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岁月,那段爱情(余杰) (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6:42:55
那段岁月,那段爱情(余杰) (上)一次温暖的告别;一段全新的启程;十二年里最精致的抒情和最犀利的笔锋。 近日拜读了北大怪才余杰新出版的散文自选集《沉默的告白》,感受到了十多年来余杰的心路历程和创作变迁。余杰是我最欣赏的作家之一,他的文字清新、尖锐,丰富,说出了我们这个时代心声!而他在情感方面的文字又是那样的细腻,浪漫,让人看了是那样的难以忘怀!在抒情的文章中我最欣赏的是他在《说,还是不说》中收录的文章“那段岁月,那段爱情”,而在《沉默的告白》中他又收录了此文章,再看一遍还是那样的激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这也应该是作者心中对那段岁月,那段感情的无限思念吧!

                                                   那段岁月,那段爱情 (余杰)

  我的初恋是一道门槛,我跨过去了,又没有跨过去。它发生了,它过去了,它施施然地呆在那儿,像埃及大沙漠里的狮身人面像,它注视着我,让我静不下心来。我再也无法恢复到恋爱以前心如止水的状态里去。人生最大的痛苦,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当一个人拼命回忆过去那些快乐的事情的进修,想起来的偏偏是那些心酸和痛苦。
     那么,接受它们吧。因为它们是生命中最真实、最本原的东西。
     我的爱情也许不叫爱情,因为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爱,在等待,在忍受。等待一次接一次的拒绝,忍受一次接一次的伤害。我所爱的人离我那样遥远--不只是空间上的遥远,而且是心灵上的遥远。在《圣经》中,神对男人和女人说:“你们共进早餐,但不要在同一碗中分享;你们共享欢乐,但不要在同一杯中啜饮。像一把琴上的两根弦,你们是分开的也是分不开的;像一座神殿的两根柱子,你们是独立的也是不能独立的。”这也是我想对我的恋人所说的话。然而,当我说出来时,我们分手已经很久了。我们没有能够成为一把琴上的两根弦,没有能够成为一座神殿的两根柱子。我伸出手去,握不住你的手;握回过头去,望不到你的容颜。我不知道你是否找到比我还爱你的人,而我自己已然无法再去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全身心地去爱。
      窗外,阳光灿烂,一如我们相遇地那一天。
      记忆是一件残酷地事情。  
  1
   人们往往事后才发现,真正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被爱却是幸福。可是偏偏有许多人,宁愿去爱人而不愿被人爱。------古龙《风铃中的刀声》
  小雅就是这样的女孩。
     小雅跟我算是半个青梅竹马。我的父亲与小雅的父亲是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是最好的朋友我的母亲当年把小雅的母亲介绍给她的父亲认识,所以我们的母亲是更加亲密的朋友。我们两家人,分别生活在嘉陵江边的两个挨得很近的小县城里。逢年过节,相互到对方家里作客。小雅有一个弟弟,我也有一个弟弟,四个小孩每年总有几次见面并且在一块儿玩的机会。我们并不能经常在一起,所以算不上完完全全的青梅竹马;但是我们又很早很早就认识了,时不时有在一起玩耍的机会,所以我们两个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我不记得我是否欺负过小雅,让小雅哭过鼻子。在我仅存的记忆里,大概是没有过。我极其腼腆,对女孩子一般都是敬而远之。
     最初的关于小雅的印象,能够记起来的是:有一次小雅全家到我家来作客,小雅穿了一件雪白的裙子,一尘不染,很是耀眼。那时,我正上初二,小雅正上初一,都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四个小孩在一起聊天,小雅说普遍话,还是一腔稚气的童音。弟弟悄悄在我耳边说:“她真炫耀,在我们面前说普通话,哼,臭美!”我对这位穿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也有些反感,大概是出于嫉妒吧-----她那么漂亮,雪白的裙子衬得雪白的皮肤像镀着一层银光。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比洋娃娃还要长,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惹得我想伸手去摸,却还是没有那样的胆量。她的眼珠有点进去,显得很深邃,还有点带紫色,像是电影里俄罗斯的小姑娘。小雅的普通话尽管不十分纯正,却具有一种特殊的高雅的味道,跟我们的土话有天壤之别。而我和弟弟呢,刚刚从外头野地里奔跑回来,一身是泥,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公主,心里能平衡么?我和弟弟瞪着她,眼睛里有一些排斥的意思。
