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瞥之友情

              你我此时天各一方，未知何时再能相见！世间友情诚可贵，何奈天下无不散之筵宴！

     下面附有两句王勃的诗：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潸然泪下！我只相信知己难求，而终可拥有；然而对于“天涯若比邻”，未免觉得有些不现实！

     姚大日是我中学时代一位要好的朋友，我们从八七年就在同一所学校读初中，被编在同一个班里，同坐一张桌子。

     大日是一个爱玩的小伙子，个子矮矮的，身材苗条，一副天生的女孩子的模样：细而白的皮肤，长而圆的瓜子脸，高而尖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如核桃的小嘴。难怪在班上同学们都叫他“林黛玉”。每逢听到这样的讥诮，他总会来一句狠狠的反驳：“我是男人，懂吗？”其实，他一点也不像林黛玉。首先，他不爱哭；其次，即使他真的要哭，看起来还是笑的样子，根本不像林黛玉那一副让人觉得愁断肠的模样。外柔内刚是他的本性，说起话来很有一套，做起事来又极具男子气概，别人就是欺他个子小罢了。班上可是有许多女孩子都为她得了相思病的，只是总恨他居然一点情义都不讲，"完全不给人面子”，而事实上他对她们谁也都不理睬。我挺喜欢他的这个脾性的，也许是因为我们具有共同点的缘故罢----沉静，斯文，近乎冷僻。

     我和大日各来自不同的两个城镇，八九年我们不约而同进了县城的同一所中学念初中，一次偶然的事故使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放学后，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外面水多路滑，我一个人正踩着自行车往家里赶。就在一个拐弯处，我不小心撞到了一块石头，连人带车重重的摔进了路边满是石头的深沟里。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一阵迷糊中我看见有一滴一滴的血正从额上往下滴，竟染红了沟里的石头，接着就有一个人从上面呼地跳了下来，接着有一双手把我拉了起来，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床上，头上正被白布条严严的包扎着，感觉还在隐隐作痛。我很快又发现，在我躺着的床边上还坐着一个小个子的同龄人，头正伏在膝盖上，已经睡着了。我正疑惑，想要坐起来，却把他给惊醒了，对我笑了笑。我仔细一认，竟然是我的同桌----姚大日。原来我们进学校的日子并不是很长，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只在学习上偶有交流，关系一般。我的这一次不幸遭遇，没想到居然是他救了我，凑巧啊！他脸上的颜色很差，分明已经在医院里守了我一整夜。多好的同学啊！我忽然想坐起来感谢他。

     “你醒了吗？快别动，”他一下子站起来按住我。“你的伤还没好呢，躺着吧！知道吗，你摔得可不轻，已经昏迷了一夜了？”

     我望着大日，一个瘦小的男孩，手脚利索的正为我拉着被子，替我盖好，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自然闭合着的小嘴边上泛滥着热情，在这热情的后面分明还隐约藏着一种令人敬佩的乐于助人的精神。我在他身上努力搜索着，想要再发现点什么，不想眼里一下子一阵发热，心中早就激动不已，很想说句谢谢他的话，只觉得喉咙里一噎，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大日看见我这样，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可是同学啊！互相帮助嘛，理所当然的。”

     经过这件事，我和大日居然就成了莫逆之交，建立了真正的友谊。我们很快就寄宿到学校来了，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校园中就常常可以看见一对好同学漫步于花圃边，闲聊于树底下；放学后宁静的教室里又往往可以看见两位迟归的同学在补习功课；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这对同学就相约起来到野外散步了。夏天，他们一起到学校背后的一条小河里游泳；每逢假期，他们又踏着轻快的脚步，去到那花草盛开的旷野，或捕蟋蟀，或捉蚱蜢，或跑上高高的山岗上看着鸟儿在蓝天下自由翱翔······

