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国内半世纪以来出不了思想大师的原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7:58:17

国内半世纪以来出不了思想大师的原因


作者: 张五常 原创 2007-03-09 14:23 阅读:441 【给此文投票】 【收藏】 【举报】 关键字: 思想大师     

 

  在《还敛集》写了两期《发表或灭亡》,批评今天的大学对发表文章的硬性约束。学术研究有多方面。在自然科学中,一个有启发性的思想出现后,往往需要很多验证工作跟进,而这后者可以是在「被迫」的情况下做出来的。但有新意、有启发性的思想,说易甚易,说难极难,其出现一般起于好奇心与从事者锲而不舍的追寻。两样都需要:好奇心的驱使为先,有了创新的理念,跟进的工作「强逼」一下也无妨。

 

  是不幸的问题。学术英雄一般是思想的创新者,跟进的工作,虽然在自然科学上有机会拿得诺贝尔奖,大英雄怎样也算不上。是的,跟进的实证研究容易吃力不讨好,但总要有人做。有些人的想象力有所不逮,难以创新,老老实实地花整生工夫作跟进实证,我佩服。问题是以强逼的方法催促研究,得来的结果可能不是刻苦耕耘所应得,而是废物。鼓励甚或强逼学术研究是头痛话题。一方面,要促长研究,政府或大学可以「强逼」一下,或以什么研究金鼓而励之;另一方面,好奇心之外的物质驱使,逼出来的废物甚多。

 

  同学们告诉我,今天国内的抄袭行为严重,主要的研究学报都间接或直接地受到政府左右,而大家知道,出版刊物有大约束。这些皆不幸。另一方面,政府鼓励学术研究的意图明显。申请研究金不困难(中国可能是今天最容易获取研究金的国家),研究项目称「课题」,政府资助绝不手软。可惜效果平平,学术研究搞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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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难尽,让我从一些实例说说吧。

 

  百多年前奥国有一个和尚,叫孟德尔(1822-1884),不知为什么想到在教堂的后园种豆作实验:以不同颜色的豆花与不同高矮的豆苗混合培植,种了很多年。控制要小心,记录要详细,然后这个和尚用自己无与伦比的天赋,想出今天所有大学还在教的、遗传学中的孟德尔三大定律。

 

  这个和尚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小书,手写的,跟着手抄了几本寄给当时欧洲的知名科学家。只有一个回信,说他的研究有意思,要继续。是客套话,而和尚本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做到尽头,遗传定律就只有他提出的三个。他继续种豆,到死为止。死后五十八年,另一个科学家无意间在旧书店买到一本孟德尔的手抄本,惊为天书,传开了,举世哗然。

 

  当时遗传学说在欧洲搞了很多个世纪,后来的思维集中于达尔文(1731-1802)的「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的进化论寻求解释。遗传是极端重要的问题,参与者无数。依照达尔文的理论,研究者认为,老鼠的长尾巴显然没有大用场,把老鼠的尾巴切短,一代一代地切下去,后代的老鼠尾巴应该变得愈来愈短。但没有,老鼠尾巴的长度依旧。达尔文的进化论显然解释不了遗传——那籍籍无名的和尚手稿,当时给科学界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没有孟德尔在后园种豆,后来的生物学家不会想到有DNA这回事;找不出DNA的结构,今天的生物学决不会是那样光芒万丈的。不容易想象有比孟德尔更重要的科学贡献。作学生时我老是问:为什么那个和尚会花那么多年在后园种豆呢?绝对不是为了名望——要死后五十八年才有人知道——半分金钱酬报也没有!答案只有一个:和尚种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的成功当然不可以没有天赋,但比天赋更重要的是他执着,不放手。朋友,一个社会在学术研究有成就,不可以没有孟德尔这种人,而明显地,这种人是不能强逼出来的。

 

