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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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头闲话        翻过山峁,就看见了那片园子。很美的一片园子,一派青翠葱茏,豆花瓜花开得缤纷耀眼。地头的榴树下,坐着正松老哥。榴花正开,红得如早霞般美丽。老哥抽着烟,很悠闲的样子,淡蓝色的烟雾也悠闲地在他的眼前萦绕。
  我走过去。老哥眯着眼看,看清了,说:“回啦?”
  我说:“回啦,回家住几天。”
  “盖了新房,要常回来住住,开开窗门,透透风,屋里也没霉气。”老哥看着我,说:“天还早,不坐坐?”
  我就坐到地埂的草棵上。年青时在老家务农,也是常常这样坐在地头的草棵上歇息。春草很绿很嫩,坐上去有一种柔和的感觉。
  我递去烟,老哥接过,说:“我的烟拿不出手,襄阳牌的,一块二一包。”
  我说:“我的烟也好不了多少,五块钱一包,红金龙的。”
  “够了,抵我一筐菜呢。”老哥把我递过的烟夹到耳根上,依是悠然地抽他一块二一包的襄阳烟,说,“干部抽的都是蓝盒子的黄鹤楼,一包二十七元,好的四十元。哼,抽得钱响,也舍得。”
  我直言不讳地相告:“恐怕不都是自己掏钱买的。”
  “我晓得。公家的人抽公家的烟,不抽不是白不抽。”老哥吐一口烟,语气有些带气,“抽点烟也算不了什么,听说当官的还贪。村里人言传,说是一个什么厅长,贪了三千万。哼,要这多钱做什么,垫棺材?”不等我开口,忽地转了口气,“不说这些了,耳不听,心不烦,说说别的。”两眼看着他的园子,又是那种悠然的神色,“今年雨水好,看看,瓜菜长得还旺。”
  园不大,亩把地。菜豆、南瓜、茄子、辣椒,还有苋菜、葱、韭,金枝玉叶,青藤绿蔓,在风中袅袅娜娜,活得生机盎然。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泥土气息和瓜花豆花的清香。
  我问:“一年能卖个三两千块?”
  “哪能,赚个酒钱。”
  “八十了吧?还能喝酒?”
  “你瞒了我两岁,八十二了。”老哥笑笑,说:“喝,早餐也喝,一日三餐,一餐二两。酒要喝,菜不论,半盏熟黄豆,一把生花生,都行。再没菜了,就咕几口。嗨,我这身肉呀,骨头缝里都是酒气。”       
         我听得哈哈大笑。老哥似乎觉得随口说出的话有些滑稽,也哈哈地笑了。
  “八十二了,孙子也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老哥还何必这么奔波,该歇歇了。”我点燃一支烟,抽一口,说,“还愁儿女不给酒你喝?”
  “话是这么说,可儿女有儿女的难处,不能全指望他们,能做,就做做。不能做了,儿女也不会让我饿着,你说是不是?”老哥又悠然地抽了一口烟,问我,“你好像是壬午年的,六十八了吧?”
  我说:“老哥你也瞒了我两岁,庚辰的,整七十了。”
  “是呀,也是老人了。”老哥说,“你有退休金,儿女过得也不错,还不是没歇着,一天到黑看书写文章。一支笔划得出多少钱?几个辛苦钱。”顿顿,又说,“也好,来得清,去得白。人这一辈子,讨的就是个清白。”
  老哥说罢,好像什么也没说似地坐着,眼光看着他那尽着一个“绿”字的园子。我却在深深地咀嚼他说的话,但不惊讶。其实,那些极为简朴而又极为至真的为人处世的人生哲理,早已根植在普通老百姓的心中,往往是那些高谈阔论者置之脑后。
  “人这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眨眼,就老了。”老哥又起了话头,说,“记得你年青的时候喜欢打篮球,篮球打得也好,还去黄石赛过球的。如今,怕是不能打了。”
  “还打球?怕是球要打我了。”我笑了,说:“说起打球,我倒想起了你老哥为村里做了一副篮球架,在我们全公社的自然村,那是第一副篮球架哩。老哥你可是功德无量。”
  “说什么?说什么?功德无量?”老哥挺认真地看着我,“那时我是生产队长,你们想玩玩球,我就派人砍了几棵树,请了一个木匠做了副篮球架,多大的事?还功德无量,说得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该记得,做副篮球架,说是破坏森林,又是打球误了抓革命促生产,你老哥挨了批的。”
  “可那一批,不是批出了好多的篮球架!不说全公社,就算算我们大队,八个村子,不是有四个村子做了篮球架。”
  我笑了,说:“所以说,你老哥功德无量嘛。”
  “我服了你,服了你。读了书的人,绕来绕去要绕出一个道道来。”老哥哈哈笑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回吧,回去收捡收捡,我也得给园子薅薅草了。”
  回到家,收收捡捡,扫扫抹抹,夕阳就衔山了。我正准备淘米做饭,正松老哥来了,他双手端一个青皮嫩南瓜。“老了多没记性,刚才在地头闲坐的时候,忘了叫你摘个瓜。”他把瓜放在桌上,“才出园,尝尝新。”
  落霞如火,雀鸟归林,天空中滑翔着鸟们斑斓的翅翼和它们至真至纯的天籁之声,乡村的黄昏总是这样静谧而安祥。正松老哥沿小路走去,他的微驼的背影倒映在路边清清的水塘里,天上明丽的晚霞做了他的背景。我忽然记起乡邻们告诉我的一些事,去年汶川地震,他捐了一百块钱,今年玉树地震,他又捐了一百块钱。在这偏远的乡村,一生与田园相伴,与禾穑相守,无怨无悔,清清白白,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走了过来。八十二岁了,还以劳动为荣,自食其力,这样的人生也该算是完美了,夫复何求!(查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