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断,一世闲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0:22:37
三生梦断,一世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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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梦断,一世闲情——闲话白先勇《牡丹亭》

  (一)
  
  
  昆曲,发源于苏州。尝听人说,昆曲是可以听的园林,园林是可以看的昆曲。我于是回想起小时候跟妈妈一起到过的拙政园、虎丘塔、狮子林,里面一花一木,遮掩迤逦,与昆曲的水磨调真真神似。
  
  曾经也喜欢过越剧,觉得那唱腔柔美无比,配上吴侬软语的口音,妙不可言。可是昆曲作为戏曲之祖,却有着重现历史的能力。比方说孔尚任的《桃花扇》,字字珠玑,妙笔生花。可是我看越剧《桃花扇》,唱词却多是后人擅改,半文不白,只有情节跟原著大致相似而已。
  
  近年排的昆曲《1699.桃花扇》青春版我只看了一个片段:侯方域拿着一柄折扇,缓步走上台来。他打开折扇轻摇,作势欲嗅 —— 二十岁的施夏明一声未发,那段风流态度先叫人过目难忘。
  
  而后他开口唱到:“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 只一句话,秦淮河岸才子的风姿便在四百年后的舞台上复活了。他手上摇着的那柄桃花扇,唤回了侯方域的灵魂。这是文字的魅力,是古汉语的魅力。在这一点上,忠实于原著的昆曲,让越剧望尘莫及。
  
  四年前,白先勇开风气之先,启用年轻的演员,排出了一整本《牡丹亭》,并且对原著“只删不增”,这份魄力和严谨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如白先生所愿,青春版的《牡丹亭》,十分成功地重现了汤显祖笔下的梦境。
  
  杜丽娘的扮演者沈丰英是个气质非常特别的女孩子。她的容貌并不是最漂亮的,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端庄娴雅,风流袅娜的态度。她的舞台表演也不算最灵活的 —— 迷人的女演员往往时刻在意自己的形象,美则美矣,不免轻浮。而沈丰英却是把自己演了进去,好多时候忘了台下的观众,忘了自己并不是杜丽娘。
  
  “不到园中,怎知春色如许?”——
  
  这一声叹息,听得人好生惆怅。空空如也的舞台上,没有恶俗的塑料花充当园林的布景。一束光打在杜丽娘的身上。除此之外,周围便是黑暗。可是春色一丝不落地,全写在她的眼睛里了。那眼神凄迷而又专注,正是一个伤怀的少女看春天的神态。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姹紫嫣红、断壁颓垣,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我看到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
  
  正如西子捧心的不可学:换作别人,这“一梦而亡”的故事也许会显得做作;而沈丰英的丽娘,未曾做梦,已先叫人感伤。
  
  待得柳梦梅出场,眼前又是一亮。先前描绘满园的春色,也没有用一丝布景;只柳生一来,他的手里就拈着半枝柳条。这就是舞台设计的高明。水墨画里,有些地方的刻画精细入微,点子皴、衣皱皴种种技法不一而足,还要表现山石的阴阳向背、草木的一季枯荣;而该留白的地方,则毫不吝惜地留一大片白,以获意境。聪明人知道哪里该精细、哪里该留白。而青春版《牡丹亭》的布景者,就必是这样的一个聪明人。
  
  在花神的簇拥下,柳生款款走进了丽娘的梦中。白袍、绿柳相得益彰,“眼角眉梢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这句话形容他再恰当不过了。
  
  丽娘梦里的柳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应该有无尽的风流,风流到一晌幽会,便让丽娘“慕色而亡”。俞玖林塑造的柳梦梅,在形象和风韵上真是神来之笔。他让你觉得,原来如此。怪不得丽娘见到了他,便从此不能从春梦中自拔。
  
  梦的开头,柳梦梅拿着一枝绿柳让丽娘赋诗。丽娘羞答答地说,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和你攀谈。他便笑道:“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爱煞你了”,这是怎样单刀直入的表白,可是前面却加了个“一片闲情”,所以变得妙极了。我看到这句话的英文翻译:”My lady, my heart is filled with love for you.” —— 姑娘啊,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你的爱。这么一说很有些莎士比亚男主角的风格,让你想到一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像美女求爱,翻译出了单刀直入的表白,可是却翻译不出那“一片闲情”的风韵。
  
  我虽然爱煞了你,可用的只是“一片闲情”而已;我虽然是一片闲情,可是却“爱煞你”了。专注与洒脱两种迷人的神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句话同时表达出来了。不管是谁,听到这样一句话,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哪里去?”
  
