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生123

一

【初秋景色得写60多字】

二中和其它学校一样，上三周休息一个周末，这周不是休息日，周日上午安排了课，下午学校让学生们自由支配。有的同学就在乒乓球台前围着玩起了擂台赛，有的就到操场玩篮球对抗，也有的拿了脏衣服来洗。高二甲班的宿舍里只剩下了怀诚和鲁军，鲁军在宿舍前洗着衣服，怀诚今天吃了午饭，没有像往常一样到教室。他躺在床上，手里捧着本儿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在看。他打算小睡一会儿，再把盆子里的一件换下的脏衣服洗了，完了好和梦梅一块去爬孔雀山呀。这时他正读到田晓霞做为记者，在抗击洪灾中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失去了生命，孙少平获悉噩耗后痛不欲生。他为田晓霞的敬业精神感动不已，更为少平和晓霞的爱情悲痛伤心。他怕同学们看见自己落泪，又要说笑自己为古人担忧，就把书盖在脸上假睡。这时就听门外的鲁军喊叫：“怀诚，怀诚，有人找。”他就放下书，顺手扯起提花枕巾在脸上抹了一把，出溜下床铺来到门口，他就看到了站在宿舍门前的梦梅。双手插在白色运动衣的衣兜里，下身是黑色的直筒裤，白运动鞋，一根马尾辫儿拿手绢扎了蓬蓬松松得垂在脑后，显得洋气又大方，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看怀诚站在门口儿望着自己只顾呆呆地看，梦梅扑哧一声笑了，揶揄道：

“杜怀诚，也不说请我进去参观参观你们宿舍吗？”怀诚就撤回身子边让梦梅进屋边说：“有啥好看的，乱得不行。”

进了屋，梦梅就看到了怀诚床下的脏衣服，就说：

“说句话我就走呀，把你换下的衣服拾掇好，我拿去洗了，一会儿你去水塔那儿拿去，结束了咱好去爬山呀。”

怀诚听梦梅说要给自己洗衣服，就紧忙地摇着手说：“就一件上衣，好洗得很，一时也就完了，你就不要惦记了，去躺会吧。”

梦梅见怀诚执意不肯，脏衣服又不多，也就算了，说：“那我走啦，记着三点，校门口见。”

过了中秋节，悬挂在空中的太阳，除去中午，早晚已经不是那么的热烈亢奋。不再热浪滚滚，一片灼人似的炙热。大地上常常会吹起凉爽的清风，使人感到这个季节有多么美好……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柳梦梅心中象燃烧着一团火焰。

梦梅想起怀诚的时候，心中就会涌上一种连她自己也急忙弄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毫无疑问，在她已有的生活之中，没有一个男人象怀诚那样使她在感情上有一种亲近感。尤其是和他在二中交往以来，每当想到他，心中就会泛起一缕温热的情思。她的确还没有考虑好她和这个人未来的关系会怎样发展。但她感到她在生活中已经不能再失掉这个人。是的，从家庭来说，他们的距离很大；可是从心灵方面说，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和自己接近。在我们的生活之中，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人与人心灵的融洽更为珍贵呢？不是家庭、职业、社会地位和其它条件接近的人，相互间心灵就更能接近；而实际上，生活中常有的现象是，两个人尽管其它方面条件殊异，可心灵却往往能接近和相通——她和怀诚正是这样的。

快要三点钟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儿，兴致勃勃地来到了玉女河上的水泥大桥，怀诚和梦梅只在桥上立了一会儿，两个人下了公路，再往东走，沿着一条荒僻的小土路，不言不语穿过一大片杨树林，来到了孔雀山脚下。

两个人牵着扯着攀上了高高的孔雀山，站在山顶向下望，街道、房屋和人的比例都已经缩小，象小人国似的。玉女河如同一条粗粗的银练，闪着耀眼的光辉穿过水泥老桥，然后忽隐忽现得掩映在树林之中流向远方。嘈杂喧闹的人声马上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四周围静悄悄毫无声息，只听得见一两声小鸟的啁啾和草丛里蟋蟀的鸣声。

他们一前一后只管向山后的树林深处走；似乎他们已经约好了一个明确的去处——实际上，是两颗心不约而同把他们导向一个更为静谧的地方——孔雀山后面的一个小山湾里。这里就是传说中九龙闹金盆的赵家坟了。

从高处观望，这是一个被三面山梁围起来的小山圪崂，东、北、西三面都各有三道山梁，有山梁当然也就有了沟谷，山梁上是裸露的白刷刷的岩石，沟谷里却长满了茂密的洋槐和柏树；九条沟谷在山下的圪崂里聚在了一起，到了雨季山水顺着沟谷流下来，被南面的一道土坝挡住了，在这里就形成了一片不小的水潭，水潭四周草繁木茂，丛草间点缀着许多无名小花——红、黄、蓝、紫，一片五彩缤纷。雪白的蝴蝶在花间草丛安心地翩翩飞舞。一棵柿子树，碗口般粗，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斜倾着身子，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浓密的树叶象伞似的投下很大一片荫凉。

怀诚和梦梅走过去，先后坐在树荫下。两个青年的心在狂跳着，脸都红腾腾的。他们大概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将意味着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仍然都没有说话。

太安静了！静得叫人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来，杜梨树的枝叶在他们头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梦梅顺手在草丛中摘下一朵粉红的小花，举在眼前微笑着细细瞅着，似乎那上面有什么景致，有什么十分逗人的情趣。怀诚两只手局促地抱着膝头，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那泓白亮亮的水面。

