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克：还原华南虎照片拍摄全景(组图)

2007-11-13 16:14:2921CN论坛　　 【 浏览字号：大中小 】

作者：关克
一、走进拍虎现场
11月8日中午，我们驱车直奔镇坪，到达县城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
摸黑进入这片神奇的华南虎出没之地，心中更是平添了几分神秘感。一下车，县林业局局长覃大鹏就告诉我们说，10月21日晚上11点多钟，镇坪县城里有不少人听见了虎啸声。那声音低沉雄浑，同时从县城东西两侧的山谷里传出来，遥相呼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闻听此言，萦绕在我们心中的神秘感愈发强烈了。
据当地有经验的猎人讲，华南虎的啸叫声可以传到5至10公里以外，并且距离越远听得越清楚。
因为这段时间正是华南虎一年当中的第二次发情期，我在此后几天走乡串户的过程中，不断接到群众反映说听见了虎啸。这些地点彼此相隔遥远，看来，当地存在华南虎种群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次日凌晨，我们摸黑起身，匆匆在街头吃了一点早饭赶到周正龙家。自从新闻发布会之后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他和我简单地握了握手，倒是对同行的陕西师范大学教授于晓平格外热情。他量开大嗓门嚷嚷：“要不是听说于教授来，我今天不会陪你们上山。”（我后来才知道，他和于晓平之间有着特殊的渊源，他之所以上山拍虎，和这位曾经在陕西华南虎调查队共过事的于教授有很大关系，这是后话。）
周正龙：这把从不离身的匕首至少杀过20头野猪
进山的道路较为陡峭，一路上我们走走歇歇。深秋时节，山路上的落叶几乎没过脚面，绝大部分是栎类植物（橡树）。在厚厚的落叶底下，铺满了一层圆圆的橡子，稍不注意就会滑倒。我心想，这里的野猪真是太享福了，它们肯定即肥且壮。周正龙则感慨，现在禁猎了，眼睁睁看着那些肥大的野猪不能打，都喂了老虎。
县林业局野生动物管理站副站长李骞顺手从路边折下几片栎类枝叶，用卷尺测量，长度竟然超过了30公分，显然这里的水热条件更优于秦岭。
一路上周正龙把他发现的各种野生动物痕迹指给我们看，他还在路边找到一个虎爪印，尽管较为陈旧，仍依稀可以辨认出碗口大的轮廓和趾痕。
走了将近4个小时，我们来到一片树木稀少的草坡前，周正龙执意要停下来休息。
我们几个人说说笑笑，稍作停留便继续前行。走出不远，周正龙发现地面上不寻常的痕迹，很快又找到了两条大型猫科动物留下的粪便。它们看起来非常新鲜，里面还依稀可以见到未被消化的猎物毛发（猫科动物具有排泄后掩埋粪便的习性，所以很难寻找它们的粪便。从这团粪便的新鲜程度和完全暴露的状况，我们判断这只大型猫科动物大概是因为受到我们的惊扰而仓促离开）。
这个地点距离周正龙拍摄老虎的现场不到100米。经过测量，这条从中间断为两节的粪便加起来总长约16厘米，于教授说，从长度看类似虎的粪便，只可惜它还不够粗。我们初步分析，认为可能是一只金钱豹或者云豹。
周正龙却说，很可能是那只小虎仔。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被周正龙拍摄的居然是一只虎妈妈。他还告诉我们，曾经在这一带见到过那只小虎仔，它一岁多一点。“大概这么长。”他张开双手比划。这个消息让我们感到格外兴奋。
我忽然明白了周正龙执意要停下来歇息的真实用意。
爬上一面缓坡，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高地上的乱石堆，四周开阔平坦。这时周正龙说什么也不愿意向前走，他对我示意：“你先过去看看，那里卧没卧东西？”
闻听此言，我顿时毛骨悚然。
