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上)——解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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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竹林七贤》

       也许,当时的天地过于地黑暗,所以他们生命的光辉和文字的神采,就更显得耀眼和醒目了,也许当时的社会过于动荡,所以他们人格的固守和意志的执著,就更显得坚毅和神圣了。

  魏晋的泥路上,驾着马车,颠簸着走来的,就是阮籍。马车上装着酒缸,马车没有方向,走到哪里,那里就是目的地了,也不知要喝多少酒,喝到醉时,这时就见真精神了。

  “晋人多善饮酒,有至沉醉者,其意未必真在于酒,盖时方艰难,人各有惧祸,惟 托于醉,可以疏远世故。”

  这是南宋文学家叶梦得在《石林诗话》中的评说。

  所以阮籍醉酒,是壮志难酬时的明哲保身,是鄙弃礼法时的嘻笑怒骂。醉酒佯狂的阮籍,儒内玄外,诞而不邪。

  和阮籍的醉里乾坤半梦半醒难得糊涂这样的一种姿式不同,嵇康,性格外露,愤世嫉俗,在竹林七贤中,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名士。

  我们看到的才华横溢锦绣文章的嵇康,正在自己家门前的柳树下打铁,炉火正红,火星四溅,嵇康畅快淋漓地挥舞着铁锤。而这时候,他超脱俗情,藐视功名的心志,也一览无余。

  鲁迅先生在谈到阮籍和嵇康这样的怪诞时说:“他们生于乱世,不得已,才有这样的行为,并非他们的本态。”

  嵇康的死,是一个天大的冤屈,他为受到迫害的朋友仗义正言,却正好被居心叵测的当权者找到了加害于他的理由。

  我们看到走向刑场的嵇康神色自若。

  走向刑场的嵇康抬头看了太阳,还没到受刑的时辰,便要来一架琴,弹奏起《广陵散》。霎时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琴曲昂扬激越,如泣如诉。

  当《广陵散》烟消云散以后,这个时代也一去遥远了,留下来的,是文章和精神,美妙灿烂的文章和超凡脱俗的精神。 
   不仅仅是秦淮河上的那一幕风花雪月,天老地荒,持之以恒的是平常日子,百姓人家。不仅仅是夫子庙前的那一声之乎者也。前世今生,经久不衰的是风土人情,衣食住行。

  就是现在。现在的秦淮河,现在的夫子庙,古玩字画、民间工艺、花鸟盆景、茶楼酒肆、饭馆小吃,那一份民间的风情,那一种民俗的情调,愈发让人感到可亲可近。
   也许就是巧合,在夫子庙,我们找到了的一家菜馆,正好是经营淮扬菜的。 


《江南-贡院》
 最初,至少是唐宋,作为通过考试的方式为国家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对于社会的演进,也曾经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为当时的社会环境和风气,带来了活力。而也正是封建社会自身的限制,使科举制度日趋腐朽并走向没落。

  读书和应试,成为封建时代知识分子进入官场的阶梯,和他们取得功名利禄的捷径,因此有了“一品白衫”和“白衣卿相”,有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有了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在黄卷青灯下,忍受着“十载寒窗无人问”的寂寞和辛苦,并且以青春和  生命编织着“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憧憬和梦想。

  江南贡院,应该是最大的八股文生产基地了。

  当年曾经办过江南闱差的老先生,是这样说起贡院的情形的。

  考生入场时,都有送场的,人不少,门口闹嚷嚷的。天不亮点名,搜夹带。然后大家归号,一般快到晚上,头场的题目才出来,写在灯牌上,由号军扛着在各号里走。

  所谓“号”,就是这一条狭长的胡同,两旁排列的号舍。每一个号舍,恰好容得下一个人坐着,从前有人说是号舍象一顶轿子,几天里吃饭、睡觉、做文章都在这顶轿子里了。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交试卷的时候跪在地上好半天,说是从少年时代参加科试,至今已经考过30多次,眼看就要撑不住了,自己是多么希望能够获得功名呵。

  考官读完他的文章,批了四句话:“年在花甲外,文在理法外,字在红格外,名在额数外。”

