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伤隐诗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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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30 02:15:39)转载
标签:暗器
烟灰缸
红杏
诗选
香烟
异乡
杂谈
分类:诗歌
十四行:小道具,或读报感时
配合一个伟大的时代,需要一些小道具
比如,便携式的灭火器;或者,一把钉锤,用来敲碎车窗玻璃
如果只有修脚刀,那就要经常注意,让它保持足够锋利
昨天,一幢十几层高的新楼轰然倒地,作为道具,法医的报告
出现得很及时:是自杀。同一个小区的其他楼盘因此情绪稳定
习惯于不明真相的群众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一回
没有出现敌对势力。但是在透水的矿井底下,矿工们要透口气
却没那么容易。同样作为道具,一张纸,甚至不需要写满字
就足以把整座矿井封闭。古往今来,听说有很多证人
都被埋在了井里。这样看来,井也是一个道具;而对于奔驰的宝马
如果没有办法配备减速器,那么就应该有人开道,肃静地喊回避
这个办法已经被证明简单有效。不肯回避的人可以自备降落伞
这样即使被撞到高处,坠落的时候它也会自动打开,确保安全
只是需要警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把有些道具变成杀人的武器
十四行:水塘中的天鹅
它把优雅的脖子弯成一个问号,侧对着我。
对面有个老人,以为一首唐诗有了活的注脚,
他的孙子开始吟哦: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很想告诉他们,这是一只天鹅,不会弯曲着脖子
对着青天唱歌。它高贵的禀赋使它只学会了沉默。
想到这一点,我手中的面包屑开始显得很猥琐。
我不知道形单影只的它从何而来,为什么留在这里;
这个人工挖成的水塘很小,很难给它足够的食物;
看着它展开翅膀拍击水面,努力起飞的样子,
我猜测,它不是因为迷途,而是因为受了什么伤。
它本来应该是一大群天鹅中的一只;它的同伴们
一定还在继续飞翔。而它只能留在这里,对它来说,
也许远方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看着
它慢慢向我游来,心中充满了抚摩它的渴望。
十四行:庭院的夏季
没有花朵,庭院里的植物
开始了夏季。而夏季很像一部冗长
乏味的电视连续剧。只有果实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它们
在不经意之间悄悄长成。
栾树把灯笼挂在高处;
而表皮粗糙的梨,内心
正酝酿着甜蜜的汁水;
桃子已经有了心的形状,
很像一个青涩的小姑娘,
正等着心动的那一刻来临;
作为另类,玉米举着小小的穗,
试图引起我注意。也许我应该告诉它,
成熟,需要耐心。
十四行:甜蜜
一首小诗因为出色地模拟了一次
离别的场景,被允许朗诵给你听。
但是我的嗓子却无法模仿夜莺。
我被命运卡住了喉咙。人们常说,
这就是不幸。命运袭击你的方式
和暗器很相似;最早看出这一点的
是老子。他拿出一片竹简,把祸和福
分别写在正反面。现在我知道,
好人和坏人共用同一张脸。所以,
看见一个人转身,也许就意味着危险。
你伸出舌头,舔了舔,恩,很甜,
那就说明这是一种甜蜜的危险。
不管怎么说,幸福很短暂,但是值得;
而烦恼肯定更长久;那也值得。
十四行:安检
打开行李,如同打开日记:
被拉链锁住的心事就像偷渡客,
在异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其实,除了安检,
不会有人知道你小小的行囊里,
装着一个沉重的秘密。但是安检
是个善良的女孩,她只是对你笑了笑,
便放你过关。甚至那个小瓶子里
被重新注满的液体也不曾引起怀疑。
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她是被爱情
施了魔法。她对你一个人说,你们
可以通过了;而你则对她说,我们
对你非常感激。她迷梦般的眼神
目送你的背影远离;她知道是我们。
十四行:蓝鸟