“她要转学了……”梦梅终于开口说，“他正坐在教室里，突然有个女同学在门口叫他出来一下……”

“女同学？叫他？谁？”怀诚敏感而惊奇地转过头，对梦梅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梦梅仍然微笑着，不看他，只瞅着那朵粉红色的喇叭花，继续说：“是的，是一位女同学叫他出来一下。他出来了。那女同学就站在教室外面的甬路上，对他说：‘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我要转学了。’”

“我敢肯定，你要给我说你的事了。那个女的就叫梦梅吧？”怀诚脸涨得通红，插嘴说。

梦梅仍然不理他，只管说她的。

“……那女的说完后，男的问她：‘为什么要转学？’女的说：‘因为我想知道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心……’”

“你原来要在今天告诉我这么一件事？”怀诚忍不住又打断梦梅的话。

“男的问那女的：‘为什么你以前一直不说呢？’女的说：‘说了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现在还是学生，都正在独木桥头摸打滚爬！’”梦梅继续说她的。

“后来呢？”怀诚轻声问。

“后来那个女生终于下定了决心，邀了那个男生，来到他们学校东面的山顶上，他们一起回忆着那难以忘怀的往事，难以忘记他们在一起奋力苦读的日日夜夜，后来他们也是来到一个小湖边，四周一片寂静。那女生心里有多少话想对那个男生说啊，可又不知道该从那句谈起，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对望着，彼此心里充满了期待……”

“可是她心里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后就会没有了，她必须转到另一所学校去，家里已经给她和那个学校的校长说好了，她知道，这一次见面，也许就是他们最后的相聚。”

说道这里，梦梅眼里应经噙满了泪花。她站起身，目光迷离地望着怀诚。

怀诚明白了，那个小山就是这个孔雀山，那个小湖就是眼前这泓碧绿的水面，那两个学生就是他和梦梅啊。他走过去，站在梦梅面前，浑身因激动而微微地发着抖。

梦梅抬起头来，用热切而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他终于张开有力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头埋在他胸前，深情地说：“两年以后，就在今天，这同一个时刻，不管我们那时在何地，也不管我们各自干什么，我们一定要赶到这地方来再一次相见……”

“一定。”他说。

接近傍晚的时候，杜怀诚和柳梦梅才从孔雀山上走下来。

二

他们在玉女河边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就有点依依不舍地沿着玉女河边的马路，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学校走去。那里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战场，在等待他们奋力搏杀。

凉爽的晚风从河道里吹过来，撩乱了他一头浓密的黑发。玉女河闪烁着金银般的光辉。

直到晚上睡了觉，怀诚躺在了床铺上，辗转难眠，他难以相信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第一次拥抱了一个姑娘，并且亲吻了她。以前的那个永香，虽然他们也拥抱过，但那时还小，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都成了少年时美好的回忆。这次他是饱饮了爱的甘露。他的青春出现了云霞般绚丽的光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幸福。幸福！从此以后，他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他都可以自豪地说：我没有白白在这人世间枉活一场！

他轻轻地长出一口气，让那颗欢蹦乱跳的心稍许平静一些。他多么想把自己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最亲近的朋友，但他不能，尤其是现在不能，秘密最好过一段时间再给朋友倾吐。爱情啊，无论是橄榄还是黄莲，得先自己一个人嚼一嚼哩！

此刻最好一个人慢慢地回味刚刚发生过的那一切……

然而马上怀诚就想到梦梅要转学了，一股冰凉从后脑勺沿着脊背传遍了全身。他顿时象重感冒退过烧似的清醒而软弱无力。下午刚刚发生的事一下子就似乎变得分外遥远了，而现实却又这么近地出现在眼前！

他就想：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你难道现在就比以前好些了吗？你只不过和梦梅亲热了片刻，有什么可以忘乎所以地乐个没完？瞧，你在实际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你仍然是一个穷苦农民的儿子，人家梦梅到底小虎了自己什么？还不是自己舍得吃苦勤勉努力吗？一旦自己考不上大学，梦梅还会喜欢自己吗？

爱情的温柔使怀诚感到自己变得脆弱起来。他现在痛心地认识到，就是他和她已经到了这一步，但他们仍然还在两个世界里！而且随着梦梅的转学，这两个世界只能是越来越远！

杜怀诚强迫自己立刻回到现实中来。他，一个农民的儿子，岂敢一味地沉醉在一种罗曼谛克的情调中？是的，他和梦梅是拥抱了，亲吻了，但这是否意味着他就能和她在一块生活？他们如此悬殊的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怎么可能仅凭相爱就能结合呢？更重要的是，梦梅的行为是出于爱情还是一种青春的冲动？他马上就要转到一中去，那里有着更好的老师和更好的同学，她能一直对他保持爱情吗？

可是，他感到她确实是一片真心……这时候，无论命运怎样无情，他决不准备屈服；他要去争取自己的未来！当然，这不是说，他以后就一定能和梦梅一块生活——即使没有柳梦梅，他也要去走自己的道路！生活包含着更广阔的意义，而不在于我们实际得到了什么；关键是自己的心灵是否充实。对于生活理想，应该象宗教徒对待宗教一样充满虔诚与热情！

生活的沉重感，有时大大冲淡了他对柳梦梅的那种感情渴望。人处在幸福与不幸交织的矛盾之中，反而使内心有一种更为深刻的痛苦，看来近在眼前的幸福而实际上又远得那么渺茫，就像是那海市蜃楼。放不得抓不住。一腔难言的滋味儿。啊，人哪！有时候还不如生活在纯粹的清苦与孤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