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那段路

跟网友聊起往事，不由得想起了八年前我走过的那段路。
　　98年对于我的家庭来说，也许是最黑暗的一年。那一年的初夏，我最亲爱的父亲，离我们而去了！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天意的存在，父亲离世的那一天，正是我四年中专行将毕业的那一天。父亲好像早已支撑不住命运赋予他的磨难，只等着他的爱子学业完成，便不及告别，匆匆走向了另一个世界。他离开了，却没有一句话留下。
　　有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就像是躲在大树下的幼燕，感觉是那么的温暖和安全。而一旦父亲真得离开了我们，幼燕就只能自己去学会飞翔。那时候，妹妹还小，母亲只知道哭，我成了家中唯一的男子汉。悲痛之余，我暗下决心，绝不让父亲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家，在他离世之后走向破败。
　　办完了毕业手续之后，我怀揣着五百元钱和一颗燃烧的雄心，不顾姑姑的一再挽留，跳上了通往邻县大宁的一辆公车。听了一个朋友的话，此行我是要前往那里，往回贩一些樱桃来卖。也算是我走出校门后创业的第一步吧！
　　年轻的心是冲动的，年轻的性情是崇尚冒险的。由于缺乏经验，我连樱桃到底长什么样都没有弄明白，便轻信了那位朋友的话，只身前往了。
　　到大宁县须经过一段极陡峭的山路。因为新修的临大公路正处于铺油阶段，过往的车辆都要绕行一座山谷。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路是我所见过的最难行的一段路。车底盘下的石子沙沙飞溅，每前行一小段，车轮就要打滑。而每颠一下，车内的人就会发了一阵尖叫。司机师傅大概走惯了这段路，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镇静。他告诉我们，等一个星期后，山上新修的那条路就可以走了。好不容易走出山谷，车上的乘客们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对于我们，此行无异于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到了大宁县城已是下午三点。找个饭馆吃了顿饭，我来到县城的大街上。我的那个朋友曾告诉我，每年的这个时候，大宁县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樱桃的小商小贩。可笑的我对樱桃长什么样都一无所知，仅仅是因为朋友的介绍，就来了。而当我真正见识到什么是樱桃的时候，我真想哭。在我的脑子里，樱桃就应该像水蜜桃一样，红彤彤的，晶莹欲滴，咬上一口，满嘴流蜜。人们不是常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吗？可真正见了樱桃，才知道，原来我们家乡满山遍野生长的红茹子，学名就叫樱桃。所不同的，只是这里的樱桃是专门引进的品种，个头儿比家乡的要大点儿，铜钱般大小，仅此而已。
　　我开始后悔了！我为我当初的莽撞和无知而后悔。站在异地的大街上，我不知该如何才好。就这样回去吗？回家的车现在已经没有了，来时的路费，回家的路费，以及饭钱和住店的钱，来来回回就得一百多。一百多啊！对于初出学校门的我，那不是个小数字。而且骨子里的倔强也不容许我就这样惨败而归。
　　于是，跟着一个刚卖完樱桃准备回家的小贩，我来到了他城郊不远处的家。也许是山里人都比较忠厚吧。晚上我就住在了他的家。当他问起我贩樱桃是准备装罐头还是做雪糕的时候，我向这家人撒了谎。我说我是一家冷饮厂的采购。他们信了。也许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未来的财神，一家人甚至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款待我。
　　第二天一早，天上飘起了细雨。我跟着一家人来到他们家的园子。采摘下满满两大箱以后，他们又让他们的女儿送我到车站。除了回程的路费，我的身上再也拿不出一分多余的钱来。他家的女儿和我同岁，到今天我都还记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她姓郭，叫郭慧。
　　车子渐渐驶近了临汾。但等到了那段最难走的路段时，迎面而来的车却带给我们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因为下雨，昨天我们经过的路段发生塌方，要过去是不可能了。司机师傅也没办法。他告诉我们，如果现在不着急回去，可以再坐他的车回大宁，如果一定要回去，可以走山上修好但还没通车的公路，但要步行，而且有将近三十里路。车上的人在一阵躁动之后，大部分人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有几个人一定要在今天赶回临汾。我一定不能再回大宁，除了因为我身上再没有钱之外，更因为我身边还带着一百多斤重的货物。樱桃不像其它的东西。如果不在两天之内处理掉，那等待我的，就只有彻底的“破产”。
　　含着眼泪，接过好心的司机师傅递给的十元退票钱，我踏上了归家的路。我在路边找了根粗棍，把两个箱子挑在肩上，稚嫩的肩膀上顿时感觉有千斤般重。刚修好的公路上，沥青还有些粘脚，每一步都像有一个人在脚底下拽着你。笔直挺阔的公路，在我看来就好像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头儿的征程。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着我的泪水，一起流了下来。那个时候，我想得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我的父亲。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他一定会看到他的儿子此刻所处的困境。
　　也是在那时，我突然觉得自己肩上承担的，不再是一百多斤重的货物，而是一个家庭。为了母亲能重燃生活的希望，为了我的妹妹能继续留在校园，更为了向天国的父亲证明自己能行，我只能坚持下去。我就那样艰难地走着，走着。肩头好像开始流血了，我不管，腰背好像快要折了，我也不管。那一刻，我就像一个斗士，和老天，和生活，更和自己，做着平生最悲壮的决战！
　　三十里的路，我走了四个小时。最后的一程我赶上了修完路回工地的工人们。好心的人们看到居然有人从路的那端肩挑一百多斤重的东西走到这边，都惊讶不已。他们让我坐上了他们的车子，司机师傅还特意递给我一瓶水。在这些淳厚朴实的工人师傅面前，我毫不掩饰自己的眼泪，只让这泪，这和着生活艰辛的泪，在我的脸上，放纵奔流着。
　　接下来的经历比较顺利。回城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所小学。这百十来的樱桃只有尽快换成钞票，才能不负此行。在小学的门口，我向一位老大娘借了一个茶杯，又买来几百个塑料袋。一杯五毛钱，我开始向出入校门的小学生们叫卖。好在樱桃这东西在城里的孩子看来，的确是个希罕物。只一下午，那些樱桃就变成了成叠的碎钞，被我装进了口袋。数一数，五百零四块。我的五百元钱呐，你终于又回归了！
　　尽管还剩二十来斤，我已很知足了！我把这些卖剩的樱桃全都留给了那个给我杯子、帮我照看生意的老大娘，这才踏上了回姑姑家的路。当我一脚踏进姑姑的家门，泪，不由地又流了下来。姑姑抱着我，抚着我肩上的伤口，悲怆地哭叫道：“好我的娃呀……”
　　
　　时间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每每此时，我都在想：那一段三十里的路，可以看作我成长的一条路。路这头的我，是一个懵懂无知的我，而路的那头，我却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尽管那次的遭遇不能用胜利来形容，但我想，那一段路，一定会成为我生命中的一笔财富。每每审视自己，耳畔边就会有一种坚定的脚步声，一声声，一声声，久久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