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六”的故事（小说）

在县城的劳务市场，即所谓“上海滩”的人群中，有一个叫“哥六”的中年汉子，很多人都认得他。

      他并非姓陆或姓卢，名字也不带“禄”字，更不是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哥六”这个称呼的起初原意，是带有侮辱性的。原因是他的家住在县里最偏远的山村，叫百六村。百六村原名“百麓村”，顾名思义，谁都能想像得出那里肯定是一个石山连绵沟壑纵横的地方。由于交通闭塞，那里的村民生活还很贫穷落后。在旧社会，区域歧视，农村人特别是山区里的穷人，经常被城镇人瞧不起，被骂为不开化的“闽弄”或“普麓人”。曾经有一首古民谣流传：“十个麓里（山沟沟）汉，不抵州里一笨蛋；州里十个笨蛋，不抵府里一个检破烂……”，意思是说，城镇上的一个愚笨的人，也比一个山里人高贵十倍。“人穷理短”，山里人也就认了。既然哥六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打工者，做的又多是扛水泥包卸砖头的那类苦力活儿，自然就难免被街上那些富婆们耻笑，喊他“哥麓”了。有一次，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他面前说了一句“一边山，一边岭，代代出妖精”的话，把他惹怒了，结果得了几记耳光的回报，倒了大霉。从此，人们再也不敢叫他“哥麓”，而改叫哥六了。

     哥六已望五年纪，但身体还很硬壮。他来县城当“上海滩”，算来有近十个年头了，所以认得他的人当然不少。山里人特憨厚，肯卖气力，且手脚干净。人们家中有什么力气活需要工人时，就会不约而同地找他来做。干部或职工家里需要他来做活时，可以任由他一个人在屋里劳作，你尽管放心上班去，绝不担心家里短了东西。哥六做工不耍奸巧，工钱也要得合理。有个别富人出于显富和施舍的心理，摆出一副惜贫怜弱的派头多付给他工钱，他也不多要。他有一个二十挂零的儿子，也秉承了他的品性，在深圳某公司里打工，诚实肯干，深得老板器重。就这样，父子俩很快攒下了一笔钱，在大前年的秋天把老房子拆了，新建起一座宽敞的三间两层楼房。

     新楼房建成后，哥六又来到县城，照旧干他的“上海滩”。他向人家透露，打算再挣一笔钱，计划在二00七年的年底，给儿子办一个很体面的婚礼，迎接新媳妇进门，一家人过红红火火的日子。

     谁知道，0七年的夏天刚刚到来，哥六的影子却在县城里消失了。想来找他做工的人满世界地找，就是找不到他。他去哪里了呢？

    “莫非他跟随儿子去深圳发财了？”有人猜测。

      “也许是儿子的婚事吹了，他无心出来挣钱了吧？”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

       人们猜来猜去，就是猜不出哥六突然蒸发的缘由。

     整个夏天过去了，秋天又过去了，哥六的身影仍然没有在县城出现。入冬，人们忙于准备年货，各自劳碌，没人再想起他。

     今年的正月十三四，哥六突然又在县城出现了。但人们见到他的，已不是往日看惯了的扛水泥包的装头，而是换了一副穿着整洁、精神抖擞的模样，很夺人眼球。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正驾驶一辆崭新的“三马仔”，穿街过巷在拉客。几个“同事”立即围拢过来，追问他半年多来的去向。

    “回老家参加山区大会战去啦。”他骄傲地回答。

   原来，在去年的年初，全县开展了实施大石山区基础设施建设大会战，百六村争取了村级公路、水利和农村能源等几个项目，获得国家扶持资金二百多万元。这对于百六村来说，实在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全村人欢欣鼓舞，精神振奋，积极投入大会战。按照县里的工作部署和要求，基础设施建设的许多工程，是以工代赈或是群众投工投劳来完成的。百六村的会战项目多，特别是村级水泥公路工程难度大，需要大量的劳力投入参战，才能收到预期的结果。但当时有一个大难题摆在人们的面前：村里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劳力缺乏，会战建设进度缓慢，很不尽人意。这可把村委会急坏了。村委会立即向外地务工或经商的老乡发出倡议书，要求他们回乡参加大会战，共同建设美好完园。哥六接到倡议书后，认为这是村民义不容辞的责任，立即打道回乡，同时还电话催促儿子也回乡参战。这一回去就是半年，难怪人们找不见他。

    “你少挣了半年钱，你不觉得亏了？”有人问。

    “不亏。”哥六说。“你们没有去过我们百六村，不知道我们有多苦。其实我们那里盛产林木、八角和四时瓜果，就是因道路不通，这些东西运不出来，没一分钱用。世世代代守着那几片薄田耕种，化肥农药运不进去，收成很低，粮食也不够吃。最要紧的是因为地处山弄角落，没人愿意进去当老师，孩子们上不起学，文化很落后，什么都落后。路不通，你想脱贫很难。村人好些年前就想修筑一条大路通出山外来，没有钱，只是梦想。这次山区会战，国家和政府扶持资金给我们建设水泥公路，建沼气池，我们太高兴了。苦干它半年就能得到无限的利益，谁不支持？立屯人说宁愿苦干不愿苦熬很中道理，我虽然不来县城少挣半年钱，其实不亏。”

     哥六说的是大实话。他告诉大家，去年底村路刚修筑好，就已经有几个山外老板进去与村委签订合同，租用几百亩山坡种植速生桉林和承包土地种植甘蔗，甚至有人准备进去建养鸡场饲养土鸡。哥六很有信心地说：“再过几年，我们百六村就要变成一个聚宝盆了。”

    “你回去参加大会战，应该是应该，但你还叫儿子也回来一起参战，那不影响他的结婚了吗？”一个朋友不解地问他。

    “哈哈！”哥六笑着说：“你们还不懂嘛，现在的青年，都兴未敲钟先吃饭那一套，请不请酒倒不计较了。转年腊月廿五，我儿子已经把他的那个她带来家了啦，江西妹，人蛮好哩。”哥六越说越高兴，满面春光，继续说：“原计划的结婚典礼，免了。儿子反拿出几千元钱叫我买辆三马仔，改行运客，不给我再干重活了。你们看，这辆车就是初十我刚买的。今天是第一天开张，正好碰上你们，来来来都上车，到那个名叫什么扒的大排档饮几杯去，我请客！”

    那几个“上海滩”朋友也不推辞，一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嘻嘻哈哈地挤上车，向城南方向路上驰去。有道是：苗逢甘霖长势快，人逢顺事神气增。大石山区基础设施建设大会战，不仅给百六村的山水带来大变化，也给“哥六”们的腰杆撑直了。以后，应该没有人再叫他们“普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