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振东:台湾不是“扁”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0:23:57

 

 

  编者按

  陈水扁终于下台了。很多人感慨,陈水扁8年表现如此之差,当初怎么就掌了大权?陈水扁两面三刀,为何能连任?反省“陈水扁现象”,是台湾必交的学费。

  台湾不是“扁”的/邹振东                            2008年05月22日

  2008年5月20日,台湾电视新闻的一个细节令人回味无穷:走出“总统府”的陈水扁,用捡垃圾做义工这一特殊方式,开始台湾没有陈水扁的日子。站在一旁的义工不断地提醒捡垃圾的陈水扁,要用脚把空的易拉罐和塑料瓶“踩扁、踩扁”。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语双关的无意巧合,似乎一切都在提醒:陈水扁终于被吹响熄灯号。

  人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这种迫不及待在媒体上已经溢于言表,3月22日“大选”一揭晓,大陆一家平面媒体就以“别了,陈水扁”为标题(事实上,大选无论谁当选,陈水扁都要“别”),台湾的一家电视媒体更是用倒计时的方式,每天在节目中更新大幅字幕:“距陈水扁下台还有××天”。一些极端的“立委”,甚至连一天都等不及,在五月初仍然提出“弹劾”陈水扁动议,哪怕提前一天让陈水扁下台也好,似乎只有不让其善终并解除其卸任礼遇,方能解心头之恨。与此同时,民进党内部也开始出现要陈水扁为民进党败选负总责的声音。回想起8年前初登大位时的意得志满,四面楚歌的陈水扁令人感慨不已。

  对陈水扁的清算,出现两个令笔者担忧的倾向。一个倾向是点到为止。直到今日,民进党仍然不敢或者不愿对陈水扁全面清算,所有对陈水扁的批评都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羞羞答答,稍有直言,立即招来口诛笔伐。另一个倾向是归咎于一人。大家乐于把所有的责任和罪过都扣在陈水扁身上,陈水扁是个筐,什么屎盆子都可以往里扣,又简单,又爽快,原来跟陈水扁扯不清的得以撇个一干二净;原来就看不顺眼陈水扁的,骂一骂陈水扁,岂不快哉?

  更令人深虑的是:迄今为止,对陈水扁的反思仍然局限于民进党内部,好像与中间人士无关痛痒,更不关泛蓝什么事。有人会感到无辜或可笑,陈水扁是我们的敌人,凭什么我们要对陈水扁进行反思?但是,不要忘了:陈水扁是台湾一票一票选出来的,陈水扁的所作所为,是台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过来的,如果不是共谋共犯,也是包容纵容。让陈水扁一个人绑架台湾,匹夫没有责吗?

  追问陈水扁,必须叩问台湾!

  偶像的梦想与梦魇

  2000年,陈水扁是台湾的偶像。

  如果不是泛蓝分裂,陈水扁根本不可能坐收渔利。但陈水扁一旦当选,让人跌破眼镜之余,仍然给人无穷的想象。对于本省人,陈水扁终于实现了“台湾人出头天”的梦想;对于中南部农民,陈水扁创造了一个三级贫农问鼎“总统府”的奇迹;对于平民阶层,陈水扁制造了一个丑小鸭变天鹅的神话;对于中产阶级,陈水扁给人“换一个人试试看”想象空间;即使对于那些不满和不屑者,“连陈水扁也可以当‘总统’?”仍然可以带给人们额外的心理满足:“总统”再也不是令人敬畏的符号,连他都可以,谁不可以?一个经典的注解是,在威权时代里,媒体对“两蒋”的称呼必须是在“蒋‘总统’”和“名讳”之间空两格;到李登辉时期,仍然用“李‘总统’登辉先生”敬称;到了陈水扁时期,“阿扁”就是最通常的称呼了。

  陈水扁从前给人的形象是“台独”和鸭霸,但却用如下竞选文宣将自己塑造成了偶像。在2000年情人节之际,陈水扁的一条广告,柔软了无数对政治冷漠的女性选民:在抒情的音乐声中,字幕醒目:“有个丈夫,15年来,每天晚上都要起床两次,抱着他的妻子上厕所,白天他是铁汉,夜晚他是柔情,但愿人长久”,随后出现了陈水扁推着轮椅的背影。

  一个台湾人用这样的语言,描述了陈水扁的一则竞选广告带给自己的视觉冲击:一个拙朴的中年人,站在官田乡的民宅前。粗粗的指头指着手上泛黄的照片中,一个大人牵着两个小孩:这是阿扁的爸爸,左手是我,右手是阿扁,他咧嘴笑得好开心。乡里的小学教室,坐着一个花甲之年的小学老师,镜头由下往上拍,他慢慢弯下腰,像在跟小朋友讲话:“阿扁啊!做‘总统’也要拼第一名!”闪闪动人的笑眼中,流露出对学生的厚望,一座座闽南建筑前,一群群的叔叔婶婶。镜头中的他们,不断地挥着“五”指大张的手臂,(陈水扁的竞选代码是5号,笔者注)个个双唇激动得合不拢,仿佛是目送热爱的子弟搭乘火车远去,他们想要送他们的子弟进“总统府”。

