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正：蒋南翔倒台之谜

蒋南翔倒台之谜
高子正
两点说明：
09年的返校，我有幸得到了邱心伟的新著《大事日记》；购买了刘冰所著《风雨岁月》；后来，后来，承蒙原本班（制九一）同学吴雪芳转送沈如槐签名送她的《清华大学文革纪事》以及《孙维藩日记》。加上我原有的部分图书。我觉得有了一定的学习和研究基础条件。
社会上对于文革，普遍认为是敏感问题，甚至是“禁区”。我想，主要原因在于：部分内幕资料尚未公开；对于文革的主流解释，能够避免人们纠缠历史而忽视现在重要的改革开放任务，但是，往往不能解释具体的历史问题。加上涉及到部分人员或者后代的种种原因，探索真相是非常艰难和复杂的事情。
但是，如果对我们亲身经历的清华大学文革，也采取回避的态度，如何保证真相留给人们，如何保证后人真正能够吸取教训？
笔者因此尝试进行部分探索工作，主要是提出一些疑问和初步分析，表明初步的思考或者反思。属于“抛砖引玉”性质。缺点和错误一定不少，恳请大家批评指正！！
我们先看一下当时的时间表：
这是邱心伟书里的记录：
66年6月2日：人民日报社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凌晨1时清华园出现第一张大字报，晨3时出现景松（侯启孝）大字报“关于反右斗争时人民日报摘抄”，后形成大字报高潮，反党委大字报中西区房9、东区压00很抢眼。晚饭后保党委大字报铺天盖地。晚上重放蒋南翔5月11日庆祝五四大会讲话录音。
66年6月4日：人民日报社论：《毛泽东思想的新胜利》、《撕掉资产阶级“自由、平等、博爱”的遮羞布》；上午8时传达李雪峰报告。大字报内部馆开放。清华出现自控系廖先湜的大字报“清华党委是三家村黑店的分号”。晚7时自9刘涛等7人反蒋大字报“这些事实说明了什么？”
66年6月5日：人民日报社论：《做无产阶级革命派还是资产阶级保皇派？》。上午9时，出现贺鹏飞、乔宗淮、刘涛、胡劲波、袁塞风等高干子弟的反蒋大字报。上午11时，听蒋南翔《高举毛泽东思想红旗，充分发动群众，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报告，下午讨论蒋校长报告。
66年6月9日：“晚，新市委联络组进驻我校”。“许多人见联络组进校就来了180°转弯”。
66年6月10日：学校开始大规模批蒋，“高沂揭发蒋南翔的大字报也传到清华”。“清华园沸腾了”。所记大字报有：工物系张XX等8人贴出“在文化大革命中蒋南翔和校党委搞得什么鬼？”及方惠坚为首团委以及文艺社团、代表队干部揭发蒋南翔的材料。
这是刘冰书里的记录（摘录）：
5月份，刘冰是四清工作队“延庆县”工作团的党委书记。22日左右，见到蒋南翔，后者正在参加中央工作会议。（蒋南翔是中央委员）。
5月23日起，刘冰参加新市委的扩大会议。与胡健每天返校，与艾知生商议。
6曰3日，蒋南翔告诉刘冰：周总理要他负责高教部，教育部两个部文化大革命工作，要他亲自过问一下西安交大的运动。[p52]
6月7日，清华有人贴出大字报，说蒋南翔是黑帮。
6月8日，艾知生接到北京新市委的电话通知，晚上工作组进校。刘冰，胡健和艾知生三人接待了工作组负责人周赤萍。宣布停止学校党委工作。[p53]
6月9日，蒋南翔电话告诉刘冰：昨天夜里中央派人召集两个部的司局以上干部，批判了我一夜，硬说我是黑帮。[p53]
6月13日，全校师生员工大会。郭影秋代表新市委宣布：派以叶林为首的工作组对清华大学的文化大革命进行领导；停止蒋南翔同志校长。党委书记等一切职务，进行反省……
刘冰写到：“我这才明白了，在同一时间里，既批判南翔同志，又往清华大学派工作组，显然是有计划的突然袭击。令人费解啊！”[p54]
刘冰写到，蒋南翔说：“我现在正给总书记和总理写报告，请求中央免去我的领导职务，我不能再继续领导部里的工作和两个部的‘文化大革命’。”[p54]
蒋南翔还说：“刘冰同志，昨晚我说健康的人不怕检验体格，现在再补充一句，应该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p54]
根据沈如槐的书回忆，
6月2日，最早贴出蒋南翔大字报的是热002版，他们写出了《蒋南翔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
