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彭柏山和王一平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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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2月28日中共上海市委原书记、上海市原副市长王一平因病医治无效去世。彭柏山之女彭小莲在4月1日《新民晚报》撰文回忆了王一平与父亲的友谊。摘登如下。
父亲彭柏山和王一平叔叔的友谊,是从1955年开始的。当时父亲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王一平是上海市委组织部长,但是他们除了在市委的会议开会碰头见面以外,平时没有什么来往,用父亲的话描述,“王一平是一个非常清高的人,他很有原则,说话也非常谨慎。”所以,他们互相并不了解。两人真正相交竟然源于1955年镇压胡风反革命集团的运动中。
1955年5月19日,父亲作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在党内的代言人,被捕入狱。所有的罪行和证据,竟然是1955年5月13日《人民日报》发表的舒芜交出的他与胡风的多年通信,构成为《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一些材料》。
一场大规模的政治运动在全国展开了。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下,上海市委紧急成立了“镇压胡风反革命集团”的肃反领导小组,组长是上海市委副书记陈丕显,副组长就是王一平,并且由他亲自负责父亲的专案。而我父亲作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的罪名,是最高层定的。在当时来说,这是“铁案”,谁都不能去推翻的。但是王一平在亲自调查和审理的过程中坚持说,没有发现父亲和胡风有任何反革命行动。他强调,不能仅凭报纸上的一点材料,就贸然采取行动。这是在一次一次讨论父亲的问题上,王一平提出的论点,上面领导清楚地指出王一平的右倾,政治上对他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王一平自己也非常清楚,他是处在极其危险的边缘。可是,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刻,毫不妥协地说:“是不是右倾,我说不清楚。以后再看吧。但是限时限刻要我把彭柏山搞成什么分子,我没有办法。初步审查的情况,我已起草了一份报告稿,连同有关材料都在这里,请市委另请人去搞吧。”
王一平将所有的调查材料交出以后,就退出了肃反专案的领导小组。并且他主动请辞,放下了组织部长的职位,保留常委,成为上海博物馆馆长。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说到这些往事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听到一次,王一平为自己所付出的代价说过任何评语。他既没有后悔过也没有向任何人炫耀过。
在中国过去的五十年间,一个人说真话,是要拿政治生命做代价的!王一平甚至跟父亲都不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他竟然以一个人的良心做准则,对父亲的生命负责。其实,这些负责的后面,却牵连着我母亲以及我们全家五个孩子的命运。当我在感激他的时刻,我回过头为王一平想想,他竟然也是拿着自己的政治生命,自己的夫人以及家里的五个孩子的命运在做抵押。他的离职,给他在政治上留下的后果,给他的家庭带来了什么样的阴影和压力?
谁都知道在那样莫须有的罪名下,监狱里的日子是非人的日子。母亲一直耻于告诉我们,父亲曾经在监狱里自杀过一次。父亲在被看守救下来以后,第一次向监狱、向市委提出要求,希望和王一平部长见一面。市委答应了父亲的要求。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在当时的情况下,对父亲来说,活下去比死更加痛苦,更加艰难。父亲要见王一平的原因,显然是在那里寻找活下去的勇气的支撑。
多么感激王一平叔叔啊,他亲自到监狱里看望了父亲。
在这些细节中,谁都不知道王一平叔叔为父亲,为我们家做了什么事情。他的出现本身对父亲努力活下去,是起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性作用。他已经是带着“右倾”帽子的人了,他是冒着政治上多大的风险去的!
“反右”的前夕,父亲释放了。开除党籍,带上了“胡风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但是没有作刑事犯判决,只是把他送往青海流放。但是在这个时候释放,现在想来都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一次“阳谋”的设计?
父亲没有陷入这个圈套,不是因为父亲有多么高明,而是在那个最危机的时刻,王一平再一次拉了父亲一把。这时候,父亲的身份是这个社会的庶民,他孤陋寡闻,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王一平穿过他居住的武康路径直走到安福路上,走进我们家的小屋,他跟父亲说:“要钓鱼了,不要说话!”
这就是父亲形容王一平的地方,“说话非常谨慎”!父亲在政治上是有嗅觉能力的,就这么八个字,已经足以让父亲完全明白后面将发生的一切。所以在那个时候,在送往青海之前,父亲始终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母亲在父亲的关照下,也保持了沉默。特别是对父亲的处理,坚持不发表意见。尽管有不少人试图让母亲上钩,试图让母亲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但是母亲坚持撒谎,她说,“结论是正确的!”
王一平的忠告,让他们刻骨铭心。于是整个家庭在反右运动中,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王一平的生平简历上,仅仅写了“文化大革命”期间遭受迫害几个字。但是,我知道这其中就包括了,他包庇反革命分子彭柏山的罪名。“文革”中,父亲被造反派和红卫兵活活打死了,他没有机会向王一平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现在,他们两人都已成为故人,希望他们能有机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相遇,然后毫无顾忌地谈谈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
(王宝梅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