  “那,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柳生的一只水袖慢慢缠上了丽娘的纤腰,另一只袖子则遥指着那“芍药栏前,湖山石边”。昆曲的曲调柔曼悠扬,他说“那答儿”和“那”的时候,带着个长长的颤音,说不尽的春光绻缱,道不完的春色翩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怪道古人说“淫词艳曲”了。“袖梢儿揾着牙儿沾”,咬着袖子;“忍耐温存一晌眠” —— 这两句淫艳入骨,却又文雅之极,传神之极。唱到此处,丽娘的水袖已经和柳生的交织在了一起,衣袖牵缠,好似鸳鸯交颈,婉转相就一般。
  
  表现太湖石上的幽会到此为止,不像现在流行的文艺片,动不动就是令人咋舌的火爆镜头,恨不得让演员从头到尾不着寸缕。
  
  可是这几句话,从“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到“忍耐温存一晌眠”,让你怎样的回味悠长,浮想联翩呵!这样一个梦境被落花惊破,回到了现实中的丽娘,她的心境,又该是怎样的凄迷悱恻,难以言说?
  
  
  
   (二)
  
  
  大概每个人都做过这样的梦:梦中的场景异常鲜明,梦醒之后记忆犹新。可是,当我们醒来之后,再清晰的回忆也重现不了梦中的感受了:那些或是惊喜或是恐怖、或是痴迷或是悲哀的心境,像昙花一样,随着白昼的来临凋谢了。没有了那些梦中的心境,纵使你还能复述梦里的情节,心头依旧怅然若失。
  
  因为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已经随着理智的复苏,对你关上了。
  
  丽娘第二天便回到了花园里寻梦。一山一树、一草一木历历依然,可是,她的梦凋零了,这些花草背后的灵魂也就跟着死去了。昨日风光旖旎的花园,而今却呈现出一派荒凉之象 ——
  
  “牡丹亭,芍药阑,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昨日今朝,眼下心前。”
  
  寻着寻着,她来到了一株大梅树前,望着梅子,发了一通感叹。全剧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段:
  
  “罢了,这梅树依依可人,我杜丽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 ……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这段的曲牌儿叫做《江儿水》,那调儿一声声散漫无稽,凄切入骨。初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撞了一样。“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这两句生生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在电影《颐和园》里,主人公余红从北大退学,在家乡小镇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时有一句独白:
  
  “现在看来,我的确为自己的激情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命中注定是这样的。”
  
  若想保持特立独行的性格,就必须要承受生活的磨难。命运就是这样公平。就像你既然想要那“花花草草由人恋”的浪漫潇洒,就必须有“生生死死随人愿”的平静豁达。余红和杜丽娘她们两人,都是懂得这一点的。她们面对身心的死亡,没有一丁点的怨天尤人,孤独无奈地一往情深、一硬到底。
  
  这是她们迷人的地方,也是她们这样的人的悲剧所在。
  
  “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 这个句子又让我觉得,生命,其实这么轻。春天来了,春天又去了,花草们活了一场,便无声无息地死掉了。明年的春天还会开花,可那是下一个生命了,就像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每时每刻又都有婴儿出生 —— 无数个生命静静地、匆匆地交叠轮回,像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谢幕的人们等不到感慨,便泯灭了踪迹。
  
  看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丽娘的死,是荒唐,也是必然。她这样的人注定了就是这样的结局。红楼梦里元春来省亲的时候点了几折昆曲,后人常说曹雪芹用几出戏暗示了几个看戏人的命运,其中对应于黛玉的,便是《牡丹亭》里的《离魂》一折。
  
  性格决定了命运。好的悲剧,是通过描画人物的性格,让你认识到他们命运的必然性。只有拙劣的肥皂剧,才会靠天灾人祸来制造悲欢离合。
  
  一曲《江儿水》,听得我怅然若失,猛抬起头来,竟然看见那舞台上的杜丽娘目光莹然,神色凄迷。
  
  “待打拼香魂一片,月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唱完这一句,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一道长长的泪线,在灯光下亮闪闪的,映在她涂抹着油彩的脸颊上。那引吭高歌的沈丰英,此刻不仅仅是在唱杜丽娘了,她真的变成了丽娘,她感同身受地痛苦着丽娘的痛苦、绝望着丽娘的绝望。
  
  于是她的举手投足、神态表情都让人迷醉不能自拔了。她没有借助于身姿手势,而是通过打动自己的方式,深深打动了台下的观众。这,就是传说中的“不风魔不成活”么?
  
