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西藏金铜造像分类及风格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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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亚莎   发布时间: 2010-01-09 08:05:00   来源: 中国藏学[打印本稿][发表评论][关闭窗口]
元朝西藏的金铜造像,主要散见于西藏各地的重要寺院,尤以拉萨布达拉宫、大昭寺,特别是日喀则地区的萨迦寺、夏鲁寺、纳塘寺、俄尔寺等寺院的收藏品,数量较多且艺术质量优良。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元朝藏传金铜像,收藏于今北京故宫博物院或北京其他相关博物馆内,均为元明清三朝,尤其是清朝年间来京的西藏高僧或达官觐见清朝皇帝的贡品,亦多为艺术精品。近年来,故宫博物院、首都博物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以及相关专业的专家学者们,整理出多部历朝历代藏传佛教金铜造像藏品图片集,其中能够大致断代为元朝的金铜造像,数量虽然不是很多,却也足以让我们对元朝西藏金铜造像的基本风格类型、造像的题材内容、造像的技术特征等形成基本认识,为今天相对清晰地了解元代西藏金铜造像雕塑艺术的成果奠定了基础。
元朝藏传金铜造像艺术风格的多元发展面貌非常突出。有元一代,早期的克什米尔样式与东印度波罗艺术风格虽已近尾声,然痕迹犹存于焉;尼泊尔艺术样式在元朝一跃成为西藏的主导样式,但西藏不同教派与不同区域的金铜造像风格业已明显;而元朝特有的藏汉蒙多民族文化交流与融合的特点,则更是直接反映在金铜造像的创造上。总之,多元化、多层次的交叉融合赋予元朝藏传佛教金铜造像艺术博大而浑厚的性格的同时,也使元朝藏传金铜像的面貌呈现出多样而复杂,是故,元朝藏传金铜像艺术风格的分类整理显得尤为困难。
本文的艺术风格分类仅仅是一种尝试。笔者的分类在汲取近年来中外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仍主要采取传统的艺术史学风格分类标准,同时还融入了更多的西藏传统的分类习惯,尤其较多参照了故宫博物院收藏品的题记的分类方法。笔者的目的是希望在艺术史学风格分类方法中,更多糅进藏传金铜像传统分类的经验,使其分类既有当代艺术史学科的客观性,同时也能汲取传统藏传金铜像艺术的认知理念。因此,本文分类是将元朝时西藏金铜造像分为桑唐利玛、梵铜利玛、巴勒波利玛、噶当利玛及番铜利玛这五大类型,并对这五大类型的金铜造像艺术表现风格的特征及形成原因进行归纳阐述。因为是一种尝试,不妥之处,还望诸家不吝赐教。
一、桑唐利玛
“桑唐利玛”,严格说来,并不是一种艺术风格,而是因材料与制作工艺而被指任的一种早期的西藏金铜造像类型,其下限截止到14世纪,是13—14世纪期间流行于藏地,尤其是藏西地区的一种比较有特色的造像风格,因而也就成为元朝西藏特有的一种具有代表性的甚至是具有经典性的艺术样式——“桑唐利玛”。
据扎雅活佛在《西藏宗教艺术》里的定义,“桑唐利玛”是指多种合金浇铸而成的佛像,一般“桑唐利玛”造像,佛身用“白利玛”或“黄利玛”合金制造,而佛像衣饰等用“红利玛”浇铸;另外还要用其他金属材料镶嵌五官,例如用红铜镶嵌嘴唇,用银镶嵌眼睛等①(注:扎雅著,谢继胜译:《西藏宗教艺术》[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34—135页。)。扎雅活佛这里只阐述了“桑唐利玛”造像在材料与工艺制造上的特点,而从目前故宫收藏的清朝藏传金铜像藏品中标有“桑唐利玛”标识的造像看,这些造像在风格样式上,已具备某些共性,时代性及地域性的特点也比较明确。
