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历史潮流与个人身份——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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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历史潮流与个人身份——评《血路》时间:2010-07-27 10:11 作者:王英点击:336次
  什么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革命?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可能得出许许多多不同的答案。回答这个问题时,人们最有可能想到是各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和革命道路的选择,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的合作和纷争,许大重大历史事件接连不断的在历史舞台上演出和展现。似乎所有一切都存在于某种历史发展的规律之中,一切纷乱复杂的悲喜剧,似乎仅仅只是历史发展必然规律的一个苍白注脚,而在那个时代,无数男人和女人们的生命中的绝望与希望的交织,充满着痛苦与激情的寻觅,还有面对那不可预料的未来,所有的眼泪和喜悦,都在历史的必然发展道路和历史的规律面前,转化成一个个苍白的符号。那平凡的、一日日的普通的生活,每一个人在面对种种不同情境所作出的选择,只不过是历史注定的脚本里没有生气的编码。人置身于特定的历史潮流之下,只能去扮演历史规律所加在他身上的那个角色,他所作的一切都将在一个整体的框架里得到评价和解释。
  肖邦奇的《血路》一书首先成功的逆转了解释历史的路径。人不再仅仅是布置好的舞台和剧本之中的一个棋子,他既是演员,也是导演,既在历史的河流和发展的过程中扮演着角色,也导演着整个的戏剧。虽然置身于其中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未来或者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很显然,剧中的每一个人物的所作所为将会影响到戏剧的发展,未来的剧目要看每一个普通人在他们的生命中作出怎样的选择,不仅是那些可歌可泣的大关头的选择,甚至也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微小事件的选择,面对每一个挑战和机遇做出的反应,这一切都会内在的,隐微的、不知不觉的改变个人的命运,从而塑造和改变着历史发展的进程和走向。
  正是因为他逆转了历史解释的方向,才把关注的目光放到了具体的革命者身上,关注活生生的生命中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可能有惊心动魄的地方,也可能包含着日常的一个个普通的选择。与其追寻革命的动力、目标、领导阶级、指导思想等等的宏大叙事,倒不如把目光集中在个体的人身上。无论如何,毕竟是在个体生命中发生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塑造了革命。肖邦奇选择了沈定一的生命故事作为理解革命的一个蓝本,他将讲述出沈定一生命中所有的梦想和追求,痛苦和挫折,那些不可磨灭的伤痕,还有那些光辉岁月里辉煌和充满勇气的往事。这些往事只是无数人故事中的一个,也许沈定一比其他人有着更为丰富的经历和更为激动人心的过去,但这些事件却都是那样接近生活,并且如此的真切,这一切都是宏大的革命选择和平凡的柴米油盐中交织着的人生,与我们自己的人生一样,如此的鲜活而生动。
  当萧邦奇选择了讲故事的方法来叙述他的历史革命画卷时,他颠覆了任何对于历史的本质主义的叙述,他从那些宏大的革命话语中解脱出来,贴近了人的生命,在沈定一生命中所发生的每一个偶然事件,每一个细微而微妙的转变,都同样在讲述着那个动荡和不安的年代,讲述着那场宏大的历史革命可能经历的所有微妙而偶然的转变。
  这也就意味着,那场革命和个人的生涯一样,充满着不可预料的未来,可能在任何一个细节上所出现的变化都会导致整个事件方向的改变,从而塑造出一个完全不同的革命样式,就好像沈定一生命中任何一个偶然不同的选择都会改写他的人生履历一样。没有人知道时代的大潮会向那个方向发展,就如同没有知道自己生命中的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一样。那个大革命的时代里,个人的命运和革命的洪流就这样的交织在一起,都同样的面对着,远不能知道的遥远而邻近的未来。
  萧邦奇通过沈定一一生的传奇故事来洞察和透析中国二十年代的革命,把人物的各种选择置于他自己所处的环境之中。萧邦奇特别注重空间的作用,不同的空间之下沈定一形成了不同的人际关系的网络,上海,浙江省会杭州,衙前的故乡,在不同的地点什沈定一构建了不同的人际网络,在不同的空间中他也扮演着不同的身份角色。
