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下)——解说词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1:50:44

    《江南-同里》   原作作者:杨晓民等人


  然后,我们上同里去。

  隋唐的时候,同里很富有,叫“富土”。后来的富土人,不想富过头,就将“富”藏了起来,删去顶上抛头露面的那一点,再把下半身埋在土里,“富土”就成了“同里”。

  于是,同里就显得很亲切了。

        唐诗曰:“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乡语里常常是通的,同乡就同里,故乡也就是故里。
  这是一条悠长而逼仄的弄堂,刚好一个人直面而走。

  我们踩在街石上,街石发出“咚唐,咚唐”的声响来,如歌的叩击,使这一个清早绘声绘色地美妙起来。

  南园茶楼,就位于同里镇最南面,在15条河港纵横分割“川”形地形的环境中,它很别致地座落在十字河岔口上。

  现在,我们就坐在南园茶社的楼上,四方八仙桌,一杯新龙井,细细地喝,缓缓而品。

  南园茶社最初的名字叫“福安茶馆”。开办福安茶馆的是同里镇上一家小户人家。同里人喝茶的风气盛,茶馆的市口也好,再有了小夫妻热情周到的招待,生意也真是不错。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有一天,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福安茶馆转眼之间化为灰烬。

  常在福安茶馆喝茶的,有个叫顾达昌的生意人,顾达昌做的是古董生意,闲瑕之间,就是上福安茶馆泡壶茶,说一些话。

  茶馆没了,走过废墟的时候,顾达昌的心里空落落的。

  顾达昌经过废墟,是去熟食店买酱肉,他看上了熟食店盛酱肉的那只瓷盘。

  这一只盘子也卖给我吧。顾达昌买了酱肉后说。

  这盘子?不行。店主说,这是镇店之宝,大热天酱肉放在这只盘子里,四、五天也不改味道的。顾达昌笑笑,转身走了。

  一次,二次,接二连三,店主终于松口了。

  瓷盘落到顾达昌手上,顾达昌连夜去了上海,然后,揣着一包银元回到同里,找到了福安茶馆的老板,顾达昌说,我要把福安茶馆再造起来。

  福安茶馆梅开二度,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是原来的风貌。每逢大年初一,还是免收茶资,新的一年,有一个开心和灿烂的开始。

  福安茶馆的故事,仿佛是泡在白瓷杯中的清茶,让坐在楼头的品茗的人久久回味。福安茶楼改成南园茶社,是后来的事。当年南社的陈去病柳亚子常来喝茶,推究起来“南园茶社”取代“福安”,也应该是陈去病 、柳亚子的建言,“南园茶社”四字的头尾刚好是“南社”,这也不是巧合了。

 
 现在的南园茶社已经是修葺过了,就像一张旧画,重新揭裱了一下。重新揭裱,就是原来的气息和韵味还在,历史的沉淀还在,历史沉淀的光芒还在。

   于是,初来乍到的游人和常来常往的朋友都来到了这里。

   我们就这个话题说开去,想起了好多年前和朋友来。说一个名字,就觉得是发了一份邀请,邀请他们到南园来坐一坐,也不谈文章,文章已摆着呢,也不谈人生,人生还走着呢,就这样的,围着八仙桌,坐一坐,坐二袖清风,坐一杯清茶。

   在同里还是老街。

   随意地走在沿河的街上,偶一回头,旧房子门前坐着的老太太,嘴巴一蠕一动的,以为是叫着你的小名,这时候感受同里,真有一种回家了的亲切。

   任意记起一个深藏在心底的同里故人的名字,柳亚子或者是陈去病或者是范烟桥,想着你是来拜访他或者他将要来探望你。就是在这个地方。

   实在遇见或者不遇见都是无所谓的,甚至记起了或者不记起也是不在乎的,你站在桥头看看流水和水上的帆影,看看老街和街上的乡亲,还有老屋,古树,还有不远处的另一座桥头,另一个站在桥头看风景的谁。心情和风景是异常会心。

  也可以轻便地找个话茬,找个熟悉的朋友或者是不熟悉的过路人,或者就是你和你自已聊上几句。没有开始也没有结论,没有问题也没有答案。说就说着,听就听了,对就对着,错就错了,记就记着,忘就忘了。

   不用去理会别人在想些什么,也不怕人家读懂你的心事,轻轻松松,散散淡淡,平平常常,实实在在,从从容容,真真切切,甚至是退后一步三思而行也不要,就这样,在同里的街头走着。

   这一些是我们在同里很真切也很深刻的体会。这体会仿佛栖落在心之枝头的一只青鸟,一只时时在我们心底鸣唱的青鸟。

   在我们生长的城市,大家全是一付忙忙碌碌的的样子。创造和建设,生活象一只自行车的后轮,紧紧追着踏在前轮上的我们,几乎松不出气来。大家自然也不能闲着,起早摸黑,东奔西走,迎来送往,扶老携幼。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有滋有味地过去。也有一天,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苦了累了,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同里来了。这时候我觉得自已好象是一面孤帆,一面疲惫地举着但已经见着港口,一面远航的孤帆。

   同里就该是这样的港口。
 
 
    《江南-乌镇》

   
    然后,让我们来谈谈乌镇吧。

    乌镇的长廊是很有特色的,长长的长廊,长到了什么程度呢?那时民间有个传说,叫做:有天无日。乌镇的长廊长得把太阳都遮掉了!唐朝的丞相裴休裴先生就喜欢这样的长廊,他坐在长廊的藤椅里,看得见乌镇的美丽景色却晒不着太阳。他在长廊里吟诗作画,喝酒饮茶。兴致所致,他或许还会玩一把文字游戏呢。

    哥字分开两个可,颜色相同和尚与尼姑。和尚吃青菜,尼姑吃蘑菇;

  林字分开两个木,颜色相同饭与粥。一根木头烧饭,一根木头烧粥;

  朋字分开两个月,颜色相同雪与霜。一个是阶前雪,一个是月下霜;

  吕字分开两个口,颜色相同茶与酒。一个口喝茶,一个口吃酒。

    诞生唐诗的抒情年代,在乌镇,曾经有过这么一位意趣风发的丞相。

    穿过唐朝长长的长廊,我们去看社戏。

    修真观戏台建于清同治年。石质台基,台框高三米多。戏台背河当街,面对修真观,三面都可以看到戏台上的情景。戏台上也有副对联,叫做:锣鼓一场,唤醒人间春梦;宫商两音,传来天上神仙。

    小镇上爱看戏的人很多,尤其是妇女,如果今天戏台那儿有唱戏的要来,从一清早开始就心神不定了。看戏呀看戏去,锣鼓一响,脚底发痒,看越剧看花鼓戏看京戏看昆曲看皮影去!逮住什么就看什么!

