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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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本报记者 李舫《 人民日报 》( 2010年07月21日   05 版)
第一次采访阎肃,在15年前。
空政文工团大门外,穿空军军装的士兵一路指点:“一直走,剧场里,很容易找到他!”
黑暗的剧场,阎肃在朗诵,中等身材,藏匿在一排蓝色制服中间。
然而,士兵说得对,很容易找到他,即使在黑暗中。阎肃总是很醒目,不管在哪里,他走过来,似乎浮在人群之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坚定;他的神情,有些疲倦,还是坚定;他的目光,扫过寂静的座椅,宛如晨曦寄语光明。
而这一次,他明显地老了,华发皤然。
“不!”他反对。“我是80岁的‘80后’!”他伸出两根手指,狡黠,依然坚定。
岁月一定在他心里留下了沧桑,可我看不到。
“真的要写我吗?”他悄悄地在桌子下面摇手,犹疑着:“可不可以不写?或者——就问两个问题?”
红尘一定在他身上留下过印记,可我也看不到。
阎肃桌子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退色的黑白照片。一个小伙子,佩戴大红花,站在领奖台上,英姿飒爽。他十分珍惜这张照片,因为这是他参加工作后获得的第一个荣誉。
那时他的工作是,拉幕、打杂、跑龙套。“我这一生没有别的窍门,只懂得四个字:苦干,实干。”
坎坷一定犁平人的斗志吗?我不敢肯定。
他请大家吃饭,席间热情地布菜,细数每一款菜式的奥妙,可他自己不吃,只对一道红烧肉用力,每一次相遇,绝不错过。服务员在外面忙碌,他瞅了个空,遥敬一杯,自己干掉。“可别把自己当回事,当个什么人物。真的!”他说。服务员过来要求合影,他谦虚地让在一侧,身着工装的乡村女孩子们站在中间。闪光灯“哗”地一闪,他得意地大笑:“美女都喜欢我!”
成熟一定在风华的年代雕刻过世故吗?我看未必。
餐毕,他提议步行返回,遂野蛮式地急行军,我们一路紧跟慢赶,才追得上他的速度。墙角芳草萋萋、野花烂漫,脚下长路漫漫,车辙斑驳,远处高楼林立、檐角勾连——这些平凡的景物,都曾在他的笔下变得不平凡。每每有士兵从身边走过,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20世纪50年代,阎肃曾两次随部队入朝慰问演出。
一次,他徒步翻过一座大山,突然,漫山遍野的烈士墓碑映入眼帘。这些墓碑,耸立如林,高矮不一,却都朝着祖国的方向。有的墓碑,三两行字写尽一个年轻的战士一生;有的墓碑,没有牺牲者的姓名;有的墓碑,甚至只是衣冠冢。
看到这一切,22岁的他泪雨滂沱:这是同我一样年轻的生命啊!他们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都有一样的骨肉亲情,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远离故地、战死他乡?
在墓碑前伫立良久,阎肃思绪万千。
从朝鲜战场回来,他找到人生和事业的方向。
白云苍狗,流年似水,一个甲子弹指而过,60年的时光很短也很长。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在历史长河中永远是沧海一粟吗?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