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教“苦行”背后的佛教思想/ 曹景年(南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08:01:13
全真教“苦行”背后的佛教思想/ 曹景年(南京)
全真教是宋金时期在中国北方兴起的新道派,它以“全真”为旗帜,提倡三教合一,对中国社会影响深远,并成为后来与正一道并立的最主要的道教流派之一。但是虽然名为道教派别,其实就其思想的实质来讲与佛教更加接近,而与传统的道教有很大差别,这无论从其理论展开或是实际修行上都可以看到。其中全真教大力倡导的“苦行”、“苦修”的观念就是对佛教思想的明显承袭,也是对道教传统理论的根本性变革。
全真教倡导“苦行”的修行方法是在全面吸收佛教义理的条件下提出的。佛教经过唐代各大宗派的发展,在义理上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使儒道两家望尘莫及,他们不甘落后,便暗中吸收佛教的理论来充实和发展自己。就道教来说,对佛教义理的吸收很早就开始了,唐代以后这方面最显著的成果就是道教内丹心性学说的兴起,从钟吕内丹一直到张伯端创立的南宗是主要的代表,但他们也只是把佛教的心性论纳入道教肉体长生的体系之内,即所谓援佛入道,不过是借用心性学说的高妙理论来阐发长生成仙的形上依据和修行方法,其最根本的东西还是道教的,南宗性命双修,先命后性的思想就是如此。但全真教的兴起则完全改变了这种状况,不再以旧瓶装新酒的方式吸收佛教,而是摧毁旧的道教基础,直接把佛教义理移植过来,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它断然否定了道教的根本信仰——肉体长生的观念,而宣扬法身常在。全真教对肉体持坚决鄙弃的态度,认为人的肉身不过是一个臭皮囊而已,是一种累赘,肉体长生是不可能的。《重阳立教十五论》云:“欲永不死而离凡世者,大愚不达道理者也。”丘处机及其它全真弟子的诗词中,也出现了许多破斥肉体,否定人生的言论,丘处机《法门寺李生求》云:“一团臭肉,千古迷人看不足,万种狂心,六道奔波浮更沉。天真佛性,味了如何重显证。宝范仙宗,觉后凭君豁蔽蒙。”肉体既然非真,那么真正的东西是什么呢?是引进的佛教概念“法身”。所谓法身,“无形之相也,不空不有,不下不高,非短非长,用之则无所不通,藏之则昏默无迹。”这正是佛教讲的色身无常,为四大和合而生,人不过是暂时住于此身而已的观念。佛教看到现实的无常,所以主张抛弃肉身和现实生活去成就法身,只有法身才是常在的,全真教对这一点的吸收彻底颠覆了道教的养生、长生的观念。
肉体会产生各种欲望和爱恨烦恼,束缚和蒙蔽了人的真性,所以必须要用坚强的意志和刻苦的修行来破除之,超越肉体从而成就法身和真性,这就是“全真”一词的真正含义。在这里全真教又继续用佛教的三界理论来论证,王重阳说:“欲界,色界,无色界,此乃三界也,心忘虑念,即超欲界,心忘诸境,即超色界,不著空见,即超无色界,离此三界,神居仙圣之乡,性在玉清之境。”所谓的“仙圣之乡,玉清之境”不过是借用了传统道教的名词而已,其实质与离三界而成佛的佛教思想毫无二致。全真教在吸取了佛教的理论之后,就以十分高明的姿态开始批判传统道教的理论。道教最易为人攻击的地方就是它的长生不死观念,全真教否定了这一观念,就显得高明了很多,当有人问丘处机全真教为何不谈长生的时候,他回答说:“吾宗所以不言长生,非不长生,超之也。”
在这样的理论背景下,“苦行”就成了一种必然的修行方法了,因为鄙弃肉体,轻视欲望的结果就要通过各种苦行来折磨它,实行彻底的禁欲主义。在佛教中,“苦行”又叫头陀行,即修治身心、除净烦恼尘垢之十二种梵行,主要包括乞食,穿破衣,露坐,不卧等日常行为要求,后来大乘佛教的六波罗蜜之一的忍辱,实际上也是一种“苦行”。禅观中的不净观,让人想念人死后肉身腐烂生蛆虫的情形,以破除对肉体的执著,可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苦行。全真教吸收了这些佛教“苦行”的主要内容,制定了自己关于“苦行”的戒律。首先是出家,全真教产生之前,道士是不出家的,他们可以结婚生子,特别是修习道教房中术的道士,更不可能出家,所以张天师可以子孙相传,但王重阳创教,强调道士必须出家修行,去住简陋的茅庵。他在度化马钰的时候就劝他舍弃万贯家财,跟他出家修行,他认为家庭、财富不过是束缚人的锁链,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家人便是火烧身。”从此道士同僧人一样也成了出家人。其次是乞食,自己有家财也要舍弃,一定要通过乞食来维持生命,借以磨练心性,使欲望降到最低,吃得越粗淡越少就越好,所谓“饥来粝饭长哺啜,寒后粗衣任盖铺”就是这样苦行的真实写照。第三是努力减除自己的各种欲望,包括戒酒,省睡,断****,忌肉,这些都是照搬的佛教的基本戒律,但佛教的苦行并没有刻意的去折磨肉体,头陀行也不过是强调生活简朴而已,而全真教则将“苦行”推行到了极致,通过刻意的摧残肉体来磨练心性。七真之一的王处一在深山修行,过的是“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的生活。王重阳度化丘处机,更是用尽各种方法来折磨他,包括冻,饿,打,骂,甚至让他吃蛆虫。他告诫弟子:“有人打骂毁谤于你,切不可强辩,死挨死受,不许内里动嗔,但若是暗动无名,定然堕落,就是冷,不可说害冷,就是饿死,不可思想吃饭。”,这实在与传统道教的保命养生之道有天渊之别,正如后人评说全真道士的:“憔悴寒饿,痛自黥劓,若枯寂头陀然。”除了这些苦行,全真教还倡导与佛教不净观类似的骷髅观,即想象人死后变成一堆白骷髅被抛弃在荒野,王重阳诗云:“此是前生王害风,因何偏爱走西东,任你骷髅郊野外,逍遥一性月明中。”肉身到头来不过是骷髅一堆,永恒不变的只有“一性”而已。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全真教的“苦行”不过是对佛教“苦行”的承袭,但又加以强化而已,其“苦行”的理论依据,具体内容和最终目的都有浓厚的佛教色彩。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对吸收佛教思想是直言不讳的,他一直在倡导三教合一,强调三教在义理上的一致性,他说:“引儒释之理证道,使学者知三教本一。”这为他吸取佛教义理提供了依据,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全真教正是借助佛教而对传统道教进行了成功的超越,它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道教派别了,而是融佛入道的全新的学术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