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后资本主义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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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资本主义的曙光
2010年01月27日  来源:作者赐稿
摘要:    科技的突飞猛进改变了资本主义的特征。知识代替资本成为主要的生产要素。工人群众购买股票成为工厂的股东。电气化使家庭生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后”资本主义时期已经露出了曙光。这里...
科技的突飞猛进改变了资本主义的特征。知识代替资本成为主要的生产要素。工人群众购买股票成为工厂的股东。电气化使家庭生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后”资本主义时期已经露出了曙光。这里对当前的时代特征,试作走马看花的观察。
经济方面的时代特征
1、全自动化           全自动化就是机器人化,机器人代替劳动者。           工厂没有了工人,农场没有了农民。我在国外初次看到这种景象,大为惊奇!           一间很大的车间,墙内有一圈玻璃墙,参观者在玻璃墙外可以看清机器一步一步的工作,没有一个工人,只有两个工程师在走动着注视机器运转是否正常;产品制成,自动检验是否合格,然后输出玻璃墙外;这就是没有工人的工厂。           很大很大的一片农场,场主开车陪我绕场一周,察看作物生长情况;整个农场整整齐齐鸦雀无声,汽车走了好久才看到五个技工在操作一台机器;这就是没有农民的农场。           机械化发展为半自动化、全自动化、智能全自动化。劳动不用劳动者,全世界的无产阶级不是不断扩大,而是不断缩小,这是“后”资本主义的第一特征。           全自动化不仅应用于工厂和农场,还应用于交通管理、办公室工作、家庭劳务、以及其他方面,特别是应用于军事,例如无人隐形侦察机。           我在美国加州,特意去试乘全自动化的高速铁路。车站里没有服务员,一个也没有;兑换、买卡、刷卡、进站等程序,全凭简单的指示牌行事,车厢里也同样没有服务员。我在日本也乘过全自动化的高速铁路新干线。           中国也要全自动化吗?无产阶级和贫下中农将往哪里去找到工作呢?           2、企业外包           发达国家的工资不断提高,原来有利可图的企业变成无利可图。于是,把这样的企业迁移到工资较低的发展中国家去,叫做“企业外包”。中国开放,外资涌来,大都属于“外包”性质。           玩具工业,原来在美国和日本兴盛,后来迁移到台湾和香港,最后又迁移到中国大陆,一步一步躲避工资上升。说不定以后不觉会迁移到非洲某些国家去。           美国的硅谷把大量软件工作“外包”给印度去做,印度得到高报酬,美国付出低工资。日本工厂在中国城市招考大学毕业生,到日本进修一年,重回中国城市,为日本工厂工作,工资高于中国城市,但是低于日本工厂。这些也是“外包”。           有一次,我到维也纳,朋友约我去看一个展览会。展览的是美国航天飞机的一扇门,由奥地利承造,门上一个螺丝钉价值5000美元。美国第一架宇宙穿梭机,部件由国际招标制造,总体设计归美国统筹。奥地利得标制造机门,加拿大得标制造机械手臂。这也是“外包”。           在全球化时期,企业外包将成为经常现象。这能带动后进地区的经济发展。           旧的看法,这是“以邻为壑”,新的看法,这是国际合作。过去反对外资侵略,现在欢迎外资来临。经济思想发生了180度的变化。           3、知本主义           封建社会最宝贵的财产是土地,资本主义社会最宝贵的财产是资本,“后”资本主义社会最宝贵的财产是知识。今天,世界上富可敌国的大富豪,不是用资本创造财富,而是用知识创造财富。只要有适当的知识,就可以创造财富。知识重于资本。“资本家”变成“知本家”;“资本主义”变成“知本主义”。           政治方面的时代特征           1、欧盟           欧盟是全新的大国模式,史无前例。           资本主义是多极世界,强国林立,彼此兼并。两次世界大战,欧洲受害最深。痛定思痛,探索长治久安之计。           1952年法国、德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卢森堡成立“欧洲煤钢共同体”。试行以后,成绩卓著。1954年全部取消六国之间的“煤、焦炭、钢、生铁、废铁”的贸易壁垒,营业扶摇直上。           受此鼓励,1957年成立“欧洲经济共同体”又称“(六国)共同市场”,目标是:取消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壁垒,建立单一的贸易政策;协调运输系统、农业政策和一般经济政策;取消限制自由竞争的各种措施,保证劳力、资本、技术和企业家的自由往来。1958年首次降低成员国之间的关税,1968年取消成员国之间的全部关税。这期间成员国之间的贸易额增加了“四倍”。“四倍”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共同体国家一片欢腾!           共同市场,多国一体;自由竞争,优胜劣汰;发展先进,改造落后;每一经营项目都向先进看齐,经济由此腾飞。           1973-1995,引来九个新成员国:(1973)英国、爱尔兰、丹麦;(1981)希腊;(1986)西班牙、葡萄牙;(1995)奥地利、芬兰、瑞典。1967年成立“欧洲共同体”(EC);1993年成立“欧洲联盟”(EU,欧盟),起初有12国,不久增加到15国;2004-05-01,欧盟东扩,又增加10国,共25国。           增加10国中,七个原属苏联集团: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一个原属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一个地中海岛国马耳他。一个亚洲岛国塞浦路斯(南北分裂,希腊一半加入欧盟)。           