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史】由琴到人——从阮籍和嵇康聊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3:42:13
作者 泗水吟歌
2009-11-18 17:14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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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三国魏晋南北朝,但是在我心目中,这绝对是一段非常有爱的历史。比起三国的金戈铁马肆恣快意,魏晋则是张狂与隐忍、冷漠与沉痛并 存,那个时期的人们,有着中国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没有的特异的性情。有句话叫做“一部世说,千载风流”,《世说新语》正好记载了当时的风气:有人途穷大哭, 有人赤身裸体,有人断琴就死,有人掷书交友,有人欲语还休,有人兴尽夜返,有人谈笑东山,更不用说还有那位走在路上就被一群花痴女看死的美男卫玠……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出现的阮籍和嵇康,不仅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在琴史上留下两抹遗世独立的身影。二人同为竹林七贤,情同手足,他们 的人生追求很相似,但是性格却又非常的不同:嵇康张狂不羁,阮籍隐忍晦涩;嵇康爱憎分明,阮籍瞻前顾后;嵇康厌恶现实,阮籍逃避现实。我想,他们都是那种 从不奢望有人了解自己的人,却发现一个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能够了解自己。
嵇康是个真君子,真性情。在嵇康眼中,世事的道理非黑即白,但是他却能包容人性的复杂。他把山涛骂得狗血喷头,却同时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他;阮籍的软 弱犹豫他看在眼中,却能够大度理解——这是对朋友。对于看不上的人,看不上就懒得理一句,哪怕这人是司马昭。他曾说过,阮籍从不议论别人的毛病,我很佩 服。言下之意换了我,看不顺眼我就要说。他是个坦荡荡的人,没有那么多废话。
阮籍也是个真君子,却并不是时刻的真性情。说来阮籍比嵇康大上十几岁,他倾慕那种真性情,却做不到。阮籍是个压抑纠结的人,同样拥有高蹈的人格,却不 能时刻实践这种人格。面对现实黑暗,他发泄、逃避,形之于外就出现了纵马飞奔大醉三月的种种行为。对于鄙视的人,他一样白眼待之,但有时却不得不屈服于权 贵,屈服了,却又极度内伤。
这样的性格分野决定了二人最终的命运。嵇康坚决不肯屈从司马氏,所以有了“广陵散于今绝”的千古绝唱;嵇康一死,司马氏不再容许阮籍装醉逃避,而他最 终被迫写下《劝进表》得以保身。然而,司马氏放过了他,文人人格的尊严却没有放过他:他死在嵇康死后的第三个月,吐血抑郁而亡。
这真是再阮籍不过的死法。阮籍是个非常自虐的人。世说记载过这样一则故事,他与友人下棋,传来消息,母亲病死。友人关心着说别下了。他说,今日定要与 你留与决赌。一盘棋下完,他拿起一边的酒壶,狂饮数斗,然后吐血数升。面无表情间内伤至此。这样的一个人,被逼着干了自己最鄙视的事情,抑郁懊悔,吐血而 亡,是不是最适合的死法呢?
这就是阮籍。他比起嵇康恰好少了那么一点勇气,多了很多很多纠结。就是这么一点勇气,让他自责惭愧而死,这种死法其实比嵇康的从容无悔来得痛苦的多。 和他相比,我们多少人能恰巧有那么一点勇气,敢说自己就是个豁得出去的人,是个全无瑕疵的人?我却觉得,恰是这缺少的一点勇气,让阮籍更像一个“人”。是 人就会矛盾和挣扎,有人性的弱点,想要屈从现实的重压,正如罗曼罗兰在贝多芬传中的话:“这是一场无日无夜的斗争,往往是悲惨的、没有光华的、没有幸福 的,在孤独与静寂中展开的斗争。”我们中有多少人,从来就没有斗争过?又有多少人,早就屈从了现实?你身边有多少汲汲营营争权夺利的人?有多少苦心孤诣辛 苦恣睢的人?
相比之下,嵇康像一个神,嵇康让我钦佩,而阮籍让我唏嘘。
在没有学习《酒狂》之前,我一直在想酒狂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曲子。后来我确实囧囧有神地去和好友说,这曲子怎么这么蹦跶这么欢乐Orz...好友正告一句,阮籍是个笑着哭的人,你自己想吧。蓦然间..悟了。
其实,琴人有很多种。比如伯牙,自己在山里好好的弹琴,不涉世事,不求知音,上天于是赐给他一个知音;比如师旷,来去无形,能以琴声窥天下大势,指引王道之术,有仙人之风;再如师旷之徒邹忌,琴之于其人可表达心声,也可是钻营利器。以至于后来当上丞相却无气量,逼走孙膑田忌,自己也没得到好下场。如此 就要把琴人分作上中下三品吗?我看大可不必。事实上,弹琴也不见得就多么的高尚,把琴当成另一个自己、王道之器、发泄工具、可用之物,都要看人。你究竟用 你的琴来做什么?表达什么?说来说去还是要看人。
阮籍的琴,笑着在哭,他一生压抑,琴声也一般无二。嵇康的琴,哭和笑,从容和激烈,挥洒进退都是真性情。这样的两个人,却能成为至交,怎不令人唏嘘慨叹呢?
其实,我想说我真的很羡慕。在那样的乱世中,有一个人了解你,就如同暗夜中的流光。而我的琴要表现什么?用来做什么?我现在还不能得出明确的答 案。但毫无疑问的是,嵇康和阮籍,这两个鲜活的形象,一定会对我产生影响。因为我喜欢他们,不仅因为高蹈的人格,同时还为了那一份曾经挣扎过、尽管未能守候到最终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