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华尔街:一本深奥、复杂的书(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3:45:02
文章提供 于 2008-10-9 14:51:5 (北京时间: 2008-10-10 2:51:5)
文章作者: 刘文越 邵乐韵    阅读时出现乱码?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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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去的一周,对华盛顿乃至全美国而言,可谓是惊心动魄的一周,也是势必会写入美国历史和世界金融史的一周。
“金融海啸”给华尔街带来巨大灾难。为应对百年一遇的危机,布什政府紧急推出了7000亿美元救市方案。围绕着这一历史性方案,许多美国议员在过去一周陷入“天人交战”。其中的一波三折,使华尔街陷入“黑色星期一”,更在全球金融市场掀起滔天巨浪。
华尔街是一本深奥、复杂的书。或许,它的风云吊诡,喻示了经济史上新的一页已经掀开?在这里,美国不再占据主导地位。世界资本和力量的再分配已酝酿了数年,开始从美国流向其他一些资源丰富的国家以及亚洲崛起的新的工业化国家。金融危机将加速这一进程。

美国股市再次下挫,遭遇“黑色星期一”
华盛顿惊魂七日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周,也是势必会写入美国历史和世界金融史的一周。
十几天前的一个午夜,就在金融旋风撕扯着华尔街的时候,在曼哈顿汉诺威广场,有人将一家饭店门廊前的一个重约75磅的青铜半身像偷走了。
不过这尊铜像又神奇般被还回来了。第二天,这家饭店的老板哈里·庞拉坎克斯(Harry Poulakakos)一边吃着俄式牛柳,一边回想起36年前刚开酒吧时那些进进出出的客人。他说自己甚至认识曾担任高盛CEO的现任财长保尔森。
70岁的他也曾经历过华尔街股市的起起伏伏,包括1987年的股市大崩盘。当时,他的酒吧里从下午4点就挤满了人,整夜爆满。但是现在,他所目睹的华尔街动荡,则是几十年中最糟糕的。他说:“我希望这一切即将结束。如果华尔街萧条了,一切都不会有活力了。”
庞拉坎克斯不过是众多挣扎在金融危机中的美国人的一个缩影。为应对危机,布什政府紧急推出了7000亿美元救市方案。围绕着这一历史性方案,许多美国议员在过去一周陷入“天人交战”。其中的一波三折,使华尔街陷入“黑色星期一”,更在全球金融市场掀起滔天巨浪。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周,也是势必会写入美国历史和世界金融史的一周。
9月28日,星期日 夜半突破
国会山灯火通明。午夜0时30分许,闭门长谈的领导人走出会场。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佩洛西微笑着对外界宣布,国会在7000亿方案上取得“重大进展”。“我们必须达成一致——写成文件,这样我们就算正式完成。”
美国财政部长保尔森也似乎大舒一口气。半个小时后,一直参与谈判的他在电视台午夜访谈节目中感叹:“我们一直非常艰难地推进。”“我们在达成一致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 这方案将会对市场有重大影响,你知道,对所有美国人都有影响。”
这样的结果,实属不易。就在这个月,华尔街经历了一场金融海啸,五大投行格局彻底改变,房利美、房地美、AIG等众多金融巨头也成为危机的牺牲品,信贷市场已处于停滞状态。
布什政府希望通过这7000亿美元,一为金融机构“止血”;二通过“止血”恢复资本市场信心。通过剥离金融机构地产和商业等不良资产,使金融机构获得现金充实资本,并由此提高信誉度和实力,向市场重新提供借贷,促使市场恢复运转。
美国为自由市场经济,一直强调风险自负的投资原则;但现在危机始作俑者的华尔街却要求纳税人来进行救助,这在美国引发广泛争议。
一大早,便有一些人在国会山周围示威抗议,喊出“不要现金救垃圾”、“救援纳税人,清查保尔森”的口号。
亿万富翁威廉·柏金斯(William O. Perkins III)更是花重金在《纽约时报》买下一个整版,刊登了一幅他请人代作的漫画,上面绘着布什、保尔森、伯南克像硫磺岛战役一样,将一面旗帜插上了资本主义的墓地。
此前的26日,国会一度就救市法案达成一致,但旋即引发共和党内反弹,谈判成果化为乌有。为让救市方案尽快通过,布什决定作出让步,取消“金色降落伞”条款,受援助金融机构高官不得享受高薪酬。
外界普遍认为,救市方案必须在29日晚傍晚前获得达成,因为届时还不达成协议,首先开盘的亚洲市场势必陷入恐慌,这将加剧目前的金融危机。
下午3时30分许,救市方案终于露出曙光。参议员贾德·格雷格(Judd Gregg)对外宣布,国会已就救市方案细节达成一致。国会决定,7000亿方案分三阶段实施,国会将享有监督权,但保尔森将“获得他必需的授权、资源和灵活性”。
鉴于形势紧急,国会决定采取“立法快车道”。众议院将于29日表决,参议院则于1日表决。
9月29日,星期一 黑色的日子
凌晨,起床不久的布什再度发表声明,认为救市计划将是一个“强有力的法案”。他继续敦促国会尽快批准这一方案,称国会这一举动将向美国和全球市场发出一个“强烈信号”。
尽管信心满满,但为避免意外发生,布什还是采取了“双保险”:一是发表讲话,向议员施压;二是给数十名持强硬立场的议员打电话游说。
在国会山,议员们从上午即开始投票前的辩论。强硬派也阐述反对该方案的理由,众议员林恩·沃斯利(Lynn Woolsey)情绪激动地问:凭什么要由纳税人为华尔街的金融大亨埋单?“为什么不是华尔街为他们制造的混乱付账?”