      那时,我还没有料到,几年以后,我会爱上这个磁人一样的小公主;我更没有料到,这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一场创伤的爱情,一场影响我整个青春时代的爱情。这个在一大堆四川话中倔强地说着普通话的小公主,竟然是我生命中躲避不了的“克星”。
      而小雅更没有料到,她对面这个脏兮兮的男孩,将来会那样深深地爱上她。但是,这个男孩固执的爱,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伤害,他将像楔子一样楔入她的少女时代,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在拒绝他、伤害他的时候,也在拒绝自己、伤害自己。小雅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连一只蚂蚁都也不会伤害,她却毫不留情地伤害这个男孩,同时也更深地伤害自己。这种伤害是不由自主的,连她自己地控制不了。小雅不想这样做,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她可以对所有人好,偏偏不能对他好。这是什么原因呢?谁也说不清楚。      “爱”与“死”是人生中解决不了的两大难题。人在青年时代被爱所困惑,在老年时代却被死所困惑,一生都不得安宁。爱像一把慢刀,一点一点地刺进人的肌肤;而死则是一把快刀,一下子就结束了所有的痛苦。我不害怕死亡,我却害怕爱情。我能够承受决绝的快刀,却不能够忍受延宕的慢刀。面对死亡的时候,我能够表现出我的勇敢来,而面对爱情的时候,我却暴露出我所有的软弱来。
      事情过去之后,最艰难的时期渡过之后,我们都心平气和地说:谁也没有错。那么,错误出在哪里呢?当初,在我们犯错误的地方,有没有蛛丝马迹可以追寻?寻找了半天,我们发现,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如果有答案,我们早就拥有了圆满。如果能够避免错误,我们就不至于受这么深的伤害了。埋在心里的痛苦,就像腐烂的伤口一样,越不去动它,它烂得越深,若是狠狠给它一刀,让它流脓流血,它反倒会收口。
      但我们谁有伤上加伤的勇气?
      那时候的小雅,稚气十足,小辫子在胸前晃荡。她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不是现实生活中的、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女孩。以后,即使我最爱她和自以为最了解她的时候,这种感觉依然没有消失。那天,小雅一边看书,一边把小辫子含在嘴里咬着。这时,小雅的母亲就会批评她,听到母亲的话,小雅才做了一个鬼脸,调皮地把辫子抛到脑后去。我猛然想起刚刚读过的李清照的词“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首词不正是为小雅写的么?我躲在一边悄悄地笑。小雅问:“你笑什么?”我赶紧说:“没有什么。”于是,她又埋下头去看书。
      小雅埋头在我的一大堆连环画之中,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我的那一套《丁丁历险记》。她看着看着,笑了起来,嘴唇像弯弯的月牙儿,两颊露出小酒涡。这下我可骄傲了,因为我是这些书的主人。小雅的母亲说:“你们出去玩吧!今天天气很好。”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动,各自拿着一本书看了起来。大人们在客厅里大声说话,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们却出奇地安静。母亲说:“今天孩子们真奇怪,居然没有什么声响。”母亲是在客厅里小声说这句话的,我的脸却一下子变得很红很红。我偷偷地瞟了小雅一眼,她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在全神贯注地看书,没有听见母亲的话。尽管小雅在认认真真地看书,我却浑身不自在。我老是认为小雅听见了母亲的话。听见了又怎样呢?
