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政界世袭与姻亲

３月２２日，位于神奈川县大矶的“吉田茂旧邸”失火，约一千平方米的历史性建筑毁于一旦。现任首相麻生太郎不免唏嘘：这栋保留着我多少回忆的建筑物……，真是太遗憾了。
吉田－麻生家族与鸠山一家
人们熟知的麻生太郎正是吉田茂这位日本历史名相的外孙子，一谈到日本的政界世袭，就会想到他，但未必晓得，吉田茂本人却是日本政治史上第一位政界世袭而当上首相的，也是迄今为止唯一当过五任首相的。他的生父竹内纲是自由民权运动家，后当选明治时代首届众议员。吉田茂继承了他养父吉田健三的巨大遗产，又与明治元勋大九保利通之子，外相、内大臣牧野伸显的长女结婚。据说牧野身后竟无遗产。
麻生太郎的曾祖麻生太吉是明治时代的九州财阀。爷爷也叫太郎。父亲太贺吉战后当过众议员，成为吉田茂的得力助手。在世袭的政治家谱系中，三代（牧野、吉田和麻生本人）都有外相经历的也极为罕见。
姻亲方面的显赫，不只吉田茂，首相麻生的妻子千贺子是前首相铃木善幸之女。麻生与皇室也有姻亲，他妹妹嫁给了现任平成天皇的堂弟宽仁亲王。前首相宫泽喜一、桥本龙太郎和安倍晋三也可以算作他的远亲。
宫泽喜一又与日本的轮胎业大王普利斯通的创业者石桥正二郎是亲戚。而石桥的长女安子又是现内阁总务大臣鸠山邦夫和在野党民主党干事长鸠山由纪夫兄弟俩的母亲。
说到鸠山一家，又是日本政界一大显赫家族。分属民主、自民两大政党的由纪夫和邦夫，其曾祖鸠山和夫是明治时代的政治家，曾任众院议长，早稻田大学校长。和夫的长子鸠山一郎亦为战后日本名首相之一，是日本保守政党联合为自由民主党后的第一任总裁。直到今天，几乎持续了五十多年的自民党一党政治，就可以说始于鸠山一郎。鸠山的长子威一郎当过参议员和外相。
鸠山一郎所建造的“鸠山邸”，位于东京文京区，占地7600平方米。洋式建筑建于１９２４年，面积达九百多平方米。这里与大矶的“吉田邸”同样，成为日本政治史上重要舞台之一。现在已成为向公众开放的“鸠山会馆”。每年还由一郎的孙子鸠山由纪夫（弟弟）举行赏樱会，招待政界及社会名流。２００１年，就连当时的日本共产党首脑志位和夫和社会党党首土井多贺子也出席了。不过今年由于经济危机，可能不招待宾客了。
鸠山家有多少钱，说不清楚，据说当年小泽要成立民主党，就是鸠山由纪夫提供了大笔私款。２００８年１月，世界性股市大跌，据说仅哥哥邦夫（也可能是兄弟俩）的损失就有三四十亿日元。
哥哥邦夫是著名的“食客”，料理的手艺是职业级的。家里的菜园由秘书管理，不过他们每天早上可以吃到邦夫亲手做的早餐。他同时还是世界著名的蝴蝶标本收集家、研究家。
到目前为止连续五代“政治世袭”的家族虽然只有“吉田－麻生”一系，但四代的除了“鸠山一家”，还有元田－船田一系，小坂宪次、林芳正等等世家。
地盘、招牌、钱袋
说到小泉纯一郎，被称为日本政界的“一匹狼”。政治作风犀利果断，国内改革，矛头直指自己的“老家”自民党的腐朽政治，甚至亲自“逼宫”，迫使自民党元老中曾根康弘、宫泽喜一退党。在国民广泛支持下，安坐首相之位５年多。不当首相后，在舆论的“首相适任者榜”上还一直居首位。但三代世袭，却是清新政治形象的小泉，就在宣布即将退出政界时，竟然推举自己的儿子为继承者。舆论惊呼：小泉！难道你也……
即使是小泉也不能免俗的“政治世袭”有“三大件”之利：地盘、招牌、钱袋。
作为继承者，最重要的是可以得到“地盘”，也就是选区。
国内某大电视媒体在２００６年安倍访华前后，几次误报安倍晋三生于“山口县”。安倍晋三生于东京。他的“本籍地”和选区是山口县（４区）是他祖父和外祖父的出生地。就连他父亲安倍晋太郎也都是生在东京的。日本的“本籍地”是户口所在地（对政治家来说，就是选区），是允许自由迁移的。可以是父辈的“本籍地”，也可以是出生地，也可以毫无关系。
之所以要接过父辈的“本籍地”作为选区，就是为了继承“地盘”。安倍晋三的祖父和外祖父都生于山口，两家离得不远。但安倍宽和岸信介都先后到东京为官从政。日本的政治家竞选，都要以选区的“后援会”作为后盾。“后援会”负责拉选票、收集政治资金，维持、加固选举地盘。同时，政治家不为“家乡”父老乡亲谋取利益，也就换不来选民的支持。最有效果的就是争取以土建为主的各种预算项目。这也是日本成为“土建国家”，政治被土建业操纵的原因之一。
