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土之战：中国铁腕争夺定价权

稀土之战：中国铁腕争夺定价权
2010-06-30 19:12:42
 来源:南方周末

中国应立即禁止稀土出口标签



         “我国在国际贸易体系的定价权,几乎全面崩溃。”商务部新闻发言人姚坚近日公开直言,“中国当前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大宗商品定价权的缺失”。
但中国从未放弃争夺定价权的努力，最近的样本是一种重要战略资源——稀土。江西赣州龙南县郊稀土生产矿点 （陈中小路/图）江西赣州龙南县郊稀土生产矿点 （陈中小路/图）
6月的赣南，风光旖旎。在龙南、定南两个县城之间的省道及分支小路两侧，不时能看到一片片顺着山势修建的大池子，蓄着白色的液体，青山秀水之间极为扎眼。
这是一个个的稀土采矿点，从周围山体里引入的稀土母液，正在池子里沉淀。稀土是一种被称为“工业维生素”的重要战略资源。中国的稀土供应量占全世界95%以上。
在过去，跟所有大宗商品一样，中国买什么什么就涨，中国卖什么什么就跌。稀土也不例外。而现在，故事已被重写。
罕见地，中国卖家让国际价格上涨，还让国际买家着了急。
6月21日，美国彭博社报告称，美国政府要求相关企业和工会提供中国囤积稀土元素的证据，并可能提交WTO用以对中国的指控。
今年4月，美国审计署发布了一份名为《国防供应链中的稀土材料》的报告，从国家安全的角度对中国提高对稀土的控制提出担忧。
而在国际市场上，稀土价格持续上涨，一些矿产品已经翻了一倍，达到历史高位。高涨的价格让封闭多年的美国稀土矿重新开启。
4月，稀土行业巨头美国莫利矿业公司（Molycorp Minerals）宣布，公开募股五亿美元，以重启加州派斯山矿。
一手扼出口，一手卡矿源
一家独大的供应量并未带来定价权
稀土不是一种土，而是化学元素周期表中镧(La)、铈(Ce)、镨(Pr)、钕(Nd)等17种金属元素的简称。
它在许多高科技领域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比如用在iPhone中，用在激光武器中。在各国稀土都被列为发展高科技的关键元素和国家战略元素。
邓小平曾说，“中东有石油，中国有稀土”。中国已探明的工业储量约占世界一半，供应量则占世界95％以上。
但一家独大的供应量并未带来定价权。恰恰相反的是，由于改革开放后开采量和出口量都大幅上升（目前稀土产品四成供出口），全球稀土供大于求，价格长期在低位徘徊。
中国的低价销售，让美国、加拿大等国的矿山因开采成本过高和保护本国资源等原因，在上世纪末期陆续停止开采——反正能买到便宜的中国货。
2008年9月，《南方周末》一篇署名为北大博士青岩的文章《中国应立即禁止稀土出口》引发热议。
虽然青岩的观点被业内认为过于极端，但一场稀土贱卖海外的大讨论由此引发，稀土领域的权威学者们也纷纷站出来，痛陈滥采、无序竞争等行业之弊，呼吁政府改进管理。
此时恰逢金融危机经济低迷，业内龙头企业亦借此积极游说决策层或地方政府，设法提振稀土价格。
一场新的铁腕整治由此发轫。
如同所有的整治一样，稀土之战也是一手扼住出口，一手卡住矿源。
扼住出口的工具有两个：关税与配额。
2008年11月，钇、铕、镝、铽等元素出口关税上调到25%，其他产品均上调至15%。一个月后，此前不征税的金属镝铁和钕铁硼追加20%出口关税。
给汹涌的出口戴上关税枷锁的同时，配额在不断减少。2008年配额比上年减少21％，随后一年的第一批配额同比下降三成，引起国际社会一片抗议。这一年，虽然同比降幅只有3％，但外资企业配额大幅减少了21％。
矿源则是直接卡死：2009年5月，国土资源部下发通知，暂停受理稀土勘探查许可证、采矿许可证申请。
对非法采矿的打击风暴，更是立即让市场上的矿少了许多。
在江西、广东和广西等南方地区，稀土矿床分散在山区里，过去一直是非法开采最为混乱的地区，而这些非法开采的稀土原矿或初级产品，很多都是通过一些灰色渠道销售到国外，扰乱了价格。
打击风暴让这些非法开采的采矿点应声而减。以江西赣州为例，2009年共取缔、关闭非法开采点300多个，捣毁稀土浸矿池2645个。
这样的打击仍在持续，今年6-11月，国土资源部还将组织一次级别更高的勘查、开采秩序专项整治行动。
如果与规划中的行动相比，这些举动都还算“温和”，更严厉的风暴还在未来：一份刚完成修订但至今还没出炉的《2009-2015年稀土工业发展规划》被媒体披露，要把未来中国稀土每年的出口量控制在3.5万吨。
这意味着稀土出口将骤减一半——过去两年的配额均在5吨左右，实际出口量则更超出这个数。
在铁腕整顿之下，稀土价格应声上涨。以比较有价格代表意义的氧化镨钕来说，从2008年最低谷时的4.5万元/吨，攀升到现在的18万元/吨。
中国所谋求的国际定价权，似乎正在实现。
赣州，被收回的88本证
在有着“稀土王国”之称的赣州，这88本证构建起了一个稀土产业链的闭环，而赣州稀土矿业公司则是这个王国的主宰者
其实，这一轮稀土之战早在2006年就已开始。
那一年，稀土开采总量控制开始实施，各地国土部门签订责任状，并与矿山企业签订合同。
