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炮轰电视庸俗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6:08:06
【时间】:  【出处】 南方周末    【作者】: 夏辰

4月7日上午,崔永元到现代文学馆讲《反对电视庸俗化》。两天后,他和他的节目却被“庸俗化”了一道。4月10日的《天府早报》说,《实话实说》即将改版,并且引进美女主持人。互联网上出现新闻:观众做主美女助阵《实话实说》娱乐化。一天后,《天府早报》承认昨日的消息是误传。4月13日,本报记者约见崔永元,请他继续说电视的坏话。说到电视节目庸俗化的责任者,从电视人、观众到平面媒体,崔永元一个也没放过。
不要简单地把电视庸俗化理解成装神弄鬼、嗲声嗲气、港台腔———这些都是短命的。如果这么简单化地理解,庸俗化的潮流就不难逆转。说它是潮流,因为绝不是一时一事的表现,而是已经成了行业里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这样做了,都不以为意,不觉得不对———
缺少真英雄
记者:你认为电视庸俗化是大面积的现象?
崔:我把电视庸俗化扩大化了。一说起电视的庸俗化,人们就想到商业化,就想到为了挣钱制作的低俗的娱乐节目、电视剧。这些,仅仅是庸俗化的一部分,是冰山的一角。新闻节目中,那些漫不经心的正面报道和不负责任的批评报道,也是或者更是庸俗化。正面报道的漫不经心和格式化,让正面人物面目刻板,无法亲近。很多人一被报道推举出来,就不是人了。你无法做到和他一样,他太超脱了,七情六欲、苦辣酸甜都没有了,一心就是为革命,特别“高大全”。《泰坦尼克号》的男主人公就是个英雄,但是给他作年终评定,他可够差劲的了。上了船就追富家小姐,那么短的时间居然就搞到手了。但关键时刻,他露出了英雄本色。英雄是伸手可及的。使使劲儿,约束一下自己的内心,你就成了英雄。在我们的报道中就没有差一点当不了英雄的人。我们看到的英雄是注定的,一生下来就是英雄的坯子,成长中处处闪现着英雄模范的痕迹。
前两天,我们做过一期节目。一个陕西农民拣了一个成都人丢失的被小偷割开过的皮包。包里还有1万块钱有存折有证件。他打电话给失主,失主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就让他送到成都。那农民由弟弟、弟媳陪着到了成都,一去先落入警察的天罗地网中。那农民从裤腰带上取出1万块钱时,失主受不了,感动了。节目播出后,有许多观众打电话来说自己的感动。但居然有一个大学教授来电话说他不相信,说不可能有这样的事,说我们不要树立虚假的形象。他暗示那个农民先偷了皮包后来又良心发现。我不敢说那位教授一定是错的,但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和当事人的叙述,不是假的。最让人伤心的,是但凡遇到这样的事,大家首先是怀疑。一个社会缺少诚信,社会的成本就增加了。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既有人们碰到的真欺骗,也有我们塑造的假英雄。一个没有英雄的社会,是一个悲剧性的社会。
记者:批评性报道问题是不是更大?
崔:批评性报道现在是媒体的立身之本,靠批评性报道扬名提高收视率增加发行量,但是批评性报道中,有多少批评在点儿上?有多少是客观的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有多少是记者出于职业的心态客观的心态?我订了几份报纸,那真是翻云覆雨:今天批评明天表扬,一版批评三版表扬,完全不负责任。我的电视同伴,他们很多人真是出生入死,有的差一点连命都没了,非常不容易。但是,在报道的手段、报道的手法上,也有许多可商榷可质疑之处。比方一个人不愿意接受采访,这算多大的问题?不接受采访是一个人的权利。不接受采访却往往成为批评报道的重要内容。用镜头描述一个人,应该客观一点吧。把机位故意放高放低推近,导致人脸的变形、难看,这是新闻报道的手段吗?记者被打是很恶劣的事,但是连续几天上头版头条的处理,值得探讨。有的批评性报道成了纯粹的泄私愤,这种做法违背了公共准则,制造了新的不公平。这都是电视庸俗化带来的巨大问题。
美国时代华纳副总裁、CNN总裁泰德·特纳要求电视节目制作人清洁自己的言行,他批评电视行业中太多的人“太专注挣钱了”。他说现在的电视“愚蠢、低劣、糟糕,充满暴力和冲突”。他认为电视人有责任知道,“电视对青年人的思想的影响大于家庭、教堂、学校或者政府”——
凭什么戏弄老百姓?