     时光背着我们悄悄的溜去，一晃三年就过去了。我和大日都留在本校读高中，开学不久，大日的家里发生了令他难以接受的变故---他母亲得病不治去逝，紧接着父亲又因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家境一下子陷入了拮据的状态。大日一度想要辍学，作为好友，我也几曾伤心肠断，后来还是在他远在广东做事的叔叔的帮助下才能继续上学。然而，大日的遭遇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从此变得郁郁寡欢，学习上也一落千丈，实际上已对学习漠不关心。自从他父亲病倒了以后，大日就不再寄宿了，因为放学后他必须回家料理家务，照顾父亲。时间一长，大日整个人就变得憔悴了，不过在我的鼓励和帮助下，他学习的劲头恢复过来了，但是始终沉默寡言，心里有事总憋着，对我欲言又止；虽然还是很爱游玩，可是已经少了许多欢乐。只有到了周末，大日才可以多一些闲暇和开心，少一些忧愁；每逢这一天，必要我跟他一起去河边溜达，到动物园逗猴，登山顶看云，如果时间再多些，还要到更远的野外去寻鸟，看鸟----这也是他一直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一只鸟儿那样该有多好啊！”他常跟我说。

     我却不太喜欢外出游玩，总觉得是在浪费时光（这种想法显然是我的一种偏见），对于鸟儿，又认为只是小孩子的玩意，有趣是有趣，不过还是让我觉得是在“玩物丧志”。我有自己的愿望，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考大学，学更多的知识，实现自己的理想，不负父母多年来对我的期望。

     大日其实也并不反对考大学，他也希望将来考大学啊！只是他自己的处境很令他担忧，而且心里有些事情始终不愿对我说，很让我感到郁闷和不解。不过有一点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就是大日对鸟情有独钟，到如今，那种热情已非昔日所能比，几乎可以用“狂热”来形容。他家的院子里就一直养着两只鸟，是大日念小学的时候他父亲出于爱心特意从山崖上捉回来的。它们就住在同一个笼子里，是大日最最心爱的“财产”。平时放学后必定回家亲自喂它们食物，逗它们玩，从来不准别人去碰它们，就算他父亲也不例外。我是唯一可以接近它们的人，可以逗它们玩，喂它们食物，自然地我也就成了它们的第二个主人，我因此感到很荣幸和自豪。大日从不把我当外人看待，就像他从不把那两只鸟看作是动物一样。

     大日对我说：“这对生灵虽然住在同一个笼子里，却从不争食物吃，从不打架，我还常常目睹它们在用嘴巴互相舔着对方光滑的羽毛，可见它们是多么的相爱啊！它们是在同一个窝里被我父亲捉回来的，所以我想它们一定是兄弟。早上起床我总能听到它们欢乐的啾啾声，看到它们在嬉戏。它们的家本来不是笼子，而是宽阔的大自然。我想啊，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它们回到真正属于它们自己的家的！”

     一个人在精神上受到某种打击之后总会试着寻找一些心里上的寄托。对于大日，又或者是解脱？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三年的刻苦磨练，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备战期----高考即将来临。整个年级的同学都表现得很紧张，都在抓紧时间复习。这段日子里大日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忧郁，我曾经试图探个究竟，他说也许是这段时间的复习让他觉得力不从心，又或者是高考的来临令他感到害怕······

     高考的前一天，大日拉着我跑到了学校背后的小河边，深有感触的说：“小林，你我同学一场，今天我想对你说的就是首先预祝你高考成功！我对你一向不隐瞒什么，说实在的，明天这一战我没信心。”

     “你今天到底怎么啦，说起这样的话来？为什么没信心？你我志愿都填了，我们就一起去西大。”

     “要真能那样，该多好啊！”

     “有信心就能，一定要相信自己，好吗？”

     “那我们今天就对着小河许个愿好吗？”

     我们就手拉着手，面对川流不息的江水，如同盟誓般：“愿我们明天高考榜上有名！”

     接着又不约而同的说：“江水长流不息，友谊天长地久！”