  感谢孟德尔,他的行为深深地影响了我对经济研究的意识:以好奇心出发,然后锲而不舍地追寻。不只孟德尔,在他之前的经济学鼻祖史密斯(1723-1790)也是一个。史前辈花了十二年写《国富论》,不为名头,生活有富人帮助,但富人是不管他搞什么的。当年读《国富论》,我的第一个感受是:十二年怎可以写得出这样的书?一个四十三岁的人怎可以发表这样的巨著?作为教授,史密斯早就以心不在焉而名满英伦三岛,后来辞去教授之职,索性心不在焉到底,到处观察,参考数据,作下笔记,于是学富五车,写成了《国富论》。我敢十万博一,在今天大学的「发表或灭亡」的约束下,这样水平的书是不可能写出来的。像孟德尔一样,史密斯也是为了好奇,也执着,不放手。

 

  我也好奇,也执着,不放手,六十五岁退休后动笔,写成了三卷本的《经济解释》。有人说我说这三卷《经济解释》高于《国富论》——胡说胡说,从来没有说过,但其它的经济巨著我有没有如此这般地说过我就不敢担保了(一笑)。好奇、执着、不放手,杀出重围之后夸夸其谈一下用不着杀头吧。讨厌那些自己在学问上一无成就而批评我早就放弃了学术的人。在「发表或灭亡」的局限下,这些人变得麻木,不知学术的真谛是什么。

 

  二十世纪的经济学我是过来人,对整个发展的来龙去脉知得详尽,何况在极盛的六七十年代,前后左右的师友皆一时才俊。今天回顾,我想不出在整个二十世纪的经济学发展中,有哪一项比较重要的思维是因为迫着要发表而想出来的。

 

  回头说中国目今的学术发展,个人认为不对头的,要怎样改进不容易。言论与出版的约束肯定有碍,但放宽了恐怕也不足够。有了创新思维的跟进工作,政府资助会有助,或可强逼一下。问题是创新的、有启发性的思想或理念,是源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不是有钱就买得到,更不容易逼出来。

 

  要培养学子的好奇心,要使他们明白学问的本身就是目的,是一种回报,而尊重甚至仰慕学者应该是教育的一部分了。这是说,今天中国需要的是风气的培养,即是学术气氛的问题。几年前我赞国内的学术气氛好,是指本科生的情况。今天国内的本科气氛还不错,但研究院很有问题。研究院是龙头,其学术成就搞不起,没有启发性,本科早晚会受到不良影响的。

 

  中国开放改革二十七年了。高楼大厦多得不得了;公路兴建得非常快,但还是堵车频频;在缺电的情况下工业产出直线上升。孩子们被父母打得在琴键上运指如飞;什么国际入学试考得美国佬不相信成绩是真的……。这些逼出来的成就,有目共睹,屈指难算。可惜有些事——非常重要的事——是逼不出来的。学术思想的源头逼不出来。与西方的层面相比,这应该是我们今天在国内还数不出几个思想大师的原因吧。

 

相关阅读: · 国内半世纪以来出不了思想大师的原因之我见 · 对张五常《国内半世纪以来出不了思想大师的 最新评论:共有评论 8 条 更多评论>> 周群 于 2007-08-13 发表 [回复此评论] 我曾经看到过一张报纸上有个家伙自吹自擂是思想家,居然还说他在单个领域中就一窍不通了。就好像他仅会思想而已。
当时笑得我简直是受不了。
事实上,作为思想家,就必须精通主要的那些领域,这样才不至于思考问题顾此失彼,造成领域间的冲突。
我们现在经常能见到某个领域的所谓“专家”大放厥词,令人感到幼稚可笑。实际上最主要的就是“专家”仅考虑自己的领域,而以致与其他领域大相冲突了。
至于当代的外国人,我看还不如中国人,因为也没见谁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我的《小右喜欢及支持孬种领袖的“理由”》写有:真正的思想家绝对都是坚定不移站在人民立场上的智者!
网友 于 2007-03-21 发表 [回复此评论] 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谈一点我的想法:
第一, 思想大师是指某一个领域的领先者,同时其理论为后来者创造了一个基础,象洛克,亚当.史密斯, 凯恩斯,牛顿,爱因斯坦,海森堡所做的工作一样.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经济和科学研究场所和理论都在欧美,思想大师者必然要在某领域超越他们才能称得上大师,所以学习这些先进理论在先,超越在后

