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爱啃鸡爪子？   

莎士比亚眼里的林黛玉——《红楼梦》海外言情趣谈

一个疑点：《红楼梦》第49回“宝玉……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爪子忙忙的爬拉完了。”（1954年，作家出版社）贾宝玉，在府内怎么吃鸡爪子呢？一个富家子弟何以如此落魄？

　　这几天，我写了一个《红楼梦80回，章章都有错》，说明《红楼梦》由于未经作者的最后整理校核便流传于世，最初的《红楼梦》并不是公开发行的印本，而是类似“手抄本”的抄本，所以，这部伟大的作品在流行中存在着不少需要修补和校勘的空间。这一点，不能怪罪曹雪芹。大家喜欢《红楼梦》，也愿意为红学做一些自己的努力，虽然不是红学家，但是也可以为《红楼梦》挑错。不过，为《红楼梦》挑错，应该老老实实遵循学术原则，而不能沽名钓誉，哗众取宠。

　　因为，给《红楼梦》挑错，可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稍微不注意，不细心就会闹笑话，把原来正确的改为错误的，把原来生动的改为苍白的，所以，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个人态度如纪连海一般浮躁、轻狂，还真别“悍然”挑错，更别以此沽名钓誉，否则贻笑大方，就会让贾宝玉啃了鸡爪子。

　　以下举几个后人修改的地方，或不妥当，或本身就是改错了。

　　1. 挑错字，让贾宝玉啃了鸡爪子

　　第49回，有一句话“宝玉却等不得，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爪子忙忙的爬拉完了。”（作家出版社，1954年）

　　朋友们一定以为，宝玉此时在吃凤爪吧，因为文中是“野鸡爪子”。可是，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句话有些问题，贾府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显赫，何等的气焰压人，贾家唯一的“富二代”竟然啃起了鸡爪子，这也太寒酸了吧。

　　其实，这是后人改错了。在程乙本里，这句话的原文是“宝玉……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子忙忙的爬拉完了”

　　“野鸡瓜子”，指的是鸡胸等处的精瘦肉。北京话里，有个词儿叫“肉瓜子”， 说的是瘦肉腱子，就是形容精瘦肉的口感，非常形象，非常贴切，这是我们传统中文的魅力所在，我们看“瘦肉”这个词，虽然含义大家都明白，但是，不生动，不形象，不是能够审美的词语。曹雪芹用的“野鸡瓜子”，是在使用北方方言，而编校者也许是不熟悉北方方言，或者仅仅从校对角度出发，以为“瓜”是“爪”的别字，就顺手大笔一挥，改成了“野鸡爪子”。这样改完之后，可就亏了贾宝玉的胃口了，原来是吃最美味的鸡肉，现在只能啃鸡爪子了。

　　外国的翻译家们则要比我们高明一些，在1970年代的《红楼梦》英文全译本中，翻译家霍克斯对这一段的翻译是这样的：

　　The others agreed to wait， but Bao?鄄yu professed himself unable to hold out， and helping himself to a bowl of plain boiled rice， pourde a little tea over it and shovelled it straight from the bowl into his mouth with one or two collops of pickled pheasant?鄄meat to help it.

　　collops of pickled pheasant?鄄meat，在英文中，是腌制的野鸡肉片，这个比较准确，虽然没有精确到野鸡的鸡胸肉片，但是，大体上说得过去，没有犯“野鸡爪子”的错误。

　　2. 挑错词，让丫头晴雯说话很书面

　　第52回，晴雯发烧鼻塞，吸鼻烟通窍。有一句话，是这样的：“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爽快！”（中国文史出版社，2001年）其中的“好爽快！”是后人修改过的。

　　这句话，在其他的版本中，是另外的样子。在俞平伯先生校订的《红楼梦》中，这段文字是这样的：“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辣！”（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而在《红楼梦》程乙本中，这句话是“了不得，辣！”

