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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货小说《期市风云录》 第一章
打开“潘多拉”
一、战略决策
1990年,中国的改革开放已跨进了第十二个年头。 积重难返,拨乱反正,十二年的改革开放,我们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伟大成就,我们也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坎坷历程。
曲折,总会有的。
有曲折就会有徘徊,有疑问,有思索。1989年春夏之交的那场风波过后,那些企盼着国家繁荣富强,企盼着四个现代化早日实现,企盼着社会团结安定,企盼着改革开放继续深入进行的志士仁人们,每每不免要发出这样的疑问:
中国将向何处去?
国际上也在议论纷纷。善意的,恶意的,统统瞪大了眼睛要看中国政府下一步的举措。世界各国的预言家、政治分析评论家、大报主笔、国际战略问题专家们,谠论之余,都在认真地关注着中国的每一个细小的变化与征兆,揣摸着每一条来自中国的消息,以期理解其深层的意义。因为谁都明白,这12亿人的大国不论走向何方,都会对整个世界的发展进程产生巨大的影响。
6月14日,正在河南省视察工作的国务院总理李鹏,向中国、向世界宣布:将要在郑州建立中国第一个国家级粮食批发市场。这则消息,立即被国内外传媒作了广泛的报道。
6月25日,商业部、国家体改委和河南省人民政府在首都人民大会堂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再次发布了这一消息。
但这则消息在国内却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甚至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有些人甚至还心里嘀咕:搞个批发市场也要总理亲自过问?也值得在人民大会堂开什么新闻发布会吗?
计划经济的弊端之一,就是造就出一批又一批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人。虽经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但对他们的陈腐观念和思想模式触动甚少。他们甚至没有反过来想一想:由国家总理亲自过问一个批发市场的建立,这意味着什么?
与国内的反应成鲜明的对照,这则消息立即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西方大国、欧共体、东盟等许多国家和区域性经济组织的专家们、高级官员乃至政府首脑们,据此得出了一个几乎一致的结论:中国改革开放的政策不会改变,中国在朝市场经济的方向迈进。
在此后的日子里,一份份的报告、资料,陆续送上了他们那一张张鼓荡世界风云的办公桌。郑州这个内陆小城也日益成为他们关注的焦点,就像当初他们把深圳、珠海作为关注的焦点一样。而事情的发展,确实也证明了他们作为政治家和战略问题专家的非凡眼光。因为自此以后,中国的政坛要人便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郑州,出现在这个粮食批发市场和由它发展而来的郑州商品交易所,也恰像当年深圳、珠海划为特区之后的情况一样!
1991年7月,国务院副总理吴学谦视察郑州粮食批发市场。
1991年11月,国务院副总理田纪云、邹家华分别视察郑州粮食批发市场。
1992年7月,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视察郑州粮食批发市场。
1992年9月,中顾委常委李德生视察郑州粮食批发市场。
1993年6月,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视察由郑州粮食批发市场发展而来的郑州商品交易所。
1994年12月,国务院副总理姜春云视察郑州商品交易所。
1995年3月,国务院秘书长罗干视察郑州商品交易所。
1995年11月,国务委员李贵鲜视察郑州商品交易所。
1996年5月,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费孝通视察郑州商品交易所。
1996年6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视察郑州商品交易所。 1996年6月,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视察郑州商品交易所。
这期间,部长级官员、著名专家学者更是往来穿梭,难以一一罗列。
在这短短的六年间,中国政坛上如此之多的显赫人物,为这个郑州粮食批发市场和由它发展而来的郑州商品交易所而驾临郑州,在这1990年以前的几十年间是从来没有来过的。即使是没有什么政治头脑或战略眼光的人也能看出,郑州粮食批发市场的建立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是一件关系到中国改革开放全局的、带有重大意义的举措。
事情是明摆着的,这已由田纪云副总理视察时的题词:“粮食商品化,经营市场化”一语道破! 也许是因为长期的“大锅饭”和那被曲解的“社会主义优越性”,也许是因为所谓的“条块分割”;我们虽然都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的道理,但却很少有人去关心粮食问题。除了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恐慌的人们,偶尔还会把当年挨饿的情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外,浪费粮食早已是人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事情了。人们对电视上的曝光,报纸上的
呼吁,新闻中关于“卖粮难”的报道等等,几乎都是无动于衷,虽然我们告别粮票没几年!
