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也夫：对中国足球的十点建言

本文作者郑也夫先生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有两个曾影响中国足球走向的观点———1990年撰文反对常设国家队(此前国家队员一直长期抽调训练,游离于国内联赛之外),1991年撰文力倡联赛打主客制(此前一直是赛会制)———就是他最早提出的。此文则提出了改革中国足球体制的大思路,供关心中国足球的人参考。

是滥用权力,滥用纳税人的钱财,造就了中国足球的伪职业化、伪市场化。我们对症提出了激进的放权思路,将足球彻底地推给民营和市场

1.热爱是做好一桩事情的前提。不热爱,别瞎扯。中国人热爱足球吗?先问问什么叫热爱。绝大多数人不踢足球,只作壁上观,甚至是通过电视,这也能算热爱?确凿地说这叫移情。不热爱,不亲历,却希望腾飞,只能是“做梦娶媳妇”,一定娶不到的。如果梦游还要慷慨激昂、豪言壮语,那叫撒臆症。我们现在的首要问题不是能否娶到媳妇,而是从梦游中醒来,明白梦游者不配娶妇。

2.国人为什么不踢球?主要责任在政府。因为没有足够的场地,政府没有建立法规,没有促进、监督每所中小学有一块达标的操场。社会上,我们有多如牛毛的星级酒店、宾馆、高尔夫球场,但是没有足够供人使用的足球场,这反映我们的社会在资源分配上的价值观,反映我们对足球的根本态度。判断态度要看你做,而不是听你说。

3.奥运结束了,应该反思我们的举国体制和金牌体育了。将奥运体育与大众体育的管理放在一个部门中,必然重视奥运体育,轻视大众体育,因为前者是硬指标,和政绩联系明显。所以必须将二者分离。将现在的体育总局改为奥运局,只抓奥运金牌。当然要限定和透明其资金。

4.三种体育从体育总局(我们设想的奥运局)脱钩。一、大众体育。二、有潜力进入市场的竞技比赛项目。三、不可能拿到奥运奖牌的竞技体育项目。凡具备上述性质之一,便脱离体育总局。足球和篮球兼备上述第二、三两项性质,从此不由体育总局来领导和管理,将之下放民间。

5.由现在的中超和甲级足球俱乐部组建俱乐部大联盟,联盟是联赛的全权组织、管理者。长期的经验证明,足协管理联赛不称职。足协不仅要管的没有管好,还平添了“寻租”与干预市场开发两项负功能。俱乐部为了自身的利益,有行贿裁判等营私舞弊的行为。在俱乐部与足协的管理与被管理的斗法中,足协往往失败,因为它并不深通一切勾当,无力监管俱乐部。俱乐部联盟在管理能力上有望超过足协。因为联盟及其规则是俱乐部间谈判、争议、妥协的产物。俱乐部洞悉彼此的勾当和把戏,从他们的相互制衡中有望产生严格、有效的规章和裁判制度,并且他们最善于发现问题,可望及时更新和完善制度。

6.体育总局中保留极度精简的足协,设专职人员三名。他们的全部工作是:联系国际足联、亚洲足联,同俱乐部联盟订立配合国家队组队、训练和比赛的合同,定期产生一个评选主教练的班子,并赖此产生国家队主教练。监督主教练组建国家队,在合同范围内训练、参赛。一句话,足协的全部工作是国家队。准确地说,是执行程序周期性地产生主教练,协调国家队的正式赛事,而不过问国家队的训练和比赛本身。

7.目前的中国足球兼备两种性质。一方面具有市场潜力,2009年球市在回升———外援名额的增加拉平了各队水平促进了夺冠悬念,降级名额的增加提升了降级的悬念,特别是社会上追求刺激的新生群体在膨胀,这三者合力提升了球市。如果不是人为导致门槛过高,民营企业中将不乏热心足球产业的公司。另一方面中国足球是劣质产品,价高质低,假冒伪劣,欺诈不实。鉴于此种合二而一的性质,要下决心制定法规,将足球交给市场,抛给民营企业。他们能搞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杜绝各级政府机构以任何形式注入资金。国企也必须从职业俱乐部退出。因为政府与国企没有权利将纳税人的钱财注入到这一欺诈不实的风险之地。长期以来,中国的足球联赛一直是伪职业联赛,其实质原因在于俱乐部不是依赖市场生存,而是依赖体育局和国企“烧钱”。有钱可骗,俱乐部就不会挖掘市场的潜力,球员就不会专心于球技,球员的工资就必然是荒诞不经。民进国退,才能将俱乐部真正打入市场,才能让俱乐部和球员认清自己的真实位置,励精务实。在这一过程中,对中国足球水准和球市热度的下跌不介意,听之任之。我们必须停止烧钱和骗钱,停止绑架纳税人,停止俱乐部和球员的欺诈和赌博。一切从诚实的原点起步。

8.万亿元的赌球黑市曝光,应该让政府猛醒。民间蕴藏着巨大的赌博欲望,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改变的事实。它当然不是什么高尚的事情,但是它也不是怪力乱神、洪水猛兽。它是某种人性,人的某种需求。你承认它也存在,不承认它也存在。公开比隐蔽好,合法比非法好,最好的办法是政府接过来,开辟形形色色的正规赌场,包括经营各色足球赌盘。这是使赌博规范化,杜绝资金大笔外流的最佳手段。从足球赌场中拿出一小部分收益,就支持了国家队的开销,即俱乐部不需要再向足协上交利润,俱乐部开发出来的市场利润完全属于自己。乃至可以讨论,如果赌场收益很大,是否可以小部分利润给予俱乐部,因为这利润毕竟与足球相关。

9.聚集和宣泄,是足球场存在的根据。这里不是音乐厅,不是美术馆。不要痴心梦想拥有一个火爆而又文明的球场。不要怕什么脏话京骂。惟一的底线是,不可以有任何形式的暴力,从打斗到扔掷水瓶。给球迷足够的空间,给球场足够的自由,给俱乐部足够的开发空间。

10.综上所述,是滥用权力,滥用纳税人的钱财,造就了中国足球的伪职业化、伪市场化。我们对症提出了激进的放权思路,将足球彻底地推给民营和市场。我们的思路不是不要管理,里面恰恰包含着管理,它体现于三堵“防火墙”。其一,政府、国企的钱财不准注入,这才可能杜绝腐败,找回诚实。民营企业家会看住自己的钱包,他们之间的制衡是良性竞争的基本前提。其二,必须一方面让赌场合法化,另一方面建立严格限制、监督职业足球从业者涉足赌博的防火墙。监督要落实到细节,要么你别从业,从业就要遵从监督。赌场浮出水面才利于防火墙的建立。其三,球场没有多条限制,只此一条———杜绝暴力,由武警来完成,其他概不干预。在暴力防火墙之外,任由球迷们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