其特点主要表现在如下一些方面:一、佛或菩萨的面相与身体造型,显示出尼泊尔造像与东印度波罗风格融合过的明显痕迹②(注:王家鹏研究员在《故宫藏传金铜佛像概论》一文中也指出:“标此名者多保留有印度帕拉王朝及尼泊尔造像风格特色”,载《中国藏传佛教雕塑全集》[C]第二卷·金铜佛(上),北京: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02年,第10页。),但以尼泊尔造像面相与形体上的审美趣味表现为主,例如从面相上看,面庞略短,显得更浑圆一些,慈眉善目,双目低垂,嘴角上翘,面含微笑;而从身体造型看,与同期的同类造像相比较也显得浑厚结实。二、造像的工艺制造比较讲究,通常是多种合金浇铸,但主要材料多采用黄铜,另外多采用镶嵌技术,如以红铜镶嵌嘴唇,以白银镶嵌眼睛等。三是其产地应当是在西藏本土,主要是流行于藏西阿里地区的一种金铜工艺与风格样式,由于它主要产于藏西,因此在它的艺术渊源中,还可以感受到来自早年克什米尔佛教造像模式的影响,这种影响似乎较多地反映在头部的装饰因素上。
综上所述,“桑唐利玛”大致可以看成是多种外来因素在藏西地区融会贯通后的一种元朝样式(见图1)。

藏西阿里地区自后弘期初期“上路弘法”佛教文化中兴以来,一直是金铜造像雕塑艺术比较发达的地区,12—13世纪,藏西地区金铜造像艺术便形成比较明确的地域性风格,其特点是在早期克什米尔造像艺术样式的基础上又融入了东印度波罗艺术因素,后期开始出现尼泊尔造像的影响。总体上看,制作工艺讲究,比例合度,但菩萨装佛像往往会因头部宝冠装饰得过于繁缛精美而略显华丽。藏西12—13世纪期间的造像,面相与头部宝冠装饰等方面可明显看出克什米尔艺术流派菩萨造像的一些传统特色,即造像极注重宝冠与饰物组合的精致与华丽,菩萨往往头戴镶嵌珠宝玛瑙的高冠,饰大耳环,还包裹华丽的纱巾(这个传统可追溯到10世纪末期,拉达克早期壁画中的五方佛呈菩萨相,头部的装饰便显示出珠光宝气、色彩斑斓,十分繁缛的特点),其塑像在浇铸时嘴唇镶嵌红铜,眼睛镶嵌白银,这些亦是克什米尔艺术流派的基本特点。
故宫收藏的《四臂观音坐像》(图2)显示出相同的艺术旨趣,造像上的黄条注明为“大利益桑唐利玛”,同样类型的造像还有两尊可供参考③(注:金维诺主编:《中国藏传佛教雕塑全集》第二卷·金铜佛(上)中的第87图《毗卢佛坐像》、第93图《四臂观音坐像》及第135图《金刚勇识菩萨坐像》,三尊造像均为13—14世纪期间的造像。)。“桑唐利玛”中的五方佛或菩萨造像的华丽头饰颇引人注目,其头饰由花冠与发髻冠组合,发髻冠束于头顶中央,呈高扁状,顶部饰火焰宝珠,正面可见阴线刻画的平行斜纹,表示盘起的头发发丝。花冠饰于头部外沿,一般由五个花瓣构成,制作轻巧剔透,繁缛细腻④(注:黄春和:《藏传佛像艺术鉴赏》[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4年,第54—55页。)。花冠的花瓣较大,常会用一根细线将五朵花瓣的顶部连起来,形成头冠上一圈弧线;这根弧线两端还要向外延伸,与两耳旁边多少有些夸张的向外扬起的宝缯连结,这样便在头部形成一个大的三角形弧线。可能是为了协调如此硕大的头部装饰与身体的比例关系,西部这类造像还会将帔帛从两耳际起融环形自上而下,绕肘部再搭向两腿外侧,如此便在身体外侧形成了一个宛若背光的半圆形(图2)。