大家似乎还有一个不约而同的“共识”:反正你得让我们有饭吃!这句话说来容易,听起来也很平常。但如果你稍加品位,那份量便如泰山压顶,让你目瞪口呆:“我们”者,12亿人也!12亿人吃饭的问题,即使按每人每天消耗八两粮食计算,一天就要消耗48万吨!开得了玩笑么?
所以,“无粮不稳”。岂止“不稳”,在粮食问题上出现小小的纰漏,后果就不堪设想!因此粮食问题从来就是中国的首要问题,从来就是中国的“本”。儒家所谓的“民本主义”,实质上就是“农本主义”,也就是“粮本主义”。如若不信,可征之历史。历朝历代的君主,凡是翻了船的,无不翻在粮食问题上:饥荒,农民揭竿而起,改朝换代;相反,能够在粮食问题上不大出毛病,让芸芸众生有口饭吃,就已经是万姓胪欢的“太平盛世”了。
新中国建立后,人民政府采取了统购统销的粮食政策,把粮食牢牢的控制在政府手中。几十年来,没有出现大的纰漏。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已经显示出其巨大的弊端,特别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粮食问题已经成为压在政府肩上日益沉重得难以承受的负担。所以,改革势在必行。
然而,粮食问题的改革,就意味着要动“本”。统购统销作为一种“秩序”,已经运行了几十年。虽有种种弊端,但它毕竟是一套秩序。而现在要打破这套旧的秩序,建立新的秩序,谈何容易!别说动粮食这个“本”了,假如明天宣布:行人车辆一律靠左侧通行,你去看看会发生怎么样的混乱! 显然,中国政府是以极大的勇气和决心来动这个“本”的。粮食批发市场的建立,勿庸置疑的昭示世人,即使是在这个最为沉重、最为关键的问题上,中国由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信念和决心不但没有退缩,没有动摇,相反却更加清晰,更加明确,并且迈出了果敢的一步!
大幕,在郑州缓缓拉开了。可是当10月12日郑州粮食批发市场开业之际,除了粮食系统的人外,几乎没有人对它投上哪怕只是好奇的一瞥。
然而,几乎就是在这“弹指一挥间”这里便陡然升温,数百万、数千万乃至数亿万的资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避风险,求利润,征战杀伐,逐鹿中原。它不但让人们一步步的看清未来的市场机制可能出现的种种形态,而且对国民经济的运行也发生了越来越大的影响。
这里发生了多少波澜壮阔,惊心动魄,而又令人扼腕叹息的故事。这里将要用多少人的梦想和血汗,智慧和金钱来铺筑一条通往胜利彼岸的道路!
然而,关键是:坚冰已被打破,道路已经开通,一部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导向的实战预演,在郑州商品交易所的舞台上开幕了!