    有关乌镇,还有姑嫂饼和蓝印花布作坊。

   “用极细麦粉和糖及芝麻印成圆饼,有椒盐者,有白糖者,味甘而润,远近闻名。”

    这是茅盾笔下的姑嫂饼。

    很久以前了,乌镇有一家家庭作坊,专门做一种小酥饼,味道很好,有一种甜丝丝的香味,生意自然是好。但是,这家人家有个规矩,就是做酥饼的技术传媳不传女。这家的小姑就不服气,有一天深夜,偷偷地往嫂嫂做小酥饼的配料里撤了一把盐,--仿佛撤下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奇怪的是,第二天的小酥饼竟然出奇地好吃,它既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它是椒盐的。嫂嫂当然也尝了椒盐小酥饼,同时尝到了小姑子心里的委曲。好了好了,你这个聪明的倔丫头,我算服了你。我们给这个新产品取名叫“姑嫂饼”,好不好?小姑嘴巴里塞满了“姑嫂饼”,她轻轻地捏了一把嫂嫂丰腴的手臂,表示自己喜悦的心情。

    乌镇一带称兰印花布为“拷花布”,这个名称由来已久。它取天然植物蓝草的色素为染料,以黄豆粉和石灰粉为防染浆,刻纸为版,利浆漏印,染色而成。
 
    就像乌镇人介绍的那样:蓝印花布融进了青铜饰纹的高古,秦汉砖瓦的粗犷,宋瓷的典雅,苏绣的细腻,剪纸的简洁,织锦的华贵。

  我们说蓝印花布得以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原因是它的平民化。

  纺纱、织布。在没有成为蓝印花布之前,蓝印花布是一匹匹刚刚从织布机上下来的白色土布,它们身上带着江南女子手上的余温,而颜色,是与生俱来的本白色。

  它们依依不舍地离开织布机,它们依恋的目光永远不会离开那些水灵如草清澈如花的江南女孩子,任伊老了,在江南,它们的目光也不离开,这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啊,乡村土布对江南女孩子天老地荒般的爱情。

  蓝印花布,它的工艺,它的图案,均来自民间。工艺是染布。

  --江南的女孩子谁不会染布呀?就像江南的女孩子人人都会绣花一样。

  图案是花卉草木,也不复杂的,江南女孩子眼睛里天天都是花花草草的影子。

  --江南的女孩子既是水做的女儿,更是花草薰香的女儿啊!

  乌镇人将染好的蓝印花布挂在太阳底下晒的情景确实叫外地人感到惊奇,一幅幅蓝印花布从高高的云天直挂而下,太阳照着的时候,蓝印花布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朵朵别致的花儿仿佛呼之欲出;而当风吹过的时候,那些悬挂着的布匹们则作着优美的舞蹈,一眨眼功夫就能飞到天上去的感觉。我们在这些悬挂的蓝印花布前站了很久,我们要读出它们清香的味道,要读出它们缤纷的图案,要读出许多江南女孩灵动的青春,要读出染布工人乌青手下一颗美丽的心。

  暮色降临,我们听到了远方慈祥的声音: 
 
  你寄我的信,到今天才收到,或许是你写好信以后没有马上去投寄吧。你拍的照片我看过了,还不错的,但你自己不很满意,这是严格要求,我很欣赏,准备作一首诗给你,你不要性急,何时作成说不定的。
  这是晚年的叶圣陶,与他孙子的一封家书。

  写信,是叶圣陶晚年生活中,重要的一项内容,写完以后,是急忙地寄出去,然后内心的牵挂和远方的等待似乎才有了着落。这一些信显得平和友善。

  寄完信之后,老人久久地看着窗外,眼睛有一点迷惑了,而这时候,在老人的心底渐渐地清晰了起来的,是小桥流水,藕与莼菜。
 
 
 

   《江南-徽派民居》


  这是一个谜语:

  二人下山说诗(丝)文,三炮打进四川城,

  十月十日来相会,三人骑马一路行。

  这个谜语的谜底是四个字:徽州朝奉。

  按着国学大师胡适的说法,朝奉,原来指的是当铺中的工作人员,而徽州朝奉,则是一切徽州士绅和商人的泛称了。


  乡间的道路是乡土做的。

  就在这里,徽州朝奉走了出去,就在这里,贞节牌坊树了起来。

  沿着这条乡间的道路,我们走进徽州。

  徽州在黄山和齐云山之间,南宋淳熙《新安志》说,徽州是“山限壤隔,民不染他俗”。

  “山限壤隔”,就是自为一体,独立成篇,“民不染他俗”,自成一家,别具一格。
 
     而徽州的地望,素有“吴楚分源”的说法。“吴楚分源”就是说到了这里吴和楚有了一个分界,徽州,是江南的风貌,徽州又是江西的风气。

  所以我们看到的徽州,是一个黑白的徽州。

  黑白两色应该是徽州最本质的灵魂了。

  黑是黑得彻底,白则白得坦然。

  黑色瓦面,白色马头墙;它的青石板路以及两旁紧闭的黑色木门;白色的门罩,残缺的砖雕;阳光下溪水泛出耀眼的光芒;一个老太走过我们的身边,旧式的帽子下面藏着苍老的面孔,隐隐约约,我们看到了几缕白发。

  黑白两色如果有声音的话,那一定是静与寂这两种声音。

  所以我们看到的徽州,是一个旧气的徽州。

  古意森森。

  锈蚀的镜子。

  或者,落满灰尘的条桌上的老式花瓶,没有插花,也没有插那把旧气的鸡毛掸子。

  时间走到徽州这个地方,忽然不想走了,它任性地停在路边桥上上,看风景去了。而人生呢,也在缓慢与幽暗之中徐徐地展开。


  胡适说:“我是安徽徽州人。”

  胡适的老家,是在徽州绩溪县城约四十公里的上庄。曾在这里为官的吴拙安赞美这一派风景是“其山清以旷,其水环以幽”。

  就在这样的风景里,少年胡适诵读着“人心曲曲湾湾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九年家乡教育,曾经让胡适津津乐道,让胡适深深怀念。

  1959年,离开家乡多年的胡适,立在窗子前久久凝望。其实窗子外没有什么耐人寻味的风景,秘书生怕打扰了胡适的沉思,悄悄地退出房门。

  就在这一瞬间,秘书听到胡适轻声背诵起了古诗:

  “古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这一瞬间,胡适想起的,是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故乡徽州。

        走在乡村的路上,我们首先听到了乡村的吟唱。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情深意长的小夫妻回到家里耕田织布的时候,《天仙配》,流传为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成了黄梅戏的代名词。