第二,至于兴趣的作用,我认为是入行之后再发挥作用的,象爱因斯坦学物理之前,谈不上对自然科学有多大兴趣,但一旦入了行,他可以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写出狭义相对论,在这上面,没有兴趣支持,是断难打破正常生活方式的.至少在那几天,他相信这个宇宙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这种忘我的精神也是成为大师的一个基本因素

第三,现在全世界都有中国留学生,如果哪个学生见面就很兴奋地谈自己的研究,一种我的眼里只有它,什么生活条件,好吃好玩之类的事情根本在他脑子里不存在,这可能就是将来的大师.

第四,出大师的领域,我认为更多的在政治经济学领域,尤其是如何结合中国的实际,解决好中国的政治经济发展方向的领域,这个人必出,而且只能是中国人,在中国有丰富生活经历,对世界政治经济有很深刻认识的人.至于自然科学领域,在普通老百姓生活水平没有大大改善,或者说,生活水平跃居世界前列之前,是很难有本土的自然科学大师出现的.

肖永健 于 2007-03-18 发表 [回复此评论] 张老描述了一个现象,而贺月元的追问更为深刻,中华民族的诸多怪象,缘于主流价值观的缺失。
贺月元 于 2007-03-18 发表 [回复此评论] 张五常教授的<国内半世纪以来出不了思想大师的原因>一文发表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因为我对这个问题向来比较关心,所以也趁此机会,发点不成熟的看法。

我以为国内半世纪以来出不了思想大师的原因就在于哲学的贫乏和世界观价值观的失落!

我以为人类知识进步的原动力就是我们对我们所生存的世界的本原的追问,希望通过我们人类独有的知慧来理解这个世界,另一个就是我们对自己存在的价值的反思,这就是哲学的基本问题,也是一切学术的原动力和灵魂!古希腊贤哲们的爱和知慧指的就是这两个东西。 

张五常教授以他的知慧和学识令人信服地证明了这样一个结论:

要培养学子的好奇心,要使他们明白学问的本身就是目的,是一种回报,而尊重甚至仰慕学者应该是教育的一部分了。这是说,今天中国需要的是风气的培养,即是学术气氛的问题。

这无疑是非常精辟的见解,但我这个人有点孩子气,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可不可以这样问:怎样要培养学子的好奇心?好奇心是天性还是后天培养的结果?好奇心可以培养吗?“孩子们被父母打得在琴键上运指如飞”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培养,如果让中国的父母再掉个方向去培养好奇心,会不会培养出同样的结果?风气和学术氛围如何培养,为什么我们年年都讲培养好的风气可好风气就是不见长,坏风气如腐败不培养它、打击它它都越来越疯狂?所以我以为好奇心是不可以培养的,但也不是保留纯天生之性就可以的。它是一个社会的价值观在一个人内心投下的射影!风气也不是可以培养的,它也是一个社会价值观的影响到一大批人的行为的表现,也就是说中国当务之急是要找回失落的价值观。而当今之中国,价值观的失落根本原因又是由于哲学的贫乏!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一直是以儒家思想加上天朝大国作为我们的精神支柱的。而且这种思想特别顽固。以至于中国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是强烈地排斥抵制西方文化,最后在西方列强的枪炮轰击下,我们不得不低下自己高昴了三千年的头颅,开始向我们向来小看的西方蛮夷学习,甚至于向我们一直当着尾巴的东邻小国日本学习。师他人所长并没有错,问题就在于我们在向别人学习的时候,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坐标,就好象我们现在要把孔子的象放进一个化学实验室,怎么放都觉得捌扭。于是我们进行了长达近百年的反孔与尊孔的争论。五四时期批孔,文化大革命更是彻底砸烂。五四时期如果自由的学术氛围保持下去,或许我们会找到新的价值定位的。而文化大革命时期我们砸烂了孔庙,请来了个洋教主马克思,然而马克思的价值观即大公无私并没有在中国人心中扎根,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价值观真空。我以为改革开放以来腐败包括学术界的不正之风之所以如此快速地漫延开来,与这种价值真空状态不无关系。