　　这句话在三个版本中，是如此不同：

　　了不得，辣！——了不得，好辣！——了不得，好爽快！

　　从左至右，我们觉得“爽快”改得不好，“辣”符合口语，句子读起来更加生动，活泼女孩的语言风格尽显无遗，人物形象更加生动、饱满，想想晴雯在书中是个怎样的人物？那是“爆炭”一样的人，点火就着，沾怒就暴，是个风风火火，天真无邪的女孩子，所以，一个“辣”字，才是“爆炭”晴雯的真语言，真性情，真个性。

在“辣”之前，加一个“好”字，书面语言的色彩稍稍强了一点，也未尝不可。可是，“好爽快”就大大脱离了口语范围，直接进入书面用语了，虽然字面上的意义好理解，但实际生活中，人们说话可是很少这样表达的，因为过于拗口了。也许宝钗会如此斯斯文文地表达，因为宝钗是“珍重芳姿昼掩门”式的大家淑女，是工于心计，内心重重掩盖的女孩，而晴雯则是直来直去的灿烂女孩。一个“好爽快”，让晴雯这个人物形象就显得弱了很多。改，还不如不改，还是遵照曹雪芹的原貌为好。

　　值得一提的是，国际汉学界对《红楼梦》的小说语言非常关注，他们对《红楼梦》里的口语风格，是非常尊重的，在霍克斯英文全译本的《红楼梦》中，翻译晴雯这句话，She shut the box hurriedly with a laugh. ‘Goodness，how it burns！Give me some paper.’

　　Goodness，是“了不得”；how it burns！，中文译作：辣！，或者好辣！，还是遵循着口语化的原则，人物语言特别个性化，霍克斯的翻译完全保留了晴雯的语言特点，没有把晴雯的话变得很文雅，很书面。

　　3. 错加标点

　　我们今天看到的《红楼梦》基本上都是句读本，“句读本”通俗地说就是加过标点的。传统中文本来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近代以来，标点符号被引入中国，于是，为传统古籍添加标点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不要小看了古文加标点，句读所涉及的文史知识领域特别广，句读者需要特别深厚的文史功力，古文功底非强不可。因此，给《红楼梦》原本加标点，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稍不留神就会出错。

　　举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按理说高鹗后续的40回，校勘起来应该比前80回要省力省心得多，可是，也很容易犯错。古本中，第89回，林黛玉误听宝玉定亲，心灰意冷，躺在床上，被也不盖，紫鹃给她盖上，此处，有一段描写：“黛玉也不动单待她出去仍然褪下。”这句话该如何句读呢？正确的应该是“黛玉也不动，单待她出去，仍然褪下。”

　　可是，有的人不是这么加标点的，而成了“黛玉也不动单，待她出去，仍然褪下。”，结果就多冒出了一个别字“单”，应该是“弹”，动弹。于是，今本就有“黛玉也不动弹，待她出去，仍然褪下。”（作家出版社，1954年）这就是把对的，改错了，又错上改错。

　　原文：黛玉也不动单待她出去仍然褪下

　　错标：黛玉也不动单（弹），待她出去，仍然褪下。

　　正确：黛玉也不动，单待她出去，仍然褪下

　　由上所述，品鉴红楼，是艺术；校勘红楼，是学问，做学问，就要严谨、细致、如履薄冰。给《红楼梦》挑错，一定要仔仔细细，如履薄冰，应该具有语言学、校勘学、历史学等相关知识，不是一件文人哗众取宠的玩笑事。老百姓对于“红学”是比较隔膜的，而电视中的刘心武讲解《红楼梦》，是红学中的一个门派，还有一个大的方向就是校勘《红楼梦》，这是一个艰苦事。周汝昌先生和俞平伯先生，为了校勘《红楼梦》苦心研究数十年，才有了一部周汝昌校订的《红楼梦》版，俞平伯校订的《红楼梦》版，这两个版本堪称文史巨作。

　　普通人，老百姓，凡是红迷，都有权参与到红学领域，而且，校勘《红楼梦》非常有利于祖国语言文字的工作，通过讲解“校勘红楼梦”，可以有效地普及传统的文史常识，这是一件功德事，比参与红楼梦选秀的意义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