  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一座旧戏台。

  千年风雨一幕戏,戏下场了,戏台却是风情依旧。

  并非通常理解的保护文物,仅仅就是出于感情习惯,戏台的完好无损,不是重新修复的那一种完好无损,锣鼓和琴声一响起来,就能回到当年四时八节热烈的芬围之中,人也变得幸福多了。

  最初的时候,采茶歌或者黄梅调,是田野乡村的山歌小调和叙事民歌,安庆的民间艺人就是根据田野乡村的山歌小调和叙事民歌的特点,吸取了安徽地方戏曲青阳腔和徽剧的曲调和表演形式,进行充实和改造,然后,在广大的乡村演出。

  没有遭到官府的禁锢,也没有受过文人的改造,黄梅戏从来在民间生长,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的生活气息和泥土芳香,健康而纯正。广大的乡村,就是通过唱戏看戏来表达他们生活平安和幸福的感受。

  每年,在祭祀土地神的日子里,乡村里总要演戏的,这就是社戏,乡村里的唱戏,往往与一些宗教活动联系在一起的,戏开场了,乡村的人们也得到了某种降福祛灾的保证。

  《安庆史话》这样评述黄梅戏:它生长在锦绣旖旎的江南,它不像秦腔那样融会着塞北草原的高昂气势,又不像河南梆子那样充满着黄河奔流的雄健气概,它散发着江南泥土的芳香,委婉缥绵,轻柔优雅。

  在外乡人看来,黄梅戏仿佛山野吹来的风,仿佛春日溪头的荠菜花,又仿佛山涧淙淙不尽的流泉。

  当妩媚亮丽的徽州女子独立于舞台时,她以自己的年轻之心体察世态,以自己的年轻之心表现世态,谁能不切身感受到一种青春活力的激荡和灿烂年华的召唤呢?

  当翩翩起舞的仙女从天而降,美丽的神话和动人的传说与乡村的生活也就一步之遥,所有的辛劳和苦难,就在这个瞬间心平气和,羽化成尽善尽美的幸福。

  这时候世俗的欢乐,自然而然地替代了庄严的敬畏,这一时刻,戏台上下,就是乡村生活的娱乐中心了。
  天上是一轮亮亮的月,地上是几盏明明的灯,河上的风轻轻地吹过去,台上的唱低低地传过来。
  就在这样悠远的旋律中,我们回过头去,眺望不远处的青山绿水,青山绿水之中的徽州。
 
    和所有古老的城镇一样,徽州,比起徽州的现在更让我们觉得恍惚。而恍惚之间,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与我们僻面相逢了。

  徽州有三绝――民居、祠堂和牌坊。

  和名胜古宅相提并论,民居少了几分浪漫和华贵,多了一点平白和朴实,少了几分洗炼和超拨,多了一点散淡和随和,少了几分灿烂辉煌,多了一点人间烟火。

  在徽州的老街上巷子里走走停停,如果说名人故居是一口古井,那么民居,就是一条河流了。日常生活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进行的故事,这一些故事,应该是徽州从前以来的根源和因果,也是打动了我们的最初和永恒。

    几层小阁傍山隈,六尺地重三尺开。游客不知人逼仄,闲评都说好楼台。
  
  这是清朝人俞正燮《徽州竹枝词》中,有关徽州民居的句子。

  由于特殊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限定,使明、清时期徽州民居的建筑形态,产生了一种别致的生动。这样的别致和生动,得到了以后岁月的认可并和徽州人日常的生活,达成了默契,从而在日积月累中,沉淀为坚决的理念和程式,沉淀为焕发着熠熠光华的乡土文化

 


    《江南-苏州》


 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收藏,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标志。比如苏州虎丘,比如虎丘的云岩寺塔。
说起云岩寺塔许多苏州人不一定知道,讲起虎丘塔,不用生公说法,石头也会点头。

  中国传统山水画中,有平远、深远、高远的构图方式。苏州地处平原,平远的构图方式是它的先天条件。无阻无碍,一马平川,看多了也就难免觉得一览无余。于是,聪明的苏州人因地制宜,弄出些小巷水巷,平远的构图里也就有了深远的意味。这既是生存的需要,也不无美学上的考虑。

  平远使人行动舒缓;深远使人心思曲折。苏州人的从容、内敛就是这天人合一的结果。

  但从容过头了,就是懒散;内敛到底了,就是闭塞。苏州人是很注重自身人格完美的,为了提个醒,就造出些塔来,以便随时让自己抬抬头,知道天外有天。

  塔的出现,使苏州这一幅原本只有平远、深远的山水画,凭空多了个高远的层次。苏州是先有小巷水巷,再有塔,这一点是确实的。

  在塔上看苏州,从前的岁月渐渐远去,从前岁月的影子落在了水面。


  在苏州,古桥仿佛就是这座城市的街头雕塑,在这里水有多少,桥也有多少。我们真的不能想象,没有了这些桥,苏州还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只是感到了,就是这一些古桥,使苏州增添了无限的生动和绵延的韵味。

  苏州的古桥上有浮雕,有花纹,还有对联,所以造桥是一门综合艺术,是一种艺术的劳动和创造,所以桥也不仅仅是桥了。

  桥洞是船来船往的大门,对联就镂刻在桥洞的两侧,我们把镂刻在桥洞的两侧对联称为桥联。

   这样高低错落、起伏变化的山墙,就是徽州的“马头墙”。 马头墙,是徽州民居显著而鲜明的一个标志,它以抑扬顿挫的节奏和韵律,演绎着徽州日常生活的从前以来。

  在徽州,无论是普通民居还是富商豪宅,几乎千篇一律地建造了这样的封火山墙,最初,是为了防范邻居失火,殃及自家,渐渐地,马头墙成了徽州民居的装饰,成了徽州这一方水土上永久的风景。

  马头墙的别称是“五岳朝天”,这一个别称表达的应该是徽州人对天的敬畏和虔诚,也是徽州人对生活的自信和神圣。

  在徽州民居中,和“五岳朝天”并称的是“四水归堂”。

  徽州民居是一种以天井为中心的内向封闭式的组合建筑,天井是徽州民居另一个主要的特征。

  天井的大小不同,形状各异,有人说,天井的设置,反映了徽州人四水归堂的风水观念,而建筑学家说,这是承袭了人类始祖在远古生活中曾有的设计,是新的意义上的返璞归真。

  四面高墙围护,高墙也很少开窗,高墙上的窗子很小,窗子仅仅是马头墙上的装饰和点缀。

  所以徽州民居总是让人觉得幽暗而凄迷。

  当地的老人说,这叫做暗室生财。

  除了暗室生财,另外的一原因,是徽州的男子大多经商或者在仕途上进取,所以徽州的男人,是出门在外的男人,建筑上不开窗子,就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而为了屋内的通风和采光,产生了天井。

