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栋：霍“乱”蒙城(南方都市报 2010-9-3)

霍“乱”蒙城
33名确诊患者已全部出院，至于为何12天后才公布疫情，蒙城县称自己无权公布
类别:深度调查   浏览量:1535
版次:AA37   版名:国际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0-09-03
作者:张国栋 原创   编辑此文

9月1日傍晚5点多，在蒙城县五洲华联超市东城路店，居民正在排队买馍。南都记者张国栋 摄

昨日中午，蒙城县一家饭店的厨师开始打火，他们已获准重新开业。
8月13日，气温37.7摄氏度，傍晚时分，天气依然炎热。21岁的理发师丁慕标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过旗来到蒙城一家豆浆店，点了3元钱一杯的冰豆浆和5元钱一份的凉面。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随着凉面和豆浆下肚的，还有霍乱病菌，当晚他就开始上吐下泻，成为蒙城首批霍乱感染者。
自8月16日经安徽省疾控中心确诊丁慕标等3人为霍乱患者后，安徽蒙城，这个曾因庄子当过“漆园吏”、相声演员牛群曾当过副县长的皖西北小城，也随着已渐渐淡出公众视野多年的霍乱而再度引起各方关注。
时间已愈半月，安徽省卫生厅昨日的通报显示，连续4天没有新增病例，再过一天，就意味着蒙城疫情宣告结束。
罪魁难觅
安徽省疾控中心副主任王建军说，霍乱的源头仍在调查中，也许像“非典”一样，根本就无法查清
丁慕标就餐的这家豆浆店位于蒙城有名的万佛古塔对面，这个不大的店面是蒙城人休闲快餐的一个不错选择，尤其在炎热的夏天，像丁慕标一样的年轻人很多去店里就餐。
8月12日傍晚，因为天气炎热，36岁的建材店老板娘田雯(化名)也懒得做饭，带着21岁的表弟和17岁的大儿子来到这家店，她和表弟各要了一份冷面和一杯冰豆浆，因为没有自己喜欢的食物，大儿子并没有点餐。第二天，他们又来到县城的另一家面馆，点了一份鸡块、一碟炒笋瓜、一份西瓜和哈密瓜的拼盘。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39岁的家私店老板娘徐秀文身上，平时都在家吃饭的她，因为和婆婆产生矛盾，赌气在外面吃了两顿，其中就包括8月24日在这家豆浆店里吃的一份八宝粥。
收治他们的蒙城县第一人民医院长徐如堂介绍说，蒙城县前6例霍乱病人一个共同的自述是，都曾在这家豆浆店吃过东西，但安徽省疾控中心副主任王建军说，因为时间已愈两天，无法提取到病人当时的食物样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家豆浆店就是蒙城霍乱的“罪魁祸首”，霍乱的源头仍在调查中，也许像“非典”一样，根本就无法查清。
田雯也不能确定是哪一天的食物出了问题，剧烈反应是在就餐后的第三天。
8月14日早上8点开始，她的肚子里就翻江倒海，一次接一次地拉肚子，拉出来的都是水泔样物质，同时伴有呕吐。同样开始反应的还有她表弟，不过他的症状较轻，只是拉了几次肚子，没有呕吐，最后确认并非霍乱，没有点餐的大儿子则一切正常。
同一天的凌晨1点多，丁慕标也开始一趟接一趟地往厕所跑，他之前同样不知道，霍乱或者当地老百姓俗称的“二号病”为何物，只是在呕吐出现之后，才在凌晨3点多让妻子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丁延建，丁延建赶到时，发现儿子的眼皮开始内陷，人也开始犯晕，没有一点力气，儿子还告诉他说：“爸爸，我怎么看不着啦”。
霍乱之祸
74岁的楚城镇农民黄贺华记得，在上世纪70年代也发生过霍乱，但没有今年人这么多
丁延建赶紧把儿子送到蒙城县第二人民医院，医生在他的手上扎了两个针头同时输液补水，一天之内“输了四五十瓶”，丁慕标才开始清醒过来。
8月14日下午，在家门口的小诊所买药吃和输液都没有效果，田雯也被家人送到二医院，但在输液和服药后，田雯的症状不仅未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迹象。田的丈夫说，妻子的眼皮内陷，皮肤失去弹性。田雯自己也感到腿开始抽筋，手“像得了鸡爪疯”，自行并拢无法伸展。丁慕标也听医生说，隔壁病房的这个妇女(指田雯)还输了氧气。