形成这样的选举基盘，在选区“闻名”，非一日之功。二世、三世……接受祖上地盘，利用祖上“招牌（知名度）”，“钱袋（政治资金）”也源源不断了。加之，现在的政治家，几乎整天待在东京，很少回选区。选区的诸事都只好交给亲属和后援会。这也成为年轻一代政治家不谙世事，幼稚无能的原因之一。
“地盘”是绝对排他的。尤其是目前日本众院选举以小选区制为主，一区只能有一人当选。《纽约时报》有评论：在即将到来的大选中，一位东京大学毕业的２７岁律师，想在小泉所在的选区，作为民主党的候选人竞选，但是“面对小泉‘王国’，几乎无望当选” （３月１５日）。
不可以“世袭”论……
仅从世袭与否论“首相”，也未必妥当。只有初中学历，也没有政界背景的田中角荣，就在政界作出了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构筑了至今还对政界影响匪浅的巨大派阀——自民党“田中派”；而小泉虽是三世世袭，但执政业绩却大大超乎父辈，更“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祖父、父亲两代苦心经营的传统势力范围“邮政”动了大手术。
前辈有名，对后来者也是相当大的压力。安倍晋三的父亲虽然没有当上首相，但是他的外祖父是岸信介，老辣狡诈，却是战后的“乱世枭雄”，也是他安倍自以为的榜样，不想他自己却因幼稚莽撞，只在首相位子上坐了３６６天。
首相任期比安倍少一天的福田康夫，当初无意从政，但因弟弟生病，无法继承家业而进入政界。４０岁开始给父亲当了１４年的秘书，直到福田赳夫隐退，才接替父亲出马当选众议员，记者祝贺他：“多亏了你（已经退休的）父亲啊”，而他回应却是“别把我和那老头子连在一块儿！”他说：“（舆论）批判‘世袭’，说我是政治家的儿子，但我也有五十几岁了，希望把我看作一个独立的人……因为我是继承老爷爷的老爷爷啊。”康夫讲得有道理。他虽然跨森喜朗、小泉两届政府任官房长官，创这一被称为“首相的管家婆”一职任期之最（1259天），又是日本政治史上首例“父子首相”。但当得好“管家婆”不一定就当得好家。不过，当儿子明白超不过老子时，马上辞职也是一种自知之明吧。
麻生在坐上首相宝座之前，几乎言必称“外公”。一旦自己当上首相，就再也没有听到他在公开场合提起过。可能是自知底力不足，怕媒体拿他和在日本战后过渡期起过举足轻重作用的吉田茂相比吧。
儿子害怕老子，祖辈溺爱孙子，大概是万国共通。世袭政治，还要看跟谁学。给老子当秘书，往往是走向世袭的第一步。安倍、福田大学毕业都是当了白领，被老子叫来，虽然不甘心情愿，但也只好半路出家，当了老爸的秘书，见习政治。
但安倍晋三（包括他哥哥）深受外祖父岸信介宠爱。虽然没有麻生那样“纨绔”，但安倍也经常把外公挂在嘴边。他爷爷安倍宽战时是对抗东条英机的反战志士（因病早殁），却没有听他提起过。他给父亲安倍晋太郎当秘书十年多，而晋太郎就是被认为太重“人情”，而最终失去了当首相的机会。晋三可能也是受到父亲性格的影响，虽然在意识形态上承继岸信介，却没有他老辣的政治手腕。所以当了首相，也没干长。
麻生的父亲可以说是经营者客串政客，虽然是老丈人吉田茂的得力助手，但只当了三届议员就回去搞实业了。外孙麻生深得吉田茂溺爱。据说组阁时，麻生正好到外公的大矶私邸来玩，吉田茂就让麻生捧着名单，自己在上面勾画，决定谁当阁僚。
麻生大学毕业，在国外“游学”一遭，回来当了家族企业的社长。他还是１９７６年蒙特利尔奥运会飞碟射击项目的日本代表。等他１９７６年当选上议员，吉田茂已经去世１２年了。
小泉本人是因父亲急病去世，放弃留学，从伦敦赶回来竞选，以期接替父亲。不想落选。又在福田赳夫门下干了两年“书生”，才真正进入政界。也可能正因为如此，小泉在政界的“人情帐”不多，当上首相就可以“抡开干”。
在野党民主党党首小泽一郎，也是由于父亲突然病逝，而中断研究生学业进入政界，师从田中角荣的。
世袭只是一种形式。后继者能否成器，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
“Ｎｏ.２”至关重要
