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平静假象:债权银行等待政策护身符

事态变迁，如白云苍狗。
一年多前，三九集团98亿贷款的逼债危机在深圳银行界引发剧震，消息见报当天，多家银行召开临时会议，“事情不过夜”；一周之后，仅深圳市南山区法院就新增了4份三九贷款保全诉讼；2个月之后，“以诉促谈”狂潮席卷三九各家债权银行。
一年后，本报对三九系飙升至180亿元的贷款路线分布作了独家梳理。从数字看，180亿近乎98亿的两倍，情形应更为严峻。令人意外的是，多方探访之下，深圳银行界均持平淡态度，作业照常，并无“紧急应对”之举。
“三九的债务乱状，说起来问题严重、教训深刻，但压力不大。”深圳银行界一知情人士的说法颇含玄机。
“大信贷”机制下的平静
“三九100多亿贷款，属于‘大信贷’供给。”上述知情人士称，“大信贷”另有处置方式，所以深圳银行界“波澜不惊”。
据其介绍，所谓“大信贷”，在深圳是指向单一借款人的单一项目融资总额超过15亿元的信贷投放。和饱受“惜贷”寒风袭体的中小企业不同，银行对“综合贡献度”高、能容纳“大信贷”的客户，往往采取多家抢进、竞相授信的“垒大户”方式。日前深圳17家商业银行行长签署《银团贷款合作公约》，把“大信贷”放进银团贷款笼子，“就是这种‘垒大户’由暗转明的做法”。
“大信贷”一般采用银团贷款或联合贷款的运作模式。这种模式理论上体现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原则，操作上则采取一种叫做“同业占比控制线”的手段，就是在发放“大信贷”时，自家贷款在“垒大户”中保持一个最高上限比例和理想目标比例，信贷投入可以低于目标比例，但不能高于比例的上限。超出则意味着踏入高风险区，必须采取手段，压缩占比。
各行的控制比例不一，也不对外公开。以某国有银行为例，三九属医药类企业，医药行业同业占比控制线上限比例为70%，目标比例为43%。该行把三九集团整个药业板块作为一个授信整体，控制线定在目标比例以下10个百分点，按照33%掌握。
“这种垒起来的大信贷，实际上是一种利益捆绑，多家银行必须同进同退。”该行相关人士透露，一年前各行对三九集团的集中逼债，最初源于某股份制银行的退出。
“当时那家银行信贷退出4个亿，与之相应，我行同业占比控制线要抬升到35%。”该人士推算，如果保持33%的比例，该行必须从三九系退出2亿以上贷款。由于先前已调低三九的信用等级，同时考虑到还有更多的退出同行，因此该行把自己的退出额度定在8个亿左右，宣布相关贷款提前到期并提起诉讼。
“我们有句行话，是说中国的企业很特别，要活患癌症都可以活，要死小感冒也会死。”他说，按照上述控制线维持原则，各家银行本能上都要进行如此压缩，这样运作下去，三九半个月内就会完结，结果最高院出来喊停，各银行维持原有信贷额度，给三九喘息空间，“避免大家最终捡回一堆破瓦”。
不过，这并不是当前深圳银行界对三九债务乱状“保持克制”的唯一理由。
“三九贷款入了总行专户，不挤占基层行的信贷考核盘子，对银企双方都是解脱。”上述人士称，由债权银行组成的三九债权委员会，总部设在北京，和中央财政衔接。
总行直接管理的专项规模，各家银行都是差不多的“规矩”，包括交通、能源搭桥贷款和总行下批的循环贷款等特殊贷款，三九系90%为流动资金贷款，对应的主要是循环贷款。该人士称，按照万分之二点一日息计算逾期，三九每天欠息过百万，如果按规定列入当地分行行长目标考核范围，“大家非跳楼不可”。
事实上，国内银行对三九等“垒大户”和互搭便车，背后都有一个“铺底预期”。
据债权银行测算，三九集团100多亿银行负债中，属银行铺底流动资金不下于30个亿。所谓30亿铺底，是说银行贷款在三九系200多家企业中常年滚动，每个时点必须维持30亿元的最低额度，低于这个额度，一些企业就要破产清盘。换个角度说，由于有巨额信贷铺底，三九在归还利息方面“比中小企业痛快”，常年滚动下来，在各行的信贷考核中都是一个健康的额度。
三九的“政策护身符”
“总行设置专户，说明三九系的政策功能开始发挥护身作用。”深圳一国有银行人士说。
该人士透露，1993年11月十四届三中全会提出建立现代企业制度，1995年9月十四届五中全会后正式运作，试点对象包括国务院确定的56家企业集团、100户不同行业国有大中型企业和3户国家控股公司，国家均给予巨额的“优惠注入”。财政方面的优惠包括所得税返还、“拨改贷”本息一次性转国家资本金等；信贷方面有“双加”（加大投资力度、加快改造步伐）扶持、兼并困难国有企业债务豁免等等。当时三九集团没有享受这些政策，但银行多有预期，认为政策迟早会补回来，“这也是我们对三九搞‘大信贷’的一根心理底线”。
1990年代中旬，三九搞大并购、搞百县大战（大农业战略），承接了大量银行债务。这些银行债务中，近10个亿属政策性贷款，包括1983年以来持续十多年、以信用贷款方式给少数民族地区发放的两棉赊销专项贷款，1992年按照中央清理三角债精神发放的清欠贷款，1996至1998年给特困企业发放的工资性贷款和基本生活费贷款，以及人民银行、农发行1998年起划转国有商业银行的政策性债务。
