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业定价权之危

“该市场价格走势形成了国内外关注的‘嘉兴指数’。如不能妥善解决该市场面临的风波，将对全行业造成极大损失，并有可能丧失来之不易的茧丝业定价权。”
“市场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答案。”2005年12月31日深夜，在浙江嘉兴南湖边一处隐秘的会所，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副总裁叶金松说。
叶提提裤子，自嘲地说，自从8天前被江苏启东警方要求“协助调查”以来，他减掉了10多斤脂肪。
两个多月来，有关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简称茧丝绸市场）“非法组织期货交易、欺诈客户”等传言甚嚣尘上，而浙江巴贝领带有限公司等企业相继举报、起诉该市场“违法”，并导致其长达29天的停市，一度成为业界议论的焦点。
上述纠纷甚至惊动了商务部。“该市场是我国最大的茧、丝产品交易平台，其价格走势形成了国内外关注的‘嘉兴指数’。如不能妥善解决该市场面临的风波，将对全行业造成极大损失，并有可能丧失来之不易的茧丝业定价权。”商务部在近期书面通报浙江省政府的一份文件中如是说。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停市风波
茧丝绸市场成立于1992年，由中国丝绸进出口总公司、中国丝绸工业总公司与江苏省、四川省、浙江省丝绸总公司及嘉欣丝绸股份有限公司共同出资2250万元设立，并由国家资助建立计算机交易网络系统“金蚕网”，逐步发展成为中国国家茧丝宏观调控的场所之一。目前，全国丝绸100强中有95％已进场经营，其产品95%以直接或间接形式出口。
多位知情者称，巴贝集团两家子公司———浙江巴贝丝业有限公司（简称巴贝丝业）、浙江巴贝领带有限公司（简称巴贝领带）———是这次连锁纠纷的始作俑者。
2004年8月，巴贝丝业成为茧丝绸市场会员，序号007号。2005年9月，巴贝领带成为第137号会员。这两家企业均进行干茧、生丝的B2B远期合同交易———采用标准品合同，合同可以买卖，既可买空也可卖空；交易不付货款，只需交5%的保证金即可。
茧丝绸市场办公室副主任张连生介绍，由于2005年全国干茧减产50%，而国际市场的需求却十分旺盛，从2005年5月起全国茧丝价格持续上涨。但上述两家企业看空大势而订立大量远期合同，仅签订2006年3月25日前供货的干茧数量即达到16000多吨。
2005年10月31日，鉴于其订立的交货量已超过该市场总订购量的50%以上，茧丝绸市场下属结算公司建议巴贝在近日内减仓避险，但没有得到响应。
2005年11月7日，该市场紧急出台增加履约保证金的应急措施，并重申所有交易会员应严格遵守市场的有关交易规则，拒不履行合同即为违约行为。到2005年11月11日止，两家巴贝企业合计欠交合同履约保证金约2.16亿元。
不料，2005年11月14日，两家巴贝企业函告该市场称，该市场不属国家法定的期货交易场所，所进行的合同订购交易“违法”，将拒绝缴纳保证金及履行相关合同。
而在接到巴贝方面报案后，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嵊州市公安局迅速冻结、查封了该市场账户，案值9200余万元。
有业界消息称，巴贝在上述交易中累计损失近亿元，而赢利的大户是嘉兴丝绸公司等一批当地企业。作为该市场的大股东之一，嘉兴丝绸公司通过其席位“对敲”，即利用电脑相互成交，休市后由市场做对冲操作注销合同，一方面拉抬价位、放大成交量，另一方面吸引客商跟单牟利。
不过，叶金松向本报记者否定了这种说法。
2005年12月8日，浙江省分管副省长召开协调会，该市场承诺向巴贝公司赔偿6950万元经济损失。2005年12月12日，该市场重新开业。
1月4日凌晨，浙江巴贝集团董事长金耀与本报记者约谈，他拒绝透露这笔巨款是否已支付到账，仅表示“内幕很深啊，但问题已经解决了”。
“违规”之辩
“生意场就像赌场，你赌输了怎么能责怪赌场呢？”对于上述解决方案，茧丝绸市场副总裁叶金松连称“遗憾”。
既然没有违规为何要赔钱？叶避而不答。
叶对记者强调，“我们没做期货，都是按质论价的现货交易，只是按不同交货日期进行了分类。”