     世间上的事往往让人无法预料，我和大日虽然有着共同的意愿，高考的结果却让我们走上了两条不一样的路——我也没考上西大，倒让一个专科学院给录取了；大日的考试结果也很糟糕······学校的老师劝他补习一年，明年再考，但他最终都放弃了。这对于我们六年来的感情无异于晴天里的一个霹雳，大家的心都凉了，伤了！

     在我去学院报到的前一天，心情很沉重的去了大日的家。我一进到他家门，见他正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那个鸟笼，呆呆的盯着它们看——这一对亲密无间的兄第还在嘁嘁喳喳的嬉闹着呢！

     “鸟儿呀！鸟儿呀！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自由了。”他对着鸟儿说。

     “难道你不再爱它们了吗？”我忙跑过去对他说。

     大日见我来了，微笑着对我说：“我何尝不爱它们呢？正因为我太爱它们了，所以我才要给它们自由啊，何况现在也是时候了。你走了，它们将失去一位主人，而我也将失去一位好友。与其让它们一辈子关在笼子里得不到自由，不如放了它们，让它们回到大自然里去，那里才是它们真正的家啊！”

    “大日，你······”我的心一阵伤痛，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就别说了，天下本没有不散的宴席。明天让我去送你吧！”

    说着，大日把鸟笼的竹门打开了，两只鸟儿马上争着往外冲，嘁嘁喳喳的，仿佛忘了它们本是一伙的，只顾各向一方飞去了。

    一种莫名的感觉向我袭来——是无奈，是失落，更是痛。

   “大日，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父亲要我复习一年。哼，我都十九岁了，我决不想再呆在学校里了。我跟父亲说了，我打算去叔叔那里。”

    “那不是去打工吗？”

    “小林，其实，你想的，我也想，可是我的家境······”

    “也好，好男儿志在四方!”

    这一天，我和大日聊了很多，几乎把各自所有的心事都掏出来了。我知道明天就要离开大日了，而大日也即将去广东他叔叔那里。我此时的心情很乱，百感交集，考上了大学本来是件值得喜庆的事情，今天于我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喜悦，反而因为要和大日的分离，令我十分的空虚和寂寥。

    当晚我回到家里就收拾好了行李。晚上我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车站的时候，已经看见大日站在候车室里面了，手里提着个挂包，神情若然。

    那一刻我的心又一酸。

   “大日！”我没走进去就大声的喊。

    大日站在那里，看见我，脸上只是一味的微笑，心里分明压抑着痛，就和我一样。

   半个钟头之后我就要上车赴校报到，在这半个钟头里我们竟然没有一句话，一直到我上车的那一刻，大日才从挂包里掏出一枝钢笔，说：

    “小林，这枝钢笔我已经用不着了，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郑重的接了过来，又握了握他的手，眼睛不由得又湿润了。

    车要开了。

   “再见！大日。”

    大日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我和大日就这样分别了。后来在大学里我给他家里写过很多信，可是全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我感到十分的惘然。一年以后我不再给他写信了，可是不久就收到一封他父亲写来的信，内容如下：我是大日的父亲，很感谢你对大日的关心，你给他的来信我都替他收了，因为他无法看到你的信。在你离开不久大日也去了他叔叔那里，到现在都快两年了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连一封信也没有。近来他叔叔才打电话回来说，大日一年之前就跟了一个在旅游局工作的朋友去了远方······

     我诧然了。我决不相信大日会变得无影无踪。我又看了一遍那一封信，知道那的确是事实。我呆住了！这时候就有一张女孩儿似的漂亮的瓜子脸出现在我眼前，还是高鼻梁，大眼睛，小核桃的嘴边上照样泛溢着热情。然后在他身边就围上了很多同学，男的和女的，都在嘲笑他：“林黛玉！”他生气极了，撅起核桃似的小嘴巴，叫道：“我是男人！懂吗？”

    “大日，难道你竟把我给忘了吗？”

    我终于都按捺不住心中失落的冲动了，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