有一种说法：政治世袭，能否成功，能否有成绩，不在老爸是谁，而是要看老爸之下“Ｎｏ.２”的手腕。因为“Ｎｏ.１”主要是形象、名望和政治家的所谓“魅力”，却同时需要顶级助手来为他提供出谋划策，周旋左右，同时可以从特定的角度向可能继承的第二代传授“帝王学”。
据说，吉田茂的小女儿，现任首相麻生的母亲和子，就是“亲属政治”圈中最接近吉田茂的女性。不仅管理吉田茂的对外往来，而且周旋于首相公邸每天晚饭后由家人和挚友为主的“杂谈沙龙”中。其话题往往遍及外交、人事…….而沙龙的成员被认为是吉田茂的私人智囊团。但麻生当时还太小，是否通过妈妈得到了吉田茂的治世真传，现在还看不出来。
“Ｎｏ.２”不一定是亲属。安倍晋太郎家的“Ｎｏ.２”很可能是安倍晋三兄弟的保姆。她陪伴着不能经常和父母在一起的晋三兄弟，度过了他们寂寞的童年。以至小晋三晚上睡不着，就要跑到保姆的被窝里去。
而小泉早年离婚，由独身的姐姐主家事，兼“政策秘书”。据说小泉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但同时小泉又有一位长年的贴身秘书饭岛勋，精通公关，熟知政界，被认为是小泉得以成功的关键人物（现已离开小泉）。这两位都可以算作小泉的“Ｎｏ.２”。被推荐为后继者的儿子小泉进次郎，一直以私人秘书的身份随小泉左右，但他是否得到了“帝王教育”的真传，还要等他真正当选议员后再看。
“入赘”在日本社会不是什么大丢脸的事。尤其是政界，姻亲、入赘和给人当养子，都在关系网中起着极大的作用。池田勇人和宇野宗佑两位首相的后继人都是女婿入赘。田中角荣的女婿直纪，也随岳父的姓。
小泉的父亲，原姓鲛岛，出身贫寒渔家。与小泉的妈妈相恋，意笃情深，却得不到身为大政治家的小泉爷爷的认可，以至私奔。后来才被允许入赘，进入小泉家族。
“世袭”的是是非非
有人说历史上有过君主制的国家，都有世袭的传统。英国上院不但是世袭为主，而且是终身制（其实，从上世纪末已经开始着手改革）。但是，只有二百多年历史的美国，也已经有了几大政治世袭家族。
日本不仅政界，工商界、文艺界，以至到做小买卖的家族，久远以来以至维持 “家元（家长、族长。如茶道、能、传统舞蹈）”、“名迹”和“袭命”（ 相扑界等继承先代的名称等）的传统制度。一些著名日本大企业也是从家族企业起家的。在这次经济危机中，经营遇到极大困难的“丰田汽车”，也居然时隔１４年“大政奉还”——创业者丰田喜一郎之孙丰田章男将于６月份升任社长，把经营权收回丰田家族。
所以，日本政界的世袭现象，不是孤立的，唯一的，是在日本这块文化土壤上的必然产物。只是日本政客对此更加肆无忌惮而已。
目前日本的众议员中，有三分之一以上是“世袭”，而自民党内则占一半，在野党的民主、共产两党也各有近四分之一是“世袭”。从内阁成员看，福田内阁１８个大臣，一半是世袭；到了麻生内阁就接近三分之二。
战后到麻生，日本已经经历了３０位首相，自己是世袭，或由亲属世袭的，有二十余人（日本人对何为“政治世袭”的判断标准有所不同）。
近年来的首相，自社会党的村山富市（出身渔家）后，都可以说是政治世袭家族出身：桥本龙太郎→小渊惠三→（森喜朗）→小泉纯一郎→安倍晋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森喜朗”之所以打括号，是因为他的祖父、父亲都只是当过町长（在日本也算政治家），没有进过中央政界。
另外，日本的政治世袭往往也伴随着政治思想的世袭。最近因饮酒出丑辞职的财务、金融大臣中川昭一，从他父亲中川一郎开始就是主张摒弃“和平宪法”九条的著名“鹰派”。而像田中父女（角荣、真纪子）、福田父子（赳夫、康夫）、后藤田叔侄（正晴、正纯）等等一大批正直的政治家，同时也在传递着维护、推进日中交流的传统。
日本民主党的前党首冈田克也曾批判日本的政治世袭是“致死之症”，但也开不出什么有效的药方。况且，民主党现党首小泽、干事长鸠山、最高顾问渡边就都是世袭。对于限制政界“世袭”的议论，也有人主张“选择职业”是宪法保证的权利，对政治家也应该是一样的。
（载《国际先驱导报》2009-04-06第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