众议院议长佩罗西在最后时刻慷慨陈词,呼吁人们投赞成票。但她也不放过这个抨击布什政府经济政策的机会。她说:“这就是布什政府失败的经济政策的代价——这是一种建立在过度松弛的财政、随心所欲的想法以及没有监管、监控和没有秩序的政策。”
场下一片哗然。按照程序,投票随即开始。
下午1时49分,投票结果是228票反对,205票赞成;仅仅5分钟后,这一结果又变为226对207。最终结果是228票反对,205票赞成。也就是说,40%的民主党议员投了反对票,而执政的共和党众议员则有2/3出现倒戈。
在300多公里外的华尔街,交易员们正紧张地盯着电视转播。或许意识到不妙,在投票结束前15分钟,股指便开始直线下跌。到下午4时收盘时,道琼斯指数狂泻778点,点位跌幅之大创下历史之最。
金融危机则在恐慌中继续加剧,花旗银行当天也宣布,将收购陷入困境的美联银行,美联银行股价当天暴跌82%。美国“黑色星期一”也随即引发全球股市大幅下滑。
布什在白宫紧急召集副总统切尼、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和保尔森等一干财经高层与会,商讨下一步对策。美国媒体形容,前往白宫参加会议的保尔森“一脸铁青”。
布什随即发表谈话,对目前结果表示“极度失望”。
众议院则陷入一片混乱。民主党抱怨共和党领导无方,导致其许多议员倒戈以对。
一些共和党人则认为,佩罗西在投票前大放厥词,正是这种充满党派色彩且落井下石的做法,惹怒了许多共和党议员。共和党众议员罗伊·布朗特(Roy Blunt)就说,佩洛西的讲话伤害了共和党议员的感情,由此“他们决定惩罚整个国家”。
9月30日 星期二 各方挞伐
在纽约证交所外,一大早便聚集了大批新闻记者和投资者,人们搞不明白,为什么1929年10月24日“黑色星期一”的景象又回来了。36岁的洛杉矶电影剪辑师格鲁克说:“真不知道事情会闹多大,看起来变得更糟了。可怕的是没人知道要怎么做,和情况什么时候能好转。”
《华盛顿邮报》当天的社论以“国会的尼禄(古罗马暴君)”为标题,严厉抨击一些议员不负责任的行为。社论开篇即说:“假如美国在未来几个月或几年内经历了经济灾难,假如未来历史学家想要确定灾难从哪一天开始,昨天可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题目就是‘黑色星期一’。”
《华尔街日报》驻华盛顿首席记者盖罗德·塞布(Gerald Seib)认为,美国人是不喜欢这一救市方案,但“如果他们发现华盛顿在整个‘大选年’对他们担忧情绪的反应只是陷入彻底瘫痪,他们只能会更失望”。
布什则继续发表声明,警告国会如果不通过救市方案,就可能对美国经济造成“痛苦且持久的”损害。
商界也感到愤然。当天,50多个商业团体联名写信给全体国会议员,要求他们迅速采取行动化解金融危机,以防美国资本市场“彻底垮掉”。
白宫和国会的谈判则在继续。参议院随后宣布,1日将就救市方案进行表决。白宫则在一些细节问题上作出让步,如在救市计划计划中再增加1000多亿美元的减税计划、将存款保险上限由10万美元提高至25万美元有利民生的条款。
救市方案的柳暗花明,也让华尔街找到了喘息之机。纽约股市当天大幅上涨,道琼斯指数收盘时上涨近500点。收回了前一天的大部分失地。标准普尔涨幅则达到5.27%,为6年来最大涨幅。
恐慌,随后是惊喜,华尔街也在这“冰火两重天”的考验中,告别了历史性的“黑色9月”。
10月1日 星期三 一帆风顺
上午,在白宫结束与美国驻阿富汗最高军事指挥官大卫·麦基尔南会见后,布什再度向媒体放话,敦促参议院“非常认真地”对待救市方案,因为这份方案是“稳定形势、使形势不至于恶化所必需的”。
鉴于前天的教训,布什再也不敢大意。白宫宣布,布什在法案最终通过前,将一直坐镇华盛顿,为此,原计划的多次外地访问被取消。
正相斗正酣的两位总统候选人奥巴马和麦凯恩,也在救市问题上携起手来。他们呼吁议员们大局以为重,投票支持该方案。为显示对该方案的重视,身为参议员的两人当天也中断选举行程,返回华盛顿参加投票。
晚上9时20分许,参议院投票结果公布,74票赞成,25票反对,救市方案获压倒多数通过。白宫和国会山一片欢腾。
布什随即发表声明,对此结果表示欢迎。他说:“美国人民盼望,我们的经济也要求,众议院本周能通过这很好的方案,并送到我桌前(签字)。”
参议院的压倒多数通过,外界的强大压力,也使一些众议员立场发生微妙变化。
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共和党议员约翰·博纳(John Boehner)的发言人说,“我们认为这次的救助计划获得通过的几率比周一的计划要大,但还是得拭目以待。”
10月2日 星期四 黎明前的恐慌
布什出奇地忙碌。当天,他特意会见企业界代表。在发表谈话时,布什再次强调,众议院议员应听取民间的呼声,并“必须批准”7000亿美元的大规模金融救援方案,而许多美国人正在关注着众议员们能否采取积极行动。他并且敦促企业界将相关经济可能受到损害的信息传递给这些议员。
当天上午公布的数据,加剧了人们对美国经济的担心。数据显示,美国8月份工厂订货比前一个月下降了4.0%,为2006年10月以来的最大降幅。工厂订货情况反映制造业的景气状况。
劳工部报告显示,上周首次申请失业救济的人数增加了1000人,达到49.7万人,仍维持在7年来的最高水平。
美联储报告则显示,美国商业银行和投行上周从美联储紧急贷款窗口借出资金创历史新高。上周商业银行平均每天从美联储借出的资金达445亿美元。这显示金融危机仍在继续,市场流动性仍处于高度紧缩状态。
美国的金融危机也早已波及到欧洲,多家欧洲金融机构也已垮台。一些预测报告显示,英国、西班牙等国将于今年陷入经济衰退。
人们在忐忑心情中等待众议院明天的投票。下午4时,纽约股市收盘。华尔街“习惯性”大跌,道琼斯指数下跌近350点,标普指数和纳斯达克指数跌幅达到4%。
很多人的心情很差。从事婚礼策划的约瑟夫·托德(Joseph Todd)说,“最近两个礼拜,自从股市创出新低之后,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华尔街高管默默地在委托书上签字,以便卖掉他们值钱的房产。”
他说,“我有个顾客原先预订了一个广场作为婚礼地点。可是现在他想了解其他地方,并希望知道在广场举办婚礼的费用是否能够打折。一般来说,周六晚间是最好的时间段,费用在8万到10万美元之间。”
一位从事游艇经纪的公司老板约翰逊·贝科特(Jonathan Beckett)也说,过去8年中,很少看到有人在市场上出让游艇。但现在有不少私人游艇被转售,开价从1000万美元到1.5亿美元不等。
10月3日 星期五 喜悦中忐忑
最近两天,布什一直在跟一些议员进行接触,敦促他们支持7000亿美元救市方案。由于一些议员立场出现松动,人们对方案通过前景表示乐观。
国会山中,众议院们从上午即开始对方案进行辩论。众议院少数党(共和党)领袖博纳(John Boehner)说:我们知道我们正处于金融危机之中,如果不采取措施,危机就可能恶化,把我们推入多数人从来没有见过的经济衰退中。
历史性的时刻正在逼近。CNN等美国新闻频道不断插播众议院内最新的进展,电视台字幕提示,众议院将在12时30分表决,但由于要发言的议员很多,时间随后又调整到12时45分,13时……