【6月5日，以刘涛为代表的七名高干子弟贴出了《清华党委应采取积极态度领导文化大革命》的大字报，虽然他们只是要求党委站到运动的前列，但他们的语气却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式的。在我们的心目中，党委东来都是至高无上的，有谁敢于对党委发号施令？一批高干子弟带头反对校党委，使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预感到清华党委可能－要垮台。】[p9]
【6月9日，张际春在高教部宣布：蒋南翔是黑帮，已被停职反省。】[p9]
看了这么长的描述以后，人们必然会想到一个问题：蒋南翔是群众揪出来的，还是被上面抛出来的？
这也是当时清华大学学生思考并疑问的问题。
初步分析：
从以上各个有关的图书的叙述来看，蒋南翔显然不是群众揪出来的，而是被上面抛出来的。
人们自然会想到，蒋南翔是中央委员，是当时的高教部长兼清华大学党委书记。什么人能够把他这样的高级干部“抛”出来呢？
从刘冰的书里面可以看到，蒋南翔一直抵制陆定一的不少主张，比如，《风雨岁月》再版前言的p2-3,提到，一位中央首长认为清华大学办的太大了，要一分为四。蒋南翔了解了情况后说，那是个人意见，中央没有讨论，不能执行。
该书的p43，提到【陆定一同志要清华大学一分为四，分成四所大学】……
可以断定，这位与蒋南翔有分歧的“中央首长”就是陆定一。但是，自从5·16通知下发后，彭罗陆杨四个人受到批判，他们不可能在对蒋南翔作出什么“抛“的举动。
是康生吗？刘冰的再版序言P2，提到了蒋南翔与康生的矛盾，主要体现在《清华大学学生团支部工作条例》的争论上。但是，康生自己也说，广播聂元梓的大字报后，聂元梓解放了，“我也解放了”。康生主要精力放在北大，他可能那么快就有能力转向清华而整倒蒋南翔吗？
当时的7位中央领导：毛、刘、周、朱、陈、林、邓；由于毛不在北京，没有具体管过初期的北京文革事务。而且，笔者始终没有听到一句具体对蒋南翔不满意的话，可以排除在外。周既然要求他管两个部的文化大革命，也不会在几天之内有180度的大转弯，也是不可能“抛”他的。……
刘冰在《风雨岁月》里写道：【6月8日晚，两个部联合批斗蒋南翔同志，在同一时间里工作组负责人到清华通知小党委停止工作，并非巧合，而是中央和北京市新市委的统一部署，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这是谁的提议“不得而知，也猜想不到，不过，康生的形象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已，是他？不敢肯定也不能否定。清华与北大有同有异，相同的是，在高校都是重中之重，都是执行党中央的政治路线和教育方针，都是在高教部和北京市委的双重领导之下；不同的是，清华党委和行政的主要领导都由高教部长蒋南翔同志兼任，清华是工科，北大是文科和理科，清华没有向北大那样搞‘四清’，没有像北大那样党内发生剧烈矛盾。对待清华会不会像对待北大一样呢？我一路思考着这一难解之谜。但有一条已是事实，这就是毛主席亲自领导和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向清华开刀了。但清华是什么问题呢？我们该做什么准备？如何去应付这严峻的斗争？我茫然不知所措。车子奔驰在宽阔的长安街上，天安门上的毛主席画像光彩耀眼。批斗南翔同志，他老人家也许不知道，这是猜测还是幻觉，或是兼而有之？弄不清楚，留下的及建议就是这样。】
分析下来，最有可能采取这种有计划行动的，是刘某人。
所以，后来王光美受指示来清华看大字报，以至成为工作组的一员，都是自然而且顺理成章的，都很可能是这个我们尚不知道的计划的一部分。
所以，我赞成陆小宝在那篇《我们这一代人最后的责任》文章中说的：
【文革初期刘少奇派工作组进入高校，种种作为，后来遭到毛泽东的批判，他自己辩解这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这种说辞已被现今话语界和学术界普遍认可。但是，事实真相当真如此简单吗？文革的斗争目标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这一点经党内高层激烈争论后在“五一六通知”上已经确立，刘少奇当然早有准备。毛主席搞文化大革命，主要是解决刘少奇的问题，这点早有许多倪端可寻。如果说处于当事人一方的刘少奇对此毫无察觉，这也未免太低估刘少奇的政治敏感性了。那么，他采取了什么措施来自保呢？他派出了工作组后，立即抛出一大批大学党委书记和校长，作为“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提供给青年们去批判斗争。清华大学校长蒋南翔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黑帮”。