记者:如果没办法给庸俗化的电视节目开个黑名单,可以给它们归归类吧。
崔:庸俗化的电视,一个是造假。我们很多新闻节目造假,甚至移花接木,把这个事儿安排到那个事儿上,庸俗到极点了。有些揭露行业黑幕的节目,看起来惊心动魄,就像电视剧,其实是组织拍摄的,却自称是偷拍的。这是不尊重人。这种弊端尤其反映在娱乐节目上。我就不明白,那些明星大腕为什么就甘于被戏弄。戏弄老百姓就更是经常的事儿,让人家下不了台、无地自容。除了调戏,还有“强奸”。比如把人找到谈话现场,塞给人一个纸条,让他照着说。当他南腔北调地说着别人让他说的话的时候,他不仅自己被愚弄,他还愚弄了电视机前的观众。许多谈话现场那些踊跃发言的人,都是事先安排的“话托儿”。谈话节目同样也应该受真实性的约束。电视节目这样操作,就是假新闻。为什么大家不觉得可耻,反倒成为有效操作手段呢?在温弗莉的节目里,也有预先的安排,但她会公开告诉你,不算蒙蔽。比如她会说,谁谁谁给我写过信,今天已经把他请到现场,现在请他来提出他的问题。站起来的人是真实的,问题也是真实的。
记者:在你看来,是否遵守真实性的原则、是否尊重人的尊严应该是判定电视庸俗化的标准。但是你把浮华、浪费、重复也列为电视庸俗化的几宗罪。
崔:浮华就是腐化。没有哪个国家的哪家电视台有我们这么多的综艺晚会,灯光、道具、布景极其考究极其浮华。如果我们的编导和演员们极其地有创造力,一台晚会超过一台晚会,那我们无话可说。但我们看到的都是重复,总是那几个人那几首歌。还有那些同样花费巨大但是劣质的电视剧。电视界老前辈陈汉元说:拍劣质电视剧就是腐败。这些情形跟我们的电视业不发达有关。电视在我们更多的是沉沦为娱乐工具、娱乐媒体,而不是了解资讯了解信息的方式。实际上电视已成为强大的媒介力量,它能够传达新闻、表达看法,用看法改变世界。
晚上要做的是一个我们从南非邀请来的摄影师,金·沃尔哈特,专门拍豹子。他的《美女与野兽》在美国《国家地理》频道播过。主角是一只叫“赤裸裸”的豹子。“赤裸裸”与别的豹子打架,也会跑到哈特的身边来,觉得它(他)们是一伙儿的。这部片子拍了2年。非常了不起。沃尔哈特说,动物也有尊严。而庸俗电视连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让庸俗节目成为过街老鼠
记者:你在讲演中把矛头也指向了平面媒体和电视观众,指责平面媒体和电视的庸俗互动、电视和观众的共同浅薄。打击面是不是过大了?
崔:既然是共同犯罪就要共同担当。我问过一位著名的日本电视评论家志贺信夫先生:为了收视率,电视台迎合观众的低级趣味制作低俗节目就可以不受指责吗?志贺先生想都没想就说:那是制作者和受众共同犯罪。庸俗的平面媒体一味蛊惑追星族,让他们迷失方向,帮着制作公司造星,追逐明星绯闻。应该有原则地站出来的时候,他们也从不站出来。庸俗电视后面总是有众多的拥护者热爱者,他们并不是没有辨别力。在市场买到假货他们都会义愤填膺,怎么惟独对庸俗电视就无所谓,只注意当中能娱乐他的成分呢?就这么助长庸俗化电视节目一浪高过一浪,早晚会吃苦头。
记者:打击电视庸俗化需要“反对派”。
崔:目前我们看到的对国内电视庸俗化的制约,大多来自上级主管部门。而主管部门的主要精力还不是如何抑制庸俗化。而民间几乎没有反对庸俗的有效的力量。这就给了电视庸俗化极大的发展空间。希望民间出现反对的声音和举措。当庸俗电视节目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中国电视就有希望了。
记者:在国外有人操心电视庸俗化吗?
崔:国外有法律约束,有分级制度,有公认的行规,也有怀特豪斯协会这样来自民间的反对的声音和力量。前些日子,美国有一个大牌电影演员拍了电视广告,引起广告演员的激烈抗议,因为他违反了行业规范。最后是违规的电影演员道歉、赔偿。玛丽·怀特豪斯是一位英国老太太,是净化电视运动和英国全国听众和观众协会的发起人和领军人物。她在几十年里让BBC坐卧不安。去年91岁的怀特豪斯去世后,BBC的一位发言人表示,“由于夫人努力工作,一生不辍,英国的媒体总是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可以松口气,因为有了她,BBC的节目才更有生机和活力,我们会永远铭记着她。”
记者:不好砸你的同行的饭碗,敲敲外人的饭碗吧。
崔:日本的庸俗节目简直低俗到叫人无法忍受。有一个节目,是在东京和纽约的街头,让当地的妇女展示自己的胸部,付酬200美元。有的妇女转身就走,有的犹豫,就加码,300、500。同意的就当街撩起衣服让摄影师拍。图像传回演播室,主持人就问观众;谁的胸部最美?还有一个也是街头拍摄的节目。日本男人有下班后先去酒馆再回家的习惯。电视台的人当街拦住喝醉的人,要他给上司或者老婆打电话,摄像师把打电话的情形拍下来。喝醉的人失去控制,往往说出不该说的话,暴露了内心的隐秘,最后导致他事后无法面对家人和上司。电视公司的理由是付了钱,对方也是同意的。但是这样的做法极大地侵犯了人的尊严。
在样式上,美国《60分钟杂志》几十年不变。温弗莉的节目变化也很小。高品位的节目变化都特别小。就像名牌西装,100年也没有多大变化,你可以相信它的品质。只有时装才千变万化———
《实话实说》坚守理智原则
记者:严肃是不是就要牺牲收视率?