  徽州民居一般都建在远离城镇的偏远山村,在交通不发达的明清时代,徽州人为了营造一个理想的家族环境,非常注重室内的装饰,他们在屋梁、斗拱、雀替、立柱、隔窗等构件上,雕刻着各种造型的飞禽走兽、花卉云彩、传说故事和戏剧人物,这些寓意吉祥、平安和富贵的雕刻,分明是屋子的主人理想精神的追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

  这是挂在徽州民居中的对联。

  “世事让三分天宽地阔,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

  同一屋檐下还有这样一幅对联。

  贾而好儒,这二幅对联正好反映出了徽州商人经营走四方之余,耕读传家的潜在心理。

  清晨的时候,我们走在渐渐变得明亮的老街上,不疾不徐,行色从容。

  老街上的行人稀少,宁静的光线配上徽州老式房子,让人觉得是一对恩爱夫妻,琴瑟相和,地久天长。
  街上的店铺和民居,也是一个静字,都上着陈旧的木板门,有些刻着支离破碎的花纹,有些刷着斑斑驳驳的油漆。

  --时光飞逝如电,令人触目惊心,而历史只不过是昨夜吊起的一桶井水,随意地冲洗着这些老式门板。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桥联相当于一种特殊的户外广告。桥造好了,有关方面找到乡贤那里,请他捉笔,写一写桥联的句子。乡贤也就是当地的文化人,有人找上门来,请他做这样的工作,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诗情画意涌到心底,文化人就提起笔来写一些风土这么样,人情那么样,历史这么样,自然那么样等等,有时候文化人自己心里面正因了另外的事情也有一点起伏,就借景抒情,从另一个角度着手,开出一番崭新的意境。

  现在,就在苏州,我们乘着船穿桥而过,看到挂在桥门口的桥联,或许一时说不清全部意思,或许还有生字读不出来,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古桥,我们的心里有了关于苏州更丰富更生动的收藏。

  苏州的桥,不仅站立在水巷里,还牢牢地站立在悠远的历史长河中,不仅跨越了河流,还跨越了历史。

  如果说水让苏州有了灵气,那么,水上的桥让苏州人有了通融的个性。

  这是“步入吴门第一桥”的吴门桥。它和盘门、瑞光塔一起构成了盘门三景。

  园林和古建筑专家陈从周先生说:“盘门是依水而筑,水陆结合,水城构造也很雄伟,与附近吴门桥相互呼应,成为一个整体,在江南水乡城墙中是突出的,现在这样的水城已经找不到了。北京看八达岭长城,苏州看盘门,一北一南,一山一水,可以对我国城墙建筑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月落乌啼霜满天”,由于《枫桥夜泊》这一首诗的缘故,枫桥成了中国著名的一座文化桥。

  一般说来,寺院总比桥的名气要大,但枫桥却使寒山寺名声大振。而使枫桥千古流芳的,是张继的这一首诗。枫桥因了这首诗,才定称枫桥的;寒山寺因了这首诗,才改名寒山寺的。

  还有宝带桥。《吴县志》上记载,宝带桥是唐朝元和年间,苏州刺史王仲舒捐赠了自己佩带的玉腰带而修建的。而这一座长桥的外形,确实就是象一条宝带。

  大运河绕着古老的苏州城转了一圈后,朝杭州奔去。大运河是把二胡的话,宝带桥就是琴弓。流水不流,桥影却在轻轻摆动。乡音似水,琴声如诉。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宝带桥就在我们去杭州的路上,宝带桥从一个人间天堂,通向另一个人间天堂。

 我们走向杭州的时候,忽然想起一句不平常的话来:优美是不可拒绝的沉溺。

  对那些走过西湖的人来说,太容易遭遇优美了。湖光和山色,到处流动着一种令人心旌摇荡的优美,这样的一种优美,谁可以躲避?谁可以拒绝?既然不能躲避不能拒绝,那么,就只有沉溺了。

  他们为这样的优美所诱惑而伫立湖边,他们用无比倾慕的眼神和姿态,为西湖写歌作词,他们的这些歌和词,表明了他们沉溺之深,以至于千年之后的我们,走过西湖,也不能自拔。

  杭州人说,这西湖呀,“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

    春色明媚,西湖是饱满而艳丽的,鲜亮亮的绿水青山,丰丰满满的姹紫嫣红,一切是那样充分,充分得少了一点含蓄。

  细雨迷蒙,湖光山色笼罩着薄薄的一层光晕,这一层光晕,让西湖有了一些黯淡和冷淡,艳丽就在这黯淡和冷淡之中成为妩媚。

  冷月如霜,风景是时隐时现的风景,心事在棹响声里荡开,今夕啊何夕,只有你和西湖了,你和西湖月下的相遇,竟有了一丝缘定今生的感觉。

  飞雪连天,飞雪连天下的山水,是清清瘦瘦的山水,心情也是淡泊而爽洁,所谓超然物外,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临安风俗,四时奢侈,赏观殆无虚日”。也许就是因为有了西湖的缘故吧,也许因为西湖,而有了别致风雅的缘故吧,杭州人对于寄情山水乐此不疲,他们甚至将四时的游逞,也列在一种仪式之中了,到了时候,不出门去走一走,就象是犯了什么错事,或者因此被人看不起了。就为这个,明朝的高濂,特地写了一部《四时幽赏录》:

  春时幽赏: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试新茶,西溪楼啖煨笋,保俶塔看晓山,苏堤看桃花。

  夏时幽赏:苏堤看新绿,三生石谈月,飞来洞避暑,湖心亭采莼。

  秋时幽赏:满家巷赏桂花,胜果寺望月,水乐洞雨后听泉,六和塔夜玩风潮。

  冬时幽赏: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雪后镇海楼观晚炊,除夕登吴山看松盆。

  这应该是最早有关杭州的旅游指南了。

  郁达夫说:秋后的西湖,自中秋节起,到十月的前后,有时候也竟可以一直延长到阴历十一月的初头,我以为世界上更没有一处比西湖再美丽,再沉静,再可爱的地方。

  郁达夫说这个话的时候,环抱在西湖一带的青山,树叶子已经稍稍染了一点黄色,但远远的看过去,又仿佛是初生的嫩草。

  早晨也许在东方有几缕朝霞,晚上也许在四周上一圈红晕,但在皎洁的白天和深沉的半夜,总是青天浑如碧水,而青天和碧水是一样的让人感到幽深。

  只是,我们心中的西湖,在秋天之外。我们心中的西湖,仿佛也在季节之外。也在阴晴和日月之外。当我们从唐诗宋词的字里行间,当我们从工笔写意的山水花鸟中,当我们从真草隶篆的铁划银勾中体会西湖,西湖就是我们可亲可近的家园了,然而,当我们走近西湖,眼前的这一片湖光山色,竟然让我们觉得有一点依稀和生疏。

