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鞋”是怎样“炼”成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4: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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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治平《中国乡村妇女生活调查》选载:

 

在农村,通常人们将那些红杏出墙、与几个男人发生性关系的女人统称为“破鞋”。

我在Y村访谈到一个“破鞋”的故事,主人公叫“胡杏”(化名),村里人都叫她“杏”。

村妇联主任告诉我:“杏40岁出头,人虽长得不是很漂亮,但特别爱打扮,家里穷得一塌糊涂,来几个客人连凳子都没有坐的,可是再没有钱,她也要买护肤品,把脸抹得光光的。胡杏的男人小名叫‘黑子’,六年前就外出打工了,杏在家里不知咋搞的,就和村里电工好上了。”

“一天深夜,正在熟睡的我被一阵咚咚敲门声和叫喊声惊醒,仔细一听,原来是杏的老公公的声音,我赶紧穿衣起床打开大门,杏的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前,我惊问出了什么事?杏的公公说:狗日的电工半夜又到杏的屋里,我已把她的门从外面锁上了,现在两人都堵在屋里,她的叔公公在把守着大门,我来喊你们村干部快跟我一起去捉奸。我一听,原来是要我去捉奸,感到很为难,觉得一个妇道人家半夜三更跑去捉奸有些不妥,就推辞说:这种事我不好去处理,你最好去找村书记。于是杏的公公就又赶紧跑去找村书记了。过了一会,杏的公公又跑到我家来说:‘村书记已答应去,但村书记说,妇联主任必须到场。’没办法,我只好叫上丈夫陪我一起去现场。”

“我到现场时,只见湾的男男女女几乎全在那里,包括邻湾本族里的人也来了,杏的屋子已被五六十个手拿扦担、钉耙和锄头的男人们团团围住,而看热闹的女人们则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边小声议论着。这时,被围堵在屋内的电工想从厅屋大门出来已不可能了,于是掀开厨房上面几片瓦想钻出来逃走,电工从厨房顶上刚一露头,围在屋后的男人们就愤怒地大声吼叫起来:不要脸的狗杂种你只要钻出来,我们就挖断你的头!电工吓得赶紧将头缩回去。这时,村支书在门口喊开了:电工,你是逃不出去的,赶快把门打开向大家认错吧!”

“过了一会,电工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前来捉奸的人一下子涌进屋里,村支书和我也跟着进去了,我看到杏吓成一团蹭在屋角浑身像筛糠样发抖,电工也吓得脸发白地呆站在屋中央。杏的公公和叔公公呼令电工当众跪下,要电工当着村干部和大伙的面写下悔过保证书,电工按要求写下保证书,并当众认错,向前来捉奸的人保证今后再也不来找杏。杏的公公还是不答应,坚持要电工赔偿他4000元现金,电工说身上没带钱,杏的公公要电工打了个欠条,村书记也当众狠狠批评了电工和杏,这时,杏的公公和叔公公才答应放电工走人。”

“电工在人们的臭骂声中走出大门,可是,谁也没想到,电工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不远处山坡的树林里,等前来捉奸的人都离开了现场,整个乡湾都静下来后,电工又返回杏的屋里,带着杏连夜出逃了。”

“电工手无分文,带着杏连夜奔城里姐姐家借钱,告诉姐姐他出事了,必须逃走。姐姐将家里仅有的1500元现金给电工,这点钱是不够跑很远地方的,于是电工就与杏在附近一个集镇上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

“电工的妻子见电工一夜未归,早起到处寻找丈夫,很快便得知昨夜捉奸和丈夫与杏双双出逃的消息,电工妻子想到电工手中没有钱,肯定会找城里姐姐借钱,于是打电话问,得知只借了1500元,电工妻子想到他们肯定没走远,就发动亲戚四处寻找,大概半个月后,就找到他们租住的屋子,电工妻子又是哭又是闹,把杏狗血淋头大骂一通后,将电工拽回家了。丑事在当地败露后,杏在租的屋子里也住不下去了,手中没有钱,婆家又无脸回去,只好回到娘家。”

“杏回到娘家后,便遭到父亲一顿痛打,父亲骂她把娘家的脸都给丢尽了,说恨不得一把将她摁倒水井里淹死。不过,娘家人骂归骂,最终还是让她住了下来。”

“杏出逃后,她的公公将儿子从外地叫回家,黑子听说杏的事后坚决要离婚。杏的公公劝儿子忍口气去把杏接回家,黑子死活不答应,后来,杏的娘家奶奶去世,还是我去反复劝黑子无论如何要为两个伢着想,要不,你出去打工,两伢怎么办呢?黑子这才勉强答应以给死去奶奶赶礼的名义去杏的娘家接她回来。老丈人指着杏对黑子说:‘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把她接回去后,以后她要是再干这样的事,任你随便处置她,你就是打断她的腿,或把她打死,我们也不怪你。’就这样,杏跟着黑子回了家。几天后,黑子就又出去打工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也没有给家里寄过钱,听说是在外面又找了个女人。”

“没过多久,她的老公公和叔公公就先后去世了,电工也出去打工了,后来,村里一个拣垃圾的老单身汉农忙时就去帮她犁田打耙挑草头,她就和老单身汉好上了。再后来,村里一个打鱼人也经常给她送鱼,还送了一部手机给她,她就又和打鱼的人也好上了。”

“现在她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坐男人的摩托车上街赶集,男人不收她的搭车钱,她就与那个男人发生关系,在街上哪个男人请她下馆子吃饭,她也与那个男人发生关系,只要她认为哪个男人给了她好处,她基本上都是以这种方式报答。”

 