13时20分许,随着众议院主持人的一声锤响,冗长的辩论终于结束。众议员们开始投票。一些先投下的票随即对外公布,与星期一不同,支持票要大大多于反对票。
13时30分许,赞成票超过218票,即众议院的半数,表决案获得通过。各大通讯社纷纷发出快讯。
约20分钟后,布什出现在电视荧屏前。他赞扬国会的努力,称该方案对帮助美国经济抵御金融风暴意义重大,他将很快签署该法案。
随后,布什来到和白宫紧邻的财政部,感谢财政部官员最近一段时间的忙碌和努力。财政部长保尔森也对记者说,一旦救援方案得到布什签署,财政部将尽快行动,开始实施这份方案。伯南克也称赞国会通过救援方案对于稳定市场和恢复信贷流动“至关重要”。
13时50分许,布什回到白宫,经佩罗西签字的的救市方案已送至布什办公室,摄影记者被召进办公室,布什随即签字使其成为法律。
创造历史的7000亿美元救市方案最终成为定局,但谁都不敢对未来表示乐观。
众议员格雷山姆·巴雷特(Gresham Barrett)说,他当天改变立场投赞成票,并不认为该方案会使美国经济摆脱困境,而是因为没这个方案,经济前景将更糟。
作为最大受益者的华尔街也心情忐忑。在投票前,纽约股市维持上涨格局,在投票前几分钟,道指更猛然抬升,涨幅达到了300余点;但等救市通过后一两分钟内,道指即呈剧烈震荡,忽而涨幅超过100多点,忽而转为下降曲线。投资者内心激荡,多空激烈冲突。
到下午4时收盘时,道指终于低头直线向下。最终收盘时跌157.47点,跌幅1.50%。
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周,道琼斯指数下跌7.34%,标准普尔指数下跌10.8%,纳斯达克指数下跌9.38%。其中,标准普尔指数创下自“9·11”恐怖袭击事件以来的最大单周跌幅。
恐慌还在蔓延
危机还在继续,恐慌仍在蔓延。10月6日,救市方案通过后的首个交易日,股市以加速下滑作为回应。道琼斯指数收盘跌369.88点,跌幅3.6%,盘中一度下挫800点。这是道琼斯指数自2004年10月以来首次跌破10000点。
10月6日的疯狂卖盘部分是由金融危机正破坏欧洲银行业基础的迹象引发。上周末期间,法国巴黎银行接管了富通集团在比利时和卢森堡的业务。德国的Hypo Real Estate Holding早先的一桩交易没有达成,但周末获得了新的救助。意大利的UniCredit进行增资,冰岛为其银行寻求新资本,德国则为其所有的消费者银行存款提供全面保证。
人们都盯着股市的基本面,并意识到真正看到缓解迹象还需要很久。
加州经纪公司Excel Futures Inc.的总裁瓦格纳说,股市跌了这么多,把所有投资领域的资金都吸光了,除了黄金。他说,他接到了客户无数个电话,甚至没时间吃午饭。“我快到不想再接任何电话的地步了。”

美国国内经济萧条,处于紧要关头
危机最低谷是否真的已经过去
耶鲁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说,国内一些媒体认为:美国次贷危机标志着美国式金融资本主义的终结,或者认为美国自由市场经济理念已经结束了。但是我觉得,这有点言过其实了。
在过去一个月,“金融海啸”席卷华尔街,美国金融体系重新洗牌,布什政府也被迫出台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庞大救市的计划。
这项大萧条以来最大救市计划,同时也带来一个重大问题:作为自由市场经济的美国,一直强调风险自负的投资原则,一些房产购买者因此破产,华尔街的金融投机者是这场危机的始作俑者,但现在却要纳税人为他们的过错埋单。
正是围绕着“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一主要矛盾,白宫和国会在金融机构高管工资、不良资产收购具体价格、如何监管7000亿美元使用等诸多细节问题上发生激烈争吵。一波三折的过程,更使金融危机进一步加剧。
美国经济正处于紧要关头。围绕着美国次贷危机根源、美国该不该救市、中国的应对之策等问题,《新民周刊》专访了美国耶鲁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
不该指责格林斯潘
《新民周刊》:次贷危机正在向纵深发展,华尔街正在全面洗牌,回顾这一年来危机发展过程,你认为危机爆发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陈志武:表面看,当然是过去这些年贷款太多、特别是住房按揭贷款太多。许多买房人没有偿还能力,但也轻而易举拿到了贷款。在2005年到2007年上半年之间,不负责任的放贷达到了顶峰。
不过,从行业结构上看,是因为真正的借款人和真正的放贷者之间的委托代理链条,被拉得太长。也就是说,直接跟借款者打交道的住房按揭贷款公司、贷款银行,其实只是赚取一些手续费,因为这些贷款公司和银行把这些30万、40万美元的款贷出去之后,随即就把贷款合同卖给房利美或其他美国金融公司了,由后者再打包、分成小份债券卖给其他投资者。这样一来,即使在前线决定给谁贷款、审查借款者收入状况的放贷公司和银行不负责任,乱贷,他们的收入不受影响、不需要为呆坏账付出代价。他们在前线放款越多,所赚的手续费收入会越多,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就出现了。
我每次买房做按揭贷款时面对的情况也是这样。我的按揭贷款合同会很快被按揭贷款公司卖给Washington Mutual这样的储蓄银行,然后又卖给了房利美公司,最终打包作为证券产品出售给其他金融。这样的链条,使按揭贷款公司等只赚取手续费,如果有人还不起钱,赔钱的却不是它们,因此它们对借款人的资质根本不严加审查。
《新民周刊》:但是一些经济学家也批评政府的监管过于放松,这导致了市场投机行为,另外格林斯潘主掌美联储时,利率调得过低,也加剧了房地产市场泡沫。你对此怎么看?
陈志武:指责格林斯潘,我觉得不太到要点。美联储管的是货币政策,只要通货膨胀维持在1%-2%之间,就说明美联储尽到了它的责任。而这正是格林斯潘时期的景况。
不负责任的放贷是问题的根源,而这与货币政策不完全一回事。在金融公司方面,它们使用的金融负债杠杆太高,包括与住房按揭贷款有关的机构投资公司、证券公司、提供担保的保险公司等等,都负债太高。比如,“两房”公司,虽然它们自己的股东权益资本很少,但能够利用政府的隐形担保以很低利息借到很多债务,用一块钱的股东资本借上40多美元的债,去投资持有不同按揭贷款证券,这种高财务杠杆使它们不能承受市场的任何风吹草动。由于“两房”、证券公司、投资公司、保险公司等,都不是美联储管的范围,它只管商业银行。到今年3月美联储介入救助贝尔斯登,这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把美联储的服务范围扩大达到投资银行。
过去对按揭贷款市场的监管漏洞,主要在于没有考虑进去按揭贷款链中的道德风险所隐含的系统违约风险,并没有据此对相关金融公司的资本充足率做监督管理,而是放任它们去拉高债务杠杆率,以至于到最后酿成不可收拾的金融危机。
金融衍生品本身没问题
《新民周刊》:你谈到杠杆问题,美国总统布什则批评,“华尔街喝醉了”,推出这么复杂的金融衍生品。那么在金融衍生品问题上,是不是华尔街也存在过度的投机,导致目前几乎无法收拾的处境?