二 、 拓荒者
1990年10月12日,郑州粮食批发市场正式开业。48岁的李经谋被任命为批发市场主任。他的老搭档,比他小两岁的李守堂被任命为副主任。
1993年3月1日,在批发市场运行两年半之际,郑州粮食批发市场正式启用中国郑州商品交易所这一名称,李经谋出任总裁,李守堂出任副总裁。
在这最初的两年里,交易虽然并不热火,但运转正常。特别是1991年3月22日达成的第一笔远期合约交易的历史性跨越。这笔几乎是微不足道的 1000吨小麦的购销合同,只因它在3月22日签约,却要在9月22日交割,当时这些小麦还在农田里茁壮成长生成着没有抽穗,因而成为中国经济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中国经济权威大报---《经济时报》称这个日子是“在中国商品经济发展的历程上具有独特意义,相信在以后撰写中国现代经济史的时候,会为这一天留下位置”的一天,而国外传媒则干脆将之成为“历史性的创举”。
这绝不是什么溢美之词。因为,按照国务院的既定方案,在成功地实现了由现货交易向中远期合约交易的跨越之后,一步更大的,甚至是带有质变性的跨越,已是箭在弦上,呼之欲出了。
这一年,李经谋50岁,这已经是孔夫子所谓的“知天命”的年龄。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天命”。“天地之大德曰生”?“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皇天无亲,唯德是辅”?还是像张中行老先生主张的那样:“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只是,对于李经谋来说,这已可谓“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了。面对着期货交易的箭在弦上之势,他已越来越感到这一巨大的历史责任的重压。
作为一名长期从事粮食工作的官员,李经谋对于旧的粮食购销体制的弊端,对于改革旧有粮食体制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对于这种改革的艰巨性与复杂性,有着比一般人深刻的多的认识与了解。也正因如此,他对于他所承担的责任的分量,也就有着更加深切的体味。
改,是必须要改的。对此人们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且不说国家财政已不堪重负,且不说忽而买难忽而卖难的畸型循环,单是那分散的、秘密的、毫无规则与秩序的交易方式和暴涨暴跌的粮食价格,以及被一层一层的中间环节梗阻了的流通渠道,就足以使各级政府官员惶惶然地终日围着“米袋子”、“菜篮子”疲于奔命了。
进入了90年代,农民还在“对袖筒”。即使是省(区)级的大宗粮油交易,也还是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价”,在拍脑门、暗嘀咕,请客送礼,浑吃海喝之时,在酒酣耳热歌呜呜之际拍板成交。完全隐瞒了真实价格,扭曲了供求关系。究竟是粮食多,还是粮食少,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价格高还是价格低,只能凭“经验”、“感觉”来估量。忽然间,粮食多了,于是一片“卖难”之声;转眼间,粮食少了,于是你也抢购,我也囤积,价格大战此起彼伏。不改,能行吗?
按国务院的思路,由现货交易起步,跨越到中远期合约交易,再跨越到期货交易,这无疑是慎重的。问题在于,这个“期货”,一旦在中国把它引出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在中国现有的政治经济条件下,它将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发生什么样的影响?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人心中有数。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些日子里,李经谋的心中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虑。
的忧虑。
当然,从理论上,或者说从理性认识上,已经有许多专家学者,包括李经谋和交易所中的许多同志,都进行了大量的卓有成效的探索。对此,曾经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局长、国家物资部对外经济合同司司长的田源先生忆及当时的情况时写到:“从开始酝酿思路到正式开业,经历了三年多时间,遇到了无数历历在目的困难与挑战。杜岩、常青、秦科才、杨昌基、方略、靖明玉、袁世民、高适之等同志起了不可估量的开拓性作用。李鹏、马洪、安致文,杜润生,胡平、吴硕、段应碧、朱玉辰等同志从国务院有关部委的角度
给予试点工作以持续不断的支持。李经谋同志首任郑州市场主任,以其对期货业的执著追求与经营才干使郑州市场拔地而起。”