为了认真细致地完成这次调查工作，我们在现场足足逗留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周正龙不断催促说，这里太危险，赶快离开。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夹杂着刺耳的风声，同时从附近树林里传出类似动物搏斗的声音，周正龙急忙起身四处寻找。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老虎可能就在500米范围内。
想到附近可能有一双眼睛透过丛林注视着我们，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手头的工作。我四处寻找周正龙可能的拍摄位置，以及虎的位置。我发现自从那次经历过后，他根本无法回忆清楚（也不愿意回忆）当时的情景。
长期野外工作的经验告诉我们，信念比什么都重要，它会在你在身处险境的时候，帮助你战胜内心的恐惧感。静下心来，我通过照片中的岩石和树木等标志物进行定位，初步确定出当时老虎卧的位置（这是一片洒满阳光的松软草地，由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地表植被发生了很大变化，难以做到更精准的定位）。随后，我成功地找到了周正龙拍摄每一张数码照片的机位，并且用他使用过的佳能400D数码照相机和标配镜头，模拟原始拍摄数据，对照随身携带的原始图片样片，逐一拍取了同样的场景照片。
通过现场模拟可以看出，周正龙在拍摄的时候横向移动了大约1米，纵向沿崖壁移动了大约5米左右。拍摄地点有一大堆岩石可作掩护，那只虎的位置在一个相对高的缓坡面上。当拍摄者俯下身子，虎基本上看不见人。从野生动物摄影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绝佳的拍摄位置。
旁边的岩壁上有一个顶端开放的洞穴，这也是周正龙拍摄时一很好的隐蔽和机位点。他告诉我说，这里是老虎休息的洞穴，我开玩笑说，你这叫深入虎穴。说话时，他拨开落叶显现出两个硕大的虎爪印。不经意间，我们在靠近洞口的爪印旁发现了隐藏在落叶下的一大堆肉虫，它们的长度一寸有余，足有上百只紧紧挤成一团，这又是一个新的发现。我们猜测这里要么是老虎遗落的食物，要么就是粪便，于教授捉了几条虫决定拿回去检验。

由于周正龙一再催促，我们草草完成对拍摄点的核实工作之后便匆匆离开。我总感觉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甚至还忘记在虎穴旁边留一张影。
返程途中周正龙告诉我，那天拍到照片后，他一路跑下山，并不断向身后张望，当时总感觉那只虎就跟在身后。
下到沟底安全地带，我听见周正龙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念叨：“当时听见那个响动应该跟进去，也许就能找到那只小老虎……”原来他一直在对自己做思想斗争。尽管他暂时还无法摆脱那天的恐惧，但又迫切希望早日证明自己的清白。好在，于教授已经采集了那些粪便的样本，希望能在实验室里找到粘连的肠黏膜细胞，以便进行DNA鉴定。我真希望这个检验结果能够替他洗刷冤名，当然，随着华南虎科学考察队的进驻，将会有一批红外触控摄影器材安装到这里，相信神州湾这几只野生华南虎的再次现身，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
二、拍虎英雄素描
周正龙在野外见到老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镇坪县，见到过野生华南虎的猎人至少有十好几个，但他们谈起老虎大都满怀恐惧，唯独周正龙是个例外。他的一个长辈老人用肯定的语气说，这种胆量是天生的。
周正龙祖辈上就以狩猎为生，父亲周友贵更是镇坪县颇有名望的猎人，不过，说起父亲的狩猎本领，周正龙却有些不屑，他反倒是对爷爷的本领崇拜有加（据说他他小的时候父亲非常严厉，也非常倔强，这种性格原封不动地遗传给了他）。