欧盟东扩,原苏联集团国家纷纷加入,他们害怕苏联复活,再一次来侵吞,迫不及待,要求参加,完全自愿,绝非勉强。           入盟条件:经济市场化,政治民主化,文化多元化;冲破国境线和绝对主权观念;统一货币,统一关税。一体化(integration)代替多极化(multipolarity),选票箱代替枪杆子,结束怨怨相报、战争轮回。这是欧洲的多国聚合运动,最终目的是建成一个“欧洲合众国”(USE)。           土耳其积极希望加入欧盟,暂时落空。原因:地理(欧小亚大),宗教(伊斯兰教占99.8%),文化(现代化不足)。一次战后,土耳其共和国诞生(1923),实行世俗化。政教分离,信教自由,解放妇女,革新司法,采用姓氏,去除教服,文字拉丁化。世俗化成绩斐然。但是世俗化只是走出古代,不是走进现代。走进现代还需要现代化。           欧盟的建制原理,符合中国的儒家理想。儒家主张和平统一,反对武力兼并。“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猝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这一段对话,是欧盟建制的最好说明。希特勒的“武力兼并”未能统一西欧,民主协商的“文功联合”组成了欧盟。孟子“不噬杀人者能一之”的理想成为现实。           2、联合国           联合国是世界政府的胚胎,全球化时代“世界一体、天下为公”的象征。但是,事实上实行寡头统治:五个常任理事国有否决权,控制一切。原来是四国(美英法中)对一国(苏联);现在变成二国(美英)对三国(法俄中)。这反映国际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联合国的作用虽然微不足道,可是世界已经不能没有联合国。           3、无接触战争           大刀对洋枪固然可笑,接触战争对无接触战争同样可笑。           海湾战争使我知道什么是巡航导弹。南斯拉夫战争使我看到打仗可以不用陆军。阿富汗战争使我明白宗教狂热挡不住炮火。伊拉克战争使我了解精准炸弹的威力。未见敌人,已分胜负。无接触战争是新型战争。           两次大战,继以冷战,使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军事大国。电视上看到,爱国者导弹在高空打掉远远飞来的飞毛腿导弹,这是防御导弹的雏形。美国正在到处设置新型防御导弹,目的是使别的国的原子弹不发生作用。           恐怖分子用美国的飞机毁灭美国的摩天大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比美国的高科技更高一筹吗?到处反恐,找不到恐怖头子,很像堂吉诃德向风车开战。           目前,美国的军费超过了其他所有国家的军费总和。勃列日涅夫曾经把苏联的庞大石油外汇全部用于扩军,结果催促了苏联的解体。美国会重踏苏联覆辙吗?
文化方面的时代特征
1、信息化           信息化依靠“三大件”:电脑、电视、手机。           电脑。电脑开辟了信息化时代。           人有三个脑袋:脖子上面是人脑,图书馆是纸脑,电子计算机是电脑。脑袋延伸,智力飞翔,人类成为真正的“智人”。           计算机从数学运算工具,发展成语词处理设备,又发展成传递电子信件、图片动画、彩色照相、远距离检索等多种功能的网络。一片光盘容纳一部百科全书而有余。           电脑不仅能处理字母文字,还能处理“大字符集”的汉字。处理汉字,从整字输入,到编码输入,到无编码的拼音输入,经历了三步突破。现在,只要输入拼音,以语词、词组、成语、人地名等为单位,立刻自动变成汉字输出,不用任何编码。拼音在电脑上发挥了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作用。           原来硕大无朋的计算机,变成轻巧的笔记本式个人计算机(PC)。全世界的计算机联成一个国际互联网,成为人类的世界神经系统。           电视。电视使穷乡僻壤和通都大邑连成一片。花花世界走进老百姓的家庭。世界不再是零碎、片段、老死不相往来,而是整体化、联系化、息息相关、互通声气。视野扩大,世界观大变。           手机。北京马路上骑着自行车飞跑的人,一手扶车把,一手听耳机。这情景告诉我们,手机时代已经来到中国。耳听十万里、话通全世界,远地亲友来到耳边眼前。手机兼作相机,还能代替电视,贮存大量资料。           前苏联主席戈尔巴乔夫访问芬兰,看到手机,问:“这能打电话吗?没有电线?”芬兰人说:“您试试看。”戈一试,打通了!十分意外!小国技术超过了大国。时代变了!           日美之间的翻译电话已经基本成功,不久可以商业化。东京讲日语、纽约听到英语,纽约讲英语、东京听到日语。下一步是研究汉语和英语之间的翻译电话。手机加上翻译功能,将更加神通广大。           2、生物工程           中国菜市场有转基因蔬菜出售,例如特大的甜椒、特大的西红柿。           克隆羊多利,大家知道。中国克隆猪也实验成功,还未见商品肉出售。           中国100个试管婴儿在北京聚会,显示技术的成功,道德的更新,“传种接代”有了新方法。           印度的绿色革命成效显著。19世纪最后25年间,印度饥馑死亡1500万人;印度独立后进行绿色革命,缺粮大国变成余粮大国。           我在维也纳吃到以色列在沙漠里种植的黄瓜,我的亲戚在伦敦吃到以色列在沙漠里种植的大白菜。以色列发明“滴灌”农业,使沙漠变成良田。中国有留学生在以色列学习沙漠农业。           资源要再生循环利用。节约原料,重复使用,废物变宝,不是空话。           3、开辟外空           登月球。探火星。地球太小,开辟外太空世界,今天有航空,还有航天,明天将有跟星星往来的航星。今天有空军,明天将有天军,后天将有星军。           上面所谈的一些时代特征,挂一漏万,毫无系统。这是普通老百姓生活中的感觉,是左邻右舍的街谈巷议,不是学术探讨。可是这已经说明人类历史进入了全新的时期,不同于过去了。历史指示:与时俱进、前途光明,逆时后退、失败淘汰。个人如此、国家如此。不要太早作预言,但要及时作总结,避免伟大预言家发生过的预言错误。           2004-06-06,时年99岁;2007-10-30,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