  科举的得失已经成为一种关连到家族、亲人、故乡荣辱的庞大的社会命题,名落孙山的考生,他的无奈和悲哀远在名落孙山之外。回家的路一下子遥远和漫长起来,守在异乡清冷的客栈里,听窗外几声风雨,就桌前一杯苦酒,也不由得感慨系之。

  年年春色独怀羞,强向东归懒举头。

       莫道还家便容易,人间多少事堪愁。

  而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一向真切醇厚的乡情和亲情,竟也变得苦涩起来了。归家途中的落弟考生,收到了妻子寄来的家书:

  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面羞君面,君若来时近夜来。

  都说是家书抵万金,读着这样的来信,真不知该喜该忧啊。
     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辛酸,在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比比皆是。

  吴敬梓出身豪门,急公好义,因为科举落第和婚姻破裂而在33岁那一年从老家迁居南京秦淮河畔,并且在秦淮水亭,完成了《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五十五回,这一部长篇小说,写的就是明朝儒林文人在封建礼教和科举制度下的形形色色,千姿百态。
  形是奇形怪状,色是声色犬马,姿是挠首弄姿,态是丑态百出。

  吴敬梓,自称“文木老人”。就是这样一位老人,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中国古代小说中第一部讽刺之作”,这话是鲁迅说的,鲁迅还说了,吴敬梓是“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

  也是在夫子庙,也是和《儒林外史》有关,这一个人物就是“才情恣肆,一泻千里”的“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袁枚。

  随园老人袁枚去夫子庙,一如既往地先去逛一逛书店。开设在夫子庙的书店,诸子百家、通鉴史籍、诗赋词集、方志史乘、戏剧小说、野史秘闻,真所谓是应有尽有。

  但是这一天,书架上琳琅满目的《龙文鞭影》、《八股通义》竟是少有问津,而大家挤在柜前,争相购买着一函新书,竟是《儒林外史》。

  袁枚不由得一愣,是谁将这部荒诞不经的稗官野史刊印出来了?于是,多年前与吴敬梓一次针锋相对的论争又一次闪现在了袁枚的眼前。

  那个时候,《儒林外史》的手稿已经在文人墨客中间争相传阅了,袁枚翻开第一回“说楔子敷陈大义,借名流隐括全文”,当他读到“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时,不由一阵心惊,贯索是牢狱,文昌是文运,朝廷迫害文人,这不是大逆不道的宣传吗?

  待全书读完了,袁枚召来当时南京文坛上的头面人物说道,这一册《儒林外史》攻击科举,流毒太深太广,我要当众宣布它的罪状。

  吴敬梓听说了这话,哈哈一笑,然后说道,他袁枚只看到他自己春风得意,却看不到天下萤光苦读的寒士被拴死在四书五经上的苦难,他召集文人又不能代表文人的利益,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立于“桃叶渡”下,我们仿佛看到了吴敬梓扬长而去的背影,我们的耳边又一次响起范进:“噫!好了!我中了!”的叫喊。

  这一声叫喊渐行渐远,远成过眼烟云,远成烟消云散。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朝花啊夕拾,王谢故居,花开花落,乌衣巷里,燕来燕去。
   

《江南-夫子庙和贡院》

当年,朱元璋在建造南京城的时候,没有依照常规,建一个四四方方的城市,而是根据地形地势,将秦淮河划分在市区以内,将南京建成了南北狭长的样子,据说,这一位明朝的开国皇帝,就是为了不想失去对秦淮河一带富庶的商业区和居民区的控制。

  不然,我们或许只能从前人的诗词歌赋里去领略秦淮河的繁华似锦,只能从线装书的字里行间,去感受夫子庙的雕栏玉彻了。

  夫子庙是供奉和祭祀我国古代思想家、教育家孔子的庙宇,这一组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始建于宋朝,由东晋时期的学宫扩建而成,然后,几番关怀备至兴废,历经沧桑,在清朝同治8年重建后,又遭侵华日军损毁。84年以后,历经数年论证和规划,维修和复建,夫子庙得以再现辉煌。