    山高水长,山高水长就是绵延不绝的弹唱。

  你要铿锵,西湖有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历代歌颂岳飞的诗文和联语,在岳王庙前后到处可见,明代董其昌撰写的这一幅对联,应该是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的浑然一体了。

  铿锵是西湖绵延不绝的歌唱,铿锵是西湖经久不散的歌唱。


  你要婉约,西湖有“苏家弱柳犹含媚”。

  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塘胜馆娃。
  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
  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剥条盘作银环样,卷叶吹为玉笛声。

  这是白居易吟咏苏小小的诗句。

  南朝名妓苏小小走过西湖的时候,遇上一位穷困的书生,书生自然是一表人材,穷困也难以掩饰那一份与生俱来的才华和倜傥。苏小小取了银子,帮助书生赶考以博取功名。然而,书生一去未还,音讯全无,苏小小再去西湖的时候,湖光山色,冷冷清清。

  或许有一点失落,但从此以后的苏小小放弃了对情的寄托,而执著于对美的追求,不守贞节只求美,一瞬的灿烂焕发永恒的光芒,这一次涅磐,竟是那样的超凡脱俗。

  婉约在西湖源远流长,婉约使西湖楚楚动人。

  太多的春花秋月,太多的故事传奇,沿着岁月的走向或者情感的脉络顺流而下,我们只能象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纵然是折尽了堤上的杨柳,也难以将这一片湖光山色的底蕴参透。


  江南佛国,说的是宋朝的杭州。

  李叔同在成为弘一法师之后,对朋友谈起自己在虎跑寺出家的经过时,第一句话就是:“杭州这个地方,实堪称为佛地,因为那边寺庙之多,约有两千余所,可想见杭州佛法之盛了。”

  以后没有多久,画家林凤眠也谈起了同样的一个话题,林凤眠说:“杭州西湖之寺观林立,正是杭州西湖比别的地方更为富于天然美的证明。”

  人在西湖,我们看到了风景里的寺院,也是在一部有关西湖的旧书中,我们看到了丛林处处的香烟袅袅。

  这是从前的杭州西湖。

  在西湖游山的人,随地可以见到庙宇,也就随时可以进入禅房。最少,可以喝一杯用本山茶叶新泡的好茶。需要进餐时,也可以随时嘱咐准备素斋。因为沿途的庙宇很多,走累了就随时可以有地方休息,并且有茶、有面、有菜、有饭。所以游山,真的不是十分吃力。

  也许,就是因为西湖,庙宇也多了一份人间冷暖的温馨;也许,就是因为庙宇,西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而关于西湖,除了庙宇,还有西泠印社。

  光绪三十年,篆刻家叶品三、丁辅之、吴石潜等人在西湖“人倚楼”发起并创立了“西泠印社”,这是当时的中国,艺术品味最高的篆刻艺术团体了。

  印讵无源?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

  社何敢长?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

  这是被大家推举为社长的吴昌硕,当场挥毫,写下的对联。

  “数布衣曾开浙派”,这句话让我们想到了丁敬。丁敬是个卖酒的布衣。卖酒的时候,他常常看书,是个有学问的人;不卖酒的时候,他常常背着干粮到西湖山中去看石刻书法,是个篆刻大家。丁敬治印,善用细碎短刀,把刀棱显露出来,笔画便有了意韵,印面又有一种斑驳的金石气。这样朴质苍深的风格,一洗纤弱娇柔之流习,开了印学的“浙派”先路。

  “一耕夫来自田间”,吴昌硕是在说自己呢,他原本是浙江竹乡安吉乡间的一个农家子弟。据说他少时常到溪边拣石头刻字,有一次不小心把食指指甲削去一大半,后来这个手指就一直没有长指甲了。

  吴昌硕刻印,最初学习的是浙派手法,再吸收了邓石如、赵之谦的技巧,最后回归秦汉印玺。
强抱篆隶作狂草,贵能深千求其通。

  这话是吴昌硕说的。

  齐白石说吴昌硕:“放开笔机,气势弥盛,横涂竖抹,鬼神当莫之测。于是天下叹服矣。”

    齐白石还说:“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

  青藤是徐渭,雪个是八大山人,老缶就是吴昌硕了。

  齐白石对西泠的吴昌硕无比折服,西泠是西湖的西泠,西湖是琴棋书画的西湖。 


  华严经塔是西泠印社的标志,西湖群塔之殿军。塔高二十余米,八面十一级,最下层刻有《华严经文》,末尾有弘一法师之偈。中间两层是扬州八怪领袖人物金农手写的《金刚经》经文。金农是杭州人。
  这座小小的石桥也叫“锦带桥”,和白堤上的那座一样。当年的印人得到白堤锦带桥上的旧石栏,充满怜惜的将石栏移到了这里。这样一种对旧石栏的怜惜,其实是对西湖的怜惜,是对西湖文化的怜惜。这样的怜惜,让我们感动不已。

  还是苏东坡。

  在西湖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不仅是因为“苏公当年曾筑此,不为游观为民耳”的苏堤,也不仅是因为东坡肉。

  西湖让苏东坡才情毕露,苏东坡使西湖墨香四溢。这是一次自然和人情最和谐的搭配,宋朝的西湖风华绝代。

    熙宁四年,苏东坡去杭州赴通判之任,刚刚经历了一次政治斗争的失败的苏东坡,走出京都的时候,还有一点心灰意冷。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

  这是初来乍到的苏东坡面对湖光山色的感叹,宋朝的西湖,以一汪纯净的秋波,为苏东坡涤荡一路的尘俗。

  杭州给了苏东坡自由和欢娱,杭州的苏东坡春风得意。

   “鸡鸣发余杭,到寺已亭午”,中午的时候才赶到净土寺的苏东坡是一付又累又饿的样子,苏东坡说,来不及参禅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净土寺的素斋是出类拔萃的,饱餐以后的苏东坡就想着让小和尚点起一炉香,好好睡上一觉,想睡觉的苏东坡还很可爱地说了一句,唉,平日里行政事务太忙了,我还不如在这里清净一下呢。

  待苏东坡一觉醒来,茶已经煮好了,水是石泉,茶是龙井,龙井茶从紫砂壶里洒出来,清香满院。

  不知不觉地,已经是晚上了,苏东坡就在寺院里洗了一个澡,很顺便地嘲笑一下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这就是一天的经历了。

  临出寺门的时候,苏东坡说,菩萨呵,这一次太仓促了,下回再来吧。

  主持的和尚心里说,施主怎么和菩萨也打哈哈呀。

  苏东坡已经踏着月色,飘然而去了。

  在杭州的苏东坡与和尚是打成一片的,其实苏东坡本来就是寺院里最有凡心的和尚,本来就是红尘中最有禅意的凡人。

  岁月是一条流淌着的河,而西湖,就是这一条河流之上的一个码头或者港湾,潮起潮落,船来船往,让我们坐在这一座茶楼,泡一壶清茶,就一楼清风,追怀一代文豪挥挥洒洒的风流。