      那一天,雪白的裙子在我的眼前荡漾着。那一天以后的许多日子,雪白的裙子依然在我的眼前荡漾着。以后,很爱打扮的小雅穿过形形色色的漂亮衣裙,长裙短裙,春裙秋裙,很多衣裙的样式我都记不得了,那件雪白的裙子我却永生难忘。我不知道小雅的那件白裙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大概在她箱子的最底下一层吧。而小雅一定不知道,这件白裙子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小雅再也不会穿它了,小雅已经长大,而白裙子长不大。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她永远穿着它。那件白裙子永远也不会过时。
      我们每隔几个月总能见上一面,相互之间很拘谨。母亲常常说我对客人、特别是小雅这样的客人不热情,儿子的性格就是这样,也不能强求。那还是一段懵懂的岁月。隐隐约约感到,这个女孩跟我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
      那次之后的许多次见面,我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而最关键的一次见面,我被丘比特的箭射中的那一次见面,已经是在很多年以后了。
  2
   奇怪的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重大的改变,却往往是在一刹那间决定的。这是不是因为这种感情太强烈,所以才来得如此快!--爱情本来就是突发的,只有友情才会因积累而越来越深厚。------古龙《七种武器》
   那是军训结束之后的暑假。长达一年的枯燥而压抑的军训像一段地狱之旅,熬过之后,有一种彻彻底底的轻松感。天空一无所有,安慰在哪里呢?这时,正是一个人感情最脆弱的时候,这时,我又与小雅相见。
     这次见到的小雅,跟往年见到的小雅却迥然不同。女大十八变,小雅从豌豆公主一样的小小女孩,一下子就变成了丰姿绰约的少女。小雅刚刚高中毕业,而我似乎已经饱经风霜。在“居之不易”的军校里挣扎了一年,看透了人间丑恶与凶险,我已习惯于冷漠。小雅对大学生活还一无所知,对大学充满了好奇。我却只能给她讲军校里的故事。她的辫子比以前更粗了,蝴蝶结飞舞着。
     周末,我们两家人到一个湖区去旅游,我跟小雅在同一条船上。在军校里,平时根本就没有接触女生的机会,而我自己又是一个性格内向的男孩,所以我在小雅这个“大女生”面前十分拘束。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沉默着。我划船特别用劲,仿佛要显示我在军校里训练出来的强健体魄。阳光在湖面跳舞,白鹭在我们的身边飞翔。
     坐在我对面的小雅,一直在低头沉思。她在我的面前同样显得有些拘谨。我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来说,匆匆说出口以后,却又感到后悔:这是一句不该说的话,这是一句很傻的话。三言两语之后,又复归于漫长的平静。我问小雅高中里的情况,问她想在大学里念什么科目。小雅的回答是漫不经心的。女孩对我来说,仿佛就是另一个星球的物种,我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们爱听什么。本来,我比小雅大两岁,该算她的大哥哥了。但我对她似乎有点“怕”,我连教官都不怕,为什么怕这位“小妹妹”呢?我究竟怕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弃船登岸,我先跳上岸边,然后伸出手去接小雅。船摇摇晃晃,她轻轻地惊叫着。看到我伸出的手,她犹豫了一瞬间,把手伸给我。她的手指修长,冰凉冰凉的,我的手却很烫。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握着一位少女的手。小雅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把头埋得很低。然后,她想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我略微用了一点劲,把她的手握紧了一点。她愠怒的瞪了我一眼,我赶紧松开了手。
     从这刻起,小雅在我心目中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小妹妹了--那牵着手的一瞬间,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然发生。我自己也没有料到,爱情来得竟然是这样突然,这样让人缺乏准备,这样让人手足无措。从那一刻起,我看小雅的眼光跟以前完全不同。
     爱情的性格是蛮不讲理的,该爱就爱,该恨就恨,水到渠成。理性与爱情无关。爱情是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从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它的侵略。英雄的拿破仑也抗拒不了约瑟芬,而海伦能够让一个国家为了她一个人而倾覆。在爱情肆无忌惮的侵略面前,我那当然也不例外地投降了。
     很小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痴痴地想:我生命中还有另一半,另一半在哪里呢?起初,另一个人的形象一点也不清晰,渐渐地,由暧昧变得明朗,由混沌变得清楚,由朦胧变得分明。谁是我失落多年的魂魄?谁是我仰望多年的女神?谁是我的肋骨?谁是我的爱?我就像一个雕塑家一样,让自己的作品慢地成形,最后终于显示出它芬芳的容颜;我也像一个园丁一样,让花卉自由生长,最后终于绽放出纯净的花瓣。
     登岸的那一刻,风把小雅的发丝吹得飘起来,指过我的脸,痒痒的。纯情似水的小雅,一下子就占据了我整颗的心、我那颗没有被任何人占据过的心。那一刻,生命敞开了,明亮了。一个深埋在心底的缓地浮出水面----爱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汉字,它的肩头,它的脖子,它的脚趾和雪白的牙齿,我都可以看到,可以触摸到。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爱,我终于找到了我的魂魄,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尽管小雅对我来说依然是一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女孩。