你是否见过一只蓝色的大鸟?我见过。
今天我看着它慢慢变小,消失在蓝天里。
我看着它消失,开始明白这世界其实
只有两个地方:这里和那里。是的,
我还在这里。我在这里,就像一棵
无法移动的树。这里一定常常取笑
我向空中挣扎的努力。那里就像
一只鸟儿,曾经飞来停在我肩上;
它悦耳的歌声使我一时忘情。
当我被它的歌唱感动的时候,
它却飞走了。它离开这里,回到那里,
而那里是我的目光无法到达的地方。
有你的时候,这里是温暖的故乡
没有你,这里只有无尽的忧伤
十四行:行人
坐着,或是躺着,都比较容易做梦
而且穿越梦境不像穿越国境,并不需要
特别的签证。我羡慕那些能够做着梦
穿越国境的人,他们等于是在梦中
行走,当他们到达异乡的时候
他们还携带着故乡的余温
而故乡也因此成为一个行走的梦
在这个梦中,异乡人的房屋只是布景
异乡人的语言更像是配音。眨一下眼睛
可以变换布景;侧耳,但不需要凝神
就可以倾听。作为梦的使者,你的微笑
就像一扇半开着的,清凉的门
你会因此想起荷马,想起奥德赛
而我会想起特洛伊城,想起海伦
十四行:一个赌
需要认真再打一个赌,看看谁更能
忍受孤独。你有的是空间,可以去很远的地方
比如,去有着灿烂阳光的西班牙
或者古巴。而我,有的是耐心等待的时间
上一次,一小杯茶可以作证我们打了平手
在香烟面前,你输得很快
而面对酒精,我很轻易败下阵来
我觉得你的命门应该就是那把花雨伞
你在伞下听雨,很容易心软
所以,下雨天才适合翘班
我在天气预报的撺掇下开始等雨
大雨如注,说的就是我们这个赌局
你飞快逃离,而我没按剧情追逐
毕竟,我们能比的,不再是速度
十四行:五致蔷薇
还是那堵铁栅栏。那些藤蔓
没有更高的攀缘的目标
互相纠缠。仔细看,小小的
簇拥在一起的叶片其实样子丑陋
那脏兮兮的样子让人想到
在小区里流浪的猫。甚至那些尖利的
小刺,也显得很可笑
你见过为了保卫一根肉骨头
而狂吠的狗么?它们就是
虽然它们从不发出声音;这就是季节
这些人工栽种的植物似乎已经
被遗弃。走过的人没有谁
会认真看上一眼。没有谁记起
那里曾经有一大片花影
十四行:鸟人
坚守总有坚守的理由。但是石首暗示,失守
从此不可避免。在十七世纪,伽利略曾经说,
一个人的躯体和一纸遗书,就像铁球和羽毛
会从高处同时落地。除了比傻斜塔,有谁会相信?
但现在我相信。我也相信,它们撞向地面
一定发出不同的声音。其实,三层楼还不够高,
三十层楼,才会使比傻斜塔由衷地感叹
自己的渺小。我们还可以把楼造得更高,
比七级浮屠,比金字塔,甚至比巴别塔还要高
那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体验飞翔的快感
这说明,时代确实在进步。不过飞翔和飞翔
也还有不同:一种头脑清醒如一个活人,
需要让水泥地面当测速器;另一种更像羽毛
不需要意识,完全无视速度和距离
十四行:再致乌鸦
不必过于强调你有羽毛,大家都知道
你其实不是一只好鸟。你会飞翔,而且还会发声
可是你真以为黎明是你叫醒的么?
你不过是惊扰了我的梦。论抒情,
你比不过黄莺,黄莺至少还懂得爱情;
叙事你也比不过蝉;你比不厌其烦的蝉鸣
更烦人。而说到勤奋,你比鹦鹉就差得很远。
不需要做语法分析,谁都可以看出,
你学不会人话,没一句能连贯。
更不要说到喜鹊了。喜鹊即使叽叽喳喳,
总还不离喜庆的主题。可你总是跑偏。
别总以为你的叫声是人民日报的社论,
或者,你就在新闻联播的直播间。
你就是一只乌鸦,就说你,你还想喊冤?
十四行:读图有感
命苦不能怨政府。一根牙签剔着牙缝这么说。
我忍住了,我没吐。是的,我的命真好,
好得就像官仓里的老鼠。但我记得粮食是怎么种出来的,
我看人割麦子的时候也用麦粒计算过自己的俸禄。
我知道,我是一个被精巧包装过的农民工;我比他们幸运
只是因为我先行了一步。现在我是城里人啦。
那时候有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现在有谁还敢这么说么?天黑以前,我们离开村庄
赶到城市,为自己找到了房子,为我们的子女
装上隐形的翅膀。谓我何求?夫复何求?看着翅膀们翱翔,
我也有理由感到骄傲;只要我能闭上眼睛,不看
这些图片。我女儿的命比我的还好。只是,有一些女儿
她们的命正在变得更不好。想想中间有什么关联,
足以使人夜不能眠。
十四行:同情心
同情心没有超过一枝烟的长度。
我为此而感到羞愧。看到革命者
这样为革命培养着下一代,我唯一的选择
是无语。是啊,即使你有话要说,
说给谁听呢?我真的能够假装
我能听懂历史的脚步声么?