陈志武:我觉得最核心的问题,不在于金融衍生品的设计问题,而在于没有把资本充足率的底线要求跟所承担的资产风险挂钩,并对债务杠杆率设置上限。金融证券的设计是否复杂,跟监管是否到位,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对于那些所谓“金融衍生品太复杂,并且是导致这次危机的根本原因”的指责,我并不认同。
《新民周刊》:那你的意思是说,布什对金融衍生品的指责是指错了对象?
陈志武(笑):因为他本来就不懂金融……
《新民周刊》:但布什可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拥有MBA学位的总统啊?
陈志武:一般的MBA,不一定真正了解债券的设计、了解金融衍生品。我长期教授MBA、教金融证券及衍生证券课程,我很清楚一些MBA学生对金融知识的了解程度。他们的了解程度一般都有限。
我要强调的是,金融衍生品其实就像电一样,如果使用不安全,会电死人。但你也不能因此说,因为电能杀死人,就不用电了,现在我们的生活和工作都离不开电。
金融衍生品可能很复杂,但从结构设计上来说,本身不一定会成为问题。之所以会出现问题,在于监管这些市场的机构和人,并不一定了解这些产品的特征。这些金融产品对融通资金、分散风险来说非常好。从这次危机中,大家发现,原来监管人并没有到位,甚至不懂行。那么,今后应该要做的是要让监管跟上,而不是把这些有市场需求的金融产品打死。这是监管的问题,而不是产品本身的问题。
对中国的教训和启迪
《新民周刊》:危机暴露出美国金融业的弊端,而中国金融体制很大程度上是学习美国的体制,你认为从这场危机中,中国应得出怎样的教训?
陈志武:中国的问题和美国面临的问题,是两个不同的极端。美国在金融创新太超前了,新金融产品广泛使用,但监管没跟上。它首先是允许自由金融创新,出了问题再看怎么监管。
但中国处在另一个极端:没有预先得到监管审批就不能有金融创新,金融创新受到极大的抑制,以至于现在的中国金融体系还处于比较原始的状态,仍然以银行为主。
问题是,从逻辑上,如果东西还没创新出来,监管者怎么知道如何监管呢?监管从本质上只能落后于创新,所以,这种“先管制、再创新”模式存在根本性的逻辑悖论。这也是为什么中国整个经济的创新能力比较低。
我们常说,“中国在全球产业链分工上只有低利润空间的制造活可做,而美国却占据了高利润的活”,为什么会这样?这显然跟金融市场的创新环境差别,跟金融发达程度很有关系。产业链上的高端之所以在美国,这跟它的资本市场发达、科技创新文化有紧密关系。资本市场、金融市场不仅为创新提供资金支持,更重要的是资本市场是创新的激励加速器。没有金融创新的宽松环境,怎么会有这些创新的加速器呢?
面对美国的金融危机,人们可能会说,幸亏中国没开放金融,幸亏我们禁止各种各样的金融创新,所以我们才躲过了、才没有这种金融危机。我觉得,这就像游泳,如果你不允许小孩游泳,他肯定不会被游泳池的水呛着;但遗憾的是,这样他也就永远学不会游泳,如果有一天小孩掉到水里,他很可能会被淹死。金融创新也是同样的道理,美国因为金融创新而有时被呛得一塌糊涂,但每一次都会逼着他们去纠错,去调整监管;中国虽然没有被呛着,但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中国还是要努力学游泳。
《新民周刊》:在教训方面,我们也知道,美国次贷危机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房地产泡沫破裂,中国房地产市场情况不大一样,但中国房地产市场目前似乎也面临某种转折,你认为中国还可从美国次贷危机中吸取怎样的教训?
陈志武:教训就是:任何资产泡沫,最终都会以比较糟糕的局面收场。
对中国而言,过去几年来制造的房地产泡沫也比较危险。当然,中国的房地产泡沫和美国的不大一样。美国利用金融全球化,通过向国外央行、机构投资者等金融机构借款,培植需求,将房地产吹成了泡沫。
中国房产泡沫的产生,有四个推动力,一是政府严格限制土地供给;二是限制金融机构给房地产开发商的贷款;三是中国缺乏金融创新,使老百姓除了房产和股市之外没什么其他像样的投资渠道,把大家逼着往房产市场上赶;四是中国这些年的快速城市化发展。前两个原因压缩了房产市场的供应,后两个原因则增加了需求。房价不断猛涨的结果,形成了太大的权力寻租空间,于是,把众多有关系、有背景的个人和企业都吸引去用关系搞土地,以至于各地盖出了大量的房子。
回过头看,中国房地产泡沫的顶点在去年,跟股市达到顶点的时间差不多。中国房地产目前供应量大大超过需求,房产市场下跌的潜力可能不比股市小到哪里去。政府即使想把房价稳定下来,都很难改变目前供过于求这一市场状况。

中国金融在美国次贷的影响下必须采取改革方式来刺激经济增长
美国不救市代价会更大
《新民周刊》:布什政府一直持经济放任主义,但面对目前的危机,它也采取了大萧条以来最庞大的救市措施。你怎么评价布什政府干预市场的行为?另外有批评说,这种救市会埋下道德风险隐患,你对此怎么看?
