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共处——历史学可以提供的启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20:04:36
学习共处——历史学可以提供的启示
作者: 罗志田 
 来源:南方周末 
 
今日,我们面临着要与不熟悉甚至不愿意交往的人 “共处”的局面。而长期与“他人”交往的史学,可以提供很多借鉴据说变动快的时代往往让人怀旧,“历史”的重要性因而得到凸显。电视上历史剧的“热播”和书店里古籍今评的“热卖”,都提示着社会对历史的关注。实际上公众对往昔的兴趣和需求始终是存在的,李济就曾说过,“想要知道我们祖宗的过去,是人们很普遍的兴趣”。从个人到家庭、族群以至国家,知道过去始终是确定自我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看,历史学在确认“我你他是谁”一方面,实在是太重要了。由一个学历史的人来说这样的话,固不免有“王婆卖瓜”之嫌,但也没什么夸大——电影上常可看到一个人出了车祸之后失去记忆,便不能知道自己是谁;而当其和自身的“历史”断开之后,其他人也无法识别此人,因而很难与其交往。的确,认识自己固然离不开历史,了解他人亦然;不论个人、族群、国家,等等等等,凡人进入所谓群居的社会后,都不能不与人共处。与人共处而不知其来历,自难认识其特性。历史学的一项主要功用,就是让我们知道自己和他人的“过去”。不仅如此,历史学还以一种充分承认距离并保持距离感的立场提供着认识我们所不熟悉的事物之取向和方式,这才是我想说的“历史学可以提供的启示”。现在人类从生态到社会都面临遽变,不免引人惶惑。鲁迅在民国初年所说的人人都“互相抱怨着过活”这一状态,于今尤甚。近来中外很多地方的人都有些容易激动,固然各有直接的原因,部分也让人想起“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古话。这里的“远近”同时蕴含着时间和空间两重意义,最能体现史学的特色。史家陈寅恪曾提出一种“以观空者而观时”的治史取向,同理也完全可以反过来“以观时者而观空”。近年就有西人说“过去就是外国”,也可以说“过去就是他人(theother)”。据宋人曾巩的看法,古之所谓良史,“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史学研究者长期致力于认识和理解异时代的“他人”和“他人之事”,同样的取向完全可以转用于共时性的环境之中。我们已生活在一个空间意义与往昔大不相同的时代:一方面是同居一幢楼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另一方面是千里之外的异地之人却常会面聊天(不只是打电话或用e-mail联络而已)。今日社交圈子的变化频仍已成常态,聚在一起吃饭喝茶的小社群几年间可能大不相同。很多时候,社交范围的变化未必是个人主动的,有些交往是我们非常愿意或努力追求的,也有不少时候我们确实面临着要与不熟悉甚至不愿意交往的人“共处”的局面。很多时候,距离感可以使人冷静。史家钱穆曾说:“治史贵能平心持论。深文周纳,于古人无所伤,而于当世学术人心,则流弊实大。”治史学者是否皆能做到“平心持论”是一事,从努力想要“平心持论”到养成尽量“平心持论”的思维习惯,则不仅于史学有益,且有益于人生。有此思维习惯,对我们所不熟悉甚或未必喜欢的“他人”,也尽量避免“深文周纳”,必能使人与人的相处更为和谐,此又史学对人生社会之贡献也。在今天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出现大大小小新社群的时代,群体认同其实也在迅速转变。各种社会行为和社会群体之间不得不相互接触和适应的社会过程反映出了一个新的社会需求,那就是要“学会共处”。今后的社会变动可能还会更剧烈,尝试学习与不习惯的社会行为“共处”,或与观念不同的群体“共处”,恐怕是人类社会生活中不得不经之路。要避免人人都“互相抱怨着过活”这一大家都极不愉快的状态,特别需要对非我的“他人”予以更多的尊重。而长期与“他人”交往的史学,可以提供很多借鉴;史学的训练在这方面有着特别的适应性,可以在当前和今后的世界社会生活中发挥很重要的作用。(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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