难道不是历史在假装让我听见?
这一切真的能像过眼的云烟?
历史的尺度真的就像天上的彩虹
可以藐视那些个体的命运?
卑微的沙砾啊!要是我正好踩在你头顶
你会喊疼么?如果我不幸还是一匹马,
是不是会加重你疼痛的重量?
尤其,当有人骑我,或我正骑在另一匹马上?
十四行:憎恨
别惹我。今夜我没有心情。
今夜我憎恨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甚至憎恨我在写诗。
我没有办法用一枝香烟
测出黑暗的浓度。即使我很幸运
得到了正确的数值,我估计
也保留不到明天早晨。何况我还会憎恨
我的幸运。真相需要被反复修改,
一直被修改到更加真实。真实到
我没有办法不憎恨。历史的教科书
被子弹打出过很多弹孔,它们
看上去很像筛子。筛吧,筛吧,
筛下去算你狠,我憎恨所有的过去;
筛不下去别怪我,我还要憎恨未来。
十四行:将进酒
一杯啤酒里有草根的微醺
香烟很自得,暧昧地和灯光调情
一天的开始或结束需要有一个节点
有很多种排列法,但都需要十一文铜钱
长衫还是短衫,每一个时代的笑话里
道具总有一些改变。有人喜欢那些改变
有人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呢。常有人说
庙堂和江湖只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只有孔乙己被紧紧夹在中间:喝口啤酒吧
并且把气儿喘匀;任何道理都不适合
讲给酒杯听。你看,我又来了短信
酒杯最妒忌的就是我被人这样关心
它会说,十二道金牌不过就是一个命令
干完这一杯,听我跟你讲讲风波亭
十四行:虞美人
营造一种暧昧的气氛不需要谁同意。
尤其是在一首诗里。人们总是说,
只要有美酒,美人也会成为必须。
但其实我不这么看。我不是
心有旁骛的人。我的兴趣就在酒,
我一心增加血液里酒精的浓度。
这样,看见每一个警察,我都可以
吐吐舌头,说:我喝酒了,但我没开车,
你能拿我怎么着。我喝多了。这我承认。
但我不会表演以手推松,不会以酒遮脸,
趁机发泄对现实的不满。我的现实很好啊,
我就不可以因此而喝醉么?你看,我唱着歌
在无人的街道上行走,神仙也会羡慕的,
听说他们已经约好,一小时后集体下凡。
十四行:点绛唇
一块花布包不住分针和时针
高跟鞋模仿着钟摆,节奏很配合
就像一个吻。当然,你不大可能在酒吧里
用一只嘴唇摘取另一只嘴唇
但你可以为我点一枝香烟;
我吐出烟圈的时候你要看仔细了
那叫一个圆。比任何一个政治家的谎言
都圆。比你见过的任何一枚铜钱更圆
夸张一点,比天还要圆。圆很重要
圆本身包括了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
看我吐烟圈不需要买门票;但是
如果你把烟圈看成人生的教练,至少
你得给我再买一杯:你看那些泡沫
看它们如何破灭就值得你花钱
十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要与时俱进。擅长批评的人总是苦口婆心。
我能做的,就是谦虚地聆听。其实,我很想说
除了写诗,我最擅长的就是骂人。
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我就可以写诗;
有人砸门,张开嘴巴我就会骂人。
就好象拧开水龙头一样。就这么简单。
我只管放水。你打算如何使用是你的事。
洗碗洗碟洗脸洗泥;哗啦一声冲入下水道;或者
弄脏以后泼别人一身。我可没兴趣过问。
我也暗暗下过几次决心,要与时俱进。
可你倒是进啊!我都快赶上李白杜甫李商隐了。
甚至已经比他们更先进,你看,我写诗,
已经完全不在意格律。格律,这在他们的年代,
就是法律。法律,你懂吗?坐牢,杀头,你害怕吗?
十四行:暗器
一朵轻云在拐弯时,有没有可能被暗器击中?