  十六岁的杜丽娘因为那一场春梦,一病不起,终于在中秋月圆之夜死去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却在这普天下举家团圆的时刻,撇下了她年迈的双亲。
  
  舞台上响起了歌声,丽娘的魂魄被披上了件鲜艳的红袍,缓缓随着两盏引魂灯走了。
  
  在如此凄凉的时刻,她竟披着件红色的袍子。那颜色猩红似脓血,一如青春的残忍;又嫣红如胭脂,一如青春的妖治。
  
  
  
   (三)
  
  
  我们的审美是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牡丹亭》作为传唱百年不衰的一部名曲,自然也不会一味地凄苦下去。秀才和小姐历尽磨难,哪怕是有一个已经死了,最终还是要在一起的,否则,台下的观众先就不答应。前半部的《牡丹亭》如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后半部的《牡丹亭》则揉入了许多世俗的喜乐与烦恼,其中插科打诨之处,于六百年之后,仍然能逗得你发笑。
  
  先说说石道姑。石道姑这个人物,一出场就让我大跌眼镜。她介绍自己为什么姓“石”的那一段话,实在是……这个这个,恩,不雅……不知道的人自己去看原文,我在这里就不复述了。实际上,汤显祖的表达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加重了这“儿童不宜”的气氛 —— 他如果很直白地说出石道姑的病,其实没有什么;但他偏偏要用半遮半掩的语言,声东击西的隐喻,故意给人留下猜想的空间,于是台词里平添了一分色情的味道。
  
  正如古诗里曾有:“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之语。换句话来说,作者的意思是,有个女孩子,夜夜跑出去跟情人幽会 —— 这么说白了,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诗人偏不说白,而要用“莲子”隐喻“怜子”——我爱怜的男孩子,“采芙蓉”,还“得怜子”,还“乘夜”,几个隐语用下来,让人顿觉暧昧难言。
  
  遮掩的动作产生的诱惑力,远高于赤裸裸的勾引。我们的古人真是深谙此道啊!回想起来,汤显祖在此之前还曾让春香在丽娘小睡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随着这句话,丽娘就开始做梦了。当时我天真地以为这不过是句花哨的铺垫,全没想到其间自有深意……谁说我们的古人保守?在那道貌岸然的保守姿态底下,其实蓄积着无穷无尽的蔫儿坏的力量。
  
  丽娘在死前为自己画了一副春容,而三年后,这幅画被柳生在荒芜的花园里捡到了。当柳梦梅捧着画,一声声地叫着:“我的姐姐,我那嫡嫡亲亲的姐姐”时,台下的观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俞玖林声情并茂地刻画出了一个花痴鬼迷心窍的样子——虽然傻乎乎的,但并不讨厌。笑过之后,你反而越觉得他可亲可爱。青春的眉眼和青春的身姿,举手投足间犹自稚气未脱,不用做作,便是活灵活现的一个痴儿。
  
  人是应该服老的。我曾在网上看过汪世瑜表演的《拾画》一段,唱腔、念白之抑扬顿挫,比小俞高明太多了。可是身姿气质嘛,就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苍苔滑擦,倚逗着断垣低垛,因何蝴蝶门儿落合?”回想小俞念到这儿的时候那一滑,何等俏皮可爱;而此刻汪老师撩着袍子“滑擦”了半天,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胖胖的大叔(那时候他还是大叔)在台上左扭右扭,力图表现文弱书生要滑到时的惊险,让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有俞振飞老师,年纪都可以演柳梦梅的爷爷了,犹自拿着一枝绿柳含情脉脉地说:“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一边说还一边乐,抬头纹儿都笑出来了……
  
  昆曲是舞台上的艺术,视觉效果跟听觉效果同样重要。那些一听“青春”二字就指责白先勇“肤浅”、一看男女演员年轻貌美便大骂白先勇“流于皮相”的票友们,或许真能够眼睁睁望着一个老头儿在台上叫着“我那嫡嫡亲亲的好姐姐”而不掉一地鸡皮疙瘩?
  
