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砖窑事件”系列报道之三:奴工阿全(《财经》 2007-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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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砖窑事件”系列报道之三】奴工阿全
《财经》记者 段宏庆/文《财经》网络版   [2007-06-27]
今年春节后阿全与一个同乡外出打工,5月初在西安火车站被“职业介绍所”诱骗到山西临猗县黑砖窑干活,从此沦为奴工
【网络版专稿 /《财经》杂志记者 段宏庆】6月21日上午,阴雨。记者在“中间人”的引领下,来到阿全栖身之处。
“中间人”是山西永济县一个建筑工地的老板。记者到永济采访获知,有一个从黑砖窑逃出的奴工被他收留,便辗转找到了这个老板。几经犹豫,他终于同意带记者去见这个名叫“阿全”的奴工,但又始终不放心,一路上不断用狐疑的目光观察着记者,冷不丁又突然问几句他认为很关键的问题。
“你真的是记者吧?”终于要见到阿全之前,“中间人”又谨慎地检查了一遍记者的证件,“他可是逃出来的,你们别是骗子又把他抓回去。”
阿全栖身在永济县一个偏僻的建筑工地。他怯生生地来到记者面前,黑黑的脸庞,消瘦的身材,在凄风冷雨中更显得单薄。
阿全是云南大理人,今年27岁。他告诉记者,今年春节后他与一个同乡伙伴外出打工,5月初,在西安火车站被一个“职业介绍所”诱骗到山西临猗县的一个黑砖窑干活,从此沦为奴工。他的伙伴被安排在另一个黑砖窑,至今下落不明。
阿全笔直地站着,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身子却不停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天气阴冷还是过于紧张。
“我和我的伙伴本来是要去平遥打工,那边有我一个亲戚。”阿全语速很慢,经常说几句就要停下来回想好几分钟。
“后来我们到宝鸡的时候没有路费了,就在那个火车站打工。”阿全告诉记者,他们在宝鸡火车站打了一个月的临时工,专门负责给列车的餐车装蔬菜。一天要干很长时间,挣的钱很少。他们觉得辛苦,攒了一点钱之后决定离开了。
“5月4日,我记得就是这个日子。”阿全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他告诉记者,那天,他和伙伴到达了西安,一出火车站就有人立刻问他们要不要找工作,还说不收中介费,工作条件非常优越。这对于阿全和他的伙伴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
于是,阿全和他的伙伴就跟着介绍人,走进了火车站旁边的一个“人才交流中心”。
善良的阿全显然至今还不知道,西安火车站周围这些以“家政服务部”、“人才交流中心”名目出现的所谓职业介绍所,其实主要是替黑砖窑、黑煤窑等寻找奴工,甚至还替一些卖淫场所拐骗妇女。这些黑职介每骗到一个人,能得到500元左右的“人头费”。
5月4日当天,阿全和他的伙伴就被黑职介送到了山西临猗县,各去一个黑砖窑,从此开始了暗无天日的奴工生活。
阿全工作的那个黑砖窑规模不大,总计有工人十七八个,全被圈在砖场里,有打手看着,哪也不能去。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要起床干活,干到上午八点钟才让休息一会,吃早饭——玉米渣熬的粥和颜色发黑的馍。吃完早饭接着干活,一直到中午12点吃午餐——带石子的小米稀饭和干硬的馒头,几乎没有菜。此后就一直要干到晚上八点钟才能吃晚饭,晚餐和中餐几乎没有差别。
在砖场里,阿全他们被随意打骂,打人的除了包工头,还有他们手下的打手。阿全告诉记者,打人者几乎都是上来就拿砖坯拍。不过,阿全自称比较老实听话,所以较少被打骂,“他们一直觉得我傻,我也不说话。”阿全说。
在阿全的记忆中,有个叫“小石”的奴工几乎天天被打。小石来自河南,与包工头是老乡,“我不知道他们(指包工头和打手)为什么对老乡还那么狠。”
阿全一到砖场,就看到一个被打伤的人在卧床。直到他离开,那个人还没爬起来过,天天就那么躺着。
5月28日,黑砖窑主号称“要给工人发工资”,大家开心了几秒钟。但随后老板就说,大家不需要花钱,“先记在账上了”。
阿全告诉记者,他在黑砖窑期间,当地派出所曾经来查过两次,几乎就是例行公事。阿全的身份证在陕西宝鸡打工期间丢失,属于无身份证明者,但警方显然并不在乎。警察每次来之前,包工头都会事先知道。他告诉工人,如果警方问起收入,就说每月工资1000多,还要说没有遭受过打骂,否则后果会很惨。
阿全比较胆小怕事,每次被询问时都按照包工头的话说了,警察就不再管。不过阿全记得,警方第二次来检查时,还是有两个工人说了实话,结果警察把他们带走了,但对砖场并没有做任何处理。
“我当时很后悔,那天我也说实话就好了,也许警察就会把我也带走。”阿全对记者说。
也就在那两个人被带走后几天,窑主亲自出来说话,问“谁还想走?只要想走就可以走”。“我记得那天是6月16日,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站出来说我想走。”阿全回忆道。
6月16日,由全国总工会、公安部、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等相关部门组成的联合督查组到达运城市,就整治非法雇佣劳动用工和打击“黑砖窑”专项行动进行了督察和指导。督查组于次日分赴运城市下属的永济、临猗等市、县实地检查。
6月16日,也就是督查组到达临猗县的前一天,阿全离开了被他视为地狱般的黑砖窑。43天的奴工生活,成为他生命永远难以磨灭的苦难记忆。
6月16日当天晚上,包工头骑摩托车载着阿全走了两个小时,从临猗县赶到永济市。在永济一个小招待所门口,包工头扔下了阿全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一分钱。
阿全在永济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完全通。他无处可去,只能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流浪。
“我很饿。”阿全告诉记者,当时无论谁只要给他吃的,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后来,阿全看到一个建筑工地在施工,便过去问是否需要人手。
“老板娘是好心人,听了我的遭遇很同情我,让我在这干活,可以挣钱,还有饭吃。”此时,阿全地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 “不过我骗了他们,其实我不是从砖窑里逃出来的,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我担心我不这样说他们不会同情我。”
阿全告诉记者,他不想再报案,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怕遭到那家黑砖窑的报复。他希望记者报道时不要登照片,更不要提他的真实姓名,“不想再惹麻烦。”
“我现在最挂念的就是和我一起出来的伙伴,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阿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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