另外，2000年以来，中央对重点行业安排以“高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高新技术产业化、优化重点产品和技术结构”为主要内容的技改贷款，三九集团的多项科研，特别是中药谷研发基地，有多个项目符合“两高一优”列定专题，包括一、二、三类新药的产业化技改，医药中间体产业化改造，中药现代化改造。但这块政策三九也没有争取。
目前债权银行的判断是，这些政策如果能够争取到手，三九可有十多亿流动资金贷款存量进入停息挂账行列，由各银行总行报财政逐年核销；此外，进入三九系的被兼并企业，有数亿短期欠款可按规定划转为五年还清；而“两高一优”专项贷款属长期借款形式，对三九即期资金压力的缓解也有帮助。
先还占款，再还贷款
令银行失望的是，三九“存而不用”的各项政策优惠，目前尚未显现“补回来”的迹象。在欠款的归还上，三九更是遵循着“先占款后贷款”的次序。
“三九的做法是先还占款，再还贷款。”深圳一商业银行知情人士称，如此运作，打乱了很多银行预设的资产保全计划。
据初步估算，三九系关联企业占用三九医药(000999.SZ)的资金额度为37亿元，按照11月初证监会《关于提高上市公司质量意见的通知》，这笔款项2006年底之前必须还清。三九集团日前剥离三九生化(000403.SZ)、三九发展(600614.SH)两家上市公司，并售卖连锁药店、房地产等多个项目，所得均用于这37亿元的偿还。三九医药董事总经理崔军曾在5月26日表示，计划用一年半时间完成还款，50%以上是以现金形式，其余部分将采用股权置换、资产冲抵。
这个50%的现金来源，正是银行寄予厚望的引进战略投资者所获现金。依此逻辑推理，三九系归还银行贷款，就只能从辅业剥离入手了。
按照三九集团原董事长赵新先的说法，三九主辅剥离可解放资金20亿-30亿元，其中近20亿可用于归还银行贷款。然而截至12月5日，三九集团清收欠款办公室从辅业回收款项不足900万，令银行大失所望。
深圳某商业银行一份内部报告称，三九集团“主辅分离”和银行债权保全之间，“目前已进入死角。”
原计划，在三九集团的组织结构重建中，思路是主（医药产业）辅（非医药产业）分离———主业方面，以旗下3家上市公司为核心，组建中医药产业集团；辅业方面，成立三众实业控股集团，专门经营管理三九集团的非医药类资产。
但三九生化、三九发展剥离后，整个方案已被彻底打乱。目前，三九的剥离方案远未成型，主要在两种思路间取舍。
一种思路是，三九集团仍然制定总的经营目标，主要经济指标分解到三众集团下属子公司，各公司为独立法人，财务上独立核算，但内部资金调拨仍统在集团结算中心。
另一种思路是，非药业公司组成三众集团，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三众最终从三九集团完全独立出来，一分为二，三众和三九成为互不相干的企业法人。
无论最后采取哪套方案，在资本分割方面，三九集团在归还上市公司欠款过程中，已出现把所持二级公司股权全面下放的趋势。也就是说，三九集团将只对三九药业、三众集团等一级控股公司持股，自身不再新增债务，原有的各类担保通过股权置换全部下移到一级控股以下子公司。对三级以下子公司一律不出资，入股的资本形态主要是现有库存商品以及房屋、设备等固定资产和递延资产，另有少量持续下来的贷币资金。
对大量的三级剥离公司，三九提供的营业场地将由原有的无偿占用改为出租，按场地面积的大小、租用时间的长短以及地理位置的优劣分别收取租金。按照银行分析，为了使这些公司有较充足的资金进行周转，也为了甩掉本身的库存商品，特别是有问题商品的包袱，三众集团将按经营范围将商品分别借给这些公司，要求在2-3年内以货币形态全部归还。
令债权银行困惑的是，三九集团与三众集团之间，未来将是一种怎样的债务连接关系。如果按照第一种思路，三众集团贷款依然在三九系内部滚动，可实施统一归还贷款，统一支付利息；如按第二种思路，三众集团有名无实，银行直接对各子公司贷款，但公司分立后势必两极分化，现在把债权定死在具体企业，风险很大。
目前三九集团维持现有银行债权存量的做法是，原则上各二、三级公司分别独自向银行借款，自行还本付息。但对一些有担保关联、数家公司高度关联形成的银行债务，一部分按资产比例分摊到相关公司。另一部分搞新老划分，改制前发生的债权债务，包括应收账款、应付账款，基本上由三众集团承担；改制以后发生的债权债务，由各新组建的公司分别承担。如某国有银行在三九非药业公司挂账3000多万元亏损额，改制后要求挂在三众集团公司的账上，相关公司在改制过程中享受的种种政策减免，每年按一定比例交给三众集团，用于冲销挂帐的亏损。
_x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