特别是1991年成功的实现了从现货交易到中远期合约交易的跨越之后,李经谋已经初步形成了向期货市场跨越的总体构思。这就是:既要符合国际惯例,又要适合中国国情;起点要高,步子要小,稳步发展,逐步完善。为此,他依照国务院的既定方针,不失时机地组织力量积极开展期货理论的研究,组织人员培训,组织设施建设。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制定一部既符合国际惯例又适合中国国情的高水平的交易规则。
为了这部交易规则的制定,他采取“派出去,请进来”的办法。一方面,多次选派人员到日、美、英、新加坡、香港等国际著名期货交易所考察学习,一方面多次邀请如美国芝加哥交易所前副总裁威廉.格罗兹曼、美国期货协会公共董事邓怡乐等专家来郑州讲学、传经。同时,将那些著名交易所的交易规则加以对比研究,结合专家的意见反复深入地剖析中国的特殊国情。终于,在1992年10月,新中国第一部期货交易规则---《中国郑州商品交易所期货交易规则》诞生了。
我们不知道李经谋究竟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但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这个规则的每一条款,它的来龙去脉,它的精确含义,它所蕴含的深层内容和它的明确界定指谓,李经谋都了如指掌。
然而,这一切,在李经谋看来,还只不过是理性认识。就像研究过最权威的游泳理论,又看过世界游泳名将的比赛表演之后,如果因此就认为自己成了游泳好手,一旦下水,就难免手足无错措,难免呛水,无论你是个什么样的大天才!赵括自幼熟读兵书,以至在和他父亲---赵国名将赵奢谈论兵事时,父亲都难不倒他。他就以为胸中自有雄兵百万了。然而一旦带兵打仗,便兵败如山倒,自己身死无地不说,还导致手下40万兵卒被人坑杀,赵国形势危如累卵!像这样沾沾自喜于纸上谈兵的教训,李经谋是深深懂得的。
他知道,期货交易一旦推出,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知道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全局上,他受命要攻占的,虽然只是一个山头,但却是一个战略性的要冲。攻下来,并且守住,将对改革开放的战略全局发生积极作用。如果失败,也将对全局产生灾难性的影响,至少,也将陷全局于极其被动的局面之中。
不错,从现货交易到中远期合约交易,已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实现了第一个历史性跨越。现在,由中远期合约交易到期货交易的跨越,看似水到渠成,但实际上却远不是那么回事。要知道,这两个跨越,所“跨越”的乃是美国芝加哥期货交易所近150年的历史进程!
我们当然可以为这样的“跨越”而骄傲。当然可以欢欣鼓舞地纵情讴歌这种“跨越”。但对于担当着实际责任的李经谋来说,感受却完全不同。他还“骄傲”不起来,“欢欣”不起来,他看到的是难度和风险!
如果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那就不应该忘记共和国历史上不止一次的因头脑发热而导致失败的沉痛教训,如“提前实现什么什么”等等,有哪一次不是在越喊越豪迈,越说越磅礴的口号声、赞美声中,头脑越来越热,离实际也越来越远?40多年过去了,这才发现,我们不过是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上!小平同志说“实事求是”,真是字字千钧。李经谋十分清楚,决不能忘乎所以,再犯这样的错误。
中国的改革开放虽然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总体框架也已经确立,但是,深层的,发挥着决定性、支配性作用的矛盾也日渐暴露并日渐尖锐起来。发展与稳定的矛盾,市场机制与强化政府经济职能的矛盾,国有经济的主导地位与市场经济平等的竞争矛盾,高速发展与通货膨胀的矛盾,小农经济与大市场的矛盾,新旧观念的矛盾,等等,等等。这些矛盾,必将以极为尖锐的形式,在即将产生的期货市场上表现出来。之所以如此,因为期货市场是商品经济的高级形式,浓缩形式,它所具有的“放大”
效应会使种种矛盾表现得更加尖锐,更加具有破坏力。因此,到时候如果处置不当,郑州市场的全部试验成果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李经谋知道,在形式上推出期货交易已经不难了。如果愿意,明天就可以开始了。但这绝不意味着是对芝加哥期货市场150年历史进程的跨越。“历史进程”是什么?千万别把它当作一个空洞的抽象概念。它不但包含着政治史、经济史、贸易史等等丰富的历史内涵,而且意味着深厚的文化积淀。仅就其充分发展了的商品经济所产生出来的法律观念、契约观念、信用观念而言,我们就淡薄得几乎是一片空白!我们甚至还没有一部关于期货的法律,我们甚至还没有一个主管期货市场的政府部门,甚至,我们的交易所还没有
属于自己的经营场地。交易厅也好,办公室也好,统统都是租用的!