     晚上,我们去跳舞。我的舞技很差,是姨妈教会我的,我还没有跟同龄的女孩跳过舞。搂着小雅的进修,我紧张得满头大汗,真比在军校里走队列还紧张。心里暗暗骂出息,却接二连三地踩了小雅的脚趾。到第二支舞曲的时候,小雅就不愿意跳了。但是对我而言,跟小雅跳了一曲舞已经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然后,我又约小雅去放风筝,去看电影,频频的去约她,连小雅的父母都看出点儿意思来了。他们含着笑容看着我们出门的身影。我与小雅走遍了小城所有的街道,谈了很多话,但是关于爱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假期结束时,我向小雅告别,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回到学校,我才铺开信纸给小雅写信,这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信,也是我写过的最困难的文字,然后是焦灼的等待。
     隔了很久,我才收到小雅的回信。
     小雅的回信是冷淡的,她暗示我也许是误会了。她说她只是把我当作兄长来看待。而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拒绝的话,我一天也没有耽搁就给她回信,语气是决绝的,不回头的,强词夺理的,一封接一封。那些日子里,我不再像以前的那个我,不再理智,不再内向,不再腼腆。我拼命向温暖靠近,宁愿冒着被灼伤的危险。我知道,这一生中能够随心所欲所做的事情很少很少,这是重要的一件。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偏偏爱上小雅,反正是爱上了。我不知道对她是否公平,我只知道"爱"本身并没有错误。我在未名湖边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多么希望小雅也在身边,只要小雅在身边,我这一生便别无所求。湖畔有一对一对的恋人相拥而过,我独自一人,怀着相思和激情,怀着满足和想象。
     燕园,拥挤而空旷。我爱的人在远方。
     信越写越频繁,两周一封,一周一封,一周两封,小雅的回信却仍然不冷不热,收到我三四封信才回一封,而且每封回信不到我的信的一半长。对我来说,楼里的信箱有了不同的含意,每到中午我都盼着信来,有时是惊喜,更多的是失望。惊喜之后还是失望,更深的失望,因为小雅来信的语气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我盼着放假,盼着回家,盼着见到小雅。
     见到她之后会怎么样呢?
  3
  也许她一直都在爱着他,只不过因为他爱她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会令她觉得无所谓。他爱她爱得若没有那么深,她说不定反而会更爱他。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所以聪明的男人就算爱极了一个女人,也只是藏在心里,绝不会将他的爱全部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回到四川,小雅她们没有放假,我便直接到她的宿舍里。小雅见了我很吃惊,草草地向宿舍的同学介绍我说:“这是我的老乡。”我心里很不高兴:什么叫老乡?你为什么就不能说“他是我男朋友呢”?小雅的心目中真的没有将我看作她的男朋友?兴冲冲的赶回来,迎面就是一盆凉水,让我透心凉。 
     晚上,我们跟小雅一起去看电影,同行的还有跟小雅同宿舍里的一个女孩和她的男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小雅故意这样安排的,她是不是不喜欢跟我单独出来。一路上,我默默无语,她却跟朋友一起说说笑笑。电影开演之后,我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握小雅的手,她却把我的手甩开了。我想对小雅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电影的情节,我一点也没有心思去关注。电影完了以后,约好明天我去找她。
  第二天,我去找小雅时,她的室友却告诉我说,小雅出去了。我知道,她是有意躲着我。我到楼下的电话亭给她打传呼,打了七八次都没有等到回音。管电话亭的老太太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用更加异样的眼光回敬她。最后一次,小雅才回话说她进城去了,让我等她。于是,我在楼下等她,人来人往,人人都快快乐乐的,只有我孤独而且焦急,就是等不到小雅。
  我一直等到下午,小雅才回来。她微笑着招呼我,我阴沉着脸。我们一起走到四川大学的一棵梧桐树下,我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了。小雅也很倔强,她回敬我说:“又不是我请你来的。”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专门来看你的?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的心目中有多重要?”小雅也冲着我嚷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用愤怒地口气说:“你的心真像铁石一样!”小雅急了,脱口而出:“我本来就不喜欢你嘛。”她说出了我早就预料到的、却又最害怕她说出来的话。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几天后,小雅的父母都来看我,他们都很喜欢我,把我当作他们的儿子来看待。他们常常在小雅的面前说我如何如何好,没有想到物极必反-----他们越是喜欢我,小雅越是不能接受我。她把她的叛逆发泄到我的身上。因为父母喜欢我,所以她不要喜欢我。如果要寻找原因的话,这就是原因之一。
   小雅也回来了,在我家的书房里,我们又面对面了、这是尴尬的见面,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有作好把小雅当作“普通朋友”来看待的准备,而小雅似乎很对不起我,一见到我就哭了起来。我赶紧搂着她的肩,安慰她说:“都怪我,别哭啦。”小雅却哭得更厉害了,她第一次让我搂着她。我搂着她的肩,泪水湿润了我的衣领。没有想到,小雅的心里也这样难受,没有想到我的爱带给她的不是轻松和快乐,而是沉重和负担。这真是我的罪过啊。
   我把小雅介绍给我所有的朋友,她与我所有的朋友,无论男孩女孩,全都成了好朋友。而她与我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微妙的状态。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并不多,小雅很情绪化,而我是个理性的;小雅很固执,而我很宽厚;小雅喜欢动,我喜欢静。小雅在成都,成都是一个消费的城市,是一个闲适的城市,成都的女孩很懂得怎样过好日子,而我偏偏是一个以苦为乐的人、一个过不惯闲适生活的人。小雅身边要好的女孩子的男朋友们,都是地地道道的成都男孩-----聪明伶俐,能歌善舞,知道讨女孩的欢心,知道在日常生活中寻求温馨的感觉,知道怎样挣钱也知道怎样花钱。而我呢,以上所有的条件全都不具备,还时不时以北大学生的身份自诩清高。这是小雅不接受我的一个理由吗?