崔:朝日电视台久米宏主持的《新闻站》,类似《东方时空》的新闻杂志,它的广告收入占到全台总收入的90%以上。还有TBS筑紫哲野主持的《新闻23点》,曾经采访过朱镕基,也是非常棒的节目,很严肃,一样很受欢迎。拉里·金秀、温弗莉秀就更不必说了。温弗莉的节目也有名人,有刺激性的话题,但是都很有分寸。温弗莉特别同情别人,有一颗善良的心,从不以伤害别人为卖点。我遇见的美国人,提起她都很尊敬。国内原创的节目很少,都在模仿。如果模仿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为什么不模仿国外的好节目,偏要去模仿那些洋垃圾?当然有原创就更好了。加入WTO之后的电视会怎样?以我们目前制作、收视平均的兴致和品格,引进复制的肯定都是低档的节目。我们是后来者,后来者应该居上。我们没必要重复别人的错误。
记者:《实话实说》怎么面对收视率的压力?
崔:《实话实说》原先在早间时段(7:20)的最高占有率是70%。就是说,如果有100个人在那个时段看电视,其中就有70个在看《实话实说》。去年挪到晚间(星期日晚9:15)之后,占有率只有8%。那个时段里,各家都在播放电视剧或其他娱乐节目,竞争对手很强,非常难。从去年下半年,我们也开始做名人,以前我们做的都是普通人。罗大佑来了,米卢来了,唐金来了。即使做名人,我们选择的仍然是老百姓的视角。前些天,剑桥大学的校长来了,我们问的是为什么连本科生也要面试、学生逃课怎么办这样的小问题,而不是宏观的教育问题。我们开始加强国际化,从美国、法国、日本、南非邀请嘉宾。最近做日本教科书,我们约请日本、韩国嘉宾,还会采访日本的右翼。过去我们会做成单纯的中国观众的控诉会,现在更加理智、客观。我们也开始关注新闻事件,比如“砸大奔事件”、菲律宾人质事件等等。《实话实说》的特点是反映不同观点多种声音。以前不做新闻事件是因为没法儿反映不同观点。以前新闻出来只有一种声音,“杀了他”、“干掉他”,把那人埋掉以后,才想起来:是不是太莽撞?
记者:为什么会出现“改版”的消息呢?
崔:《实话实说》是平心静气的谈话节目,更吸引中年以上的观众,不大适合太年轻的观众。所以我们希望做一档新节目,能够吸引40岁以下的观众,仍然是谈话节目,仍然谈真正的话题、真实存在的话题、有话要说的话题,比如要不要在城市里建摩天大楼、男女退休年龄是不是应该不一样、招工限制在35岁合理吗,而不是人造的话题,比如男人辛苦还是女人辛苦、先立业后成家还是先成家后立业、吸烟有害还是无害。但样式会非常新鲜、热闹、好看,嘉宾要组队参加对垒的辩论。
在节目的娱乐样式设计上,我们的经验不多,所以就请台湾公司合作。在这个过程中,台湾公司的一个职员把他们设计的一个方案透露给媒体,并且说成是《实话实说》的改版,搞得我们很被动。台湾公司已经发来传真,说他们已经开除了那个职员。最早发消息的是《天府早报》,他们刊发前打过电话来核实,我们已经明确纠正了误会,但他们还是发出了错误的消息,然后再发更正。这是恶意炒作者的常用伎俩。我心里非常不舒服。这件事客观的效果挺恶心的。甭说新节目没出来,即使新节目出来了,我们也会很低调,等着观众去评判:好或者不好。
图片说明:
4月21日的《实话实说》中,崔永元请来的嘉宾是剑桥大学校长亚历克·布鲁斯和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他们谈到了剑桥的下午茶喝出了60多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谈到了剑桥令人头痛的教师待遇和令人沮丧的划艇成绩,谈到了逃学,谈到了剑桥的面试,面试会把相当一部分达到录取分数线的考生拒之门外。这时崔永元“不怀好意”地向布鲁斯“孝敬”了一把宜兴紫砂壶,暗示“这样就不用面试了吧?”被布鲁斯当场“识破”。    时新德/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