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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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宝鉴

作者:犀利公 2010-09-23 14:19:03 发表于:博客中国

清末50年(1861-1911),不仅仅是丧权辱国的50年,也是类似于你我今天正在感受的改革开放的50年。期间慈禧当政达47年(1861-1908),因此可称之为“慈禧改革”时期,主要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861-1894年(34年),洋务运动。长达34年的洋务运动,兴办了一大批工业和基础设施;初步建立起北洋、南洋和福建三只海军;创办了北京同文馆、武昌自强学堂、天津武备学堂等一批新式学校。据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和麦迪森的《世界经济千年史》、《中国经济的长远未来》等著作提供的数字,在洋务运动结束后六年即1900年,中国GDP占世界11%,日本占2.6%,中国GDP是日本的4.2倍,比今天的数字还要高,可谓成果巨大(2008年中国GDP占世界7.23%,今年一季度末中国GDP赶上日本)。

第二阶段,1895-1898年(4年),维新变法1895年3月,中国在甲午战争中完败,也宣示了坚持一条腿改革的洋务运动的失败。1895年5月2日,康有为(1858-1927)联合全国举人1300多人,向都察院送达他亲笔起草的上皇帝书,主张“拒和、迁都、变法”,史称“公车上书”。光绪深受感动,随即任命他为工部主事。从此,康有为和他的弟子梁启超等一干维新派,拥有了主导清廷第二轮改革的舞台。改革的核心是政治,即力图建立中国的君主立宪制。1898年(戊戌年)6月11日,光绪帝发布《明定国是诏》,宣布实行新政,变法自强。然而风云突变,9月21日,慈禧发动“戊戌政变”,光绪帝被囚,谭嗣同等人被杀,康、梁逃往国外,前后一百零三天的变法失败,史称“百日维新”。慈禧当初是支持变法的。光绪帝在颁布变法诏书前,赴颐和园请示过她,慈禧表示:“汝但留祖宗神位不烧、辫发不剪,我便不管。”戊戌政变后,慈禧对被囚禁的光绪帝说:“汝之变法维新,本予所许。”由于她19日获得了维新派要搞掉她的消息,不仅超出了她所划定的改革框子,也让她吃惊异常,于是断然采取措施,镇压了维新派。

第三阶段,1901-1908年(8年),清末新政、预备立宪1899-1900年,慈禧的改革被迫停止了两年,因为她遭遇了继1860年逃难承德以后的第二次逃难之祸,史称“庚子之乱”。1897年发端于山东尔后又漫延到直隶的义和团运动,因大肆屠杀外国传教士和中国基督徒,引来列强干涉。1900年(庚子年)8月16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带着光绪帝在破城前两天逃往西安避难。事后,慈禧以反过来帮助洋人剿灭义和团并签订赔银高达10亿两(含息)的《辛丑条约》为条件,与洋人重归于好。庚子之乱过后,慈禧继续按照“稳健”的方式步步推进她的改革。1901-1905年的五年,慈禧以光绪皇帝的名义连续颁布了一系列上谕,实行新政,史称“清末新政”。内容涉及改革官制、整顿吏治、改革刑律、编练新军、兴办商务、振兴实业、废除科举、兴办新式学堂等多个方面。这种“开明专制”性质的举措,符合时代潮流,有利于社会进步,并最终促成了中国的经济自由,初步建立了中国现代社会的运作架构。革命党人说清末新政是假变法,主要出于革命口号的需要,是不客观的。清末新政期间开设的新学堂、编练的新军,恰恰是日后革命党人的思想摇篮和革命生力军。由此可见,清末新政,慈禧是玩真的。1905年,慈禧开始考虑政治体制的根本性变革,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各国宪政。1906年宣布“预备立宪”,1908年颁布《宪法大纲》,宣布九年后正式召开国会,推行宪政。多数史学家认为,尽管《宪法大纲》的规定与君主立宪政体存有距离,但对于一直实行君主集权的清王朝来说,这无疑是一场颠覆性的政体变革,是慈禧一生的亮点。

1895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年份。它既是甲午战争中国惨败的年份,又是“慈禧改革”进入第二阶段(维新变法)的年份,也是孙中山开始造反的年份。以慈禧去世的1908年为限,期间共14年,这是“慈禧改革”与“孙文革命”赛跑的时间。

研究清末中国历史走向的人,都会纠结于两大疑问。一是为何日本“明治维新”成功而中国“康梁维新”却失败?二是为何“慈禧改革”在与“孙文革命”的竞跑中败北?

