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位随美军嵌入式采访记者谈阿富汗战争的残酷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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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由美国主导的阿富汗战争即将步入第10个年头，但战争的结束却仍然遥遥无期，美国扶持的卡尔扎伊政府脆弱依旧，曾经被打败的塔利班势力又死灰复燃，东山再起。阿富汗战争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战争？拥有超强军事力量的美国出动十几万大军，又有众多盟国的支援，为何摆不平阿富汗这样一个人口还不到三千万，面积只相当于德州的世界最穷的内陆国家？阿富汗何以让世界第一强国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阿富汗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战乱中的阿富汗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未来的阿富汗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八月十八日，一支中国记者组成的采访小组将飞赴阿富汗战争的前线，跟随驻阿美军的王牌军101空降师进行嵌入式的采访。所谓嵌入式采访也就是同吃同住随军行动，这是自美军发动反恐慌战争以来第一次允许来自中国大陆的记者进行这种最直接的随军采访任务。环球时报特派记者邱永峥就是这次采访小组的成员之一。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两度赴阿富汗，对包括阿富汗社会精英、普通民众、塔利班指挥官和普通战士、部族长老和驻阿联军在内的各方展开深入的采访对话，以求解阿富汗的现状和未来。在他的博客当中，真实记录了他在阿富汗前线的亲历见闻。

        作为战地记者，特别是在阿富汗的记者，随时要冒着枪林弹雨的风险，这不是夸张，而是真实的经历。邱永峥介绍，他们的在采访过程中原本配备有国产的防弹衣，但是到达阿富汗以后不得不换上美式的标准防护装备，仅头盔就重达5公斤，防弹衣也有十几公斤，再加上采访背包、相机和电脑，每人要有数十斤的负重。这套美式的防护装备可以轻松地化解手枪甚至AK47子弹的扫射，但即便如此，有人告诉他们，这实际上更多的只具备象征性的心理安慰作用。因为，在阿富汗战场上大多数的伤亡都是地雷、冷炮、自制炸弹造成的。有的自制炸弹是用煤气罐改装而成，里面除了炸药，还填满数百根被剪成一段段的碎钢筋，爆炸起来威力惊人，甚至可以将一辆装甲车掀翻。

   邱永峥介绍，到目前为止，阿富汗战争已经持续了106个月，这超过长达104个月的越南战争，成为美军历史上所参加的最漫长的一场战争。阿战与当年的越战相比，同样的无比漫长，同样消耗巨大，同样看不到胜利的前景。所不同的是，越战当中的伤亡更加惨烈，仅美军就有近十万人阵亡失踪，而阿战开战以来，由于采用了更加先进的武器和更加高明的战术，美军的阵亡人数不过一千余人，不仅远远低于越南战争中美军阵亡数和当年入侵阿富汗的苏军阵亡数，也低于伊拉克战争开战以来近五千人的死亡人数。不过，邱永峥他们通过采访发现，联军的实际伤亡人数要比公布出来的死亡数字大得多。根据他所获得的一位法军外籍军团中的华人士兵的战地日记的记录，在参战的几个月时间里，几乎天天都有联军人员伤亡，虽然死亡的人数不多，但是受伤的人员数字要多得多，而按照北约方面的宣传纪律，除了公布阵亡人数之外，人员受伤的数字是不报的。据邱永峥的估计，因伤减员的人数可能比阵亡人数多出几十倍。也就是说，阿富汗战争以来，虽然遗尸战地的北约士兵只有两三千人，但是西方社会可能要多出几万伤残人士。当然，阿富汗方面的人员伤亡数字恐怕要再大出许多倍，因为当年苏军入侵阿富汗的结果，苏军阵亡五万多人，而阿富汗死了一百多万人，而现在北约的武器比当年的苏军还要先进许多，双方的伤亡之比肯定要更高，当然这在媒体上是看不见的。