我不常使用暗器,但是一旦使用,
我当然希望命中啦。我的独门暗器有好几种。
别指望我会告诉你。呵呵,露出牙齿可以
露出牙缝间残留的蔬菜屑也还可以
但是不能露出暗器的秘密。暗器
就像一个地下的情人,一小部分魅力
就来自能且只能在暗中得意。你说,
是不是这个理?江湖上有传言,
我现在是一个诗人啦!诗人就诗人吧,
总不能说,我的那些诗句就是暗器吧。
其实,我的诗句另有功用。你没看明白,
就会以为自己是被暗器击中。不是啦,
至少我没听见什么人大叫一声:“啊呀!”
十四行:会拐弯的暗器
我知道,你也有许多暗器。其中最厉害的
一种,叫“不理你最凶”。这样的暗器
如果被一个国家拥有,就称做核威慑。
呵呵,核,还是威慑,需要天才的想象力。
我知道你的核是什么,如果兵器谱
由我编写,我可以承认你的核本身就是一种
最致命的暗器。但你不知道,你的暗器
也有致命的弱点,你得承诺,你不会
首先使用。所以,不管你的暗器
外表显得如何坚硬,核,仍然很柔软。
就像水一样柔软。就像丝绸一样柔软。
就像会拐弯的微笑一样柔软。说到拐弯,
也就暴露了你其他那些暗器的秘密。
是的,你的暗器和你一样,最擅长的就是拐弯。
十四行:致糟卤
需要一根吸管先做一番试探:真相
就像那些冰块,漂浮在橙汁中间
本来,剧情很简单,在冰块融化之前
就已经决定;但是我还是担心
有什么意外会发生。小心驶得万年船
更何况,再深的海底,也免不了有针
针,可是比真还真;你会被刺疼;在历史书中
如果你足够细心,一定可以找出很多
这样的疤痕。所以,你最好就安坐在屏幕前面
不要轻易亮出你的底牌。你甚至可以假装
你正在喝的并不是橙汁,而是一杯醋
假如你不好意思说醋,你也可以说
是糟卤。这一定会使你闻上去风味独特
胜过夏奈尔,“南伯罚爱吾”
十四行:再致月亮
在我和月亮之间,隔着一道东墙。
我知道我很难翻越过去,
而月亮轻易就能做到。为此我很苦恼。
我常常想,我能学会像月亮那样微笑么?
当月亮不顾柳梢的阻挠,准时探出头来,
至少我应该做点什么。在黑暗中
手舞足蹈显然不合时宜;
唱歌又会惊吓到梦中人;
而鲜花需要预先的准备。只有微笑了。
我不是月亮,但我可以像月亮一样微笑;
即使飘过的云彩不怀好意,
遮住我的脸,你也不必担心;
它能正好把我遮住,但是能把月亮一直藏起来吗?
所以,请你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吧!
十四行:致白皮松
有很多证据表明,我写下的这些诗句
可以做为故事讲给我们的儿孙听
我只是怀疑,到时候他们是否像我们一样
有足够的耐心。你看看窗口的那棵松树吧
我讲故事的时候,会像它一样严肃
我会把我的手掌摊开来给他们看
手掌上的那些纹路会比这棵松树的白皮
更有沧桑感。我还可以保证我讲的故事
一定比实际发生的更精彩。你否认也没有用
因为,我掌握着话语权。话语权是个好东西
你见过纯金做成的喇叭么?就在我手里
当然我还可以保证,我吹奏时只用最普通的调门
你可以把我脸上焕发的光彩说成是防止蒸发而涂的蜡
在最炽烈的阳光下,我也确实需要锁住一些水分
十四行:形迹
遇见一个熟人不算什么。那辆车停下来
从反光镜里看见的,无非就是两个并肩
行走的人。无非就是我比坐在车里的那个人
更幸运。我甚至想把我的幸运,告诉路边的珍珠梅。
她们中有一些已经摊开小小的手掌,准备
把我们的故事收进掌心。有那么多喜鹊,
灰背的和黑白的,没有见过多少世面,
它们叽叽喳喳,显得很兴奋。但是我们
没有空停下来听它们不着边际的议论。
花狸鼠倒是很镇定,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毛茸茸的长尾巴高高竖起,就像一根经过了
伪装的天线,另一头很可能连着窃听器。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接下来,我们还要去看荷花,
“这几天心里颇不平静,”写这话的是谁,你知道么?