慈禧享年74岁(1835-1908),当政47年(1861-1908);明治天皇享年61岁(1852—1912),当政45年(1867—1912)。二者当政年代几乎同步,是中日双方第一次殊死搏斗时期的最高领导人。

对于第一个问题,学者们的研究结论基本相同,归纳起来有两点。(1)中国的维新派实力弱、没有兵权。日本的维新势力以中下级武士为核心,与反幕府的强藩相结合,既有基地,又有军队,并获得了广大农民和市民的支持,力量强大。而中国的维新势力仅以有改良倾向的士大夫知识分子为核心,联合少数开明官僚,既没有基地,也无兵权、财权,根本无法抗衡以儒学传统为纽带,以传统官僚、将领、地主和富商为主力的守旧派势力。(2)中国的维新派犯了一个策略性错误——反慈禧。日本的维新派始终打着天皇的旗帜,而且获得明治天皇的坚决支持;而中国的维新派虽然打着皇帝的旗帜,也获得了光绪皇帝的坚定支持,但掌权的是慈禧,维新派清楚这一点并且一开始也成功地获得了慈禧的支持,但后期嫌恶慈禧碍事,并密谋除掉她,却反被慈禧所制。第二点错误是致命的。

对于第二个问题,学者们的意见分歧较大,研究结论五花八门。犀利公认为,慈禧改革失败的根本原因还是出在人身上,一是她本人,二是权贵集团。

慈禧的一生,经历了5次列强侵华战争(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入侵),出于对祖宗基业和皇族利益的维护,为了外抗列强、内避革命,她必定会努力改良统治。在其当政的47年中,设工厂、造轮船、修铁路、办学堂、派留学生、练新军等都在陆续推行。晚年还积极促进政治体制改革,中央设资政院,地方设谘议局,1908年颁布了《宪法大纲》,宣布九年后正式召开国会,推行宪政。这些改革是前所未有的。然而,与明治天皇相比,君主地位的丢失、改革的最终失败,反映了她在性格、学识、抱负等各方面存在重大缺陷。

1、专权。慈禧对权力有着近乎病态的渴求,大半生都在追逐权力的刺激和享受权力的快感中度过,在通常由男人角斗的权力场中游刃有余。她没能像明治天皇那样给予文臣武将充分施展才华、分享权力、为国家共谋新局面的机会,各级官僚大多持有类似于李鸿章“做裱糊匠”的心理:干一天算一天,糊一年是一年。

2、狭隘。洞悉人性、工于心计、妒妇使诈,慈禧将这些宫廷内斗的本事用在对外上,并不灵光。上行下效,官场生态恶化,当然不可能营造出适应改革所需要的新权力运作环境。另一方面,慈禧的反复无常,如“戊戌政变”,对义和团先利用后镇压等事件,失去了改良派的信任,迫使许多立宪派人士走上了推翻清廷的革命道路。

3、短视。在列强环伺的关键时期,作为最高统治者,本应该运用权力引领中国闯过险滩。遗憾的是,慈禧虽然熟谙权力场上的帝王术,却不具备政治家的眼光和抱负,或视而不见,或反应迟钝,或决策失误。采取“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政策,对外妥协,签订诸多丧权辱国的条约,成为中华民族永久的伤痛和耻辱。对她的改革,人们由感动、支持,到观望、敷衍,最后是怀疑、拒绝。

4、奢靡。慈禧青年丧夫、中年丧子,既不能享受一个正常女人所需要的男欢女爱,也无法获取一个正常母亲所拥有的儿女绕膝、含饴弄孙的幸福,因此,对金钱和物质的追求异乎常人。以挪用海军经费为例。1885-1895年 “改修三海”(南海、中海、北海),持续十年,耗银600万两,其中挪用海军经费436.5万两。1888-1894年改修颐和园(原名清漪园),持续七年,耗银2000多万两,拨款不够,又从地方上勒捐300万两,通过海军衙门收取各省海防捐银158万两,直接挪用海军专款210万两。1895年,办六十大寿,耗银500多万两。此三项,耗银超过3000万两(也有说高达8000万两),相当于四个北洋舰队的建设费用(北洋海军7艘主力舰总费用为778万两)。事实上,为了颐和园工程和筹办慈禧六十大寿,从光绪十四年(1888年)开始,清廷就停止了新购军舰和更新装备。

与此同时,为了建设一支强大海军,1874年明治天皇带头节省宫廷开支。1887年7月又从内库中提取三十万元帑银资助海军,不到三个月,全国竞相效仿,捐款总额达103万之多。1893年天皇又决定此后六年,每年从内库中拿出30万元用于海军建设,为此皇室要缩减十分之一的开支。此举再次带动了政府议员们主动献出四分之一的薪俸用于造军舰。到甲午战争前,明治天皇甚至每天仅吃一餐以支援战争。此消息传到北京,竟成为大清国那些沉醉于崛起迷梦的达官贵人们餐桌边的笑谈。

两相对比,犀利公不由得一声长叹:天不亡清天不公!

