岁女孩被父母安排卖淫所体现的社会之恶》,凤凰博客,http://blog.ifeng.com/article/7668954.html2010-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