  “希望相随,有梦最美”,这是陈水扁2000年最打动人的广告,当时人们并不知道这位所谓的“台湾之子”,实际是“台湾之主”(闽南话“子”的发音与普通话的“主”同音),他带给人们的不是梦想,而是梦魇。

  线偶陈水扁

  如果说陈水扁是偶像,还不如说他是人偶,因为他身上有线。人们常常说陈水扁操弄族群、操弄舆论,其实,陈水扁也被人操弄。

  尽管陈水扁在大陆被千夫所指,并指为“台独”的同义词,仍然必须实事求是地说,在台湾,陈水扁不是最“独”的,他只不过是常常被更“独”的人牵着线走。有时候,被更“独”的人逼急了,陈水扁还会气急败坏地说:“(激进‘台独’)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其实,更“独”的人,同样身上有牵制的线。否则,如何解释台湾政治一个奇怪的现象,一些前民进党大佬,如许信良、施明德及朱高正,一旦脱离民进党,就被泛绿支持者抛弃,再参与政治选举选票都偏低。认识台湾,必须认识台湾的政治文化;反思陈水扁,必须深入台湾的政治文化。到底是谁操弄了谁?是政客操弄民众,还是民众操弄政客?到底谁是玩偶?谁是过客?谁是台前?谁是幕后?谁是演员?谁是观众?

  陈水扁会说各种各样的话,只不过有时这不是他自己的话,他要配合后面的线的势力进行演出。在台湾,有所谓的两大阵营、四大族群、更多派别、无数利益团体以及看不见的政治文化,都会伸出线来。陈水扁不是偶像派、也不是实力派,而是演技派,他的绝活就是常常台词临场发挥得比编剧还要好。只不过演得太久了,就容易穿帮。而且线头多了,缠在一起,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作茧自缚。

  忽左忽右的人吃定台湾

  人们梦想陈水扁能够改变他们的生活,陈水扁做到了。但这种改变不是提升,恰恰是沉沦。如果用9个字来概括陈水扁的8年,那就是:“扁扁扁,变变变,骗骗骗。”

  陈水扁的善变,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如果把陈水扁所谓的“族群和好”、“两岸和解”的语录单独抽出来,蒙住陈水扁的名字,你绝对会以为这是一个深蓝人士的语言,其“大胆”和“善意”,让深蓝都会心跳,让深绿尤其愤怒。但是,你要看陈水扁语录的另一种组合,你会惊叹:天哪,这是一个人吗?这的确是同一个人。到哪个山头唱什么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人在台湾最吃得开,你可以联想到李登辉,一会儿统,一会儿“独”,在抛出“两国论”前后,还可以把统一挂在嘴里。即使下台后,还在玩忽统忽“独”的把戏,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一个因果循环。只有分裂族群,才能进行族群动员,但在分裂中得到好处的人,又害怕分裂的反弹,在两股力量的牵制下,只有左右逢源的人才能成为不倒翁。历史上在台湾,所有走极端路线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市场,只有那些统也说、“独”也选、忽左忽右的人吃定台湾。

  2008年后,台湾可以对这样的历史说“不”吗?
大陆人十分不明白的是:陈水扁的善变和善骗,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甚至台湾许多名嘴也在天天揭露日日猛批,但为什么台湾人就看不出,甚至看出来还要信,以至于即使不信仍然还要挺呢?这就是台湾人的性格。李敖对笔者说台湾人憨,说不好听是傻,说好听是厚道。台湾人做事认人就一个“爽”字。不管骗不骗,不管信不信,只管爽不爽。

  “爽”字的特点有二:一个是对路,所谓对路就是一对一,所以不管你以前干了什么,也不管你对别人说了什么,只要这一下让我爽,我就挺你;另一个是痛快,来得快,去得快,忘得快。我到台湾,发现纵贯台湾南北的中央山脉等五大山脉,使东西狭窄的台湾形成了一道道东西走向的溪涧,山洪暴发,其势迅猛,可是由于没有纵深的腹地,不是快速流向大海,就是快速蒸发,留下一颗颗一脸无辜的鹅卵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易涨易退山溪水。这样的地理,也许可以解释台湾人“爽”的脾气;也许可以解释台湾人“爱拼才会赢”的性格;也许可以解释百万红衫军潮涨潮去的现象;也许可以解释台湾人有海一样宽广的胸怀;也许,是不是也可以解释,在极低的概率下,也有可能出现陈水扁这样的“易反易复小人心”?