十四行:囚徒
我曾经坚持说,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不可能
写成诗。我准备了一百条理由,每一条
都天衣无缝,经得住最苛刻的推敲。不管你说什么,
我都可以回答: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唯一的担心就是白蜡树。无意中,我在树上
摘下过一串果实;如今就躺在我的书桌上。
这个不起眼的证据很致命。你瞧,它作证的样子
很天真,也很无辜;我不大可能找来一个比它
更有说服力的证人,并且宣称这是一个信使,
是他给我带来这串小小的果实;本来我还想好了,
就说这是一个意外的礼物。你们有多意外,
我也就有多意外。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能。
一首诗已经成为必须。生活毫不犹豫下了判决,
我必须被单独囚禁,只能反复回味这个下午。
十四行:再致烟灰缸
圆还是方?这个问题困扰着烟灰缸。但是主人
似乎并不介意;他在意的是浅,还是深。
总有一些烟灰散落在外面;但这不是烟灰缸的错,
是主人心不在焉。烟灰缸从不上访;也不会到处喊冤。
对于主人一时的热情,它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它总在扑灭,从不使自己燃烧;即使是木质的烟灰缸
也会鄙视那些多事的积水。烟灰缸的忠诚
不容质疑。它特别懂事,总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阴谋或者阳谋在一片烟雾中成型的时候,
它总在场,却从不多嘴插话;也不会举报说,
刚才的客人抽的是南京牌,是九五至尊。
对于禁烟令,它以木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真正引起它隐隐不安的,是雪茄:雪茄过于冷静
会自己熄灭;烟灰缸无从表现自己的殷勤
十四行:再致打火机
打火机就是一个小小的阴谋家。
它亲口许诺:它头顶的火焰是一颗善意的种子
在发芽。它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很容易
让人丧失警惕。它最喜欢说的就是,点上吧
一枝香烟怎么可能就是一根拨火棍呢
即使它能够深入到往事里去,最多
也就能把那些晦暗的诗句照亮。打火机
也许诺过温暖,它举例说,它不像火柴
不需要摩擦。你只要轻轻一按,它就能减缓
内心承受的压力。它说它确实受了人世间
不少气。那些气体温度很低。为此它需要我的同情,
当然,最好是我的香烟能给它爱情。它的表现
很像一个热恋中的,抓狂的女诗人;我的手伸向了香烟
它的阴谋就要得逞。它的阴谋已经得逞。
十四行:夏至日早晨庭院所见
庭院里只有紫荆花还在开放;
其实,还有栾树;它们嫩黄色的花朵,
看上去更像是小小的手指举在空中;
旱柳长发披头,执意不肯露出脸来;
三棵紫叶李以为自己是向日葵,
向刚刚挂上楼角的太阳倾斜着;
地柏高低不齐;那些夸张的大叶片,
属于园丁栽种的玉米;椿树一副若无其事
的样子,并不在意人们用香还是臭来命名;
黄杨则像刚入伍的士兵,一色小平头,
在阳光里一丝不苟站定;桃树则更有心,
它们小小的叶子簇拥在一起,掩护着
一天天长大的果实;远处的侧柏和油松,
现在还是快乐的少年,化龙形状已依稀可辨。
十四行:谢友人送杏
平谷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海淀区的人民好喜欢
唱着这样的歌,一群人进了深山;目标:红杏
还有农家饭。当然,深山有深山的规矩
人侵者需要付出代价,留在手脚上的那些血印子
在好几天里会一再提醒这一点。我预先知道
有这样的危险,所以我安坐在家中,等你们
把红杏送上门来。我只管吃。我和古人
在如何对待红杏的态度上有分歧。我比较在意
牙齿的看法;牙齿在意的,是甜还是酸
当然我也赞成诗歌的看法,但我并不赞成暧昧
剥开红杏的皮毕竟不同于剥开什么人的衣服
找到红杏的核也不等于找到什么人的心;应该
为红杏平反。在我看来,它就是桃子,也是李;或者
如果苹果的核变得更大更坚硬,它也可以就是苹果
十四行:两个月亮
月亮变得更圆并非出于偶然。
我觉得也许和我吮吸的手指有关。我的手指
有张小小的嘴,但是别人不会看见。我只给你看。
你一定还听见了它饮水的声音;它知道很多地方戏
都在模仿同一个剧情。你能猜到谁出演秦可卿么?
