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救母”风波之后

“卖身救母”风波之后
http://news.163.com　2005-11-23 05:34:00　来源: 中国青年报(北京)网友评论 0 条
网友八分斋陷入了某种困境。不到两个月前，他还“像个网络英雄一样”在天涯社区里受到众多网友的“敬佩”和“支持”，但没过多久，在一些网友眼中，他成了“刽子手”和“为了成名不择手段的人”。“我被他们骂死啦。”他开玩笑说。
八分斋的困境始于9月15日掀起的一场网上风波（见本版10月26日报道《“卖身救母”的网上故事》）。那一天，西南大学大三女生陈易以“卖身救母”的网名在天涯社区发出求助帖，表示为了帮妈妈筹集做肝移植手术的款项，她愿意“卖掉自己救妈妈”，并公布了自己的私人银行账户。
这位20岁的女孩最初得到了多数网友的同情及捐助。但很快，由于一些她未透露的信息被曝光，比如，她的母亲是一位检察官，享受部分医疗报销，并至今领有薪水；同时一些网友要求她公开捐款明细的要求没有得到正面回应，越来越多的网友开始质疑她是否故意骗取爱心。一位网友此前捐出了1000元，在质疑声浪中，甚至要求陈易退回这笔捐款。10月8日，陈易发帖表示“不堪重负，殷切希望有关人员前来调查”。
10月9日，八分斋自告奋勇从深圳飞往重庆，与另两名网友一起，以普通网友的身份，自费前去实地调查事情真相。
八分斋说，自己目的很简单，如果陈易欺骗网友，那么“善良不容践踏”；如果陈易说的都是实情，那么就应该停止质疑，让她得到帮助。
经过10天的调查，八分斋开始在网上发布数万字的调查报告。他称，调查“保持公正、善意、透明、公开，只阐述事情的过程，不做无谓的评论，以免错失而对各方造成伤害。”从这份报告看，陈易所说情况基本属实，陈家家境并不清贫，但确实也需要一大笔钱来接受手术。报告也陈述了陈易的可疑之处，比如他从陈易母亲口中证实，去年曾报销过15万元医药费，而此前，陈易曾在网上否认去年曾报销医药费；对于收到的邮局汇款数额，陈易在八分斋的两次追问下，回答不一。收到捐款的确切数目，八分斋称难以核实。“老八用一己之力，承担了网络捐助必须有的核实和监督工作，用行动告诉我们民间救助更多要靠实际行动，也为我们了解这件事的真相提供了客观参考。”对八分斋的行为，一名网友如此评价。
在天涯社区的天涯杂谈版上，八分斋最初赢得了大部分网友的支持。直到10月22日，陈易母亲在接受换肝手术前辅助手术之后，不治去世。尽管无法核实，但一些网友认定，陈母是迫于外界压力，在身体状况不适合接受手术的情况下上了手术台。各种质疑八分斋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有网友质疑他为了炒作自己不惜“踩着陈易母女的伤口往上爬”，有网友质疑他实地调查的动机和公正性，还有网友质疑他调查的合法性：你凭什么去调查？谁给你的授权？你能代表谁？你是否有权利要求查看陈易的私人银行账户？……
八分斋陷入了意想不到的情境。此前，这位深圳的著名网友，曾通过深圳热线网友沙龙这个网络平台，发起和组织过大大小小20多次网络救助。“网络捐助我可以大胆地指手画脚一下。”他说。
他在一个“浅谈网络捐助”的帖子中提到网络捐助应有的环节：先是求助信息的核实，再是捐助者公布捐助明细，同时至关重要的是公开捐助进程和款项去向。
八分斋称，在深圳热线网友沙龙里，网友们进行的网络救助严格地按照这样的程序进行。在这里，一次捐助活动，有网友的核实情况报告，有受捐账目明细，甚至可以看到款项支出的发票扫描图。“我们会给捐助人一个交待，哪怕你捐一双袜子，我们也要告诉你它们的下落。”八分斋说，“这是责任。”
所有的核实工作都由论坛里的普通网友完成，费用则由网友自理。八分斋说：“捐款一分钱都不能动。”据他称，从2004年发起参与网络救助至“卖身救母”事件中的自费调查，这位30岁的单身汉总共“倒贴”进了约4万元。
有网友质疑八分斋在这些捐助活动中使用个人银行账户接受捐款，讥笑自命规范的他做得并不规范。
而八分斋解释说，事实上，这样的个人账户，通常银行卡由一名网友保管，密码由另一名网友保管，而支取则由第三名网友负责，所以，每一次从账户中取钱，至少会有三人在场。
通过这样的程序，八分斋和网友们完成了对一名被强奸少女的救助，三次对贵州贫困地区的实物捐助。在对一名严重烧伤的陕西小伙子的救助中，八分斋前前后后成功地组织了共计三四千名网友上街义演募捐。