      夫子庙的一边就是贡院,这是当时江南最大的科举考场了。

  这一张遗落的榜文上,第一名是文天祥。

  1256年5月8日,文天祥参加殿试,他不打草稿,洋洋万言一挥而就。1256年的皇帝是宋理宗,宋理宗在策题中问,有什么办法才能改变人才匮乏、士习浮华、国库空虚、兵羸军弱的状况。

  文天祥一步上前,行过大礼之后,不慌不忙,侃侃而谈:皇权独断、贪官充斥、宫廷奢华是造成这一些状况的根本原因,要让它有所改变,就应该以正人君子代替贪官污吏,然后节约开支,壮大军队,使民有道。

  一席话说完,主考官将文天祥排在第七名,宋理宗看过花名册,再一次想起文天祥落地有声的对答,就朱笔一挥,将文天祥放到了第一的位置上。
 

《江南-秦淮河》

   以夫子庙为中心,沿着秦淮河畔,看秦淮风景。

  风华烟月,金粉荟萃,秦淮河上的风景,好象是为了故事才修造的,先是有了故事的起承转合,然后围绕着这个故事,再造出来一段风景和风景里的春花秋月。

  故事老了,风景依旧。

  老了的故事把人世间的沧桑细细诉说,而风景,则是这人世间沧桑的留影和形式。

  好些年前,很多游玩秦淮河的文人墨客,他们敏感柔软的心灵,常常因了秦淮河的浆声灯影而惊羡感动,这样,他们就写下了很多关于秦淮河的诗词文章。有时候那一些文人墨客仅仅为了一些绮丽的梦想,有时候为了那么一点欢乐那么一点忧愁,他们就把情感投向了秦淮河,秦淮河就风姿绰约风情万种,就成了文人墨客的风景。当这一些文人墨客也加入到风景中来了,秦淮河就进一步地诗情画意了。

  也许,恰恰由于这样的情形,走过秦淮河,我们变得特别地风雅起来。
 “城里的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舫箫鼓,昼夜不绝。每年四月半后,秦淮的景致渐好了。到天色晚了,每船两盏明角灯,一来一往,映在河里,上下通明。”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这样描写了秦淮河。

  有关秦淮的记忆,是一些拆散了的日记。仿佛就是昨天,昨天的清早或黄昏,然而重新翻读,却是恍若隔世。

  诗人说,江南有我许多的表妹。而我只能采其中的一朵。这话,真叫人怦然心动。

  这一天,照例是阳光很好,早上,卖花的姑娘依然是从画舫经过,她喊着:卖花,卖花哎。她的声音是甜津津和脆生生的。花是新摘的,花瓣上还有昨夜的露珠。

  就在这时画舫的窗子“吱咯”一响,小姐探出头去。

  小姐是冯梦龙笔下的小姐,是木刻影印的《三言二拍》里的小姐。

  卖花的姑娘立在桥头,看看桥下的流水,水上的荷花,今天心情真好,卖花的姑娘就在心情好的时候哼起歌来:约郎约到日出时,等郎等到月偏西……

  小姐就在这时候走下画舫,小姐是来卖花的,小姐听了这样的歌唱,竟是久久无语。

  风花雪月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沧海桑田 。

  后来,庵堂就是秦淮河上的这个小姐的家了,往事过眼,岁月无痕,一颗菩提的种子,落在宿命的佛土,暮鼓晨钟,小姐只在忆起那支民歌时,有了超越红尘的飞升。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是唐诗里秦淮河,唐诗里的秦淮河繁华并且伤感,岁月如流,悠悠秦淮,繁华似水,伤感是岸。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这是梦醒时分的感怀,人们不愿意忘记艳绝风尘的李香君或者柳如是,不愿意忘记回眸一笑百媚生,更不愿意忘记芳心侠骨在风起云涌中的长歌当哭。
 
    明代未年河南名士侯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在金陵相遇,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后来阉党马士英、阮大铖收买侯方域不成,对他们进行加害,侯方域投奔史可法,李香君被福王选进宫中。清军破了南京,侯方域和李香君在栖霞山的白主庵相会。李香君拿出桃花扇追怀往昔。