你猜得出,就算你赢。但是我也不会输。在同一个剧本里
我分别饰演了两个不同的角色。为此,有人
得付我两份工资。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我需要另一个人来做掩护。我需要把手指
装进手套里。我很看重的安全指数
不能为零。而当剧情推演到高潮的时候,月亮
就应该适时出现:它负责最后的结局,
负责把一盏漂移的灯固定在某个屋檐下。
然后,让我的手指像蟋蟀那样,忘情歌唱。
十四行:无题中的我和你
谁又能说,这一定是谁的错。
但是错确实存在,比客厅里的电视机
还要扎眼。需要用到微积分来计算
错的大小和比例。需要一个学理科的人
来纠正我的不合逻辑。我也乐意被纠正,
仿佛我就是错了的那个人。不就是一首诗么?
我在做操的时候,确实省略了一些姿势,
那并不要命,要命的是,我的省略并非出于
偷懒。我可以说,是一只蚊子分散了我的注意,
我还可以说,是时针走动的声音,像高跟鞋的鞋跟
敲击在木地板上,故意缩短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
我甚至可以坦白,这就是一首情诗,而且只写给你;
但我就因此而错了么?谁都可以看出,你已经不是你。
那我呢,我最有可能的形式,也就是你。
十四行:夏至日
许多年以后,我们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问题出在酒精。
是酒精。它们就像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在血管里
鼓噪奔涌。出于本能,它们认为既然我不是警察,就应该
主动站在它们一边。它们用来撒野的距离其实不会多于
五英尺;经过换算,大约相当于从脚尖到我的嘴唇,
那也是酒精最初开始下流的的位置。但是酒精
一直矢口否认。它们尖声叫喊,显得比窦娥还冤。
它们坚持认为,太阳在这一天回归是有预谋的
它们甚至找来一个地球仪,用红色的笔把回归线
描画得很醒目。它们除了希望我能写首诗为它们作证,
还一再暗示,既然我把酒杯端在手里,我也就脱不了干系。
我的微笑看上去一定有些尴尬。谁也不是天生就是
警察。但我和酒精不同,我行事小心,尽量躲进
太阳的阴影。其实我这样做,只是怕热,没别的原因。
十四行:矮纸斜行
很难假装你不说我就真的不知道
有一些借口很娇气,保鲜不了几天
就像那些已经熟透的杨梅。其实
我不说,这你也知道。但你的伪装术
要比我的高明。一个扣子可以
失去踪影,但是过去了的十五年
不可能无迹可寻;即使有一纸判决
也不可能将往事全部清零。哦,刷新
可以用亮色调的油漆把曹营刷新
或者用花窗帘刷新渐渐下垂的眼帘
你看,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洗手液可以替代肥皂
而镜子中的影像,可以替代剧照
但是剧情依然很重要。悲剧还是喜剧
取决于一个硬币,朝上的是正面,还是背面
十四行: 再致香烟
有人说:香烟,是人生的测谎仪,
你很难骗过它你的心思。
你说你是在等雨,我信,可香烟信么?
香烟只不过是懒得开口说话,
它知道你用两鬓白发骗过了岁月,
也知道你在花坛边的心事;还有那个小水池,
在别人的小区里帮你数过雨点。
它熟悉你写下的每一行诗,
西班牙够远了吧?或者古巴,
你的逃逸超不出一枝烟的长度。
我也理解你的愤怒;但你和一个燃烧的烟头
置什么气啊!它不过是在说,
你要小心,不要在灰烬之中留下火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
十四行:第二个黑昼,等雨
等雨的心情,很像等人
香烟很耐心,测量着这个下午的长度
电灯遭到黑昼戏弄,把疑惑
传递到对面的窗户。闪电只做了一次尝试
天空依然板结成一块;鸟儿依旧在
窜来窜去。我已经知道,它们毫无杀伤力
短信还在传递另一个信息:要相信
天气预报,就像相信党的号召
不是下了点雨么?虽然不是你期待中的
暴下的雨。是啊,我说,这点雨
不符合北方的性格;即使不是机关枪
至少也应该像连发的冲锋枪那样
至少应该把我撂倒。我就站在窗口
看热闹。而夜色像个心虚的小偷,蹑手蹑脚