这天下午，蒙城县第一人民医院长徐如堂接到二医院一名副院长的电话，说收治了几例病人，拉稀呈米泔水样，怀疑是“二号病”(霍乱的俗称)。当晚，在城郊的一医院传染病区开始启用，丁慕标和田雯被转移到那里，当天的检测抽样显示，两人的弧菌检测均呈阳性，可以确定是霍乱。8月15日，另有一个到二医院就医的病例也呈阳性。8月16日，紧急赶来的安徽省疾控中心专家进一步确认，3人确系霍乱感染者。
一场已经远离人们视野多年的霍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袭击蒙城。
搜索百度百科“霍乱”一词，条文解释是：至1948年为止近130年中，大小流行近百次，6次世界性大流行无一不祸及中国，但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已消灭本病，国外仍不断发生和流行。
事实并非如此，近年来各地多次发生疫情。2001-2005年湖南衡阳市共发生28起霍乱疫情，发病82例，死亡两例；2008年10月26日至11月2日，海南大学共发现霍乱病人27例，均为在校大学生。安徽省疾控中心副主任王建军也介绍说，安徽省这些年来每年都有霍乱病例，但数量并不多。
62岁的蒙城司机谢飞说，1976年他所在的双涧镇就曾发生“二号病”，他两周岁的儿子是他“提”到医院里输液抢救过来的，他自己在开车送货到蚌埠途中突然发病，幸好离集镇只有3公里路，他强撑着赶到集镇同样输了三四个小时的液才“捡回一条命”。74岁的楚城镇农民黄贺华也记得，在上世纪70年代也发生过霍乱，但没有今年人这么多。
蒙城县第一人民医院院长徐如堂于1982年参加工作，他印象深刻的是，就在1983年，蒙城发生霍乱疫情，因为医疗条件不如现在充分，有一些死亡病例，“能救就救活，救不过来的就埋了”。
自从8月15日确诊3起霍乱病例之后，蒙城的疫情没有集中大暴发。但截至8月29日，仍不断有新增病例出现。根据蒙城县第一人民医院的病历登记上记载，共收治腹泻病人352例，其中确诊33例，自8月15日至8月29日的病例数分别为：3、1、0、0、5、2、1、1、2、4、6、5、0、2、3。徐如堂说，8月25日达到高峰，当天收治16例，确诊6例。自8月29日之后，安徽省卫生厅的通报中就一直没有新增病例，传染病区在8月30日的初检有两例呈阳性，但主治医生王子玉介绍说，经再度细菌检测，已经排除为霍乱。
封城谣言
在确诊病例12天之后，安徽省卫生厅才发布蒙城有30起霍乱病例消息，同时公布没有死亡病例，谣言才稍稍平息
丁慕标从医疗护理卡上，知道自己得的是霍乱。上面写的是“疑似霍乱”，他用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霍乱是仅次于鼠疫的甲类传染病。父亲丁延建告诉他，就是“二号病”，过去医疗条件不发达，死亡率很高。“当时心里还是很害怕”，丁慕标说。
8月16日丁幕标等1起病例确诊后，百度蒙城吧里开始出现关于蒙城出现霍乱的帖子，蒙城有霍乱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一名在外地工作的蒙城人说，她因母亲在医疗系统工作，在8月14日就已经获知有霍乱的消息，但更多的人仍说，他们只是“听说”有此消息。
官方消息迟迟没有出现，谣言开始在传播，有称霍乱已经造成20多人死亡。就在8月29日记者到达当地时，街头还有死亡两例的传言；也有称蒙城已经封城，甚至有交警还向前来采访的记者询问，是否要封城了；还有称蒙城物价飞涨，方便面卖到10元钱一碗。
8月28日，在确诊病例12天之后，安徽省卫生厅才发布蒙城有30起霍乱病例的消息，同时公布没有死亡病例，谣言才稍稍平息。
8月29日，南都记者从安徽蚌埠进入蒙城时看到，交通秩序正常，并没有封城，也没有实行交通管制。记者同时向传染病区医院和多名病人询问，他们均确认没有死亡病例；记者到达之前，还多买了一些方便面备用，但到达当地后发现，此举属于多虑，方便面供应充足，价格也没有上涨。但从蒙城街头几米远就有一条的预防肠道疾病的标语显示，防控的气氛依然紧张，且从县城一直延伸到乡镇村头。
昨日上午8点半，蒙城县漆园镇旭光村响起广播声，村支书王立军操着一口蒙城方言，通过16个喇叭向村民传授霍乱的防治知识。这样的广播每天要进行3次，王立军从村委会的床下拖出一箱“84消毒液”说，也已经给每户村民发放了消毒液。