陈志武:国内一些媒体认为:美国次贷危机标志着美国式金融资本主义的终结,或者认为美国自由市场经济理念已经结束了。但是我觉得,这有点言过其实了,不管是美国或其他国家,即使是最主张自由市场经济的人,也不会认为今天能像100年、200年前那样没有政府影子的自由市场经济——没有人那么绝对了。国家必须承担维护产权和契约权益的责任,必须建立和维护市场所需要的制度架构,此外,当意外市场事件威胁到太多公众利益时,政府有责任出面保护公众利益。
现在不管是一国之内,还是跨越国界,各地区市场都已被整合到一起,特别是随着全球化的深化,金融市场已不是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的分割市场,而是真正国际化了的市场。这个时候,如果一个市场因信息过多的不对称而引发信心危机、并全面崩盘的话,它将对整个世界经济和社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而且涉及太多的公众利益。当然,如果政府干预救市,会带来很大的道德风险,这也是很大的代价。
但相比之下,不救市对美国和全球经济与社会的冲击更大。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是说,在传统社会以村落、以局部地区为核心的市场中,由于各地市场相互影响小,一个地方的市场出了问题,即使没有政府干预市场,后果再严重也危害不到全社会。但现在不同了。
但这不是说,政府就可以为所欲为或大刀阔斧地干预市场了,而是应当尽可能地不绑架市场的正常运作。比如,此前美国政府救“两房”公司时,不是给它们直接提供资金,因为那样会让两个公司的股东受益,而是为其发行的债权提供担保,并且有权因此得到两公司80%左右的股权,这样既稳定了金融市场,又让两公司的股东付出损失,得到教训,让道德风险降到尽可能小。救友邦保险公司(AIG)的思路和方式也基本如此:保市场,但不保责任人。
不过,接下来的救市措施可能严重过头了。也许,再过一两个月后回头看,我们会发现,美国国会和联邦政府目前采取的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可能严重过头了。用这些老百姓的钱买下金融机构的不良资产,帮助当初就不该超出自己支付能力而借债买大房子的家庭,这中间的道德风险太多,会帮了那些不负责任的金融公司股东,让那些应受到市场惩罚的投资者免于受损。这样的做法,如何让我们今后办公司、做投资时要谨慎尽责呢?如何让我们在借债消费时要量自己的 “财力”而行呢?这必然会加剧美国社会不负责任的贷款问题。
之所以这样做,可能也跟正在进行的选举政治有关。为帮助麦凯恩不至于在总统选举中被打败,也为了共和党在国会选举中不至于太被动,布什政府在短短几天内,不惜违背自己坚持的市场经济原则,采取大规模救市措施。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共和党似乎比民主党更愿意去无条件救市了。
市场动荡正好是投资良机
《新民周刊》:现在美国急需外来投资,鉴于形势紧急,在外资问题上的政治操弄也相对降低,你认为是否现在是中国资金入美的良机?在具体投资上有哪些值得注意的问题?
陈志武:从原则上讲,确实是这样的。
最近两个星期,整个美国股市大跌,几乎所有行业的股票都跌得很惨。这种情况下,有能力投资美国的中国公司,可以重点挑选他们本就打算要收购或参股的公司,这应该是很好的机会。
而且,正像你所说的,现在面临的美国政治阻力和风险,相对较小。
但是我也要说,中国企业在美国投资也要谨慎,以前总是由外国公司来找中国企业,然后中国企业在很短时间内反应性地做出决策。这种情况要尽可能避免,因为为什么对方要找上门来呢?如果那个机会真的那么好,其他国家、其他公司为什么不抢走呢?如果真的有好机会,送上门来的机会是否就是最好的?
我觉得中国的一些部门,一些国有大公司或商业银行,它们首先应制定出一套战略规划,不要总是等别人找你的时候,才去决定是否要买这个公司。
比如,国家开发银行或许就制定了一个长远的海外并购规划,确定在哪些行业要增加持股比重。然后,等到像这次股市大跌时,执行规划的机会到来了,那就可以根据规划采取行动,这样不是别人来找我们,而是我们去主动挑选。另外,中国投资公司,在这个时候也可以通过外包的形式,将资金分别委托给股权基金管理公司、避险基金管理公司等投资基金,由他们抓住机会进行多元化投资。
很多人会说,在次贷危机还在继续的情况下,增加投资是不是很糟糕的时机?我认为,经济风险总会有的,但市场动荡中正好存在机会,因为等到市场风平浪静了之后,资产的价格也早就上去了。国开行、中投的规模很大,在其他时候,如果要大规模增加持股,会把资本市场价格推高,也会增加一定的政治风险。
《新民周刊》:相对于主权财富基金投资,中国对外投资更多集中在美国政府债券和机构债权,尽管美国政府的救市行为很大程度上规避了中国投资的风险,但考虑到仍可能存在的风险,中国在外汇投资问题上该采取怎么样的对策?
陈志武:过去,中国外汇储备主要通过外汇管理部门进行投资,并主要投资于固定收益类的美国政府公债或机构债权。具体来讲,其中6000亿美元外汇投于美国政府公债,约有4000亿-5000亿美元购买了两房等企业债券。之所以如此集中投资,是因为中国外汇管理都集中在外汇管理部门,而不是相对分散在多个部门或银行、企业和社会家庭中。
这种由国家独当一面承担外汇风险的局面应当改变,因为过度集中就带来了过度风险。如果能有更多的商业银行、企业、家庭持有更多外汇,并到境外投资,他们可以在相关产业进行一些投资,这样国家的风险就会降低。
从更长远来讲,如果中国外汇储备继续快速增加,这将是非常不健康的。这一点在这次金融危机中我们已经具体地看到。降低外汇储备的最好办法,就是中国经济转型,由出口驱动型转变为内需消费驱动型。与其大家指责外汇管理局等机构投资组合没做好、投资收益不高(因为他们的工作很难做),还不如先从问题的根源下手,即降低不断膨胀的外汇储备。在中国目前的增长模式下,外汇储备自然会急剧增加,而一旦外部金融市场、经济环境收紧,中国外汇储备也就很难不出现缩水。
美国金融市场已走出最低谷
《新民周刊》:目前的危机还处于发展过程中,你认为危机还会怎样进一步发展,并对美国实体经济产生怎样的影响?美国经济是否最终会陷入深度衰退?
陈志武: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次金融危机,无论从广度还是深度讲,都是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目前五大投行中,只剩下高盛和摩根士坦利两家,而这两家也都变身成了商业银行,华尔街的动荡应该已经到最低谷了。考虑到美国政府现在出台的大规模救市措施,我认为,金融市场的最低谷阶段已经过去。
但这次金融危机带来的实体经济影响,还远没有结束。金融危机对美国实体经济和社会的冲击,将在未来一两年来内逐渐显现出来。
金融危机转换成经济危机、社会危机,首先会表现在美国消费资金供应不足上。道理很简单,中国、日本等国的央行、商业银行、投资机构现在都面临很大的压力,因为它们此前对美债券或股份投资上出现了亏损;那么未来一段时间,这些机构赴美投资的意愿不会很强,为美国消费埋单的积极性也不会很高。而从金融危机中存活下来的美国金融机构,未来一两年的放贷积极性也会降低,回避风险是必然的,这样,美国经济、美国家庭的信贷资金供应量会大大下降。
同时,由于收入、就业的不确定性增加,美国家庭消费意愿也会降低。美国经济是消费驱动型的,消费不足,对经济将是重大打击。可以说,金融危机对美国消费的冲击才刚刚开始。
就以我为例,最近这一两个星期,我发现自己花钱消费明显变得谨慎起来。能够少花的尽量少花。比如吃饭,几十美元的餐费,原来都无所谓,由于手续太过麻烦而不愿去报销。但现在,我就可能担心我的收入不会像以前那么高,这种增加的敏感度使我在合乎报销原则的情况下,会尽量拿去报销。另外,我还曾想换个更大的房子,但我太太说,现在就算了吧。因此这个计划就被搁置起来。
这次美国经济要走出衰退,所花时间可能也是大萧条以来最长的。上世纪80年代的存贷款危机,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引发的经济衰退,美国经济都很快恢复了,因为在那些时期,美国总有新的技术革命发生,高科技总能把美国经济从衰退中救出来。但这次似乎还看不到有新技术革命发生的迹象,而且贸易全球化也达到了某种高峰。
美国经济的两条核心支柱,一是高科技行业,一是金融服务业,但现在看来,前者在调整,在等待;而后者被危机打得晕头转向,需要长时间休整。那么,这次将靠什么来将美国经济迅速带出危机呢?