霎时间，清华大学各级党组织被冲垮，几百米大小领导干部被戴高帽、游街、批斗和强迫劳动。这种做法是任何“老革命”历史上从未先例的，总不能说是因循老经验吧。从1966年12月开始，清华有人一直在追问“蒋南翔是被揪出来的还是抛出来的？》其实，蒋南翔被抛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该认真地问一问的是“蒋南翔是谁抛出来的？为什么要把蒋南翔抛出来？”公平地说，接下去刘少奇决心镇压反工作组的浪潮，进行“反蒯”斗争，将全国几十万学生大成“反革命”，倒真是完全因循了1957年反右运动的旧例，不该算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即使错了，也真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我们这些当年的清华文革的亲历者，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怕：如果刘少奇模式的文化大革命得以继续下去，那么我们这些人不就统统当真成了反革命了？我们这辈子不也是随时可以被人抛出来，被人任意凌辱、宰割的“右派分子”吗？现在社会舆论一致公认，57年反右斗争是知识分子的浩劫。那么，怎么能够仅仅因为刘少奇是文革的主要受害者，就掩讳不谈，甚至肯定他先是抛出大批干部，接着又迫害无辜学生，这样一种已经成了事实的、比57年规模更大的知识分子浩劫呢？】
最近，陆小宝针对邱心伟他们编辑的新书，再次写了《直面我们自己的历史》的文章，其中，更加简短明确的写到：
【众所周知，文化革命的最重大的政治斗争就是毛泽东发起对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批判，打倒了刘少奇。王光美是清华文革工作组的幕后主使者，清华大学就成了毛泽东袭击刘少奇的触发点。现在许多文革研究者似乎认为，派工作组是毛泽东罗织刘少奇罪名的一个口实，刘少奇则是一个无辜入罪的受害者。仔细阅读清华文革《大事日志》的话，你可以看到，事实并没有如此简单。刘少奇一方也进行了种种的抵抗、反攻和挣扎，而这些反抗行动大都是接过毛泽东文革的口号，顺其势将运动推到更荒谬的极端，力图将斗争的矛头引向下层干部和底层百姓，从而把文革运动搞得更加扩大、更加污黑、更加残暴。
《清华文革亲历——史料实录大事日志》记录了刘少奇所派工作组在清华大学主要活动的全过程。在王光美的直接指使下，工作组先是抛出蒋南翔，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清华党政干部打成黑帮，接着又在反蒯斗争中将大批学生打成反革命，进行残酷斗争，逼出了几条人命。工作组依靠的核心对象是高干子女，打倒的是众多无辜的干部和学生群众。不管毛泽东的动机如何，刘少奇工作组的所作所为早就不得人心，当时清华大多数同学对王光美的反感程度，同文革后期对江青的反感程度，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别。这本《大事日志》中，附有刘涛的揭发材料，和王光美给清华大学师生员工写的书面检查，都是很有说服力的史料。特别是王光美在检查中承认，她“具体地组织和领导”了“转移了斗争大方向，造成了学生斗学生的严重错误”的反蒯斗争。在这份检查中，她并没有太多给自己上纲，而是一件一件地就事论事，应该说基本上反映了事实。】
坦率地说，我一口气连读邱心伟的书并且对照着看着：沈如槐的回忆录；孙维藩的日记；刘冰的《风雨岁月》以及王光美的访谈等等书籍，得出的，也是接近陆小宝的上述结论。
当然，如果这种分析和结论，如果想得到主流学者的认可，还需要补充更多的事实与资料。
啊，清华大学，我的母校！
啊，清华的校友们，我的感触真的是这样的：
“我们这几届清华学生是不幸的，政治运动虚耗了我们最宝贵的青春和才华。我们这几届清华学生也是幸运的，我们近距离地见证了中国历史上最宏大、最荒诞、也是影响最深远的一场政治运动。”
如何评价蒋南翔
刘冰在他的《风雨岁月》中写道：
【蒋南翔同志是一位杰出的马克思主义教育家，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无产阶级政治家。他善于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结合清华大学的实际，贯彻落实党中央、毛主席的教育理论、教育方针，给党和国家培养输送了成千上万“又红又专”的高质量人才，创造了“蒋南翔教育思想”。这在清华大学的发展史上是一个高峰。