  我更宁愿相信,台湾人善良,台湾人包容,台湾人厚道,才会容得下陈水扁这样的小人。

  谁的律师

  有无数的人指出并痛斥陈水扁玩弄法律、玩弄文字的律师性格。但人们没有把陈水扁律师的可能性深入下去。我愿意用最大的善意,推定陈水扁本来可以做得更好。这决不是我相信陈水扁曾经说过的“还算是人说的话”,事实上,我不相信陈水扁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的假定恰恰是建立在陈水扁的律师性格上。律师以法律为准绳,却没有预设立场。律师的立场只服从于他的当事人。如果他的委托人是原告,他为原告陈情;如果委托人是被告,他为被告辩护。他所有的言行,并非原本如此,亦非深信其当事人为善,只不过是委托与被委托而已。律师是可能的,他可能为原告慷慨激昂,也可能为被告振振有词;推之,陈水扁也是有可能的,他可以把握历史,也可以背离时代。

  我们无须细究陈水扁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又是假的。事实上,这些话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委托人”要他说的话。无论是统还是“独”,陈水扁曾经说过各种各样的话,我不想把他们全部说成是骗人的话。我宁愿相信其中一半是骗人,并自欺欺人;另一半是投石问路,试探到底哪一个“委托人”是他最大的利益所在。

  如果这个假定成立,我所关心的就是:究竟是哪些因素,使得陈水扁这个律师与代表时代方向的“委托人”擦肩而过,甚至背道而驰;我更感兴趣的是:如果历史、环境、机缘等任何一个必然或偶然的因素发生改变,陈水扁会不会成为另一个陈水扁?

  开的什么花呀结的什么果

  陈水扁遭受的最致命的一击,就是失去了清廉的舆论制高点。贪腐,使他失去了最有效的舆论武器、最有利的舆论阵地和最重要的舆论对象。

  2000年5月,陈水扁当选伊始,支持率一度高达79%,远远超过其39.3%的得票率,显示民众曾经对陈水扁的幻想有多大,但执政8年,其支持率一路下滑,特别是贪腐弊案事发,陈水扁支持率跌破18%,此后,几乎再也没有上升到30%以上,超过他的选票。

  贪腐弊案的爆发,不仅重创了陈水扁的形象,而且根本改变了陈水扁的舆论半径,陈水扁为什么此后不再忽左忽右,而是一头扎在基本教义派怀里取暖,就是因为弊案缠身的陈水扁只剩下意识形态这一根稻草,而只有“坏囡也要疼”的基本教义派才会不分是非、不管黑白地拥抱贪腐的子弟,这决定了陈水扁的舆论半径再也没有意愿和勇气跨过深绿的樊篱。

  如果说陈水扁治台无方,有些人还会原谅他没有经验;选举有术,许多人也只能摇头叹息;但贪腐无度,却真正震撼了台湾社会。人们不能理解,寄托无数梦想的民主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民主的善枝为什么开不了好花、结不了好果?

  一般而言,从威权体制走向民主体制,第一波奋起反对威权的精英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因此这样的团体最容易聚集以下四种人:理想主义者、激进主义者、机会主义者、一无所有者。他们一旦权力在手,第一种人,理想主义者,要么让自己不能适应现实,只能自己求去或被迫离去;要么让现实不能适应自己,只会空喊口号,以为只要把民主、人权、民生这一系列美好的概念抛出来所有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结果经济可能更加一塌糊涂、民怨可能更加沸腾。第二种人,激进主义者,这些人宁左勿右,最喜欢用意识形态分化敌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从而陷入“必欲去之而后快”的斗争漩涡。第三种人,机会主义者,他们投机的目的就是要在利益的重新洗盘时使自己的分赃最大化。第四种人,一无所有者,他们中的一小部分,由于过去穷怕了,从来没有享受过权力和物质的太多好处,最容易经不住诱惑。

  不幸的是,台湾的民主实践中,这四种人都有,也由此,台湾成为民主化进程中最经典的案例。

  MADE IN TAIWAN

  “全民大闷锅”,是台湾中天电视台一档火爆的政治模仿秀栏目,其中有一个非常红的“我爱‘总统’”板块,制作者把“爱”字特地换成注音字符,但这个“爱”的注音字符怎么看怎么像希特勒的纳粹符号。

  陈水扁已经成为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到底具有什么内涵,值得认真分析。从陈水扁现象,可以引发出无数的思考,族群、民主、现代化……这一系列沉重而又复杂的问题,是所有华人社会和整个人类社会无可回避的课题。

  所以,对陈水扁现象的反思,不是民进党的专利,如果国民党不反省,如果整个台湾不检讨,台湾就还没有走向真正的成熟。MADE IN TAIWAN(台湾制造),这是台湾人最骄傲的语言,台湾人民用他们的勤劳和智慧,使台湾的产品赢得了世界的声誉。但台湾人民也要有勇气直面:陈水扁这个政治产品,也是MADE IN TAIWAN。承认陈水扁MADE IN TAIWAN,不是台湾的耻辱,而是台湾必交的学费。而且,更重要的是,台湾人民用他们勇敢而足以令人肃然起敬的民主践行,证明:台湾不是“扁”的。

  台湾不是“扁”的,过去不是,今后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