  然后,春末夏初。

    春末夏初这个季节,就是青蚕豆刚刚饱满的季节,就是小街上槐树花挂在枝头等待女孩子们采撷的季节,就是梅子开始黄了梅雨开始飘了,江南的小河开始涨水的季节。

  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这时候,我们意外想到了西施。

  不是因为人在西湖,不是因为苏东坡的“若把西湖比西子”,也不是因为漂亮的杭州丝绸而想到浣纱女,就是因为月光下默然伫立的身影。

  教人立尽梧桐影,这一句平平淡淡朴朴素素的话语,让我们想到了西施。

  月下的花开了,河水也涨起来了,带着野草花的气息,环绕着村庄潺潺地流过。

  然而,江南的小河开始涨水了,小河边的浣纱女走远了。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清。

  后来,在太湖我们和浣沙女的故事又一次邂逅相遇。

  “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中,则海内奇观也。”

  这是记在《吴山图记》上的文字。

  我们去的那个小岛应该就是七十二峰中的一座。岛上的人说起吴越旧事,绘声绘色,仿佛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他们提到西施的时候,就象提起自己亲生的女儿。他们指着不远处的水面说,那儿就是西施的水冢,他们说,其实呵,西施已经变成了太湖里的银鱼了。

  所以我们看小岛上的人家,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份亲切。

  太湖中的小岛上,出产杨梅和枇杷,还有桃子、桔子、银杏,还有青梅。一座一座的梅园,仿佛一瓶一瓶的绿墨水,等待着有人去为这里的湖光山色写一封又一封的情书。

  而太湖和江南的关系,就象青梅竹马。太湖骑着江南这匹已经奔走了数千年的竹马上,风韵动人地摆动着不老的青梅。

  现在,西施的故事更行更远,我们走在太湖中的小岛上,却依稀觉得,这里也是西施的故乡,这样的风景,这样风景里的日常生活。

  男人们好象都打鱼去了,岛上的女子,摇船游水洗衣做饭,完了以后,她们总是依立在果树之下,深情地望着正在成熟的果子。

  叶子飘飘,果子摇摇,她们的身下晃动着树影,太湖在树梢上薄如蝉翼。

  风大了起来,蝉声也跟着大了,果园后面的村庄,一波三折地淹没在响声里了,而我们在风声蝉声中,分明还听到了太湖拍岸的水声。

  湖边袅袅炊烟,湖上依依清风,乐在其中便是人间乐园了。

  在江南,一个人从大地的深处提起一桶清水,并且在大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

 

    《江南-周庄》


    就从这里开始吧。

    周庄、同里或者乌镇,水乡的古镇在江南生长。

    在古镇上走一走,以这样的方式体会江南,我们细致而明确地感受到了江南的精神和风采。
水流在水里,风淡淡地吹着风。

    在这里,流水和流水,不就是江南翻飞的水袖吗?不就是把江南舞动得风姿绰绰、灵秀飘逸的水袖吗?
    在朴实无华中超凡脱俗,在超凡脱俗中返璞归真,这水做的江南,这江南的流水啊。

   “小桥、流水、人家”,这是江南最灿烂的风花雪月,这是江南最根本的从前以来。
十多年前,古镇的农民耕田的时候,掘到了一些石斧陶器和玉镯玉瑗(读:愿),这一个发现,引起了文物管理部门的注意和重视,考古学家们从各地赶来,仔细看过了这些石斧陶器和玉镯玉瑗以后说道,这是崧泽、良渚(读:主)文化时期的文物,离开现在,应该有五千五百年了吧。

    五千多年前的古镇是什么样子,我们不能知道,我们只能知道,五千多年前,我们的先人,曾经在这里编织着生活,在这里的山下,在这里的水边,他们随意地唱着自己作的歌曲,一些鱼儿,悠闲地从他们身边游过。

    我们不能知道,我们的先人从何而来,他们是千里迢迢赶来还是风尘仆仆路过,我们只知道,当他们和这一片山水相遇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他们在这里开荒种田,纺纱织布,然后生儿育女,这一片山水,是我们的先人最初的家园。

    我们也不能十分清晰地勾划出五千多年以来春夏秋冬的交替和风花雪月的演变,我们还是只能从古镇的一山一水一砖一石中,领略岁月浩渺和沧海桑田。

    江南的水乡都是这样的,一半儿是水,另一半儿是岸。

    那一些石阶从水上升起,通到屋前宅后,水乡的生活和水紧密相连,水乡的生活就是水做的生活。
这一条河贯穿古镇,这一条河仿佛就是一棵大树,两岸的房屋,就是生长在这一棵大树上的树叶和果实了。

    上桥下桥,船来船往就是水乡古镇的日常生活。一些东西要送到镇里来,装船,一些东西要运到镇外去,还是装船。一些人要往镇外去,上船,另一些人回到镇上来,下船。古镇人家的一部分就是船,而船的一部分,就是古镇人的家了。 

    就这样看过去,古镇的河上,不就是一幅书法吗,水面是宣纸,船是写在纸上的行书,二岸的石驳岸,就是这一幅书法的装裱了。  

    然后,河的两岸,就是街了,青石板铺砌(读:气)的街。

    才下了一阵小雨,青石板显得光亮和明净。

    许多年以前,小镇的街是用小石子铺砌的,叫蛋石街。今天的青石板,虽然少了蛋石街“雨天可穿红绣鞋”的诗意,但依然透着一丝苍古,并且溶入了古镇的人情风貌,很和谐。

  周庄的清早大抵如此。

  象往常一样,最先醒来的人生起了炉子,夜里面把煤炉熄灭了,不仅仅是节省蜂窝煤,也是为了防火。然后街上有了买菜的人,扫地的人和上学的孩子。

  老人下着店铺的门板。当地人把店铺的门板叫作塞板。这样的塞板在苏州已经不多见了,只有一些古镇还保留着。在今天看来,下一扇塞板,日子就翻过去一天。下完塞板的老人,独自在一边坐着。这一坐,就像是已经坐了百年。

  对于周庄来说,百年就像昨天,老人记忆着昨天外婆唱的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我好宝宝,我说外婆蚕宝宝……外婆桥,上了年纪的人都这么说,外婆桥就在周庄,是富安桥?还是那双桥?还是……又说不清楚了。

  这个桥,那个桥,周庄有许多的桥,周庄人每天都会走过这些桥,走过这些桥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想到,这些石桥日后会改变他们如清晨般宁静的生活。在周庄人看来,富安桥,或者双桥,几百年来,它们只是人们行走的路,或是老人邻居聊天的地方。