另外,西藏西部早期造像还保留着克什米尔造像躯体表现上的一些特点,如略显溜肩,胸很挺拔,细腰,身体绷得很紧,四肢显得比较修长,躯干与四肢不似尼泊尔造像那样浑圆丰腴和舒展放松。佛像服装沿袭的是印度萨尔纳特样式特点,衣纹朴素,只在胸前、手腕和两腿处刻画边线表现着衣,衣着上不见纹饰。菩萨装造像裸上身,下身着长裙,衣纹的表现手法与佛像略同,但腰际与足踝处多以刻画出衣裳的边沿,有的配以简单的几何图案。
藏西阿里造像风格在12—13世纪已相当成熟,并形成相对比较统一的样式,对中部卫藏地区的金铜造像艺术也有影响。目前国内外的博物馆及私人手中,收藏品的数量也不少,反映出西部阿里古格王国宗教艺术的发达状况。
二、梵铜利玛
“梵铜利玛”,直译为“印度利玛”。“梵铜利玛”是西藏历史文献中使用较多的金铜造像名称,其内涵相对比较宽泛,似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上说,大抵主要指带有印度风格的金铜造像,抑或是西藏早期模仿印度样式制作的金铜造像。若从广义上说,“梵铜利玛”实际上意味着非本土风格或非本土来源的金铜造像。如果是非本土风格,那么,其来源便有些复杂,因为早期西藏所接受的外来艺术影响,既有来自东印度、西北印度、北印度和中部印度的不同区域及不同时期的影响,也曾受到过克什米尔、斯瓦特以及尼泊尔等地区的影响。因此,“梵铜利玛”其实很难确定为某一种特定的样式,只能说是相对于“番铜利玛”而言外来风格比较浓厚或突出的金铜造像而已,正如故宫博物院的王家鹏研究员所指出的那样,“梵铜利玛”包括印度风格造像,斯瓦特像、克什米尔像、东北印度像、尼泊尔像、西藏早期仿印度式作品等①(注:王家鹏:《故宫藏传金铜佛像概论》[A],载《中国藏传佛教雕塑全集》第二卷·金铜佛(上),第10页。)。
从西藏金铜造像的历史看,“梵铜利玛”名称的实际所指或内涵也是有所变化的。印度佛教自吐蕃时期传入西藏,其佛教造像艺术便同时进入雪域高原,观察故宫博物院清宫廷金铜佛收藏品,会发现8—12世纪期间凡黄条或佛像题款注明为“梵铜利玛”的造像不仅数量多,且样式也呈现出纷呈多样的特点,它反映的正是印度不同地区艺术流派曾对西藏产生过影响的历史事实。据扎雅活佛《西藏宗教艺术》可知,西藏对印度不同地区佛教造像艺术有相当细致的研究,将“梵铜利玛”具体划分出六种类型,分别是中印度利玛佛像、东印度利玛佛像、西印度利玛佛像、南印度利玛佛像、北印度利玛佛像和一种名曰“丹群梅利玛佛像”(对丹群梅利玛佛像的注解是:它主要是印度大班智达多吉丹群瓦在世期间使用的一种合金制作的铜佛像)②(注:扎雅著,谢继胜译:《西藏宗教艺术》,第135—136页。),并对每一个地区利玛佛像的艺术风格给予了详细的阐述。显然,西藏佛教界对印度的金铜像制造,尤其是它们艺术样式的细节有过深入研究。
值得注意的是西藏历史上的佛教造像的制造者与研究者,显然也已经注意到尼泊尔造像与古代印度的密切关系,扎雅活佛指出,尼泊尔利玛佛像分为三类:即古代、近代、现代三类,其中古代尼泊尔利玛佛像与西印度利玛佛像相似;近代尼泊尔利玛佛与东印度利玛佛像相似③(注:同上,第140页。)。观察故宫博物院金铜像藏品,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吐蕃时期的一些被标明为“梵铜利玛”造像的作品,显然具有浓郁的尼泊尔古代造像的印迹,例如《中国藏传佛教雕塑艺术全集》第二卷·金铜佛(上)的第6图、第8图等。第8图《观音菩萨坐像》为公元8世纪吐蕃王朝时期的作品,莲瓣、菩萨的躯干与姿态以及面相,都具有尼泊尔造像的传统特征,与此同时又并没有与早期印度造像拉开距离,这应当是所谓的古代尼泊尔造像的面貌(可与大昭寺门楣木刻浮雕的佛传故事中的人物相对照)。“近代尼泊尔造像,在年代上应当正好指12—14世纪,也就是说,正好是靠近元朝或与元朝完全重叠,按西藏的传统记载,此一时期的尼泊尔造像与东印度利玛佛像相似(图3),这可能正是解开所谓元朝“梵铜利玛”风格的一个关键。