美国最近一系列的救市措施,可能将耗资10000亿美元左右,相当于美国今明两年的财政赤字总和。这就使得美国未来刺激经济的政策选择空间越来越小。可以说,美国经济未来几年的增长前景不容乐观。我认为,美国经济第三季度可能就会出现负增长,并最终陷入一年以上的衰退,大约两年之后才能走出困境。
中国应加快经济转型
《新民周刊》:美国经济下滑,势必对中国经济产生冲击,你认为冲击会有多大?另外你认为中国应该怎么做,才能规避这次金融危机带来的冲击?
陈志武:我觉得中国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退税、减税以及国有资产民有化改革来刺激经济增长。中国央行已经将基准利率下调了27个基点,同时将中小银行准备金率下调了一个百分点,这是第一步,但仅有货币政策还不够,央行可能还需要下调基准利率。
另外,中国应该给企业减税,并给中低收入家庭退税。我认为,月收入低于5000元人民币的个人或家庭,政府可以考虑给他们人均退税1000元,通过这种方式,帮助中低收入家庭,并刺激国内消费。按照美国的相关数据,其中一半的退税会最终转化成为消费,平均每退税一美元可以创造1.35-1.4美元的GDP。
按照我的计算,如果中国采取这种退税政策,明年的GDP可以多增长4%-5%左右。如果没有这种财政刺激,保持10%以上增速的难度会很高。
过去,中国习惯于通过政府投资来刺激经济,但现在的工业产能已经严重过剩,基础设施也已具备规模,再靠增加投资已经效率太低了。现在应通过财政退税、减税,把钱留给民间社会、特别是中低收入家庭去花,以此带动民间消费的增长,既刺激经济,又推动经济模式向内需转型。
美国不再那么“超级”?
美国在全世界独特地位的转变不仅仅表现为经济衰退。正如知名的美国《新闻周刊》编辑法利德·扎卡里亚所说的,全球都在向“后美国时代”迈进。
次贷危机掀起的金融飓风,不仅吹“寒”了美国的华尔街,而且正在撼动美国在整个金融市场乃至全球政治体系中的主导地位。西方发达国家进入了经济衰退期,超级资本主义的时代似乎也面临终结。然而现在,我们还不能幸灾乐祸。
霸气不再
有时候,解读一个超级大国的衰退,一场演讲或许很能说明问题。其实,光看演讲者本人的脸就已胜过千言万语,更别说其语调、演讲内容和台下观众的反应了。
经过8年执政,布什变老了。如今的他已不像当年那么好战,对形体保养的热情也大不如前。9月23日的早晨,纽约阳光明媚。布什第八次站上联合国大会的讲坛,他头发有些蓬乱,蓝色的西装在肩部稍显松垮。他谈到了恐怖主义、恐怖政权和一些据称支持恐怖分子的政府。可是,他并未注意到,坐在前排的那些联合国代表们就在他眼皮底下微笑摇头,窃窃私语;他或许也注意到了,但对此却一筹莫展。
布什的演讲跟2004年、2007年发表的演讲十分相似,22分钟里有32次提到“恐怖分子”一词。在第63届联合国大会上,布什是唯一一个仍纠缠于“恐怖分子”的领袖,他没有提及当下世界的热点议题。
这让一名德国外交官连连感叹:“荒唐,荒唐,太荒唐了。”一位法国女士则边喝咖啡,边把布什形容为一个“过气政客”(yesterday’s man)。换言之,布什成了联合国大楼里的一个笑柄。
在位于曼哈顿第一大道的联合国总部里,美国总统不乏“敌人”。伊朗人和叙利亚人对所谓永恒的美以结盟嗤之以鼻;其他国家则厌倦了听布什政府讲述要开恩免除对某国的经济制裁、或又制定了什么“仅适于他人”的新规则。
德国《明镜》周刊就此断言:向美式强权致敬的日子恐怕要画上句号了。
在这份德国最有影响力的周刊中,以近乎电影镜头般的细节,刻画了众多国家领袖对美国近乎隐晦的轻慢。
文章中描述道:巴西总统卢拉站在联合国大厅里,瞧了瞧窗外说:“他(布什)决意要谈恐怖主义,但当下世界最关心的问题是经济危机。”阿根廷女总统克里斯蒂娜则说,当年华盛顿的当家人把1994年墨西哥金融危机戏称为“龙舌兰酒效应”,把1999年巴西经济危机叫做“桑巴效应”。现在我们是不是要迎来一个美国的“威士忌效应”呢?克里斯蒂娜开玩笑地说,“爵士效应”或许更贴切一些。
可以想象得到,这种政治家的玩笑并非针对布什一个人。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指出了一个“新的事实”,即“新的权力与领导中心正在亚洲、拉美和新兴地区崛起”。对于美国这个西式市场经济强权的日渐衰退,新崛起地区应该并不感到意外。而且,就连美国最坚实的盟友都开始考虑同它保持距离了。
以德国总理默克尔为例。这位女强人曾不止一次地强调:“与美国的伙伴关系,对德国人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但在今年9月底,默克尔面对近1000名来自德国各地的金融业人士发表国会演说时,却一点儿也没念及这种忠诚的伙伴关系。
默克尔在演讲中说:“这是一场由大家花钱分担的风险。”她谈到“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经济形势”的可能走向。最重要的是,她明确指出谁该为眼下的危机负责。默克尔多次提议加强国际市场的监控,却由于美国的一再反对而搁置,“有些事情可以在国家层面解决,但大部分的问题必须依靠国际合作。”——默克尔从未在公开场合严厉批评美国,这次是个例外。
最近这段时间,美国的次贷危机改变了许多事情,也扭转了其他各国对这个经济政治大腕的态度。
雷曼兄弟申请破产保护之后,金融风暴骤然升级,并演变成一股无可想象的毁灭性力量。
全世界都清楚,世界经济将要因此承受阵痛,但没人知道,应该如何抵御这场延及全球金融市场的风暴。在许多人眼中,昔日的那个超级大国已经无法再领导世界,而曾经一言九鼎的美国总统甚至无法在非常时刻摆平国内的不同声音。
布什一直不肯承认危机的存在,坚称市场仍有活力。然而,他在9月24日对全美的电视讲话中却把自己的话否定了,他警告说美国正陷入“长期而且痛苦的经济衰退”中,如果不迅速采取行动,“上百万美国人将会失业”。
不过,危机正好发生在美国政治中心出现真空的情况下。布什似乎已成为“跛脚鸭”,缺乏做出决定性指挥的能力。而两位可能的继任者麦凯恩和奥巴马则忙于给选民留下好印象,无暇顾及小布什。
在欧洲人眼里,美国这个崇尚自由资本主义的国家,已不再是那个颐指气使的美国,不再是那个给别人规定道路、我行我素的美国。现在的“新美国”,不相信旧的价值观。由于政治决策者缺乏解决问题的视野,金融领袖试图给民众虚构一幅繁荣景象,结果骄傲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好日子似乎已经过去。昔日的美国纵容举债消费,不考虑谁有能力支付账单;将自己的经济规则强加在其他国家身上;追求利润极大化,也不管手段是否正当。美国的超级资本主义仰仗三大利器——国际市场对美元源源不断的需求、自由市场化发展和两位数的利润增长,在过去四分之一世纪里横扫全球。而现在,每当财政部长保尔森决定动用政府资金挽救一家银行时,美国的声誉就被蒙上一层阴影。