   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

  不因重做兴亡梦,儿女浓情何处消。

  这一朵桃花,是已经消亡了的大明江山,在后来的岁月中,最抒情的一个刹那,这一刹那的开放,是秦淮河上的千古绝唱。

       和李香君仿佛,在那一个动荡的时代,柳如是的的命运,经历了更多的风风雨雨,秦淮河上的轻歌曼舞稍纵即逝,当明王朝岌岌可危的时候,“闺中病妇能忧国,却对辛盘叹羽书。”

  清军南渡,南京沦陷之前,柳如是劝说自己的丈夫钱谦益自杀殉国,并表示自己紧随其后。钱谦益犹豫再三,终于同意了,于是二人载酒水上,声言欲效仿屈原,投水自尽。直到天色已晚,钱谦益探手水中,说了声,水太凉了,怎么办?柳如是气急之下,纵身要往水里跳去,却被钱谦益死死拖住。

  数天后,钱谦益屈节降清,而柳如是,开始了她漫长的反清复明生涯。

  在给自己女儿的遗书中,柳如是说,将我悬棺而葬吧,我一生清白,不沾清朝的一寸土地。

  只有在秦淮河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子,才会落在风尘女子的肩头,也只有秦淮河的青楼,琴棋书画才能够和金戈铁马合成动人的交响。

  梁实秋说,秦淮河的大名真可说是如雷贯耳,至少看过《儒林外史》的人应该知道。其实秦淮河也不过是和西直门高梁桥的河水差不多,但是神气不同,秦淮河里的船也不过是和万牲园风水月处的船差不多,但是风味大异。

  今夕何夕,月色如水,在这样的月色下让这一个一个的故事串成珠链,让珠链在今夜的月色里闪耀熠熠的光芒。
  

《江南-扬州八怪》

   卖画之余的郑板桥,和也在扬州的金农一起喝酒品茶,谈诗论画。

  郑板桥看了金农写的字以后说道:“乱发团成字,深山凿出诗。不须论骨髓,谁得学其皮。”

  雍正十年,朝廷举行博学鸿词科的考试,金农受到了推荐。学而优则仕,修身、治国、平天下应该是读书人人生道路上一个灿烂的坐标,但是,金农却是义无反顾地推辞了。

  “掉头独往,免得折腰向人俯仰,天留老眼,看煞江山,漫拖一条藤杖。”
 
  这是金农的说法,金农说了这一些话以后,还刻了一方“布衣雄世”的闲章,然后,带着这方闲章,走向民间的金农将一生的才华和寄托,交付给了一管笔杆。这是视风骨气节为生命的文人最好的归宿,也是“穷则独善其身”的金农,最后的选择。

  会稽内史负俗姿,书坛荒疏笑驰骋。耻向书家作奴婢,华山片石是吾师。

  这是金农关于书法的见识和追求。

  金农把自己创作的书体称为“漆书”。因为他的书法破圆为方,又把笔尖剪掉,写起来好像涂漆的刷子在刷字。因为他写字时喜欢用浓重如漆的墨。更因为金农追求寓奇巧于平实的意趣。

  “尺幅见之马乎,马乎?举体无千金之装。皮相者何能估价也,掷笔一笑。”

  这是金农《冬心画马记》中抒发的人生感慨。

  金农的绘画题材非常广泛,并且在创作中反对泥古不化,提倡表现个性和新的艺术创意。

  “无佛又无僧,空堂一盏灯。杯贪京口酒,书杀剡中藤。”

  孤灯独卧,形只影单。但可敬者“谀人老未能”,决不趋炎附势,宁可“池上鹤窥冰”,保持着清雅和高洁。

  晚年的金农靠写字卖画为生,过着“画乞米寻常事”和“携鹤且抱梅花睡”清贫而洒脱的日子。

   在扬州,郑板桥、金农和李鱓、黄慎等人结成翰墨知己,他们不愿趋炎附势,不肯随俗沉浮,这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与所谓正宗画家的艺术思想、艺术风格迥然不同,大家也觉得他们的作品离奇怪异,看着他们聚成一堆,大家就说他们是扬州的怪人,他们是扬州八怪。