听说村里所有人都瞧不起杏,唯独同湾一个绰号叫“怪物”的堂妯娌同情她,总是叹息她造孽。于是,我在湾里找到了她的堂妯娌。

杏的堂妯娌个子瘦小,但说话嗓门很大,快言快语的。当她知道我的来意后,很爽快地说:“我这个人爱说直话,说话与别人不一样,所以湾里人叫我‘怪物’。我也是个女人,知道做女人的难处。杏的男人名字叫黑子,其实他人长得并不黑,1.76米的高个子,人才比电工、比打鱼的、拣垃圾的都强。两人是上街赶集回来,中途遇雨在一个屋檐下躲雨认识的,是黑子先看上她的,回来后就托媒人到她的家里提亲,她娘家穷,父亲提出来要彩礼,后来黑子送去5000元彩礼才娶回她,但那笔彩礼钱父母拿去做弟弟娶亲的彩礼了,所以黑子总是说:杏是他花5000元买来的。两人的性格也不合,杏活泼些,喜欢热闹,黑子不爱说话,脾气倔,爱面子,大男子思想特别重,黑子只要看到她与其他的男人搭腔就骂,俩口子三天两头吵嘴打架。

有一年腊月间,黑子做豆腐卖,向她要20元钱出去打麻将,她没答应,黑子当即把一挑子豆腐掀翻在地,又跑到厨房里撮了几锹灶灰倒在豆腐上,然后用脚狠命地踩,与她大吵起来,吵罢,黑子一气之下跑进屋里拿起农药瓶就喝,杏上前一把夺过药瓶。那个年,一家人都过得不舒坦,正月间,黑子就上北京打工去了。后来杏与电工出了那种事,回娘家,父亲打她骂她,回到婆家,黑子就在外间堂屋的地上铺一床被子,黑子一连几天宁愿睡在地上,也不与她同床,后来抛下她出去打工几年不回家,也不寄钱回来,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黑子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说起来还不是女人的命苦!”

 

围绕杏的话题,我和村妇联主任展开讨论。

我问:“你怎么看待杏的堕落?”

她说:“主要还是她的素质问题,是她太嘻皮了,平常爱与男人打情骂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我问:“以前杏是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以前她很单纯、很本分,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乱搞的事,是后来才变坏的。”

我问:“哪为什么后来变坏了呢?”

她瞪大眼睛反问我对杏的看法。

我说:“我对‘破鞋’这个词很反感,这是对女性的一种歧视性称呼。自古来人们就是以贞操做为判断好女人与坏女人的标准,其实,贞操是男性对妇女身体提出的要求,女人失身就是‘失贞’,就说她是‘破鞋’,那么,‘破鞋’是谁制造出来的?妇女不仅仅只是男人的性对象和性奴隶,妇女妇女有自己支配身体的权利,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意志决定自己的性行为,在与男人的性关系中保持平等关系。”

“我也不赞同用“捉奸”方法来解决涉及个人隐私权的问题。捉奸主要是采用羞辱手段,让过错方在“认罪书”上签定不平等协议,因缺乏公平、自愿的契约原则,很容易造成行为过激、失控,有可能侵犯人权触犯法律。男女平等包括人格、心理上的平等。捉住又怎么样?对男人来说,如果不离婚,社会舆论就是男人戴绿帽子,是缩头王八,被舆论压迫,男人只好违心离婚;对女人来说,令她没面子,让她把丑陋、难堪和侮辱最大程度地写在自己的脸面上和心灵上,将人的尊严折杀贻尽,也等于把将她推到无可挽回的绝境之上。以我看,那次捉奸事件是促使杏堕落和滑向痛苦深渊的一个拐点。而她的公公和叔公公两个老单身汉那么积极地去捉奸,是在一种变态心理驱使下,通过羞辱胡杏来满足他们潜意识下的性饥渴和窥私欲。”

“我认为杏是农村典型大男子主义的男权文化牺牲品。她缺钱、缺爱,很多普通的事情对她而言都变得非常艰难,常处孤立无援地步,当一个女人被男性肆意蹂躏时,女人作为“人”的尊严和权利就会消失殆尽。我敢说,每一个被称为‘破鞋’的女人,她的背后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尊严,以出卖肉体来换取生活来源,究其根源,还是底层妇女在男权社会中迫不得已而采取的一种委曲求全的生活选择。”

“我觉得:我们不能一味谴责杏,让她终生背负沉重的道德十字架。乡里出了类似丑事,社会舆论总是原谅男人说:‘世上哪有猫子不沾腥的?’而又都将鄙视和谴责的唾沫吐向妇女,说是妇女自己素质低劣、无力抵抗诱惑、易堕落,这实际上是‘女性邪恶论’在现实生活中的翻版。近年来,我先后到北欧去参加过学术研讨会,也到西欧参加过中欧论坛,瑞典、挪威、葡萄牙等国家有这样的法律规定:‘女子卖淫不违法,而男子嫖娼违法’。我不太理解这种看似矛盾的法律条文,欧州的女权主义学者和妇女运动领导人向我解释说:在这些国家,男人嫖娼被捉住,不仅罚款,还要到专门的机构去受教育。妇女靠出卖自己肉体来生活是不得已的,法律应该保护弱势群体。而我们有些地方却恰恰相反,社会舆论往往谴责被性侵害的妇女,甚至有的地方竟让卖淫女穿上黄衣服在大街上示众,而那些玩弄和消费女人的男人却心安理得安然无恙,这对女人公平吗?”

村妇联主任觉得我说的有一定道理,她说,这些话她是第一次听到。

当我一年后再度来到这个村时得知:“杏已经失踪快半年了,她的儿子初中毕业考上技校后,她将儿子送到学校报完名,给了儿子一个学期生活费后就离村出走了,她的儿女和村里所有人谁也不知道她的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