   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都不同,我又怎能把我自己的幸福观强加小雅呢?爱不是奉献和索取对等的交易,我付出的一切都是我所愿意付出的,仅仅是我乐意而已。小雅愿不愿意接受,我又怎能强求呢?想到这些,我突然心平气和了。
  “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这是堂·吉诃德的名言。
   很快,假期满了。我又坐火车北上,小雅没有来送行。我既希望小雅来,又不希望她来。在复杂的心情中,离开了家。
  火车开动的时候,忽然之间,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我原来以为回来以后会离温暖更近,而事实是相反的,我反而离温暖更远。我还不如把温暖留在想象中,想象中的温暖是没有形状的。有一位西方哲人说过:“假如一个人把全部心思倾注于一点,失败是难免的事情。”我的爱情也是这样的吗?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特殊的悲哀。多情与无情其实是一回事,是左眼与右眼的关系。我这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了,而这恰恰又是一场无望的爱情。我并不了解小雅,她并不是我眼中的那个“小雅”啊。
  我记得我们在望江楼的茶馆里喝茶的时候,她摊开自己的小手,数着手上的纹路说:"你看,我的命多么不好啊!"眼睛里飘逸着烟雨迷蒙的忧郁。我这才发现她还有另外的一面,忧伤的一面,深沉的一面。原来,我以为小雅仅仅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在她的眸子里看到的她对未来的恐惧,我能够帮助她消除这种恐惧吗?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我们说了很多话,小雅座的脚下堆了一大堆瓜子壳。最后,茶水喝成了白开水。楼下,是千年以前就在奔流的锦江的江水。唐代的诗人们为它写下了无数的诗篇。
  在北上的火车上,我想来想去,心里只有小雅。躺着一边读晏几道的《小山词》,一边给小雅写信。火车在晃动着,写字很困难,但我坚持着写,尽力把每个字都写得最漂亮。我想一下火车就寄出去。其实,这也只是安慰自己而已,在跟小雅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呢?
  4
  相思已经令人缠绵入骨,黯然销魂,“不敢想思”又是种什么滋味?多情自古空余恨。如果你已经不能多情,也不敢多情,纵然情深入骨,也只有将那一份情深埋在骨里,让这一份情烂在骨里,死在骨里。那又是怎样的滋味------古龙《白玉老虎》
  从写第一封情书的时候起,我就被一种绝望所煎熬。
  分别、相聚、再分别、再相聚......日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过去了。而我们也一天天长大,在吵闹与和好中,我从大一到了大三,而小雅也从高中毕业生成了大学里的老生。我们暧昧的爱情依然没有质的变化。
  我的笔快要触及到伤口最深的地方,我快要写不下去了。
  还是回到我所在的那片园子上来。与其说燕园是一个学术的圣地,不如说燕园是一个爱情的圣地。我在这个爱情的圣地居然没有饮过爱情的琼浆。身边无数风流的才子才女们不停地演绎着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而我无动于衷。我的爱人在远方,在巴蜀。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一首著名的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的心情已经被李商隐写尽,我写不出什么新的诗句来了。我只能重复他的句子。我们牵挂的是同一个地方,和对我们的生命来说同样重要的一个人。
我依然不了解小雅,因为小雅不让我了解她。她躲躲闪闪地,藏在远方。即使我就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好像在远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不看我的文章,我自己最得意的为她所写的文章、能够感动好多女孩的文章,她却不看--虽她就是文章的女主人公。当我把文章的手稿、我无比珍视的手稿递给她的时候,她随随便便地就放在一边。那时,我所体味到的是一种深刻的悲哀。
  而小雅也不轻松,她承受着父母的压力,承受着我的压力。她的父母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关系,而我也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她却觉得我离她太远了,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远”。小雅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又说:“我不适合你”。可是,她又觉得三年来亏欠我太多,同时又不敢违背父母的命令。最后,小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她在理智上接受我,在情感上不接受我。
  我一直认为,爱情是可以水滴石穿的,爱情是可以愚公移山的。我为了得到爱情,可以承受一切痛苦。我可以为小雅做一切事情。爱情的本质究竟是痛苦还是幸福呢?根据我的切身体验,也许是痛苦。
  大三的寒假,我回家商量工作的事情。我对小雅说:“为了你,我愿意回成都来,跟你在一起。”我果真在蓉城奔波起来。小雅说:“我可不敢让你因为牺牲自己的事业。”我说:“你比我的事业还重要。”小雅却哼了一声,转过向,把背影留给我。“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有些着急了。小雅却不冷不热地说:“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就是因为你已经做得太多,我才烦呢?”