我没有去过国外,从一些报道看,我感觉国外有一种中国所没有的优越感、价值感。曾经在报上读过一篇文章,作者和题目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它的主题,是谈公民教育的,他说国外是很注重培养孩子们的公民意识的。是的,他们的优越感和价值感就是来源于他们的公民地位!来源于他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试想如果我的地位利益都有宪法作保障而且是实实在在的保障,我怎么会没有优越感和价值感,在有了这样的优越感和价值感后,如果我有兴趣做学问,自然就会“把学问本身当作目的”了。相比之下中国的父母亲都具有特别的危机感,如果不考上名牌大学,你就无法过体面的生活,你就做不了人上人。这在中国不仅是个观念,而且是铁的现实。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现实?为什么考不上名牌大学不过不上体面的生活,为什么我们必须钻大学这个套子才能得到社会承认?这一切都是由于我们这个社会价值观的失落!因为价值观失落了,我们无法判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有价值什么无价值。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金钱做官,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除了女人的肉体,没有什么能激发我们的联想,好奇心从哪里来?

十年前,中国泛起过文学热,那时也有过类似的讨论,中国人为什么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有人说中国的文学创作水平并不比国外的差,也不比印度差,原因在于文字因素,据说诺贝尔奖的评委们都不懂汉语。二十年过去了,中国人的诺奖梦没有实现(有一个法籍华人得过吧),诺奖热情也退了,要命的是中国的文学也随落成了粗俗的性文学。今天中国文学的随落不正是证明了诺奖评委们的眼光吗?为什么随落?价值观失落了啊!没有了价值观文学创作就只能是无病呻吟,就没有了灵魂!是啊,你对你的民族,你的国家的价值坐标都没有找到,没有思索你能创作出好作品吗?儿童作家同样证明了中国文学价值观的失落,因为我们实找不到什么“价值”了,就只有挖掘年龄价值,这本书为什么好?不是因为它的文学价值,而是因为他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创作的!这不证明我们找不到创造的价值源泉吗?

再看看现在成为显学的经济学,那些主流经济学家的傲慢,说明了什么?说明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对本民族的价值观的认可,出去喝了两瓶洋默水,就看不起本民族那些草根了,动辄搬出一个西方理论,似乎就可以压倒一大遍国人的质问,这不是价值观的失落吗?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能静下心来客观公正地研究中国问题吗?他可能成为大师吗?我在和韩和元争论时批评他的“帝王师情结”,江由子就不以为然,认为帝王师没有什么不好,帝王师是什么,一种价值观啊,我认为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价值观,他的学术就会变味的,中国几千学术上之所以停滞,就是因为这种“帝王师”的价值观所决定的啊,那些象范进孔乙已一样的读书人,那些被帝王杀死的谋臣,不都是帝王师的宿命吗?这次吴敬连不是又搞了个火车票的高论。这里就看得出吴敬连在价值观上的颠倒,吴老把市场规律抬得太高了,他有没有想过到底是市场规律大还是公平的价值观更大?当然吴老会说市场规律就是保证公平的,它们并不矛盾,他当然还能拿出些什么理论来。然而人民看的是实际,中国的实际是怎样的呢,是市场经济已经严重地侵害了社会公正,医疗市场化让人提前送终,住房市场化让人住不起房,这样的现象吴老还没有看到吗?吴老即便是认为不涨价不对,也不该拿市场来说话啊!所以我说句冒犯的话,吴老是不是也该思考一下社会以及人的价值的问题,再进而思考经济学和经济学家的价值和应有的态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