  网络是空间性的,不同空间中他的身份完全不同,构成它网络的成员也不一样,萧邦奇对空间的敏锐感知,穿越了那个广阔的中国的各个不同的地带:经济落后的,暗淡贫穷的乡下农民破败的房屋,没有接触到多少新观念和新文化的传统而朴素的思考和生活的方式,纯朴的性情和对领袖的崇拜和完全的忠诚;迅速现代化的杭州,地方精英们野心勃勃的计划,各种层出不穷的政治和军事上的角逐,种种主义的流行和新思潮的传播;国际化的大都市的上海,各种思想的发源之地,各种观念碰撞的场所,来自于全国各地精英们的聚集之地。不同的空间在革命中扮演着不同角色,而人物的流动,也巧妙的在不同时空建立起一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之上,彼此看似分裂的空间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成为可能,而不同空间之上的人际关系的网络也不是固定不变的,网络之间也可以不断的互相渗透,网络也从静止状态变成了不断的流动和更改的一个动态的过程。
  除了对空间的特殊敏感之外,萧邦奇非常注意沈定一个人身份、他的重大选择和那个动荡革命时代的历史潮流之间的关系。历史不是一种不变的事物,而是一种关系,是个人在特殊的场域之下的具体行动和宏观历史背景的一个复杂的互动。沈定一每一个重要的关系网络的建立,都是应对与那个时代的重要历史事件的一种反映,在这个角度上来观察,沈定一在不同网络中的不同身份,可以看作历史潮流之下,相应的应对措施。
  萧邦奇对于时间纬度上的重大事件的敏感构成了一个历史时间的光谱,光谱上不同的阶段恰好反射出沈定一生命中不同的阶段和不同的身份选择。联省自治时代的省议会议长,共产主义兴起时的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国共合作时期的农抗租和乡村教育的领袖,两党关系紧张时的西山会议派,国共分裂时期的清党头目,沈定一似乎无法摆脱那个特殊的历史情景所施加在他身上的一系列的压力。形塑身份的力量不仅来源于各个广泛的、不同空间中的人际网络,也来自于他必须去面对的,发生在那个时代的各种重大历史事件,时间和空间共同的作用之下形成的场域,他无法摆脱,只能在其中选择,在其中挣扎,任凭着绝望和希望,失败和梦想的不断轮回。
  历史就在这样的互动中间不断地向前发展,曲曲折折,却不会停留,充满风险和不确定,却在时时的流动。历史也就是这样一件颇为吊诡的事情,一方面,不知道它会怎样运动下去,每一个人的选择,含有着改变历史发展轨迹的潜在能量,在任何一个关节点上都充满着无数的可能,然而另一方面,置身于具体场景之下的个人,又必须面对降临在他头上的一系列的历史环境,在塑造革命发展方向的同时,个人也在这个潮流中被塑造。
  在沈定一生命的历程中,隐隐约约反射出那个革命时代整体气氛的变更。在最初的那些年岁里,他不断转化的政治身份,显示出那个时代相对开放的品格,而沈定一为他身份之间的摩擦和相互对抗所最终付出的生命代价,隐约的透漏出未来不祥的预兆。沈定一的死,可能证明了那个充满了不同道路选择的二十年代最终成为过去,而即将到来的将会是一个需要更加严酷纪律,更严格政治忠诚的时代。这个政治忠诚的时代会倾向于把自己选择的道路称作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也倾向于把那些不符合自己理念和思想的选择道路,称为违背历史的发展潮流,或者阻碍了历史前进,是历史上的保守和反动的力量。
  在一个拥有必然真理的时代里,人们必须按照政治权威所确定的道路走下去,也必须相信这样的一个道路是历史发展的目的,是比从前的生活,或者比其他的选择更高明和更伟大的生活和选择。在一个充满着必然规律和目的论和世界里,沈定一,以及沈定一那种游侠般的个人英雄主义,他那纯真的关于乌托邦的幻想,那散尽千金,在流亡和生死的威胁中不断追逐美好未来的诗人般的天真,都显得如此的遥远而不真实。
  那个不断变换着身份,也不断变换着理想和看待世界方式的沈定一,似乎展现了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当他成为历史发展法则的牺牲品的时候,我们如今所得到的革命的目的和美好结果,却显得如此的贫乏。我们并不能丝毫不加踌躇的说自己的灵魂和生存高于他,或者他所设想的美好的生活已经实现;我们也没有资格声称,自己可以站在一个更高的历史平台上俯视他,并且评判他的是非功过。情况可能恰恰相反,在这个平庸而荒芜的世界里,在这个呆板的看待一切事物,丧失了灵魂中美好品质的年代里,沈定一的天真和面对各种乌托邦的执著,都展现出那个岁月的流光溢彩,也展现出那个年代特有的魅力,那些让人魂牵梦萦的光彩,却变得如此的遥远。而那个失去了的沈定一,连同失去的种种梦想,都在无声无息的,悄悄的颠覆着线性历史的神话,以至于进步的的神话,看上去是这样苍白和缺乏说服力。
  沈定一的传奇是对那个时代的一个描述,是那个时代的一面镜子,通过他的故事我们体会那个年代的灵魂,但沈定一的故事,似乎又是对今天的我们的一种讽刺和嘲笑。当我们面对沈定一的诗人般的心灵和他在那个年代里的种种英雄传奇,才发现我们似乎在羡慕或者崇拜他的人生,发现自己面对他,显得过分的懦弱和无能。历史是在前进,或是倒退,没有人可以说清楚,只是在面对沈定一的时候,我们是否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平庸,是否隐隐的的感觉到惭愧?这或许正是萧邦奇未曾言明的颠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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