  扬州八怪,画了好多梅、兰、竹、菊,现在,我们就是从这一些枝枝叶叶中,体会和感受着他们超拨的风范和经久不散的灵魂。
 然后,数百年以后的山东潍县,也是这样的秋风,这样的秋风吹着竹叶,竹叶发着“沙沙”的声音。县令郑板桥独自一个人,站立在县衙里清冷的窗子前,感慨万千。

  立在秋风里的郑板桥,是一枝中国竹子。

  郑板桥是不是想起了数百年前抛开了功名利禄而守在桃花坞里“闲来写就丹青卖”的唐伯虎,我们不能知道,我们只知道这一刻的郑板桥对于仕途官场已经深深的无奈和疲惫,对于“闲来写就丹青卖”却是怀着真切的向往。

  民间记忆里的郑板桥,是一付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样子,我们说他桀傲不驯,实在他傲视的是权贵而不是功名,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步履维坚,郑板桥始终没有放弃过对功名的渴望和追求。

  然后,郑板桥说,功名于我如浮云。

  郑板桥埋着头兢兢业业地努力于功名,待他抬起头来,从他头顶上飘过的是浮云。郑板桥无奈地说道,功名于我如浮云。


  郑板桥四十岁才中举人,四年以后进士及第,再是好几年之后,怀着“达者兼济天下”为国分忧,为民谋利的一腔热忱,郑板桥开始了自己的县令生涯。

  衙斋卧听箫箫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社会痼疾,百姓忧患,重重地压在日渐憔悴与疲惫的心头,有心报国却又无力回天,在“明镜高悬”的大堂之上,郑板桥挥毫写下“难得糊涂”四个大字。

  “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难得二字,是偶然得到还是难以获取,我们不能知道。郑板桥是大彻大悟还是聊以自慰,我们不能知道。我们只知道,郑板桥说了“我梦扬州,便知扬州也梦我”。我们只知道,没有多久,脱去了官服官靴的郑板桥,轻轻扬扬地走在了回扬州的路上。
 

《江南-郑板桥》

然后,数百年以后的山东潍县,也是这样的秋风,这样的秋风吹着竹叶,竹叶发着“沙沙”的声音。县令郑板桥独自一个人,站立在县衙里清冷的窗子前,感慨万千。

  立在秋风里的郑板桥,是一枝中国竹子。

  郑板桥是不是想起了数百年前抛开了功名利禄而守在桃花坞里“闲来写就丹青卖”的唐伯虎,我们不能知道,我们只知道这一刻的郑板桥对于仕途官场已经深深的无奈和疲惫,对于“闲来写就丹青卖”却是怀着真切的向往。

  民间记忆里的郑板桥,是一付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样子,我们说他桀傲不驯,实在他傲视的是权贵而不是功名,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步履维坚,郑板桥始终没有放弃过对功名的渴望和追求。

  然后,郑板桥说,功名于我如浮云。

  郑板桥埋着头兢兢业业地努力于功名,待他抬起头来,从他头顶上飘过的是浮云。郑板桥无奈地说道,功名于我如浮云。

  郑板桥四十岁才中举人,四年以后进士及第,再是好几年之后,怀着“达者兼济天下”为国分忧,为民谋利的一腔热忱,郑板桥开始了自己的县令生涯。

  衙斋卧听箫箫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社会痼疾,百姓忧患,重重地压在日渐憔悴与疲惫的心头,有心报国却又无力回天,在“明镜高悬”的大堂之上,郑板桥挥毫写下“难得糊涂”四个大字。

  “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难得二字,是偶然得到还是难以获取,我们不能知道。郑板桥是大彻大悟还是聊以自慰,我们不能知道。我们只知道,郑板桥说了“我梦扬州,便知扬州也梦我”。我们只知道,没有多久,脱去了官服官靴的郑板桥,轻轻扬扬地走在了回扬州的路上。
 多年的宦海沉浮使郑板桥仕途进取的雄心褪尽,经过了许多世事,明白了许多世理,重新回到扬州的郑板桥,旧时在这里卖画的情形似乎还历历在目,重操旧业,却是多了一份物是人非的感慨。