我们知道,虽然西藏佛教铜像中一直在使用“梵铜利玛”这个名称,但如果“梵铜利玛”真正对应“印度利玛”,在历史上只能截止到元朝以前,因为13世纪初叶,印度佛教已在印度消亡。即使印度佛像艺术不会立即消失,仍会继续在西藏延续一段时间,但毕竟这个影响源本身已不复存在。事实上,从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叶起,尼泊尔佛教造像艺术已经逐渐取代印度艺术,成为影响西藏的主要艺术流派,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东印度波罗艺术风格在藏地完全消失,但此时,同样是“梵铜利玛”一词,其内涵与意义却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值得注意的是元朝宫廷亦将带有印度、尼泊尔样式的藏传佛教造像制造,归属于诸色人匠总管府的“梵像提举司”,由此看,“梵佛”、“梵像”在元朝文献典籍中显然被看成是与汉传佛教艺术造像艺术完全不同的一类造像风格,至于“西天梵相”则直接与阿尼哥的艺术有关。
那么,在西藏诸多风格的金铜造像里,什么才是“元朝”的“梵铜利玛”佛像风格?是否可以简单地把它看成为一种纯粹的尼泊尔造像风格?
元朝时期的“梵铜利玛”或是元代汉文典籍中的“梵佛”造像,实际上应当是流行于西藏萨迦王朝核心寺院群内一种造像风格(也可以直接等同于元朝萨迦法王系统的造像艺术风格),其造像的基本特点是较多保留了东印度波罗造像艺术因素,同时融入了尼泊尔造像的气质。其代表作主要分布在萨迦南寺、夏鲁寺、纳塘寺、俄尔寺等萨迦派核心寺院里,同时也延伸到拉萨等地,例如拉萨大昭寺内保存的元代十一面大悲观世音木雕像(白檀木圆雕立像),其造像风格显然也属于元朝西藏特有的“梵佛”样式。当然,元朝“梵铜利玛”的真正经典之作当属于今萨迦南寺康萨大殿中的金铜大佛(图4)和原收藏于俄尔寺,如今收藏于四川甘孜地区的菩萨金铜头像(图3),另外,萨迦寺、夏鲁寺、纳塘寺内保存的元代金铜造像大多都属于这种风格。

这类造像的风格特征是比较一致的:一、佛菩萨面相较多地保留了东印度波罗造像的特点。东印度波罗王朝风格的造像,其面相庄重慈悲,非常美好,既体现了佛的慈悲为怀,又不失庄严肃穆的气质,甚至潜藏着某种高贵的气质(比较而言,尼泊尔造像面相更亲切慈祥,造像所传达出来的感觉温暖而具有亲和力,比较平实)。二、这类佛像,尤其是菩萨装佛像,其头部与身体装饰的璎珞、臂钏、手镯等十分华丽精致,这也是早期的尼泊尔造像风格所不具备,却是东印度波罗王朝造像的一个基本特点。不过值得注意的是12世纪尼泊尔造像比较朴素,但13世纪以后,很可能正是吸收了东印度波罗样式的艺术因素,其造像风格也开始注重装饰的华丽,并很快走向装饰精美甚至有些繁缛华美的另一面(见图5)。三、这类造像开始融入了尼泊尔造像面庞浑圆、身材丰满圆实、注重人体美的特点,整个造像看上去躯体浑厚,肩宽胸挺,四肢粗壮结实,虽然脖子略显得短些,但整体比例看上去比较舒展。四、以萨迦派造像为主的这类造像,规格一般要大于一般金铜造像,气魄雄伟宏大(例如萨迦南寺的释迦牟尼金铜佛像与拉萨大昭寺的十一面观音像,高均为250厘米,规格很大);铸造工艺也十分精湛,造像品相精美讲究,珠宝装饰也十分奢华,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萨迦王朝在西藏地区的政治与经济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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