蒋南翔同志对好心规劝他的几位教师说：“在伟大的革命事业面前，我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个人的安危是微不足道的。可教育事业是关系党和国家命运前途的大事，正确的我就要坚持。”南翔同志的话掷地有声，震动了整个清华园，也深深地震动着我。1966年6月9日清晨，南翔同志在电话上告诫我的话语“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此时又响起在我的耳边。
在整个“文化大革命”的过程中，蒋南翔同志这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风范，始终激励着我去斗争，直至和“四人帮”的代理人迟群、谢静宜作最后的斗争——上书毛主席。
蒋南翔同志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清华大学永远的骄傲，他的名字和业绩在新中国的教育史上将永远熠熠生辉。
以上就是我在《风雨岁月》再版时要说的话。一方面以此来缅怀我的良师益友南翔同志，另一方面也把蒋南翔同志的崇高人品介绍给广大读者。】
作为一名普通的学生，一名普通的红卫兵，我也批判过蒋南翔。
现在，我们客观地回顾蒋南翔的一生，可以看到：
“一二九”运动时，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学生时代的蒋南翔奋起救亡，写出《清华大学救国会告全国民众书》，喊出了“华北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的千古绝唱，唤起了千千万万的中国青年。当时，他是清华大学地下党的书记，积极参与领导了129运动。
在他担任清华大学校长期间，为培养成千上万的优秀学子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刘冰的《风雨岁月》有比较详尽的叙述，这里就不在重复了。下面，只说说我个人印象比较深的：
1958年期间，清华大学力行“真刀真枪”的毕业设计，参加了人民大会堂和密云水库等重大项目的设计工作；机械系研制了我国第一台数控机床；后来，建设了200号，我国第一台实验性原子反应堆。……
我们入学后，印象最深的是两句口号：“工程师的摇篮”和“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他和学校提倡又红又专，并且树立了具体的榜样人物，如吕应中，叶志江等等。除了学习，我们还常常听到国内外有关形势报告，比如，荣高棠关于26届乒乓球比赛的报告；龚澎关于随周总理访问非洲的报告；彭真给北京毕业生的报告；刘冰关于大庆建设的报告，林宗堂关于第一台万吨水压机的报告等等。对于我们，“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不是一句空话，而有着实实在在的许多实例。
1966年，为了响应毛主席教育改革的号召，我们9字班年级，开始了最早的大学生半工半读试点，接触到了校办工厂的铸造，焊接，以及车铣刨钻磨等工序，锻炼了实际操作能力。
学校积极落实毛主席和邓小平关于保证学生健康的批示，很快的增加了困难学生的助学金（增长到20元）和学生的伙食标准（从每月12.5元增加到15.5元）。……
文革中，我们常常批判的他“顽固不化”，现在看来，正是他实事求是，坚持自己和学校贯彻党中央毛主席指示，成绩是主要的的思想；体现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
当然，我也不是认为蒋南翔一贯正确，没有任何缺点错误。57年，学校随大流开展了反右斗争，把钱伟长等一大批人打成右派（后全部平反），就是错误之一；此外，学校强调反右的教训，突出的，是不能批评反对党支部的个人，否则，也容易导致被划成右派。那些，是对学生的错误引导。
我们这几届毕业生，不仅出了胡锦涛、吴邦国那样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不仅出现了钱天白那样杰出的科技人才（中国第一封电子邮件，中国顶级域名申请人，被称为“中国因特网之父”；可惜英年早逝），大量的普通工程技术人员，也默默的为祖国的建设出了力。
如今，我想说发自内心的话语：
蒋南翔，您是我们的好校长，是我们终生学习的榜样！！
您的名字，永垂青史！！
您永远活在无数清华学子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