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读书周报:张奚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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犟脾气的教授张奚若 2010-08-06 作者:
    早年与张奚若同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的金岳霖在晚年的《回忆录》中说道:“张熙若这个人,王蒂瀓(周培源夫人)曾说过:‘完全是四方的,我同意这个说法。’四方形的角很尖,碰上了角,当然是很不好受的。可是,这个四方形的四边是非常之广泛,又非常之和蔼可亲的。本文摘自《人物》2010年第7期,作者:谢喆平。

    教授张奚若

    2001年朱镕基在母校清华作告别演讲时,曾向在座的师生们回忆起对他影响至深的几位老师:“我们也很喜欢去张奚若先生家里,坐在地上,听张先生纵论天下,大骂国民党。我后来做班长、学生会主席,读了很多很多书,我的共产主义信仰就是在那时候建立的。”

    何兆武在《上学记》里说:“我们那时候的学生可真是自由,喜欢的课可以随便去听,不喜欢的也可以不去。比如政治系主任张奚若先生,他的西洋政治思想史、西洋近代政治思想史两门课我没有选,不参加考试,也不算学分,可我都从头到尾听下来,非常受启发,乃至于现在我的专业也变成思想史了。”

    1949年北平解放前夕的一个夜晚,两位身穿灰色军装、头戴皮帽子的军人来到了梁思成家。他们向梁思成、林徽因敬了军礼,介绍说他们是受解放军攻城部队的委托,来请教北京城里哪些文物建筑需要保护,并拿出一张地图请梁、林夫妇在地图上标示,以便攻城时炮火能够避开。领着这两位解放军找到梁家的,正是张奚若。

    1949年,张奚若出席政协一届一次会议。会上讨论国家名称的时候,有“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中华人民民主国”等提案。对此,张奚若认为这些名称都不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好,因为“人民共和国”这几个字已经把人民民主专政的意思表达出来了,不必再把“民主”二字重复一次。于是大会采纳了他的意见。

    这个张奚若先生是谁呢?

    张奚若(1889─1973),原名熙若,陕西朝邑(今属大荔)人,政治学家,西方政治思想史学者。他的经历与民国时候的名牌大教授完全不同。他早年加入同盟会,参加过辛亥革命。后赴美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政治学,1919年获得硕士学位;1925年回国,曾任国际出版品交换局局长、教育部高等教育处处长等职;1929年8月担任清华大学政治学系教授,后担任政治学系主任多年。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政务院政法委员会副主任、教育部部长、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主任、中国人民外交学会会长等职。

    比胡适年长的学生

    胡适在其《四十自述》中回忆说,1908年中国公学发生学潮,他曾以学生身份兼任英文教员。当时,他不仅在学校里教过杨杏佛等著名人物,“还在校外收了几个英文生,其中有一个就是张奚若。”张奚若比胡适年长,但从名分上来说,他还真做过胡的学生。

    张奚若是个很认真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辛亥革命后一度他被选为陕西省的议员。有一回地方议会开会,别人都不怎么当真,他居然老老实实地从外地奔波回去开会,除了他,还有一个这么老实的议员,就是后来在延安备受毛泽东称赞的开明绅士李鼎铭。

    辛亥革命后,张看到的现实和自己的体会是,革命党人虽然富于热情和牺牲精神,但是在治理国家和建设国家方面却一筹莫展。他痛感破坏容易建设难,于是便起了出国留学的念头,希望能到海外“学些实在的学问,回来帮助建设革命后的新国家”。所以他没有像很多人那样拿老革命的资历去捞好处,而是真的出洋留学去了。初到美国,他想学土木工程,后来因为对数学不感兴趣,再加上他认为国家要富强必须仿效西方民主制度,所以衡量再三,选择了政治学专业。从1913年起,张奚若在欧美度过了12个春秋。在此期间,他除了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外,还跑去德国科隆大学、伦敦经济学院进修,在巴黎游学,并结识了金岳霖、徐志摩、傅斯年等人。这12年的时间里,虽然和其他留学生一样经济上很不宽裕,但他充分考察了欧洲各国民主制度的发展。

    1924年年初,滞留在法国的张奚若打算回国,却没有路费。此时正值胡适创办的《努力周报》停刊不久,为了使《努力周报》尽快复刊,胡与杨杏佛、朱经农、丁文江、任鸿隽等周报同人商量,认为由张出任主编最为合适。因此胡以《努力》的名义给他寄去川资1000元。从《胡适来往书信选》中不难看出,张对这件事曾经作过认真考虑,并表示“极喜办报”。遗憾的是,当他在一年之后归来时,这件酝酿经年的计划却未能实现。直到1932年,张还在信中与胡商量,应该如何偿还这1000元借款。

    除了胡适,张奚若和徐志摩的交往也很有意思。徐志摩遇难后,张奚若在《大公报》上写了悼念文章:“我非文学家,也非艺术家,对于文艺家的徐志摩不敢有所论列。我所要说的只是关于‘人’的方面的徐志摩,换句话说,就是志摩的人格,志摩的风度。”文章的最后,他评论道:“志摩的个性这样特殊,人格这样伟大,理想这样高尚,所以他的死不但是中国新文艺界的大不幸,也是中国整个理智阶级的不幸,也是中国全体人民的大不幸。”张是一个硬得出奇的北方老陕,徐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这两个人怎么结下这般情谊?