十四行:第二个黑昼,雨前
天空被刷上一层水泥。看上去很结实
喜欢倒立的人可以在上面行走,仿佛那不是天空
而是地板;在马路两边的两座楼房之间
飞窜的鸟儿就像冷枪射出的子弹。它们叫声喳喳
似乎在费力辩解,它们不可能在楼房的墙壁上
钻出弹孔来。手机短信里传递着
一个笑话:有人在卫生间刷牙,看窗外一眼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刚起来,还是准备去睡觉
而远处,更多的楼房之间,一片白雾正悄悄
增加着密度。就像一只巨大的拖网那样
在那里的人们还没有觉察之前
把一切,睡着的和醒着的,都收在网中
这时闪电撕开了天空,并且把裂缝放大
雷声还有些迟疑;雨,还没有落下
十四行:黑昼
一把花雨伞收不住翘班的欲望
调皮地旋转起来;闪电比闪光灯还贼
洞悉它心怀秘密。它躲进一只茶杯里
温暖使它感觉安全。它不知道温暖也是
一种危险。它处在冰板塌陷的边缘
它有不同于常人的耳朵,能够听见
在冰板的内部,有巨大的声响传出
如同池上的轻雷滚过这个正午
它因为无力而晕眩,也因此变得柔软
柔软得如同一枝芦苇,任何一阵风过
它都会暴烈地抽打自己。它更愿意
自己就是一枝芦苇,没有思想的芦苇
可以毫不在意风吹的方向,毫不在意白还是黑
毫不在意自己正清醒,还是沉醉
无题:一滴蜜汁
从一个梦开始,生活有意无意挤出
一滴蜜汁;在这个梦中,他是一个大男孩
他只是吮了吮自己的手指。在他的手指上
他一生的甜蜜事业刚刚开始便已经结束
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或多么不幸
许多年以后,他人到中年,突然回忆起
那个梦境。那种曾经的甜蜜像一根拨火棍
在灰烬之中找到了火星:在他身体内部的黑暗中
燃烧已经不可避免。他看见,浓烟摇闪着冲天的火焰
镜子中的那张平静的脸,紧紧闭住了双眼
树木:关乎感动
鸟儿们就是天使
它们从远处衔来的一颗种籽
落在我的庭院里。这样的事情
可能每天都在发生。但是一粒
种籽要长成一棵树却很不容易
春天对于它们更像是一场劫难
割草机的轰鸣不会在意
哪一棵绿芽有凌云的心
一定有个细心的园丁,在那些
绿草之间发现了这棵不同寻常的
幼苗。如今你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就像一个标致的少女。你的枝桠
努力在风中张开,让绿叶在我窗前
形成小小的树荫。我每一次抬头
都能看见你,每一次你都会
微微颤动,那娇羞的天姿
真叫人怜惜。我偶然
发现你和那些栽培的树不同
虽然我不能叫出你的名字
我对你的关注却与日俱增
我常常停下手中的工作
隔着窗户和你对视,是的,对视
就像两个恋爱中的人,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
我看着雨滴从你小小的叶片上
滑落,就像看见泪珠滚过
爱人的脸庞;每一点清凉的雨滴
都会在我心中扩散涟漪
你把我远去了的青春记忆
从荒野带回我的眼前;如此清晰
即使是梦里的情形也无法与之相比
我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一只小小的鸟儿被淋湿了羽毛
停在你的枝头;它缩紧身体,一动不动
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潜 伏:关乎梦想
逃离曾经是个美好的梦想
他怀着这样的梦想,潜伏在这个多变的时代中
潜伏在他的两个邻居中间。哦 潜伏。学院和法院
都耸立着高大的南墙。它们把规则写在墙上
他也潜伏在那些规则中间,他深知规则中哪些是病句
他更知道在串门之前,需要来一次深呼吸。为了读懂
那些规则,他收养了很多词语;他已经可以把那些词语
调教得像猴子一样身手敏捷;而在此之前
它们中的大部分在字典里沉睡了将近三百年
他发明的词语的体操已经超过八套;现在是第九套
他让它们伸伸手,或弯弯腰;但是那并不代表
屈服或乞讨;也不打算让它们替代那些能让人
长生不死的丹药。有一些植物,比如樱桃
因为新鲜,他让它们呆在轮回的刻度上
用来标识人类嘴唇的大小;他因此也明白
所谓逃离其实不过是一种托词
需要再来一次么?就为了那些有毒汁的诗?