当然,美国在全世界独特地位的转变不仅仅表现为经济衰退。正如知名的美国《新闻周刊》编辑法利德·扎卡里亚所说的,全球都在向“后美国时代”迈进。
领导无方
华盛顿曾经按照自己的意愿,将世界划分成好的和坏的。
现在,随着华尔街风暴的升级,美国的政治威慑力似乎也削弱了不少。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在联合国大会上就直言:“资本主义体系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金融危机暴露了美国的真实弱点。负债累累的美国越想稳固自己的经济体系,其自封的“世界警察”义务却越让它麻烦不断。
下一任美国总统上台后不久,将会看到由国家情报委员会编撰的《全球趋势2025》报告。该委员会主席托马斯·芬加已经说过,美国人读这份报告会觉得不愉快,因为“尽管美国仍将是全球最重要的力量之一,但其主导地位将大幅削弱”。根据该报告,美国势力的削弱将“集中表现在政治和经济领域,还可能在文化方面”。
欧洲人断言:刚刚开始的21世纪已不再是美国的世纪。年轻的印度裔美国学者帕拉格·卡纳是新美国基金会美国战略研究中心的高级研究员,他的新书《第二世界:帝国与新全球秩序的影响力》引起了许多美国人关注,书中写道:“不管有没有美国,亚洲终究会改变世界的命运。”
美国共和党参议员查克·哈格尔也已经认识到,“世界最大的债务国”美国再无法独自设定世界路线,特别在最近,挑战源源不断。
首先是俄罗斯。去年,俄战略轰炸机恢复例行远航巡逻,被认为是向西方的“亮剑”。俄格冲突之后,俄罗斯又被美国视为潜在的冷战对象。
伊朗也不买美国的账,继续进行铀浓缩活动。伊朗总统内贾德在联合国大会上甚至毫不客气地讲:“美帝国在全世界将走到尽头,它的下一任统治者必须把他们的干涉行动限制在自己国家境内。”
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美国国内就有担心,这个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会不会因为长期的海外派兵、驻兵而变得不堪重负?布什的继任者会发现,自己在白宫的权限将被压在沉重的债务之下。此外,金融危机所造成的损失及其之后引发的不景气都是回避不了的问题。
大部分美国人是并不赞成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的。这一次,左派和右派难得地联起手来反对一次性救助计划,认为这不像美国作派,实属政府的过分干预,更何况要拯救的对象恰恰是麻烦的制造者。反对者们担心,一旦救市计划失败,整个美国金融市场将被拖垮,全球经济也将因此陷入深渊。
美国总统大选近在眉睫,华尔街的紧急救助便演化成一出高风险的政治秀。当地时间9月23日,美国参议院召开了有关救市方案的听证会,出席者包括财政部长保尔森、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以及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考克斯。这场长达数小时的听证会被媒体形容为“摆样子公审”。
布什政府次日就对这种说法予以回应,布什向全国发表了“富有戏剧性”的电视演说。可是这回,轮到共和党人出面反击了。在许多共和党人看来,向华尔街银行注资7000亿美元税款无异于在美国的土地上播撒社会主义。他们觉得,布什和保尔森违背了共和党的理念,而他们的担心恰恰在9月25日得到了证实:联邦政府关闭了美国最大存贷机构华盛顿互惠银行,并促成摩根大通以19亿美元价格收购其银行业务。
许多专家都质疑政府的做法。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克利斯朵夫·梅尔认为:“我们只是在给一个高烧的病人敷冰块,却没有抗击真正的病毒。”在梅尔看来,数千亿的资金应用于降低次级贷款的利息,这样能减少没收情况的发生,吸引买家回到市场上来。
虽然华盛顿里的声音并不统一,但救市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前德意志银行首席投资分析师艾德·亚德尼说:“现在除了推动计划向前,没有别的选择。美国财长和美联储主席已经预报了金融末日审判。除非马上采取行动,不然真的会死得很难看。”
欲壑难填
“希望”总是带有乐观色彩,但却没有成功的保障。
金融危机的流毒已深。对美国纳税者而言,他们终究要为此埋单,政府与经济发展的关系也将深受打击。事实证明,带有美式经济政策烙印的时代已接近尾声。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布什政府的最后几个月将标志着所谓“里根革命”的结束。
上世纪80年代初,里根政府在保守主义经济政策的指导下着手削减税收和政府开支,放手让市场自由运行。这些政策的实施在一段时间内见证了经济的上行发展。
低息政策的施行进一步推动了繁荣,其幕后推手就是美国偶像: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在他掌舵美国经济的18年里,不管是股市还是金融市场出现危机,格林斯潘总有办法“变出”资金化险为夷。上世纪末,东南亚金融危机、俄罗斯金融危机、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危机相继爆发,再到本世纪初新经济泡沫破灭,格林斯潘的拯救措施却每每都能把美国经济领回正轨。但有一个问题格老没考虑到:一再印制新钞、发行国债,给下一个金融泡沫的形成埋下了伏笔,而其破坏性能量也一再积聚。
格林斯潘对自由市场经济始终充满信心,对政府过度监管总是心怀警惕。他在任期间,坚决反对政府加于信贷、股票和金融市场的任何保证金要求。在他看来,政府这么做只会妨碍市场的灵活性。
格林斯潘打造了20年的经济辉煌。低息政策加上监管放松,使得美国金融界经历了史无前例的繁荣。飙升的工资收入和矗立的摩天大楼象征着这个行业的过度发展。
贪求更多的利润是华尔街的核心价值观,可现在却成为全球实体经济的衡量标准。美国银行业推动了全球化发展和互联网革命,刺激了亚洲的崛起和期货市场的兴旺。德意志银行CEO约瑟夫·阿克曼说,“我们需要获得25%的回报”,否则银行就不具备“国际化竞争力”。由此,这个衡量标准又从银行延伸到了电讯业、机械制造业和钢铁产业等等。
虽然行业有别,成功的模式却有雷同。就像一个人的身体,进补过了头,风险和负效应便开始积聚。结果就是,补药成了毒药。
在美国,质变始于新经济泡沫破灭以后。格林斯潘再次动用货币政策,华尔街则再次寻找新的市场以求增长。这一次,华尔街瞄准了美国国内的私房屋主,劝说他们进行次级信用借贷。在“优惠条件”催生下,美国抵押贷款的总额达到了11兆美元,几乎和美国GDP总额相当。与此同时,在华尔街金融师的帮助下,美国人把一部分风险转嫁到了海外,似乎眼不见心为净。