这就是我们在实现这一“跨越”之际所必须面对的现实!但是,箭已在弦上,必须“跨越”!而且,决不是形式上的“跨越”,必须是实质性的“跨越”。换言之,期货交易一旦推出,就必须尽快地让它发挥其预期的功能,为改革开放,为从计划经济体制的转轨,为中国的农业发展,为粮食的生产与流通,发挥积极作用!此时此刻,李经谋虽不是成竹在胸,但头脑冷静,目标明确,信念坚定。
李经谋和李守堂都属于五六十年代成长起来的那一代人。1942年李经谋出生于山东济宁一个贫寒的知识分子家庭。1962年考入山东财经学院,毕业后从一名普通政府职员逐步升迁,一直做到河南省粮食局处长、副局长和省商管委副主任。他对生活淡泊,酷爱读书。像这一代人之中的大多数那样,他对国家,对人民,抱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有理想,有抱负,富有献身精神。虽说“反右”、“四清”和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都在这代人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精神烙印,虽然岁月磨去了他们身上的锋芒与棱角,
但都无法动摇他们对事业,对工作,对生活,对他人的种种原则与信念,如忠诚、敬业、勤奋、节俭,顾全大局,艰苦奋斗,严于率己,宽于待人,等等。他们不仅将之视为他们生命本身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也正因此,当开创新中国期货事业这么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到他们肩上的时候,在深深感到那分量沉重的同时,他们心中也有几分欣慰。因为谁都知道,像这样一副事关全局、责任重大的战略性重担,其中所包含的信任与期待,并不比担子更轻。所以,他们除了毅然决然地接受下来之外,别无选择!
困难,当然是很多的。在商品经济刚刚开始发育,宏观经济环境窘迫,通货膨胀压力沉重,经济秩序混乱的条件下,甚至启动资金都十分紧张,以至省长李长春同志不得不动用本就十分窘迫的省长预备金加以支持。在这样的条件下,去实现向商品经济高级形式的跨越,去实现对芝加哥交易所近150年历史进程的跨越,能不困难吗?
可在李经谋看来,人,就是为了克服困难而生的。担大任者,也就要去克服大困难者。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一国两制,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目标等等,是小平那样的雄才大略才能担当。而1+1=2,只能是幼儿园里的课题。
初见李经谋,第一印象除了他的瘦和高之外,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那张轮廓分明、带着操劳着所特有苦涩的面孔,总透着几分疲惫,几分憔悴。只有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闪动着精明的、睿智而机敏的光辉,使你一下子就会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的西绪弗斯的形象:推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沿着陡峭的山坡,不能喘息,不敢稍懈地向山顶推去。一步,一步,又一步。风吹来,雨打来,崎岖坎坷,艰难倍至。他没有畏缩,没有动摇,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交易所的全体员工们下令: 一切为了市场启动! 三、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改革开放12年的成就之一,就是改变了人们那种整天盯着报纸,看中央领导人排名变化以揣摩中国的政治动向,并以此为头等大事的观念。开始造就出一批又一批具有敏锐的经济嗅觉和实践精神的人物。他们不再是幻想者,清谈者,旁观者,抱怨者,自暴自弃者,怨天尤人牢骚满腹者在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犹豫不决中坐失良机,之后又捶胸顿足痛悔莫及者。他们是行动者,实践者,奋斗者,搏击者。做生意,玩电脑,下深圳,闯海南,炒股票,折腾房地产,总之是什么时髦就干什么。他们成为中国经济生活中流动性最大、也最具有活力的一支力量。他们也“钻空子”,“闯红灯”,“找夹缝”,“打擦边球”,捕捉机会,追逐利润。凡事要赶第一拨,已成为他们重要的行为准则。因此,郑州商品交易所成立并即将推出粮食期货的消息,也最先传到这批人耳朵中。
期货?期货是干啥的?
一听到期货可以赚大钱,甚至比股票赚的还快、还多,他们似乎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只要能大赚、快赚,其它都是次要问题,不成问题,甚至压根儿就没问题!
一听说股票造就的是百万富翁,房地产造就的是千万富翁,而期货造就的是亿万富翁,他们的血液都沸腾了!