追溯茧丝绸市场的发展历史，期货交易模式一直如影随形。1992年12月22日，原外经贸部印发的一份文件明确：该市场建立初期“交易方式为引进期货机制的现货交易，逐步创造条件向标准期货交易过渡”，市场内允许进行远期合同转让。
1994年，茧丝绸市场在国家对期货交易市场整顿中未获准为试点交易所。
1994年以后，茧丝绸市场以网上交易的方式进行干茧和生丝的远期合同交易，并继续比照期货交易模式运作至今。
“换汤不换药，实质就是期货交易。”江苏启东天益公司（简称江苏天益）老板黄天辉表示，入市目的就是“套期保值”。他说，他已在该市场亏损5000余万元，其中既有高进低出的失败交易，也有市场内部人士高位逼仓的“黑幕”……
江苏天益继巴贝之后，也开始举报茧丝绸市场。
“我手上有证据，就向公安机关举报它欺诈客户。如果市场没有问题，其主要负责人为什么不愿意协助警方调查？他为什么不向巴贝追索停市的损失？”这位身家上亿元的茧丝贩销大户如是说。
黄天辉指出，增加保证金事件同样违规，2005年11月7日该市场就出台相关规定，直到11月23日会员大会上才讨论通过了这个方案。
而在叶金松看来，江苏天益并非无懈可击。由该市场致相关政府部门的一份公函称，2005年5月至8月22日，天益先后签定1110吨交货时间为2006年3月25日的干茧卖货合同，均价约为每吨6.36万元。到2005年11月中旬，现货干茧涨至7.8万元/吨。“据我们私下了解，该会员以9万-9.2万元/吨抛售获取巨额利润，然后又以不正当理由向警方虚假报案，企图将违约责任转嫁给市场。这样做涉嫌合同诈骗，恶意扰乱了正常的市场交易秩序。”
黄天辉对上述说法表示愤慨。他说，2005年11月13日，其寄存在该市场位于海盐仓库里的27吨茧子，被结算公司以伪造的商函贸然质押，价值290多万元。为此，他已向浙江省公安厅经侦总队及启东市公安局举报该市场“诈骗”。
2005年12月7日，江苏天益、嘉兴大江南茧丝绸公司等企业还前往商务部，向国家茧丝绸协调办公室反映了该市场“诈骗客户”的有关情况。
“究竟谁违规？我一定要通过司法途径讨一个明白。”黄说。
丝绸业定价权之危
面对接踵而至的经济纠纷，叶金松显然疲于应付。
“警察们每天上午来一趟下午来一趟，我们怎么能正常上班！”叶金松说，从2005年12月10日起，启东市公安局先后派出经侦、刑侦等多名警员，到市场、结算公司及开户银行调查走访。2005年12月23日，启东警方未经嘉兴当地公安机关的同意开展异地执法，宣布对市场有关负责人实行拘捕。
更让叶金松担心的是，由于此纠纷具有连锁效应，已有客户出现效仿苗头。目前，供方重大违约已难避免，交易极易出现激烈动荡，大量生产和贸易企业因供方违约而导致其营销计划打乱，未来损失严重。
这个占地50亩的专业市场地位独特。茧丝绸市场办公室副主任张连生说：“现在全球各地的丝绸客商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嘉兴指数’，我们这里是一个影响国际茧丝绸贸易的价格信息中心。”
为此，张忧心忡忡———一旦市场败落，我国丝绸行业历经十多年努力实现的定价权将重新旁落，国内茧丝绸行业必将深受其害。
记者在嘉兴采访时发现，相关政府部门对于中国茧丝绸交易市场纠纷事件相当低调。嘉兴市经贸委副主任张元甫称，“该市场是部属企业，跟我们没有直接隶属关系，我们也不掌握相关情况”。嘉兴市政府副秘书长陈云海表示，当地政府没有采取行政干预措施，建议各利益主体寻求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而在接受本报记者约访时，嘉兴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蒋光明、分管经侦的副局长沈楚赓等人均未发表任何意见。
法律界人士对此也意见不一。杭州著名律师孙华兵指出，该市场管理不规范、诚信体系不健全，是导致各种纠纷的客观原因之一。上海锦天城律所一位合伙人则认为，没有证据支持该市场交易模式“非法”之说。目前并无明文界定远期交易和期货交易的区别，而一些专业市场及电子商务网站均有开展类似期货交易的远期订单业务，各地行业主管部门一般持默许态度。
上海源泰律师事务所廖海律师说，国家对于期货交易有严格的资质限制，如果市场本身存在超范围经营的过错，应当及时改正，并对相关纠纷公司的利益主张作出赔偿。不过，如果相关纠纷公司的交易行为本身也有违法嫌疑，市场同样可以诉诸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