在南方的稀土蕴藏重要之地江西赣州，正是从那时起，将所有的88个采矿权证，都统一收在当地国有公司赣州稀土矿业公司手中，由其掌管当地全部稀土的开采。
在有着“稀土王国”之称的赣州，这88本证构建起了一个稀土产业链的闭环，而赣州稀土矿业公司则是这个王国的主宰者：
稀土的产业链条为：开采——分离——深加工——应用或出口，这个链条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受到赣州稀土矿业公司的控制。
手握采矿权证的赣州稀土矿业公司将稀土矿的开采发包给个人或者其他公司，这些个人、公司开采出来的矿石由赣州稀土矿业全部回购。
矿物原料由赣州稀土分配给当地的十余家分离企业，他们分离出来的初级产品在今年4月之前可以自行卖给下游。但随后，随着当地政策的进一步收紧，分离企业的初级产品将全部由赣州稀土回购。即使回购价往往会比自行找来的买家出的价格低，但是，一家当地的分离企业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你的原料还指望着他分配呢，不卖回给他怎么行？”
同样，深加工企业的原料也只能来源于赣州稀土矿业。
与此同时，在赣州市稀土行业协会办公室主任喻一奇看来，各地政府对南方重稀土密集的地区非法采矿的清肃，是另一个有实质意义的措施。
于是，赣州一地的稀土产业链，被牢牢掌控在赣州稀土矿业公司手中。而无论是对当地的财政收入，还是未来的招商引资来说，这都是赣州的一张王牌。
角力者
在赣州，进入不到两年的五矿集团，一度和地方政府吵到了省里
赣州的故事，并非孤例。在北方，包钢稀土通过同样的方式，已经控制了绝大部分的稀土产业链。
稀土的铁腕整顿，其实在行业里并不是新鲜事，每过几年就会来上一次，只不过在全球化程度并未如此之深的此前，国际市场的反应从未如此强烈。
早在1987年，国家就曾针对较为稀缺的南方重稀土矿出台了九条管理意见，当年还展开了稀土外贸工作整顿，被认为是中国对稀土行业管控的起点。
“中国的稀土产业史简直都可以解释为一部稀土政策史。”中国稀土学会副理事长苏文清说。
但是，在诸多行业内人士看来，在交错复杂的利益格局下，一轮轮调控的效果也都只是“一阵一阵的”。
从对源头的控制来看，非法开采多年打击屡禁不止，足以窥得端倪。
一位曾在广东河源参与投资开矿的江西基层干部王亮（化名）告诉记者，当初经老表介绍去河源开矿，就是获得当地村里的支持，并积极促成了土地租赁，村里也在矿上占了股。
这些行为对于地方经济的间接贡献，也使其容易获得庇护。
根据喻一奇的测算，在南方重稀土地区，只要投资两三百万，两三个月左右就能建起一个矿点，开采成本是2万-3万元/吨，按照目前9万元/吨的行情，就算每天出一两吨，每天赚个八万十万不成问题，在这些经济欠发达地区，这样的利润带来的诱惑可想而知。与这种灰色地带的逐利相比，体系内的博弈更加激烈。
长久以来，其实国家决策层面一直希望，能通过几家大型企业，控制住全国的稀土资源，既能提高管理效率，又能大大增强定价能力。2002年，还试图成立南北两大稀土矿业公司，分别控制北方的轻稀土资源和南方的重稀土资源。但这一计划在矿产资源分散的南方目前仍未成功。
在稀土国际定价权的愿望推动下，整合的力度正在加大。工信部和发改委正在考虑，通过几家国有骨干企业对各地稀土资源进行整合，而包钢稀土、五矿集团、江西铜业等有望扮演这一角色。
随着这些国企轮番出击，稀土领域开始四分天下：北方轻稀土资源基本为包钢控制，而五矿集团和江西铜业也已通过收购和合资，在江西和四川等地扩张，另有中铝集团也在进入稀土领域。
但骨干国企与地方的利益碰撞已在上演。
在赣州，进入不到两年的五矿集团，一度和地方政府吵到了省里，前者认为后者不给自己旗下的分离企业配矿，而后者埋怨前者只顾囤炒稀土产品，而没有按照承诺建设稀土产品深加工工厂，与当地发展稀土产业集群的目标不符。
由于国家不再通过行政手段硬推重组，正陆续出台的政策，被业内看作是骨干国企们保驾护航的工具。
5月13日，工信部《稀土行业准入条件》（以下简称《条件》）开始公开征集意见，一旦实施，将从生产布局条件、生产规模、工艺和装备、能源消耗、资源综合利用、环境保护等环节，明确了稀土矿开采、冶炼门槛。
一旦实施，则意味着这个行业的门槛将大大提高。比如说，文件规定，使用南方离子型稀土矿冶炼分离项目规模应不低于3000吨/年。而赣州地区大部分分离企业的规模均在此之下。
但地方政府的支撑，则是当地企业们的底气所在。
在江西赣州的一些稀土资源大县，稀土是地方的支柱产业和重要税收来源。以定南县为例，当地稀土税费占全县财政收入近三分之一，其中又有很大比例正是由分离企业贡献。
一家分离企业的负责人私下对记者表示，虽然自己的企业规模只有2000吨/年，但自己并不为新的政策担忧，他的分离厂是赣州某县唯一的分离企业，县里会想办法让自己“活着”。
出于做大地方稀土产业的考虑，地方政府不仅不愿意让这些中小分离企业消失，甚至还在谋求扩张。
一位赣州市政府的决策专家透露，当地的稀土开采量其实已无法满足当地的分离企业的产能，政府希望这些分离企业出去采购更多外省的稀土矿产资源，做大赣州的稀土产业链。
到那时候，好不容易涨上去了的稀土价格，还会再度跌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