八分斋介入“卖身救母”事件，本想推动这起网上求助事件按着他实践过的程序向良性发展，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
八分斋事后总结说，关键的问题在于这样的网络救助，没有有法可依的规范，而慈善组织的缺位，导致了陈易事件的悲剧结局。
有网友发问：“一个或几个网友，是否可以承担一个合法组织应该发挥的作用？”“谁能说他的调查报告就是权威的可信的呢？”天涯社区志愿者版首席版主曹子浪说。
在志愿者版，有时一天能出现几十个求助帖。当这样的帖子出现后，曹子浪表示，“当前没有很好的方法去核实”。如果某个求助帖得到了网友们的关注，通常会请事发地的网友志愿前去核实，但这些网友的核实权威性和真实性又如何呢？在一些网上救助故事中，前去核实的网友，最终也像八分斋一样，陷入质疑声浪中。
2004年7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广东女孩张妙娥在天涯杂谈上求助，尽管这期间也有网友志愿调查核实，但最终演变成质疑派与支持派之间一场网上“战争”，最后一些曾经捐助过张妙娥的网友ID受到处罚，有些ID黯然从天涯社区消失。
志愿者版试图探讨另一种模式。当求助帖出现在版面上时，曹子浪会发信息去建议对方写明详细资料，提供可供核实情况的联系电话，并建议对方能向合法的慈善机构或民政部门申请专用账户，或请这些机构出示情况证明。
网上大量的求助帖让版主们无暇应接。更多的帖子很快地“沉”下去，鲜有人关注。在网易的“网上救助”论坛，有些求助帖点击数万，有些点击只有几十。“我们也只能有选择性地去核实然后救助。”八分斋说。在他参与的救助事例中，网友们曾经帮着求助者联系深圳当地的慈善机构，但是，“门槛太高了”，“他们有很多条件”。八分斋说，许多上网求助者在生活中是“求助无门”。
在天涯资深网友五岳散人看来，“其实网上的救助只是一种更低成本的传播，而这种传播是因为我们没有更多合适的渠道来放大求助声音而造成的。而且是没有合适的救济渠道，所以才会用这种最低成本的途径来向一个最广大群体进行传播。”
八分斋通过网络帮助一位被强奸少女从阴影中走出来后，心里从此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喜欢上了这样的救助行动。“做这些事，让我心里觉得踏实。”他说。
但是，八分斋查过相关法律法规，发现他这种“爱心行动”在法律上找不到依据。法律规定，只有合法注册的机构或社团才可以发起合法的募捐行为，而私人要发起这样的组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八分斋很清楚自己不能“公然违法”。在他发起组织的多次救助中，形成了同样热衷于网络救助的网友群体，八分斋将这个群体称为“爱心联盟”，甚至，他们设计了旗帜和logo，他们的口号是“我们在行动”。但有意思的是，八分斋一再强调这个群体的“松散、自由、自主、自发”，“我们不要章程，不要组织化”，因为“没有可以组织化的法律前提”。
五岳散人与八分斋面临类似的问题。这位北京网友从2003年开始通过网络为民工子弟学校、上访村等募集衣物药品。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更多的法律困境，他不经手资金；即使是捐助旧衣服，他也会要求捐助者附一份授权书，授权他全权处理捐赠衣物。
他的这种行为，同样在法律上找不到依据。“你的行为也是‘非法’的。”有人说。他苦笑一下，反问：“那怎么办呢？”
但是，网络这个便捷的平台其力量是巨大的。有人通过网络募集资金修建希望小学，也有人在这里组织网友捐资助学，越来越多的人从网络救助中受益。“在网络里，我所能理解的最好模式是，在结社自由的情况下，在国家力量达不到的地方，让民间力量真正地补充进来。”五岳散人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对于网络还是现实。”“如果政府放低门槛，无为而治，去掉了民间互助组织进入的行政成本，民间互助和民间监督自组织的秩序会自动产生出来。”五岳散人说。
五岳散人认为，如果这样，像八分斋这样的网友原本无需卷入“卖身救母”这样的网上救助纠纷。
八分斋如今的心愿是，“承认民间慈善组织的合法地位”，“如果可以组织化，我们就可以接受第三方的合法监督、审计，使这种民间互助规范化，可以做更多的事，帮助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