  富安桥是周庄最老的桥,桥的四角建有四座高大的桥楼,这样的造桥方法在江南水乡难得见到。
双桥交错着,斑驳的青灰色像清晨的残梦。

  画家陈逸飞先生那幅《故乡的回忆》就是取材于双桥。这双桥使陈先生名扬海外,更使周庄名扬天下。

  白天,周庄的白天是属于旅游者的。今天周庄人的生活,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的。

  坐在船上游览,这是游览周庄最好的方式。穿桥过洞,颇有情趣。每穿过一个桥洞就出现一种景色;每拐过一座桥堍,又另有一种意境。就像苏州园林,曲径通幽,又豁然开朗。好心情的旅游者听着船娘的歌声,触摸着穿竹石栏、临河水阁,就好像沾上了江南的好风水。

  有一位诗人这样描述周庄:水乡的路,水云浦,进庄出庄一把橹。

河水慢慢流,船橹慢慢摇,当年沈万山站在家中,指挥着他的大小船只进进出出,做着纵横四海的大生意。那情形一定繁忙,或许是鸦雀无声。

  旅游者议论着沈万山的财富,说得最多的就是:南京的城墙有一半是沈万山造的。当年他还想犒赏朱元璋的军队,却不料因此惹恼了朱皇帝,流放云南了。

  多年以前,已记不清在周庄的哪条小巷的巷口,有一个德记酒馆,卖酒的人是女子阿金。因为阿金的美,引得南社诗人柳亚子、叶楚伧等人常去那里饮酒,他们为阿金写了许多诗歌,并把小酒馆叫作迷楼。
  “贞丰桥畔屋三间,一角迷楼夜未关,尽有酒人倾自堕,独留词客赋朱颜。”

  这是柳亚子《迷楼曲》中的句子。前辈的风雅让我们看到,滴雨的檐下,小镇的少女酤酒而归来,纤巧的身影,在悠长的巷子里飘逸,而那一把油纸伞,仿佛就是江南最诗意的岁月里,正在盛开的莲花。

  迷楼还在,而当年的浪漫却已飘去,周庄的阿婆们只有在吃“阿婆茶”的时候还重复着往事。

  吃“阿婆茶”,这是一个属于周庄的节目,在江南其他的小镇是没有的。每天下午的时候,周庄的阿婆们便聚集在一起,今日她家,明日你家,一家一家挨着轮。做着针线,拉着家常,叽叽喳喳的,嘴渴了,便吃点茶。江南人管喝茶叫“吃茶”,喝茶的同时,还要吃点茶点。

  热烈地谈着,朗朗地笑着,或许阿金姑娘正在其中……

  在周庄,再一次说起曾是周庄人的叶楚伧,使我们又回忆起当年周庄的那一次划灯。

  收割的日子里,出门在外的手艺人纷纷放下手边的活儿,回到乡村。农忙以后,丰收的喜乐和劳作后的休顿,还有,就是对乡村对家的眷恋,使得手艺人将离乡的日程一再推迟,闲暇日子,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划灯。他们希望为家乡的亲人制造一些欢乐,而留在家乡的亲人,更是希望他们将家乡的欢乐收进行囊,收在出门在外人的心底。

  象以往一样,村里的男人伐来竹子,制好了竹篾,再将竹篾编串成各式各样的架子,村里的女人,织起了绢花,再将调好了的五颜六色涂在上面。这一架子,安装在船上,再放好蜡烛,然后,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清风明月夜的来临。

  就在乡村的人们为划灯忙碌的时候,日本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上海而来,他们肩上的枪炮直接了当地告诉中国人,我们不是来作客的。而这样的蛮横无理,自然地引起了中国人民的反感和对不速之客的阻止。这一仗因东洋人的疯狂和中国军民的英勇顽强而惊心动魄。

  消息传到距上海数百里的乡村,不少人觉得,划灯的事就算了吧,也有人不同意。正在这当口,国民党元老叶楚伧回乡省亲。这一件事传到他耳里,老先生想了想说,还是搞,日脚照样过,让小日本看看中华人的精神。

  船儿连成一排,蜡烛点燃起来,水面上顷刻间万紫千红,流光四溢。大家汇集在沿河二岸,全是一付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样子。

  最后一刻,第一条船上突然将竹篾架子点上火,抛进河里,接着连在后面的船也依样而行。这是一个前所未有举动。

  一条火龙在水上行走,它要告诉人们,这是我们的家园,在这里,水也能燃烧。
 
  周庄的故事,因周庄而生动,而周庄,因为这一些故事而厚重。

 

    《江南-宣纸湖笔》


    也是出产在安徽省的,是宣纸和宣笔。

  “宣纸至薄能坚,至厚能腻,笺色古光,文藻细腻。”

  我们在明朝人吴景旭的《历代诗话》中,找到了这样的句子。

  这是一个传说,东汉造纸家蔡伦的弟子孔丹在皖南以造纸为业,孔丹一直怀着一个造出世上好纸的愿望,他要以这样的纸张为师傅画像修谱。

  有一天,很偶然地,孔丹看到一棵古老的青檀树倒在溪边,终年的日晒水洗,腐变的树皮露出一缕缕外长长洁净的纤维,孔丹之作为原料,造出了质地绝妙的宣纸。

  唐乾符年间,书画评论家张彦远在自己的著作《历代名画泪》中说“好事家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腊之,以备摹写。”

  这是史籍之中最早对宣纸的记载,这说明唐代造纸术已颇发达,并开始把宣纸用于书画了,但制作水平还不高明,还需要“用法腊之”,才可以“摹写”。

  到了南唐,李后主李煜监制的澄心堂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落光润,冠于一时”,这是宣纸中之精品。

  后来,欧阳修曾经用这种纸起草《新唐书》和《新五代史》,并送了若干张给大诗人梅尧臣;梅尧臣收到这种“滑如春冰密如茧”的名纸,竟高兴得“把玩惊喜心徘徊”。

  宣纸使文人意气风发,因为宣纸,文人有骨有神。

  而宣笔是宣纸的乡里乡亲。

  “毛颖之技先天下”。还是在公元前223年,秦国的大将蒙恬带兵南伐楚国,经过宣州的时候,看到这里兔肥毛长,便拨了兔毛装在竹管上。这应该是最早的宣笔,也是历史上第一枝毛笔了。

  宣笔早在晋代就名声远扬,宣笔中的上品“程氏笔”更是为文人所喜爱,书圣王羲之曾经亲笔向程氏写过《求笔贴》。

  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副颇精密,软硬适人手,百管不差一。

  这是欧阳修赞颂宣笔的句子。但是,宋朝的战乱没有因为如此精致的宣笔而退避三舍,战乱也没有因为欧阳修的的赞美而对宣笔网开一面。从这时候开始,宣州的毛笔工人纷纷南迁,浙江的湖州笔派也因此兴旺起来。

