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奋斗与国家前途/ 邓敬雷

时下中国人最讲究个人奋斗，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历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用在当下最为贴切，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演绎得淋漓尽致。传说古时有人看见江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船只数不胜数，可在高人的法眼里，只有“利”和“名”两艘，今天的每个中国人都很忙，有的忙坏了，忙什么？在为个人奋斗，时下评判事业有成的标准和尺度亦十分直接和明确，实际而功利，首先要当官，其次要发财，最后出名，若三者全无，断断不能列入成功人士的队伍。
虽然，中国历史上也有“位卑未敢忘忧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达则兼及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古训，今天恐怕只剩下“家事事事关心”，“国事天下事”关我鸟事？精明的现代人的大脑中贮存的只是股票、汽车、楼盘、美食、娱乐、保健、社交方面的信息、资料和知识，这是个人奋斗必备的智慧和技能。大家相聚谈论的是这个话题，炫耀和攀比也是这个话题，暗暗叫劲还是这个话题。只此而已，岂有它哉？
似我等头脑不开窍的，几十年总也转不过弯来，仕途走不通，商场不入门，做学问也未见混出个职称和名声，却永远忘不了以天下为己任，每每惦记“国事天下事”，不能释怀，为之忧愤，所以处境艰难，遇见熟人问及现状，每每狼狈不堪，尤其是昔日同学，当初应该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可惜十年二十年过去，差距就拉开了！有的升了官，有的发了财，有的买了好几套房子，有的开着高档私家车，有的在国外定居生活……这些全是个人奋斗的辉煌结果啊！而我却全不沾边，显然我是个人奋斗的失败者，而偏偏我的同学又多，中学一拨，大学本科一拨，硕士一拨，博士一拨，每一拨里都有个人奋斗的佼佼者，有的早已是处长、局长了，有的当老总，年薪百万，有靓车、有司机、有秘书，可以签单，一掷千金，挥金如土，请人吃一顿晚宴比我每月工资还要多，所取得的辉煌业绩让我汗颜，真正自惭形秽，而我只空空拥有一个博士头衔，而偏偏这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学位，又不与任何权力、金钱和知名度等值等价，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当初？我真的后悔当初不该走漫长的读书深造之路！
个人奋斗成败所致的荣辱以及与此相应的旁人对己的冷暖态度，大有春秋战国时期苏秦感慨的“前倨而后恭”的鲜明对比和悬殊落差。事业有成者不但让自己头上光环缠绕，而且让父老乡亲荣誉感、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反之，则是亲戚朋友的耻辱了。昔日我在求学历程上的节节胜利，过五关斩六将给我带来的荣耀和赞誉，因我最终一事无成，早已成了昨日黄花，风光不再，相反让我的父亲姐妹们蒙羞。每一拨同学的聚会都是让我难堪的事情，都会让我躲之唯恐不及。面对他人的奋斗成果，我的自卑心理油然而生，每每听到某某又被提拔了，又当某某长了，都是对我的打击和刺激。博士毕业已十年多了，我一直是一介普通的平民百姓，这叫我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在我的同学朋友之外，中国的个人奋斗的成功人士比比皆是，多不胜数，充斥媒体的尽是他们的各式各样的诱人故事，他们成了广大青少年的崇拜偶像，也成为了天下父母教导子女的榜样，他们在中国社会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被掌声、鲜花、镜头追逐包围，真正的物质和精神双丰收！个人奋斗成功者让人钦佩、羡慕啊！
那么，国事天下事还有人关心吗？位卑者敢不敢忘忧国? 天下兴亡匹夫还有没有责?达能否做到兼济天下？似乎这些均成了问题，今天的中国绝非太平盛世，恰好相反，是多事之秋，危机四伏，危如累卵，由于自古“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原本需要太多的人来添砖加瓦，出谋划策，群策群力，可偏偏没有人来关心和问津国事，这实在是国家的不幸！我们从小也听过“没有国哪有家”、“大河不满小河干”的教诲，但到如今似乎已与现实生活无关，谁要是把这些大道理照搬到生活中来，绝对成为笑柄、异类和怪物。所有的人都学乖了，变聪明了，不再考虑和关注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这一潮流和风气不但与中国历史上代代相传的爱国主义和民族精神迥异，也与先进世界上许多国家和民族形成天壤之别，而人家的市场发育程度恰恰又要远远高于我们这个后来的学习模仿者。