  花痴的柳生自然引来了丽娘的魂魄,几番幽会之后,丽娘向他吐露了实情,而柳生果然也是个痴人,并非胆小畏缩之辈,丽娘并没有看错人。他在月圆之夜掘开了丽娘的坟墓,等待他的不是一堆枯骨,而是他发誓要不离不弃的佳人从荒冢中重生:
  
  “忙处抛人闲处住。
  百计思量, 没个为欢处。
  白日消磨肠断句,
  世间只有情难诉。
  
  玉茗堂前朝复暮,
  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
  但是相思莫相负,
  牡丹亭上三生路。”
  
  至此,一番生离死别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牡丹亭》的悲剧变成了正剧,而后柳生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认了老丈人,女儿女婿全家团聚——千篇一律的情节,又使《牡丹亭》从正剧最终变成了一出闹剧,在皆大欢喜中结束。回首《游园》、《惊梦》、《离魂》、《幽媾》等等篇章,深邃凄迷,有一种欲仙欲死的美丽,而戏的结尾,竟是回到了热闹的人世。首尾相连地看《牡丹亭》,你会发现,它雅的地方不能再雅,俗的地方不能再俗,真像一个谜,一个关于想象和现实、弃世和入世、情操和欲望的谜语。
  
  汤显祖这个兼具了才子书生的孤高与市井小民的油滑的作家,演绎完这个谜语,便在观众的一片叫好声中退到幕后去了,永远也不告诉你谜底,这就是中国式的聪明,只留下满目大红大紫、充耳锣鼓笙箫,让人置身其中,恍若隔世。
  
  去年冬天我在热那亚呆了几个月,有一次去一个叫Andrei的老头儿家里做客。Andrei是个快要退休了的实验员,一辈子在热那亚的核物理实验室里干活,现在的教授、博士后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像许多意大利人一样,Andrei没有钱买独门独户的房子,他住在市中心靠海的公寓里。我去他家里,他拿出几样小菜款待我。厨房正中是个很小的老式冰箱,另外还有一张餐桌,我们就坐在桌边,那桌布黏黏的,还泛着油星儿。我面前摆着一小碟一小碟的菜肴,他告诉我这些煎茄子是他老婆做的,那些腌橄榄用的橄榄是从他们自己家的橄榄树上新摘的,还有奶酪也是新鲜的,昨天刚从哪儿哪儿买的。这些小菜卖相都不怎么好,碗碟也是临时拼凑的,可是一尝滋味儿,无一例外地很好吃。
  
  Andrei就这样满足而又谦虚地坐在我对面,唠叨着他自己的烹饪史和实验室的人物史,看我快吃完了,又从冰箱里掏出一个半空的酒瓶子,不由分说就给我倒了一大杯黄黄的液体,然后告诉我,这是他去年自己酿的柠檬酒。我抿了一口——这次是个例外,这柠檬酒恐怕是存的时间不够,或者是发酵出了什么问题,扑面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儿,柠檬又酸,让我的味蕾和鼻子同时深受刺激。而Andrei却对自己的酿酒技艺十分得意,不停地催着我喝完杯子里的酒,吃完盘子里的菜。
  
  我抬起头来,看见厨房里小小的窗子正对着大海,一望无际的浅蓝色在窗帘的后面跳荡不休。这样的日子并不富足,却如此有滋有味,让人留恋。
  
  后来科瓦瓦和我在英国汇合,在一个叫Cotswold的小镇上呆了三天,住在一个农场里。每天早晨起来,我们走到楼下的时候,已是饭菜飘香。拉过两张椅子坐在窗边上,看主人家养的几只火鸡在窗子底下踱来踱去;再远一点,稀稀拉拉的草地上圈着一群绵羊,屁股都染成了红色,大概是为了能跟隔壁农场的羊区分;更远的地方,终年不散的雾气笼着起伏的丘陵,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人家的篱笆,通向矮矮的酒吧、高高的教堂;而我们的眼前,早茶还冒着热气,香肠红通通的。
  
  我那时候就想,和科瓦瓦过着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地数着,一天一天地慢慢过,等到我们都老了的时候,回想起来,真可以说一句,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其实,丽娘为了她梦中的爱人,心甘情愿在地下埋骨三年。这样的感情中,生死尚且有如儿戏,而况功名乎?何必画蛇添足地让柳生去中个状元呢?甚至都不必矫情地让丽娘死而复生。因为她想要的,在《幽媾》一章里已经明白地得到了:
  
  “牡丹亭,娇恰恰;
  湖山畔,羞答答;
  读书窗,淅喇喇。
  良夜省陪茶,
  清风明月知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