除慈禧本人外,另一个毁灭改革、成全革命的是权贵集团。洋务运动持续积累了巨额国家财富,在清廷极权庇护下,养肥了一大批权贵,形成了中国第一代军阀,民众与改革成果无缘。这些既得利益集团是改革开放的最大受益者,却成为行政改革和政治改革的最大阻力。在“百日维新”中,尽管光绪帝颁布了一系列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的变法诏书,但由于权贵集团的阻扰,根本就不可能实施。著名汉学家、曾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的二品洋官W·A·P·马丁(丁韪良),在他所著的《中国之觉醒》(The Awakening of China)一书中说:“慈禧太后在其以权位性命为赌注的保守做法遭受失败之后得了教训,转而实行进步政策。实际上,她做得超过了她的外甥光绪皇帝”。尽管如此,一向强势的慈禧在其晚年也无法撼动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们,她在人生的最后时期为挽救清廷所推行的“清末新政”和“预备立宪”两组政策,更多的是在权贵们所把持的各级衙门里玩上传下达的文书游戏,并未让改良派进入权力中枢真正参与其中。这与“明治维新”由中下级武士、广大农民和市民唱主角完全不同,失败当是注定之结局。

历史的结局不能简单地用“历史的必然”一句作结,其中的偶然却是“以史为鉴”中的一块块很有价值的铜鉴。清末50年遭遇“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李鸿章语),可谓宝鉴多多。

宝鉴一:太后慢慢行,革命不等人。

为了平息守旧派的争议与阻扰,慈禧采取“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改一改看一看,走一走停一停。所以,尽管上天给了她比明治天皇还要长的充裕时间,但她的“拖字诀”却让民众最终抛弃了改良派、而选择了革命党。设若“戊戌政变”不在全国大肆捕杀维新派,而是在制止他们的“倒慈”冒险行为后,继续支持光绪帝在前台推动变法,那么十年内(1895-1905)新政必定会深入人心,革命党也就没有鼓动的空间了。前面第二部分说过,革命党成气候是1905年8月同盟会成立以后的事。事实上,孙中山尽管革命到底的决心是坚定的,但对于何时能够成功并无预期。从1907年起,迫于清廷缉捕,孙一直居留海外,直到六年后辛亥革命成功,才于1911年12月20日回到上海,28日被推选为临时大总统,三日后(1912年1月1日)在南京宣誓就职。有史学家研究,辛亥革命成功的消息传到美国时,孙正在丹佛市一个朋友的餐馆里打工,事后孙说:“武昌之功,乃成于意外”。

宝鉴二:一条腿改革站不稳。

“慈禧改革”采取经济与政治相分离的方式,经济、军事、外交、教育方面大力革新,政治方面却严加禁锢。在34年的经济改革(洋务运动)取得辉煌成就、恰恰需要通过政治改革来解决日益严重的诸如贫富悬殊、腐败失控等各种社会矛盾的时候,慈禧仍然迷信强权,对群体性事件(如捻军、义和拳)采取高压态势,残酷镇压,对新兴资产阶级的民主呼声不以为意,以“拖”维稳。设若洋务运动完成后立即启动政改,即便是在甲午战争中失败,但推行君主立宪制、保住皇位还是没有问题的,也比日后被扫地出门、炸坟曝尸强万倍。

宝鉴三:官富民受穷,到头一场空。

“慈禧改革”的第一阶段(洋务运动)取得了很大的经济成就,1870年时中国GDP占世界17.3%,是日本的7.5倍;1900年时占世界11%,是日本的4.2倍,要远远高于今天中国占世界不到8%的比例水平。但因为担心积富于民会危及皇家江山,清廷便垄断一切产业,限制民间资本。结果,官办产业变成了权贵分赃的盛宴,权贵富可敌国,百姓穷困潦倒,民众享受不到改革的成果。以至于为了糊口,许多青年加入到洋人的队伍,1900年攻打北京城的八国联军所属的“华勇营”,就是地道的清朝子民。“慈禧改革”的前30年,尽管对社会底层的开放面不大、容量也有限,但弱势群体毕竟还存在上升的机会,如幼童留美、进入洋务工厂、加入新军等。这其中就有不少人日后成长为新兴权贵,他们是清末民初中国第一批军阀的来源。进入1890年代以后,各种利益部门已经完全被世袭权贵新兴权贵所把持,底层上升通道被堵死,社会彻底板结。