  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依醉竹西亭。

  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春。

  卖画的日子也是郑板桥艺术生涯中对于绘画创作探索追求的过程,郑板桥从自己的性情和爱好出发,多以兰,竹,菊,石为题材,采用写意笔法,融入他对社会、时代及人生的感受,使笔下的兰、竹、菊、石一改单纯的表现对象而成为一种光明磊落、严正绝俗的人格象征。

  郑板桥说:“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写三物与大君子,为四美也。”

  深院清秋的早晨,烟光朝露,在疏枝密叶之间浮动,似乎亭亭玉立,又却要飘然而去,画家的心里涌起了情意。然而,心里的竹子和眼底的竹子却是似是而非的,待画到了纸上,又是另外的一番青翠。

  郑板桥说:意在笔前,趣在法外。

  意在笔前,趣在法外,以这二句话形容郑板桥的书法,也是恰到好处。他的书法,吸收了隶书、篆书的笔法和结构,又溶会了画兰竹的笔直意,自创了别具一格的“六分半书。”

  六分半书笔法灵活,妙趣横生,时而如行云流水顺畅自然,时而如乱石铺街变化神奇。
 
    郑板桥名声在外,前来求画求字的人不在少数,郑板桥在自己家门口贴出了一幅告示。

  告示的大致意思是,我是靠绘画谋生的,所以给你们画画写字是要收钱的,大幅的画六两银子,中幅的四两,小幅的二两。千万不要送东西来,你送的东西我也不一定喜欢,还不如就付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大家都好。还有一点,实在不好意思,我这里不欠帐的,欠了就怕有人要赖。我年纪大了,你们来了,就不陪你们说话聊天了,因为我坐不动。

  这一幅告示,应该是中国古代市场经济的经典之作了。
  

《江南-诗画》

南宋绍兴二十五年的春天,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这个平常的日子里,因为陆游和唐琬的相遇,沈园明丽而清新的景色,在宋词中,永久地忧伤起来了。

  从前青梅竹马的恋人和相濡以沫的爱人,就在春天开放的鲜花前邂逅相遇了。他们在相逢之前以为,岁月的流逝,也把曾经的故事带走了,他们在相逢之后才明白,故事走远了以后,心底的情感天长地久。

  立在柳池前的陆游,望着唐琬远去的背影,心潮难尽。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诗人说,我们再也不能成为举案齐眉的夫妻了。诗人说,你永远是我心里比翼双飞的爱人。

  诗是题在沈园里的一堵粉墙上的,宋朝的沈园,因为陆游的这一首《钗头凤》而有了挥之不去的哀惋。

  之后没多久,唐琬一病不起,这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背着陆游写在沈园的句子,无奈地离开了世界。

  四十多年之后,饱经了人世间沧桑的陆游再一次来到沈园,对着墙上自己的诗句,不由产生了恍若隔世的感叹。

  “怀国仇金浩气长留剑南竹,喻钗见义人伦宜叙沈家园。”

  这是禹迹寺边春波桥畔的沈园,我们的诗人走远了,远在季节之外你我之外。但我们还是轻轻地走来,悄悄地离开。

  我们不忍心惊醒一个沉醉而深情的梦。当我们从梦的边缘走过,已经鲜明地感受到了遥远年代流传开来的忧伤和感动。

  还是绍兴,数百年后的会稽山下,还是水墨丹青,那回肠荡气笔歌墨舞,使明代的这一方山水神采奕奕。

  郑板桥说自己是“青藤门下一走狗”,铮铮傲骨的郑板桥衷心敬仰的,就是青藤书屋的主人徐渭,徐文长。

  “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这是徐文长挂在自己厅堂前的对联。他是一个悲郁狂厉的人,是明代文人中最富有悲剧性的人,更是文化艺术史上,卓然独立,成就斐然的人。