    近代中国曾有不少学者最初选择的专业是政治学,如金岳霖、张奚若、徐志摩等人。张奚若与徐志摩的相识,是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习政治学时。最初,在徐的眼里,张是一个“死僵的乏味的北方佬”,徐在张的心中,更是一个“油滑的南边人”。但两人当时同在哥伦比亚大学学政治学,张的学问和耿直、执著的精神逐渐吸引了徐。1925年徐志摩主编《晨报副刊》,邀请一大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作为撰稿人,张奚若是以“一位有名的炮手”(徐志摩语)加盟的。张果然在一篇千余字的短文中火药味十足地说,鉴于当今思想界的堕落,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拯救副刊,而是应该一把火把它们烧掉。有意思的是,对于张如此的尖锐与激烈,徐志摩居然为该文写了个一倍半长的“附注”进行介绍:“奚若这位先生,是个‘硬’人”,他的意志、他的说话和他写的文章,都直挺挺的,有一种天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与此同时,在“这直挺挺中也有一种异样的妩媚,像张飞与牛皋”。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张文中的愤激之词,竟会一语成谶。

    张文发表之时,北京大学教授陈启修也写了一篇《帝国主义有白色和赤色之分吗?》。张读后随即写了《苏俄究竟是不是我们的朋友?》进行驳诘,由此而引发了一场“对俄问题”的大讨论。参加这场讨论的,除了陈、张之外,还有梁启超、陈翰笙、陶孟和、钱端升、丁文江等人。《晨报副刊》先后发稿近30篇,并开辟了“对俄问题讨论号”专栏。正当讨论热烈进行之际,北京爆发了反对段祺瑞政府的大规模示威运动,居然殃及《晨报》被焚:“昨日群众游行示威之际,有许多人手竖旗帜,大书打倒晨报及舆论之蟊贼等语,遂蜂拥至宣武门大街,将该馆举火焚毁,接待室火先成灾,火焰突起,消防队闻警赶到扑灭,结果已延烧他处,该报馆房舍大半,业成焦烬,附近房舍,又以扑救关系,折毁破损甚多,直至七点半钟,宣外大街一带,交通尚因之阻隔。”所幸副刊部损失不算太大,大部分稿件并未遭受池鱼之殃,只是停刊数日便恢复出版了。

    犟脾气

    早年与张奚若同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的金岳霖在晚年的《回忆录》中说道:“张熙若这个人,王蒂瀓(周培源夫人)曾说过:‘完全是四方的,我同意这个说法。’四方形的角很尖,碰上了角,当然是很不好受的。可是,这个四方形的四边是非常之广泛,又非常之和蔼可亲的。同时,他既是一个外洋留学生,又是一个保存了中国风格的学者。”

    有人说,在接受过现代学术洗礼的中国知识分子中,张奚若是最具批判精神的一个。早在“五四”运动前夕,他收到胡适从国内寄来的《新青年》、《新潮》和《每周评论》之后,就在回信中毫不客气地说:“此等维新家大弊,在对于极其复杂的社会现象,纯以极简单的思想去判断。从建设的角度来看,这些一知半解、不生不熟的议论,简直比一味守旧的保守派还要危险。”于今观之,他当时就已经注意到新文化运动的某些问题,并开始进行反思。

    在现实政治中,张奚若的批判精神也不亚于他在学术层面的力度。抗战初期,张奚若是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当发现这个参政会不过是为国民党一党专政装点门面时,他就拒不参加。有一次国民参政会开会,他甚至当着蒋介石的面发言批评国民党的腐败和独裁,难堪的蒋介石打断他的发言说:“欢迎提意见,但别太刻薄!”结果,张居然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不再出席参政会。后来参政会开会,国民党政府给他寄来开会路费和通知,张奚若干脆回电:“无政可参,路费退回。”当时的教育部规定大学系主任以上领导人员,要一律参加国民党。但是,张奚若就是拒不填表。事实上,辛亥老将张奚若本来是拥护国民党的,但他在1941年皖南事变而引起的民主运动中转向,不归属于任何党派。

    1946年重庆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召集各党派、无党派的代表人士总共38人来参加,其中国民党8人,共产党7人,民主同盟、社会贤达各9人,青年党5人。傅斯年和张奚若是无党派的代表。张奚若的代表名额是共产党提出来的,国民党说张奚若是国民党党员,不能由共产党提。为此,张奚若致信老同学张季鸾掌门的重庆《大公报》,专门发表声明,宣称他曾以同盟会会员身份参加过辛亥革命,但从未加入国民党:“近有人在外造谣,误称本人为国民党员,实为对本人一大侮辱,兹特郑重声明,本人不属于任何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