宝鉴四:权贵集团靠不住。

“慈禧改革”一向倚重权贵集团,而对知识分子和草根民众却是相当怀疑与防范,这与日本“明治维新”完全不同。慈禧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逻辑:权贵们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当然最爱国。回头看清廷完蛋的全过程,挖墓人正是权贵,袁世凯是典型代表。清末权贵们的贪婪与短视几乎是群体性的,只要今天还有银子贪,不管明日会否有洋人抢或穷人夺。于是极力拒绝政治改良,拼命护卫专制政体,一步步将国家推向动乱。更为诡异的是,这些权贵们,许多人不仅多次出洋考察、能识洋文、会说洋话,而且还送子女留学,比一般人要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们越是看到国内好捞钱,就越是极力维护旧体制。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百年后的今天,此类“爱国”精英依然活跃在舞台上,他们在欧美置办好家产、安顿好妻儿,把中国当作升官发财的战场,精神抖擞,颂赞集权,大骂美帝,大谈爱国,大肆捞钱。

宝鉴五:君主立宪制的沃土掺上革命的硬砂,生长出不同寻常的中国人。

对于慈禧晚年搞的“预备立宪”活动,中国社科院研究员马勇说过几段话:

“我认为如果真的实现了预备立宪的目标的话,是有可能建立一个君主立宪的现代民主国家,是有可能完成近代中国从传统到现代的真正转换。”

“民主共和肯定比君主立宪好,君主立宪肯定比封建专制好。但按照当时国内国际的一流思想家的研究和认识,都认为至少是在当时的中国国情下,应该走的是君主立宪制的。……皇权是一种国家稳定的象征,也是一种最高仲裁者,特别是在君主立宪的体制下皇权的能力非常有限,像日本天皇、英国女王。这种君权是象征性的。特别是对于中国当时的文化程度根本就不普及的状态下意义非常大。”

“康有为的《中华救国论》论证了君主立宪的好处,事实上民主共和的发展也反过来证明推翻了封建专制所带来的后果。……经过20多年的震荡,只是得到蒋介石这样一个新的法西斯专政。实际上回到了一个没有皇帝的皇帝的状态。”

这些话颇有见地。马勇先生绝不是保皇党、复古派,他的意思是说,君主立宪制绑住了君王害人的双手,但却留下了使国家稳定的象征,符合当时的中国国情。他特别提到了康有为的《中华救国论》。作为中国第一批探索宪政的人,康反对专制政体,主张君主立宪,提倡权力制衡,欣赏西方民权观,强调公民自治。即便是在今天,这些思想仍然具有鲜活的生命。其实,中国绕了100多年,还没有回到出发时的原点。

全球现有38个君主立宪制国家,历史较长、政局稳定的有英国、日本、挪威、瑞典、丹麦、荷兰、比利时、西班牙等国。与这些国家相比,中国的封建历史要久远得多,具有更深厚的君主立宪制土壤。孙的民主革命、蒋的国民革命、毛的共产革命,象锐利的硬砂,生生掺入君主立宪制的软土,于是,中华大地变成了四不像的“复合土”,生长出不同寻常的现代中国人。不寻常在何处?不敬鬼神、不信宗教、不守世规、不留底线。虚伪是这个“不寻常”的基本特征,从上到下,人人两张脸。

立宪派抬出的是皇帝,革命者抬出的是“人民”,前者具体,后者虚幻。民主革命建立了腐败的军阀政权,国民革命建立了独裁的领袖政权,共产革命建立了万岁政权,人民实际上生活在没有皇帝的皇帝时代,但口头上和理想宣传中还不能这样说。于是乎,人人只得心口不一,人格分裂在所难免。国人信仰缺失、价值观断裂,是近年来知识界、教育界相当关注的话题。其实,在此之前的中国人是有明确信仰的。不管是本土的儒、道、墨,还是外来的佛、主、回,人人都有对应的信仰。但自从老佛爷搞砸了君主立宪制之后,革命趁虚而入,中国人便没了信仰。

在改革开放32年之际,回顾一个世纪前的洋务运动,“中国模式”这种权贵资本主义的经济形式,其实早已似曾相识“权贵资本主义问题怎么解决呢?不走民主道路不可能解决。”周有光这位百岁老人的忠告实在是醍醐灌顶。主政者切不可沉迷于马屁学者们拔高出来的所谓“中国模式”,重饮一百多年前太后曾经喝过的“中兴盛世”迷魂汤,从而错失进行深层次改革的大好机会。

两年后的2012年,改革开放将进入与洋务运动等长的第34个年头,犀利公与朋友们一起思考:民主进步之光能否和平照进神州,等待中国的将是一个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