从幼小到中年，中国历史上那些为国事天下事一生奋斗奉献而置个人利益于不顾的人永远让我内心激动不已。远的不说，单说我的两位湖南同乡，一是宋教仁，他若为个人奋斗，那他完完全全可以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票子、房子、车子、女子，这一系列战利品不在话下，应有尽有，而他偏偏选择了为推进中国宪政而奋斗的凶险荆棘路，以至于三十出头而牺牲生命！用今天中国人的眼光和思维来看和想，宋教仁无论如何是不值得的！多么愚蠢啊！多么倔强啊！多么迂腐啊!但是设想一下，假如宋教仁像今天的中国人那样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的去奋斗（其实他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地接收袁世凯的封官许爵），最后捞到了很多别人想有而没有的好处和利益，光宗耀祖，儿孙满堂，封妻荫子，那他就完完全全不是历史上光耀千秋、彪炳史册的宋教仁了！
另一位便是我的小同乡蔡锷，如果为了个人奋斗，那么一切荣华富贵他唾手可得，根本不用冒那么大的风险和袁世凯作对，而他偏偏丝毫不为袁氏所拉拢，不去享用袁氏给自己提供的荣华富贵，相反拼尽全力去做反对袁世凯复辟称帝的正义而神圣的事业，潜回云南，首举义旗，以致全国响应，纷纷独立，让袁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短命的洪宪王朝土崩瓦解。我的这位同乡维护了民国，再造了共和，实实在在是我们家乡人的无限的光荣和骄傲。
为了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出类拔萃的民族精英们都放弃了个人利益，尤其是宋教仁，尚未娶妻婚配，大有“宪政未成，何以家为”的气概！面对宋教仁、蔡锷们，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所有的中国人不能回避他们注视的目光，他们在我们当代中国人当中不能绝迹消亡，他们的感人史实不能仅仅写在纸上。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跪着，面对他们，还在马不停蹄地为个人奋斗着的我们心里是否有一丝涟漪？特别是那些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于不顾乃至损害和破坏国家前途和人民幸福的人、阶层和集团是否能够良心发现，迷途知返，改弦易辙？
中国历史上还有许多的仁人志士为了国家乃至人类的正义正当的事业和利益，不被强权和暴力所吓倒，不被诱惑和许诺所收买，不被逆境和苦难所改变，真正做到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他们是国家的栋梁，是民族的灵魂，因为他们的存在，中华民族也得以数千年一代又一代、历经磨难坎坷，顽强地繁衍生存下来。中国的希望在他们身上。国家前途和个人奋斗，孰轻孰重，值得真正优秀有才华的中华儿女细细思量！
享乐是瓦解、分化人的追求和理想的最好手段和办法。极权统治者有一个不可言说的目的，就是可以让草民布衣们吃好、穿好、玩好，但是绝对不能对自己手中的权力有什么想法和行动，只有想方设法让治下所有的人都去个人奋斗，去为房子、车子、出国等拼尽全力，对国事天下事毫无兴趣，那么自己的统治才是安全的，才能够高枕无忧。对如此狂热的个人奋斗，掌权者心中窃喜，正中下怀。甚至，我还揣摸当国者的险恶用心，有意让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沦为房奴，为治病发愁，为子女上学头痛，如此哪里还会有闲情逸致想“民主”？这是一箭双雕的好方法，既可以敛财渔利，也可以让百姓疲于奔命，焦头烂额，无暇去争民主、要自由，把任何一种能够对视为禁脔的统治地位和政权构成威胁的力量化解于无形之中，当然也就打心眼里不会喜欢那些身无分文、心忧天下、关心国家前途的人，反而视之为心腹大患！希望越少越好。
与此相对应，中国社会各阶层亦纷纷在为自己的利益激烈地角逐和争夺。贫穷的想小富，小富想中富，中富想大富，大富的想富甲天下，都在没完没了地挣钱，尽管个个口里都说“钱是永远挣不完的”。乡下人想挤入城里人行列，大学生指望成为小资，小资梦想变成中产，中产企图变成大亨，全体人民一致向钱看，均在使出浑身解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知疲倦，如痴如醉，无休无止，共同上演了一幕幕全民经商、全民炒股、全民炒房的疯狂闹剧，其中有落败者，更有发迹者。
潮流如此汹涌，再也没有人对国家前途发生兴趣，倘使有也是落魄者在诉说自己不得志的牢骚怪话，连个听众都没有，徒增添人们的怜悯、同情甚至反感。个人奋斗和国家前途对于我已是两难选择，选择前者，我极有可能出卖人格，丧失原则，沦落道德，卖身求荣，认贼作父……这绝对是我所不齿和不屑的。我心有不甘，寒窗苦读十九年，为的就是报效国家，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选择后者，活到八十岁还有四十年，干到六十岁还有二十年，我肯定继续面对窘迫、屈辱、潦倒和挫败。思来想去，以正直、真诚和善良为人生准则的我，虽已入不惑之年，在个人奋斗和国家前途之间实实在在陷入了无比的困惑，我将如何选择？
五柳村2007年10月2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