1993年5月份,郑州几乎所有证券公司营业部里的股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大抵都在议论关于期货的种种消息和种种神话。也怪,别看期货是个新玩艺儿,可总有人“懂”,总有人是行家。更怪的是,这“懂”的人也几乎全是“诲人不倦”的老师。一个问题哪怕已是提出过1000次,他也照样耐心的从头道来,循循善诱。不过,循循善诱归循循善诱,还是有许多人如堕云雾中。听来听去,除了可以大赚、快赚这一点十分清楚之外,印象最深的大约也就是“买空卖空”了。
什么叫开仓?什么叫保证金?什么叫杠杆效应?什么叫对冲?什么叫交割?什么叫交割月?怎么可以先卖后买?怎么能会涨跌都赚钱?真是越说越糊涂。以至有的地方,期货成了双头怪;有的地方,期货成了八卦图;有的地方,期货成了阿拉丁的神灯;有的地方,期货成了蓬莱仙境!但无论如何,根本问题十分明白:这是一个“新大陆”,能大赚,块赚,一天等于20年,必须赶上第一拨!
这天,在省证券公司,“民间期货研讨会”照例开始。反正股市冷冷清清,人们之所以到这儿来,与其说是看行情,不如说是为了听“行家”侃期货。人们是越侃越上劲,而证券公司经理的心却越提越高,越来越凉。明摆着的事儿,一旦郑州商品交易所推出期货,他这儿的资金就会流失一大半!
今天的主讲还是彭明。彭明是个大近视,眼镜片足有瓶底厚。原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老三届”,后来成了股市上的传奇英雄。关于他举债3万到深圳炒股, “一举翻倒100多万”的故事,在股市上广为流传,甚至被传到“穿井得一人”的地步。说他不但得到了“高人”的“点化”,而且还因他“天庭饱满,地颏方圆”,有王者之相,所以高人授了他一部“秘籍”,云云。据说,他正是靠了这部“秘籍”(有人说,这“秘籍”不过是一条“十字口诀”),就在一次大熊市到来之前的顶部,在人们的一片看涨声中果断出货,赚了一个大满贯!而当时所有嘲笑他的人,现在不是“斩胳膊断腿”,就是被套了个呲牙咧嘴,死去活来。人们对他不能不肃然起敬。
不过,他对期货的热烈鼓吹,也不是当“义务宣传员”。他是受了一个朋友的委托,抢先下手,开发未来期货客户的。朋友对他的许诺不菲:将来一旦启动,一旦到位,提成佣金的10%。而他这位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江海洋,更是一位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应运而生的传奇英雄。这种内情,外人自然不知道。
话题从“席位”开始。但问题马上就来了:啥是“席位”?
“做期货,你不能直接到交易所去做。你的通过会员......”
问题又来了:“啥是会员”?
“会员就是,比方说你是个公司,想做期货,你可以向交易所提出申请,交易所批准了,你就是会员,你是会员,就有一个席位。”彭明很耐心:“你有了席位,你自己能做,也能代理别人。”
“咱也去弄个席位吧?”
“那得有条件呀”彭明多少有点轻视地扫了那人一眼:“席位那是好弄的?你得有个公司吧?你的注册资金少说也得上千万吧?况且......”
“那到时候咱去哪做呀?”是呀,闹了半天,做期货还不是到交易所去,而是要找会员。可是,谁知道谁是会员?找谁去?