    让联军如此头疼的是一度被宣称打败甚至消灭了的塔利班组织。现在塔利班在阿富汗大有东山再起之势，据说在阿富汗全国绝大部分地区，都成立了塔利班的影子政府。这种影子政府都是军政合一，对地方的实际控制力要大于官方政府。更加奇怪的是，塔利班武装是越剿越多，越打武器还越先进。有人说，塔利班背后有巴基斯坦的暗中支持，也有人说是伊朗，甚至还有人说塔利班根本就是由美国暗中扶持，为的是让美军有借口继续留在阿富汗，因为人们发现许多塔利班武装拥有崭新的美式装备物资。现在的塔利班和过去相比，似乎也更加灵活，过去的塔利班相当保守，拒绝使用电视、手机等现代技术，而新塔利班非常善于利用手机、网络等手段进行自己的宣传战和舆论战。邱永峥经过大量的针对塔利班高层与基层人员的接触，包括与阿富汗民众、官员、部落长老的对话，得出的结论是，塔利班之所以越打越多，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武装势力全都在打着塔利班的旗号。塔利班本身亦兵亦民，拿起武器就是塔利班民兵，放下枪就是平民百姓。甚至一些部落的长老，白天率领百姓欢迎北约联军，并且向联军伸手要钱要粮要物资，转脑袋就成了塔利班的头目，夜里在联军营地周围埋地雷搞袭击。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犯罪抢劫和部族仇杀也都打着塔利班的旗号，反正把罪过往似乎无处不在的塔利班身上一推，就可以吸引政府和联军的注意。这正是阿富汗战争与过去任何战争不同的地方，一场似乎处处都是敌人，又看不到任何敌人的战争。邱永峥称之为“不对称游击战”。而美军和盟国军队在阿富汗滥施武力，杀害大量无辜的平民，在那些死者的家属、乡亲、朋友们的心里埋下更多仇恨的种子，这些人就成为塔利班的潜在支持者和美军潜在的敌人。最近，阿富首次出现的女人弹，就是一位为被打死的丈夫报仇的妻子。

阿富波军警摧毁罂粟田与农妇发生冲突

    塔利班之所以能在阿富汗重新得势，是因为阿富汗特殊的政治经济社会土壤。多年的战乱，使阿富汗百业凋弊，唯独有一个行业大获发展，这就是毒品。阿富汗多山地高原，气候干旱，土地贫瘠，农业的先天条件较差，但是却是种植罂粟的好地方。阿富汗出产了世界上百分之七八十的鸦片，阿富汗农村的许多地方，就靠大面积种植罂粟为生。邱永峥曾亲自跟随阿富汗的警方，到罂粟产地铲除毒品，实际上所做的工作就是毁掉罂粟田。而邱永峥也亲眼看到被毁掉罂粟的农村百姓那种绝望、痛心的表情与民生的极端困窘形成对照，阿富汗政府和官员军警的腐败也让人触目惊心。邱永峥提到，在喀布尔机场，联合国人员曾经扣住一架飞往迪拜的飞机，上面的货物竟然是成堆成捆的美钞。而后来接到阿富汗警察局长的电话，说得到最高层的指示，必须无条件放行，于是这种来历不明的黑钱就大摇大摆到国外的赌场洗个干净，再被存入外国的银行。阿富汗的军警对付武装分子几乎没有任何的战斗力，而对普通百姓的敲诈勒索倒是他们的看家本领。物价奇高，失业遍地，人们甚至怀念起苏联占领时代，因为在那个时候，至少城市里的生活相对正常，物价也不高，战争主要发生在偏远的山区。而苏军走后，阿富汗并未迎来人们盼望的和平，反而陷入更大规模的内战之中。