  湖笔的好是因为对蜂颖的讲究,“千万毛中选一毫”,有了好的锋颖,才使湖笔形成了一个刚柔兼备的笔锋,这是湖笔与中国其他地方的毛笔最根本的区别,湖笔也因此具有了一种特别的神韵。

  有人说,中国书画艺术的本质不是写意、不是线条,而就是用笔。

  在中国书画艺术中,用笔可以造神,可以造天,可以造人间美景。

  而能够担当如此重任的,也只有湖笔了。

  这是湖笔的光荣,也是中国毛笔的光荣。

  笔、墨、纸、砚,这是中国古代最富才情的文艺社团了。

  假如说笔如篱笆桩,那么,纸就是含住篱笆桩的园地,而水墨,则是篱间开落的花朵了。

  驾一叶扃舟,上可以追溯到宇宙洪荒正午,垂一线钓丝,下可以探寻得鳞潜羽翔。

 

    《江南-书法绘画》


    我们的故事从南京开始,从乌衣巷开始。

  东晋时期的南京称建康,丞相王导就住在这豪门大院里。

  这一天,郗鉴太傅惦记着女儿的终生大事,想到了丞相王导,就写了一封信去,信上说,王丞相呵,我女儿到了女大当嫁的年纪了,我和你一向谈得来,所以我想在你的家族中找一个男大当婚的小伙子。
  王丞相满口答应,说我让大家准备一下,到时候你去选拔就是了。

  王家也真是人才济济,适龄青年竟也有十多个,十多个小伙子听说太傅要来挑女婿,心里面都有一点紧张,心里面紧张了,动作和表情就拘禁。前来选拔的太傅一进门,就看到凉床上坦胸露腹躺着一个小伙,一圈看下来,眼光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就他了。他这样是心底无私,坦诚相见,好,好得很呢,选拔女婿,就要不拘一格。

  这一门亲事当即拍板定了下来,这一个坦胸露腹躺在凉床上的小伙子,就是王羲之。

  我们的故事,还可以选择一个重新的开始。

  七岁的王羲之,已经写得一手好字,当时东晋书坛上一枝独秀的女才子卫夫人见了,将他收为门生,悉心指导鼓励。

  或者王羲之从他伯父王导那儿得到了三国时锺繇的《尚书宣示帖》,看着这幅刚柔兼备、风致敦厚的字帖,王羲之的心境豁然开朗。

  王羲之说“张芝临池学习,池水尽黑,使人耽之”,然后王羲之自己临池而书,洗砚染黑了池塘。

  或者王羲之听说了中国书法的渊源在北方,就邀集了好友结伴北上,他们登泰山、琅牙山,饱览秦、汉时代无数石刻,又在洛阳观赏东汉蔡邕石经和张芝的草书碑,这一些登峰造极的书法名作,使站在同顶之上的王羲之有了一个飞翔的梦想。

  我们的故事选择什么样的开始并不重要,因为所有的开始,就象道路,路宽路窄,路长路短,所有的道路都通向兰亭。

 
    永和九年的三月三日,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然而,因为兰亭,从此之后,这个平常的日子,将成为中国书法永恒的节日。

  三月三日,是上巳的日子,按照当时的习俗,大家要到水边上嬉游,以这样的方式消除不祥。王羲之找到了一个游山玩水的借口,或者,精神上超凡脱俗的王羲之在日常生活里就是不能免俗吧,约了当时的一些文化人,带上家人,往兰亭而去。

  谢安,唐朝诗人李白心中的偶像,“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尽胡沙。”这位连自己组织的淝水之战开火了,还在与别人下棋的八公山下传奇人物,走在队伍里。

  孙绰,“卿试掷地,当作金石也!”他的《登天台山赋》读过的人不多,但知道“掷地有声”这个成语的却不会是少数,孙绰也走在队伍里。

  大抵南朝多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

  少长咸集,群贤毕至的东晋的兰亭,王羲之和大家一起坐在曲水岸边,饮酒赋诗,借景抒情,四十一个人写了三十七首诗,编成了一辑“兰亭集”。

  这也许是魏晋名士最有意韵的一次雅集了,回到家里的王羲之,还是心潮难平,于是舒蚕茧纸,握鼠须笔,顺流而下,一气呵成写下了“漂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天下第一行书” 《兰亭集序》。

  第一个对王羲之书法推崇倍至的是皇帝梁武帝。梁武帝说王羲之的书法是“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他让殷铁石拓了一些王羲之单个的字迹,留在身边,慢慢地欣赏,看了一阵又忽发奇想,要是将这一些字拚成文章,又能读又能看,不是一举二得吗?

  于是,周兴嗣在一大堆王字中,挑出一千个字来,编撰成文,每句四个字,二句押个韵,无所不包。

周兴嗣是在一夜之间做好这一些事情的,第二天早上,梁武帝看到的是一个一头黑发全都变白了的周兴嗣。
  这一篇文章,就是《千字文》。

  数百年后的唐朝,太宗皇帝看到了王羲之的书法,惊叹不已。

  为了一睹为快,太宗皇帝向全国人民下了诏书,诏书说,凡有人献王羲之手书《兰亭集序》的,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他是从哪儿得来的,都可以封官赐金。

  于是我们的故事,又回到了绍兴,因为这个时候,《兰亭集序》就在绍兴永欣寺老和尚辩才的手里。

  《兰亭集序》原来是王家世代相传,到了王羲之第七代后人智永和尚的手里,已经是南北朝了。智永是最后一位保存王羲之真迹的王家子孙,和尚没有后人,智永在临终前,就将《兰亭集序》托付给了他的徒弟辩才和尚。

  这一天永欣寺来了一位云游和尚,云游和尚是相貌堂堂满腹经纶的样子,他把身边带着的蔡邕、李斯、锺繇等一些书法巨匠的作品请辩才观赏,这使八十开外的辩才目酣耳热,也忍不住将《兰亭集序》拿了出来,也是要让同行开开眼界,云游和尚一见之下。连忙洗手取香,说要焚香跪拜王羲之的墨宝,当香柱轻烟袅袅飘起来的时候,辩才和尚渐渐失去了知觉。

    这一个云游和尚,竟是唐太宗手下的御史,他的名字叫箫翼。

  唐太宗死后,“天下第一行书”用黄绢包着,收藏在一匣子里,作为殉葬品带进了昭陵。

  现在我们看不到王羲之亲笔手书的《兰亭集序》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依然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的兰亭,还有王羲之在曲水流觞中的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