“我有个朋友,江海洋。他弄了个席位。”彭明不无自豪的扫了众人一眼,接着说:“我准备去他那儿做。”
那还用说吗?既然彭明要到江海洋那而去做,别人自然也要去。彭明暗暗一算,单是这五六个人,他的10%就不少了。江海洋也果真不凡,总是抢先一步下手,棋高一着。
就在彭明在省证券公司明里批讲期货、暗里开发客户之际,北二七路证券公司五楼大户里的大户们也正热气腾腾的谈论着郑州期货的大好消息。
李东华,30出头的“小白脸”,今天终于下了决心,“割肉断臂”出局,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他原是一家公司经理,领导者几个人靠国家计划吃饭。起初,日子还可以,近两年则是每况愈下。将近不说,连发工资都有“断顿”之虞。是一个邻居炒股票发了财,买房子、买车叫他眼红,于是就拿了50万入市。开始时真是顺得很,全线红,账面利润天天增加,简直是日进斗金。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国家宏观
调控开始。股市暴跌,直到今天“割肉”,不但把前面赚的30几万利润还给人家,连本金也亏进去了十几万!正不知怎么把公家的钱还上去,真是一筹莫展。也正因此,他一直不愿认赔。
可这些天人们议论纷纷的期货,却着实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对!做期货去!既然期货涨跌都能赚,那捞回本钱的机会也就多了!所以,在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心,一刀两断!别看他没有往人堆里靠,那边的议论他可是听的句句真切。
这会儿口若悬河的是王胖子,手里还晃着一本讲期货的书。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那本书,反正他是大家公认的消息灵通人士。一会儿是“老邓的身体不大好”啦,一会儿是“某某股的庄家是某某人的儿子”啦,神乎其神。就连这次开“人大”,有什么人事变动他也似乎“略知一二”。据说,他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探到国家最高机密。
“期货这个事儿,”王胖子故意压低了声音,以显示这是高级机密:“最高层的意见并不统一。”他扫了一眼大家因惊愕而瞪大了的眼睛,接着说:“有人主张搞,有人不同意搞。为啥?它讲平等,这书里写着哩。平等,公平竞争,谁有本事谁赚钱。就认钱,啥也不认。不管你是大官、小官,太子、乞丐,一律平等!我一个朋友跟我说,中央开了几次会,争得可激烈,最后还是通过了。不搞不行嘛。人家田源,受李鹏指令,专门研究期货,1998年就开始啦。知不知道谁是田源?”王胖子突然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惭愧自己的孤陋寡闻。
“国务院研究发展中心局局长!留美博士,现在还不到40,正部级干部!”王胖子语气铿锵,掷地有声的说。
大家肃然起敬。自然同时也对王胖子肃然起敬。 “正部级,还不到40,你猜咋啦!创办了一个经纪公司,中国国际期货公司!想想这是啥阵势!”王胖子看到自己的消息像在众人头上打了一个炸雷,心里一阵飘飘然。
“正部级都辞职啦?”外号小诸葛的似乎有点不相信。
“不信你明天去问问国家领导人。”王胖子一派不容置疑的神情。因为在“消息”这个问题上,他不容任何人动摇他的权威地位。
看看再也无人怀疑,他才又接着说:“正部级都辞职啦,说明啥?说明啥?你翻翻历史,看看有哪个正部级辞职?当个处长都不想辞职,当个科长连梦都想当处长,辞职?屁!”
“那你说,说明啥?”
“说明啥?说明期货的来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不是这期货的来头,他田源会辞职?傻啦?”
大家茅塞顿开,深为王胖子的消息的分析叹服。姑不论王胖子的“消息”有多少事实与演义,“分析”可是鞭辟入里,结论是明明白白:这期货有来头,有干头,有赚头!既然留美博士的正部级都“下海搞期货”,那咱们还等个什么劲!
中国的第一批“期民”就这样出现了。他们个个摩拳擦掌,情绪激昂,心痒难挠,枕戈待旦。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将毫不犹豫地冲杀进去,以赶上“第一拨”。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将要踏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他们将要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和以上所说的那些散兵游勇相比,粮食部门当然就是正规军了。已经运行了近三年的批发市场,郑州商品交易所的挂牌,开业前的筹备、研讨、培训,他们都参加过。一次次的会议,一份份的文件,使得他们对交易所的来龙去脉都了若指掌。更何况,交易所的李经谋也好,李守堂也好,各级工作人员也好,本来也都是粮食系统的人嘛。近水楼台本来就该先得月,舞台既然已经搭好,主角岂能不登场?
距交易所不远的省粮食局里,所谓“三国四方”会议正在局长办公室紧张地进行。主管经营的孙副局长对面,坐着三位客人。一位是某银行省级分行的行长,一位是省里一家投资公司的老总,一位是一家大贸易公司的老板。四个人都是省内经济界能呼风唤雨的人物,气度自然不凡。
议题很明确:成立专业期货经纪公司。
章程已经讨论通过,管理人员也已基本敲定,接着就是各方出资的问题了。经纪公司的注册资本1000
万元,由各方认定。这自然是问题的核心。
三位客人只是埋头抽烟,孙副局长作为牵头单位的首脑,自然要率先表态:“期货在咱省搞,国务院、各部位都积极支持,长春同志也亲自过问,咱粮食局当然是责无旁贷。我们省局的五大公司和八大地区的粮食局都申请席位进来了,省局更得带好头。我看了资料。我看咱郑州就像美国的芝加哥一样,本来就是粮食集散地,有搞头。这样吧,我们出资400万!”