    在历史上，阿富汗就是是一个战乱不断、纷争不息的国家，这与阿富汗特殊的地理位置、民族构成和文化传统有密切的关系。在地理上阿富汗位于南亚、西亚和中亚的结合处，往西可进入伊朗高原、东南可进入南亚平原，北面是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中亚草原，东北是帕米尔高原并与中国的新疆地区接壤。历史上，阿富汗这个地方处于几大文明的交汇处，包括北方草原的游牧文明、来自西方的波斯文明、地中海文明和阿拉伯文明，来自东南的印度文明以及来自东方的中国文明的势力在这里反复碰撞交融，有多少强悍的民族将这里当作自己避难的栖息之地，又从这里再度杀向劫掠四方的征途。直到1747年，统一的阿富汗国家才正式形成，这也是今日阿富汗的前身。

   阿富汗的民族构成比较复杂，而且没有一个占绝对优势的主体民族。人口最多的普什图人，只占到阿富汗总人口的不到一半。在阿富无论由哪一民族建立的政权，都很难得到其他民族的完全认同和顺服，因此阿富汗国内一直动荡纷争不止。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富汗这个国家的建立具有先天不足的成分，成为失败国家也许有其必然性。而这种内乱纷争的无政府状态，就成为滋生塔利班这种宗教极端势力的土壤，也使阿富汗成为基地东突等恐怖势力的避难所，同时也给大国势力插手介入阿富汗政局提供了条件和借口。当年的大英帝国和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借口之一就是帮助平息内乱。不过每当外敌入侵，阿富汗国内又总会有强大的抵抗势力在其他大国势力的帮助下进行殊死抵抗。比如19世纪，阿富汗人在几十年间先后成功抵御了大英帝国的三次入侵，重创了英国军队。20世纪80年代，苏联入侵阿富汗，也遭到长期的顽强抵抗，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最终不得不黯然撤出。今天，美国在阿富汗的所谓反恐战争似乎也正在陷入相同的困境。

   2001年，美国以“反恐”为名发动对阿富汗的战争，推翻了塔利班政权，建立了以卡尔扎伊为首的政府。但是，塔利班在阿富汗社会底层的生存土壤并未消除，随时可能死灰复燃。而美国占领阿富汗的真实目的，除了所谓的“反恐”外，恐怕更重要的是看重阿富汗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因为控制了阿富汗，就在这个中亚、西亚、南亚、东亚的会冲地带打入了一个楔子，向东可牵制中国、向北可觊觎俄罗斯的中亚后院、对东南可监视印度、对西包围伊朗。从美国政府的高层来看，无论共和党还是民主党，似乎都不情愿短期内从阿富汗撤军。只不过，美国方面可能低估了阿富汗抵抗势力的能量，另外美国国内民意能够对美军伤亡有多大的承受力也是决定美军驻留长短的重要因素。当年的越战美国撤军并非败于战场，而是由于国内高涨的反战民意。而今天，美国人民对于美军伤亡的承受能力似乎比越战时还要脆弱，只不过美军汲取了以往的教训，大大减少了伤亡特别是阵亡的数字，另外在舆论的宣传上也控制得更严。因此，阿富汗战争的长短既取决于美国的国力能够为这场战略博弈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取决于美国民意对于伤亡的承受能力。相信，如果美军不能伤亡数字迅速降低为接近于零，随着时间的推移，伤亡人数的不断增加，美国恐怕也不得不接受撤军的结局。

   对中国来说，美军占领阿富汗是有些“因祸得福”。因为中国自身就有反恐防东突的问题，美军在阿富汗反恐，客观上是帮助中国清除了一个东突势力的避难所和家门口的祸源。而美国要想把阿富汗改造成为一个美军的战略堡垒，付出的代价恐怕会远远超出其预想，偷鸡不成反失了把米，搞不好把自己陷进去，大耗国力。中国现在的明智策略是鼓励美国在阿富汗长期反恐，必要时可提供情报等方面的合作。当然，作为负责任的大国，在协助阿富汗国内恢复民生，开发建设方面，中国同样也可量力而为。恐怖主义的滋生往往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阿富汗战争的现状说明美国仅凭一己之武力很难解决极为复杂的社会难题。未来阿富汗问题的解决，恐怕还是有赖于包括中美合作在内的国际社会的长期共同努力。

  本期节目嘉宾环球时报特派记者邱永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