所以,青灯就是古佛,古佛就是青灯
梦什么都可以,但别梦人生
说什么也别说,人生如梦
难言之隐:关乎历史
江湖上比冷兵器更冷的
是冷笑。亮出你的宝剑吧,勇士
但是你引以为傲的速度会被一颗子弹
轻易终结。小小的子弹头很像
一粒花生米。在某个黄昏
你和江湖上的朋友用往事下酒
花生米就会显得很必需。如果没有
地心引力,人类的泪珠就可以横飞
那会使它看上去也很像金属的
花生米。江湖,一个遥远的地方
比遥远更遥远,甚至可能远到到了时代的边缘
即使你力能拔山,把霸王的弓弦
绷到极限,你射出的也不可能是
大力神火箭。如今杀人已经不需要
眨眼;眨眼之间,被杀的很可能
就是你。江湖上传扬的要么是笑话
要么是神话;而那些湮灭了的故事
绝不比电视里的广告更有说服力
广告上说:难言之隐,可以一洗了之
十四行 致蔷薇
它们挂在铁栅栏上,甚至遮住了铁栅栏
这些人工栽培的蔷薇,似乎并不在意
自己的身世:它们像野花一样肆意地
开放。很难对这样一堵蔷薇花组成的墙
无动于衷。你本来步履匆匆,像一阵风
但是看见那些随风而落的花瓣
你会心生歉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直到走到远处,你觉得汽车尾气比以往
更刺鼻;假如你回头看一下,你会感激
上帝创造那些巨大的星系的同时,没有忘记
创造这些小小的花朵。当然你可能不知道
还有一个人和你一样心怀感激,他站在窗口抽烟
感谢上帝创造了像你这样美好的身影,并且让你
在他的注视中,在那么多蔷薇花前袅袅亭亭走过
十四行:致蔷薇(二)
玫瑰嫁入豪门之后,蔷薇一直坚守着
原始的热烈。那些藤蔓常常让我想起
野地里奋力收割的农夫手臂上
滚动的血管。蔷薇是他最小的女儿
正用一块绣着小花的手绢,擦额头的
汗滴。那些细小的刺就像她的心事
用不经意的方式刺中好奇;花期
的长短和春天有关,但其实也无关
当她看见一角头巾偶然在她面前
像火焰一般闪亮,她不由自主
红了一下脸。四下看看,没人发现
她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然后,像一张照片那样定格
并且让香气弥漫
十四行:致蔷薇(三)
那些卷拢的花叶让人看得心疼。凋零
已经不可避免。今天有风,还有雨
在一个故事的尾声,它们从不缺席
我并没有看见蜜蜂为它们传授花粉
它们的爱情很隐秘,就像一个梦
即使在它们开放得最灿烂的时候
仍然和梦一样凄迷。似乎它们的开放
就是为了凋零。它们不会在意我是否
曾经驻足观看,不会在意一千年前
曾经有人为之叹息。它们比我们更古老
它们的未来就展开在这短暂之中
也会比我们更加久远;它们细小的尖刺
比我们手中的笔更能保卫爱情;它们的藤
比我们的骨骼更柔韧。时间属于它们
十四行:致蔷薇(四)
稍微退远一点,你可能会觉得
它们是干花;纸或者绢做成的干花
经过时间的漂白,鲜艳
仿佛已经是陈年旧事。有谁曾经冥想
这些花的今生和前世?它们的故事
是不是也和我们的一样,可以
放进一只高脚杯里,被另一个人
像摇晃红酒一样摇晃?那些曾经的
欢乐或者痛楚经过酝酿,颜色
很像我们的血液。在透明的玻璃器皿里
它们不可能泛起那种拍击船舷的波浪
它们轻缓的起伏只可能发生在内心深处
就像那些散落的花瓣在风中
就像一个人在岁月的波浪之中
绝句
就像三个指头捏住田螺
坦克很容易对付一小撮
其实坦克也是一小撮
看客,才是一大撮
十四行:风中的柳枝
五月的风一定是个情种
竭力把柳树的枝条收拢
又随意散开。这样的场景
可能只是暮春的一个小品
并不会在意有没有观众
它的热情和它的漫不经心一样
令我印象深刻。我看不出
柳枝的柔弱是不是一种诱因
我看见她们平静的时候
每一片叶子都很清晰
她们健康的样子证明
她们适合第一季的爱情
她们不会知道风在此之前
就是一个老手;她们的故事在此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