  我们商量好去青羊宫玩。两个人都没有情绪,垂头丧气的。匆匆看完正殿、偏殿,我建议说:“找个茶馆喝杯茶吧。”小雅说:“我想回去。要喝茶你自己去。”看这样的形势,我知道再一起玩也没有意思,就顺从她的意见回去。回去的路上,小雅突然说:“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这样对你,可是我不由自主就这样对你了。也许正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有一种很心酸的感觉。她的眼泪也快要掉下来了。她埋着头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我也很难找到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可我......”我把小雅搂住,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反复对她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小雅心里也很难受,带着哭腔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佛看重一个“缘”字。我们真的“无缘”么?我不相信,我不得不相信。我与小雅真的是两颗星,运行在不同的轨道里,最多只能擦肩而过?
  那天,我第一次吻了小雅。这是相处这么多年里我们最亲密的一次,小雅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我怀里。她好像很疲倦、很害怕。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我又想起了少年时代的那次见面,她的睫毛还是像当年那样漂亮。我轻轻地吻吻她的睫毛,每吻一下,她的全身都抖动一下。我紧紧地抱着她,我能够感觉到她身体轻微的抖动。小雅穿着黑色的毛衣和黑色的皮裙,衣裙使她玲珑的身材凹凸分明。每一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显得如此合身。我又想起少年时代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公主。而身边一身黑色的小雅却给我以一种神秘的味道。她喜欢穿极端的,或者白色或者黑色或者红色。每种颜色的衣服都对应着她此时或者彼时的心情,同时也影响着我此时或者彼时的心情。
  岁月不是白过的,每一分秒都有每一分秒的含意,每一分秒都有一些与它锲合的想象和情绪,每一分秒都有与它相关的人物和故事。小雅的一颦一笑已然渗透到我的生命里,像一棵根系很深很深的树,想砍也砍不倒。
  似乎所有的长辈和朋友都认为我跟小雅是天生的一对。小雅却认为我没有给她时间,她依然不适应这样的关系。她说她没有成熟到可以谈恋爱的地步,她说她害怕受到伤害。我说,过去的三年时间还短吗?三年以来,你们宿舍里的女孩们不知换了几任男朋友,而我只爱过你一个人。难道我还会伤害你吗?小雅说,你又不是天天在我的身边,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否适合我。我顿时哑口无言了。是啊,小雅说得很对,平时我们相隔万水千山,对方的形象不过是通过自我想象而成。这种想象本来就用很大的偏见。对方并非如你想象有那样啊。
      当外人羡慕地看着我们的时候,只有我们俩人心里知道,我们一直没有进入爱情的内核,一直在爱情的边缘徘徊。我作了多少次努力,小雅也作过许多次尝试,却仍然如故。
   告别的时候,我们既没有提出分手,也没有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在成都的工作也尚未定下来。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孩,在感觉上尤其显得软弱。回北京后,给小雅打电话,问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她说,你自己的事,干吗问我。我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分手。她说,你怎么理解都行。我放下电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浑身一下子轻快了。然而,在晚上,创痛紧接着就侵袭而来。我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就像跌进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里。
  昨天还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今天突然就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这样的感觉好不好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