然而事实却是:利率全面上涨,房屋价格直线跌落,一周接一周,连锁反应不断。如今,全美有1800万户独栋式住宅和公寓空置;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付不起高额利息;大量消费者被迫与信用卡说“拜拜”,因为银行不再信任他们。
更为糟糕的是,由于很大一部分抵押贷款被分摊到了世界各地,次贷危机就像传染病一样扩散到了全球。这些年来,不少工业化国家参照美国模式,取消了对金融市场的管制。这就导致了如今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畅流无阻的局面。
过去30年里,经济实体在海外的资产增长了7倍多。截至2007年底,市场上衍生产品的价值达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高水位”:596兆美元。同时,参与者的数量也大大增加了,银行不再是唯一玩家。对冲基金利用熊市大展拳脚,私募基金公司买入倒闭的银行和呆账,基金经理们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现在,“金融系统间越加复杂的连结”让一个人颇为焦虑,他就是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在最近纽约大学的一次演讲中,这位欧洲级别最高的央行行长抱怨“许多金融机构间的互动含糊不清”,而且总是伴有“高额借贷”。
投资者希望借助这些复杂的证券产品将风险广泛分散到全球。可是这种做法非但不能带来更多安全感,反而帮了倒忙。金融界曾信奉“众肩挑担不吃力”的箴言,如今肩膀越多,越是加重了负担。
其实,市场里从来不缺乏警告。早在1936年,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就发现市场中“投机可能占上风”的危险。“当一国资本的发展变成一个赌博夜总会活动的副产品时”,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非理性繁荣
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席勒在世纪之交预言了互联网泡沫的出现,他也是首批注意到美国房屋价格以非正常速度飙升的人之一。席勒认为,这是又一次非理性繁荣。2004年12月,摩根士丹利前首席经济师斯蒂芬·罗奇告诫人们:谨防“金融泡沫中最可怕的情况”。
纽约经济学家诺里埃尔·卢比尼曾精确描绘了金融体系崩塌的路线:从房地产泡沫破灭开始,到银行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这个以悲观论调著称的预警者现在预言,美国长期的不景气将拖累全球经济,“美国消费者把自己消耗干了”。
世界经济学家中的老资格保罗·塞缪尔森也在3年前就看到了这番痛苦结局。当年,90高龄的保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美国的情况不容乐观,因为我们变成了一个不知道储蓄的社会。我们不考虑明天。”
现在,由美国次贷引发的危机蔓延到了全球各个角落。很快,银行和投资基金为进行对冲交易而开发的所谓信贷衍生品就要来个火上浇油。次贷危机之后,信贷衍生品会是下一轮冲击吗?世界又将面临新一波破产、且金融体系真的要崩塌吗?
美国投资大亨巴菲特把衍生产品叫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们是富有创意的金融“炼丹士”的发明,糅合了多种传统投资形式,如股票、债券和期货等。
根据这个特点,用来对冲信贷风险的衍生产品是最危险的赌博,刺激的增长伴随着居高的风险。近5年来,信贷衍生品价值涨了30倍,达到55兆美元,相当于德国GDP的20倍。
世界金融体系就裹在这样一张网里,谁也不知道风险突然会降临在谁头上。由于交易者不断地转嫁风险,雪球就越滚越大,大家都在猜谁是那个“中彩”的。
尽管如此,真正在背后主导这场巨额赌博游戏的只有几家公司。根据惠誉国际评定的调查,2004年在全球范围买进卖出的信贷衍生产品中,有五分之四是由15家银行和主要交易人操控的。雷曼兄弟是排名前十的玩家,它的破产在信贷保险这张脆弱的网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事实上,信贷危机在全球的企业、私人住宅的资金平衡表上都戳出了洞。银行间互不借贷,消费者信心下降,投资者举棋不定。
坏消息还是接踵而来。8月份,美国新房售出率降到17年来最低。去年的情况已经不理想,今年的销量又在原有基础上降低了34%。同时,越来越多的美国公民申请失业救助。制造业也面临着产量下滑的问题。
经济学家卢比尼警告说,美国必会经历一年半的严重经济衰退,如果不出现像90年代日本那样的连年萧条,就已经是万幸了。
不宜幸灾乐祸
美国人喜欢“明天的钱今天花”,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实体经济的重要性。政府不得不老老实实回到监管的位置上,实践老银行家的原则:安全第一。
这条原则在货币政策中尤为实用。多年来,央行行长们都特别关注消费价格指数的变动。如果消费价格指数上升了2到3个百分点,就要注意防止通货膨胀了。而股票、期货等价格往往是以两位数增长的,所以往往要等到泡沫破灭人们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现在,欧洲财政部长们和八国集团的专家们都呼吁对信贷证券市场采取更严格的监控,他们打算让银行提高储备金以应对特殊情况。此外,他们还建议提高银行运作的透明度,出台更好的金融机构评估指导。
最重要的是,八国集团专家组提出有必要对有价证券的风险划分制度进行改革。在这场次贷危机中,国际著名评级机构如穆迪、标普等,着实要脸红一番。因为他们给分最高的,往往却是表现最烂的。
经济史上新的一页已经掀开,在这里,美国不再占据主导地位。世界资本和力量的再分配已酝酿了数年,开始从美国流向其他一些资源丰富的国家以及亚洲崛起的新的工业化国家。金融危机将加速这一进程。
虽然美国不再那么“超级”,美国之外的地方却没有太多的幸灾乐祸之意。毕竟,如果美国真的垮了,全球经济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经济学家卢比尼警告说,美国必会经历一年半的严重经济衰退,如果不出现像90年代日本那样的连年萧条,就已经是万幸了。
来源: 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