他从17岁那年开始跟随父亲学习狩猎本领。有一天父亲上山了，他独自在家里看门，黄昏时分，发现两只身披扁担花纹的斑斓巨兽在家门前的猪圈旁转来转去。他抄起锅盖拼命敲打嘶喊，但是那两个家伙并未被眼前这个少年人吓退，它们迟疑着不肯离开，周正龙一时也奈何不得。后来父亲回到家里问，你喊叫什么，周正龙指着猪圈说，你看那两个家伙。父亲见状抄起一根木棍就冲了上去，只见两只巨兽扭头就跑，转眼间没了踪影。
他从父亲口里得知，这种动物叫“烂草黄”（华南虎）。这或许是周正龙最早接受的关于虎的知识教育。
据周正龙描述，他和老虎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老虎哈出的热气直扑面颊……
那次，他在神州湾深山老林里割漆，一直硕大的老虎就在树旁的岩石上休息。受到他的惊扰，猛虎发出低沉的咆哮，他感觉不对，闪电般地迅速爬到树上，这才发现与虎之间近在咫尺。他用割漆的刀拼命敲打树干，同时也对着虎大声咆哮，虎看了看他，悻悻地离开。此后他愈发胆大，因为自己有爬树的绝技，而虎却是唯一不会爬树的猫科动物（看来老虎拜猫为师学艺的古老寓言故事并非完全是杜撰）。
关于周正龙和老虎的故事，至少可以写成厚厚一本书（现在正收集资料，以后会慢慢写的）。
镇坪县的老猎人都严格信守这样的规则：在野外狩猎时绝不伤害五个爪的动物，只能打两个蹄（偶蹄目食草类动物）的猎物。所以千百年来，这里的猎人和老虎之间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周正龙深刻了解老虎这种习性，所以他才敢半夜三更孤身一人上山寻虎。
在过去十几年间里，常年在神州湾狩猎或者割漆的周正龙，几乎每年都会遇见那只老虎，应该说他们之间早就认识了。
最近十几年里，那只虎至少生过三胎，周正龙很肯定地说。
2007年7月，陕西省华南虎野外调查队在西安组织专家召开鉴定会，专家们一致认定镇坪县存在野生华南虎，其中一条最重要的证据，就是雪地上发现的完整足迹，以及洒在足迹旁边的鹿科动物的血迹。并且，雪地上留下的是一大一小两条相依相伴的很完整的足迹链。调查队发现这个重要物证的地方，正是神州湾。
拍到老虎的那一天，周正龙是半夜三点钟打着手电上山的。
当地的猎人们保留着这样的传统，他们每次进山之前必须算黄历，择吉日选时辰，因为一旦上山也就进入了生死莫测之地，没有任何人会帮助你。有时甚至是半夜一、两点钟就出发。这一次他之所以选择在半夜三点钟出门，因为已经提前算好：“今天准保能有所收获，但……很凶险。”
“生有无常，死有地方。”这是周正龙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周正龙不怕死，因为他相信至少这一次自己不会死。
这个信念比磐石还要坚定。
所以，当他和那只大家在照片中见到的虎近距离对峙的时候，在长达20多分钟时间里，周正龙在观察，虎也在踹度。双方均保持了足够的镇定，因为双方都认为自己是这里的王者，却又好似一对老熟人。这种情形，类似于金庸先生武侠小说里的描写：两个绝顶高手相互对峙，在内行看来那是怎样一番惊心动魄，在外行眼里却似老僧入定。
最终打破这种僵局的，是周正龙脚下的一根枯树枝。它断裂时发出的脆响，惹来一声虎啸。
周正龙翻身滚到岩石背后，以为这次肯定要完蛋了。等他清醒过来，虎已经没了踪影。
“当时，那个东西一瞪眼睛，一甩耳朵，我想今天大概活不成了！”周正龙回忆说，这些经历给他带来无尽的噩梦。记得他第一次在我办公室叙述当时的情景，我举着一张冲洗成7寸的华南虎照片问他，他竟然在刹那间拧过头去出现应激反映，声称见不得“那个东西”。据周正龙的爱人罗大翠说，从拍虎回来到赴西安参加新闻发布会之前，周正龙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会在半夜里抽搐，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老虎。
看来，这个一向不怕虎的英雄好汉，这次真的被虎给吓坏了。
http://news.21cn.com/luntan/retie/2007/11/13/3883347.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