  九岁时能写文章,二十岁考上秀才,以后屡试屡蹶,好容易有机会入胡宗宪的幕府,并得到其赏识,却因胡宗宪的被捕而担心祸及自己,惧而发狂。以后的日子是压抑而狂躁,贫困而病苦。

  明代中叶以后的历史,是一个让文人狂躁不安的时代,而徐文长独特的经历和个性,更是狂躁不安在他身上表现得尤其显著。

      狂,或许就是徐文长最奇特的选择。他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彻底割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从此他就更加孤独地超然于众人之外。当他在生理上“狂”时,他再也无视于周围的一切,甚至他的自残身体,也成为对世道礼教的蔑视。当他在心理上“狂”时,他的身上就激荡出一种特别的创造力,发而为诗,发而为文,发而为书,发而为画,惊世骇俗,于是成为明代文人第一人。

  徐文长诗文书画巨大的成就,几乎都是在得了狂症以后创造的,这无疑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疑问,难道一个时代的文化艺术巨子,就必定以这样的一种疯狂了的形式才能够诞生?

  现在,就是站在徐文长自凿的这一方“天池”前,看着那幽暗的水,一丝忧然之气,萦萦而生,我们想,这似乎就是徐文长留待于此的一点精魂了。 
 
  纸上数行字,空中几朵云。

  水墨和丹青是一叶轻舟,驾着这叶轻舟,沿历史的长河顺流而下。

  明朝崇祯甲申年的一个春天,雷起剑约着几个好朋友郊游。船在水里走着,大家的心情也是散散淡淡的。这时候船家说,横塘到了。

  横塘到了,唐伯虎的墓就在这里。船靠上岸边,一行人沿一条小路而去,他们要去看看唐伯虎。

  这就是唐伯虎的墓地了,有一点零乱的枯枝和杂草落下来风风雨雨的痕迹。

  我来晚了,这是朋友的罪过啊。雷起剑不由得潸然泪下。

  朋友愣一愣问道,你怎么是唐伯虎的朋友呢?

  雷起剑说,天底下读了唐伯虎文章的,可全都是他的朋友呵。

  大家一下子被雷起剑的这一句说话打动了,就齐心协力重新整修了唐伯虎的墓地。

  “千载下读伯虎之文者,皆其友,何必时与并乎?”

  这是雷起剑的原话,这话,说得真好啊。

  数百年来,说起唐伯虎,大家的心里总是能泛起波澜,一种亲切和风光,一种安慰和寄托,仿佛自己的一个亲人或是很知己的朋友,就是唐伯虎。

  无论是《蕉窗杂录》还是《三言二拍》,绘声绘色的描划使唐伯虎点秋香有鼻子有眼。无论是戏曲影视,还是小说故事,不断的加工发展,使得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历历在目。

  然而,当今生的唐伯虎点了秋香,意气风发走出华府,前世的唐伯虎,正怀着一腔心灰意冷,走在京城往苏州的路上。这一程千里迢迢,风尘扑扑。从此,官场上少了一个小吏,而中国艺术史上,多了一位大师。

  有诗有酒,有声有色,潇潇洒洒,阳光灿烂。唐伯虎就在这样的幸福光阴里消消停停,涂涂画画。画的公鸡天天清早会打鸣的,画的月亮因了初一十五而圆缺,甚至秋风纨扇也是因了春风得意。民间的想象就是这样的淋漓酣畅和标新立异,这样的想象,是对唐伯虎绘画艺术的至高奖赏,也是对唐伯虎精神本质真真正正的解读。

  抛开了世俗名缰利索的束缚,和对于功名的寄托与幻想的唐伯虎,反面获得了彻底的解脱和放松。这是在明朝,在明朝的苏州,彼时彼地,自由了的精神和心灵独往独来,自贵其心,歌哭出处,一任天情。

  中年以后,唐伯虎皈依佛法,自号“六如”,作偈语道:“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却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有我。”

  立在唐伯虎的墓前想着这样的句子,反复地在心里念了几遍。人说唐伯虎是看破红尘,唐伯虎分明是看破红尘爱红尘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