丁慕标的家就在旭光村，在他家几百米不远处，是一家小餐馆，餐馆女老板说，这家小店已经开了十来年，主要是供应过往的散客和本地居民熟食，但在8月28日，也被当地街道办宣告要求关闭。
再走三四公里到漆园街道办，街上较大的一家“延安饭店”拉下了卷闸门，另外几家熟食店也大门紧闭。再经过蒙城闸，走三四公里到蒙城县城，饮食业较为集中的金天地饮食一条街全部关闭，除了几家较大的酒楼，蒙城县的餐馆悉数停业，进一步被关闭的还有早餐摊点，超市出现排队买馍现象。
饮食业的关闭产生一些连锁反应。的士司机贾正涛说，蒙城大摊档较为火爆，通常营业到凌晨一两点，他们的营运时间也相应拉长，但摊点被关门之后，他们到晚上9点多就生意稀少，营业收入也减少近五成。
疫情迟知
令江国兵不解的是，没有人告诉他有霍乱，也没有人告诉他如何防治。
8月20日，丁慕标离开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令他的妻子感到“很恶心”的传染病区，回到四友巷还贴着大红喜字的温馨小窝，在母亲和妻子的调养下，他瘦弱的身体正在恢复健康。在住院的第四天，他就不再拉稀，到了第五天，就不再需要输液。
在同一天回到家的还有田雯。昨日，南都记者再见到她时，她正在家中抱着4个月大的小女儿喂奶。进入传染病区时还需要输氧的她，脸上也开始呈现健康的亮色，也可以正常饮食，抱着小女儿四处溜达成为她每天的主要“功课”。
8月24日发病的家私店老板娘徐秀文情况要稍差，8月30日南都记者见到她时，刚刚出院一天的她显得神情疲惫有气无力，在采访过程中，她把头趴在桌上养神。
徐的丈夫江国兵告诉南都记者，蒙城自8月15日就有病例产生，但在妻子同样到这家豆浆店就餐之前，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政府方面关于生冷食品的信息提示。“这些还是8月28日公布有疫情之后才挂上去的”，他指着门外街头的标语说。
在政府和机关事业单位内部，获知的信息要比江国兵较早。蒙城九中校长王吉山在8月19日教育局召开的安全工作上获知是“肠道传染病”，但“可能是霍乱”；漆园街道办旭光村支书王立军从8月23日漆园街道办召开的紧急通知会议上获知是“二号病”。
就在他们开会的当晚，徐秀文在外面的小店里吃了生冷的东西，从而感染上了霍乱。令江国兵不解的是，没有人告诉他有霍乱，也没有人告诉他如何防治。“如果说有霍乱不能吃生冷的东西，我也不会允许妻子到外面吃，更不可能吃生冷的，也就不会染上霍乱”，他说。
在徐秀文的病例发生后，庄子花园社区居委会才对辖区内几千名住户逐一摸排，并发放消毒液和相应药品。居委会主任桂红介绍说，徐秀文之后，整个社区就再也没有一起病例。
对于为何12天后才公布疫情，蒙城县称自己无权公布。安徽省疾控中心副主任王建军解释称，如果每起传染病发现一起就公布一起，容易让老百姓产生麻木，而是否公布疫情，也是卫生部与安徽省会商后，根据上报的情况会商后才能发布。
虽然在外界看来，霍乱这个“二号病”颇为恐怖，但在蒙城各方，对霍乱并非想像中紧张。安徽省疾控中心副主任王建军对南都称，只要防控得力不扩散，霍乱并不可怕，且治疗也很容易，及时输液补水和吃药，三四天就可出院。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种被称为“次霍乱”的埃尔托型霍乱，没有古典生物型的破坏力那么强，蒙城也都是轻症患者，住院几天后即可出院。蒙城第一人民医院传染病区负责人王子玉昨日告诉南都记者，确诊的33名患者已全部出院，包括年龄最小的一岁半小女孩也在昨日顺利出院。
市场也在逐步恢复。昨日中午，金天地饮食一条街的一家饭店的厨房开始打火，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他们在一小时前刚刚通过包括卫生、防疫多家部门检验，确认检测合格，计划于昨晚开门迎客，新天地女老板王丽也在等待着检验人员的到来，希望能尽快开业，减少一些损失。
在经历18个日夜之后，虽然离王建军所言的连续5天无新增病例还差一天，但霍乱似乎正在渐渐远离蒙城。
南都记者 张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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