一听粮食局出资400万,银行行长和投资公司老总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也难怪,作为金融部门,他们自有调动资金的力量和招数,但对期货却不怎么懂。以前,他们倒是知道,由于汇率的波动,在国际业务中,国家银行总行进过这类业务,风险很大,利润很高。但那是货币,不是农产品。农产品的情况,他们知之甚少,农产品期货的结果如何,更是心中没数。所以怕多出资,抱个烫手的山芋回去。现在
既然粮食局挑了大头,而且信心十足,于是他俩便爽爽快快的亮出了底牌:银行200万,投资公司200万。
贸易公司老板和那两位财神爷不同。他参加过期货培训班,对期货的了解自以为是相当全面。国家宏观调控的风声一出,他就知道贸易前景不妙,必须开辟新的生财之道。所以,他倒是想多出资,好把这经纪公司的管理权抓到自己手里。殊不料那三个门头都比自己高的单位一下子占了800万,哪还有他说话的份儿,于是非常失望。他在出了200万之后,就立即给他的副总经理打了个电话:无论如何,立即在申请
一个席位,公司自己要独占一席,进场交易!
会议顺利结束,圆满成功,河南省第一家期货经纪公司诞生了。期货市场与投资者之间的第一座桥梁已经架起,而其他的许多“桥梁”也正在积极的筹划之中。
豫西南的一座县城,县粮食局李局长正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对全年工作计划及利润创收计划的具体措施作进一步的补充修改。他50上下,敢想敢干,胆大心细。当乡长的时候不等不靠,大胆利用银行贷款,切切实实地推动了全乡养殖业的发展,两三年功夫产值翻番,在全县率先奔了小康。所以,县委又把他放在了这个在全县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粮食局长的位置。
这是个农业大县,又是绿豆的主产区。1990年以来,绿豆的销售转淡,库存增加。到了1991年夏天,已呈现严重的供大于求的局面,价格下滑到 1000--1200元/每吨的低点。为了甩掉库存的大包袱,粮食局曾把高价收购的绿豆按每吨亏损近千元的价格卖出,造成了严重亏损。谷贱伤民,绿豆的种植面积锐减。可到了1992年夏天,绿豆市场又全面复苏,价格又陡直上升到每吨2200--2400元,大有供不应求之势。由
于绿豆价格还在上涨,今年农民必然扩大种植面积。然而,前两年的惨剧还会不会重演?谁敢保证不会重演?要是再来个价格暴跌,这么多的绿豆可叫他往哪儿卖去?这种庄稼可不像搞工业生产,电门一关就停产转产。你一旦种到地里,就得等它结籽,就得收起来,是亏是赚,这一季你眼睁睁的非熬到头不可!真是要出现那种情况,后果可就不堪设想!每虑及此,李局长就如芒刺在背,心中忐忑不安。
要是能先知道那时候的价该多好!
想到这儿,李局长笑了。荒唐,谁也没长着前后眼,能够知道前三年后五载。要真出现那种情况,也得受,也得熬,也得过。
电话铃响了。他欠欠身,按下免提键。
“李局长吗?我是小宋。后天,批发市场的期货就要开始交易了。咱们局的席位都弄好了,手续也都办妥了,看你还有啥指示?还有,我想着你也得大驾光临,下第一手单子吧?”
李局长瞥了一眼桌上的台历,5月26日。嗨,他几乎把这事给忘了。
要说,这事儿前前后后他都知道,有不少会议他也都参加了。不过李局长是个务实的人,他的哲学是:说的再好听,唱的再好听,那粮食是“一个汗珠子摔八瓣”种出来的。所以,省里搞批发市场,他并没有什么大兴趣,粮食该卖不出去还是卖不出去。至于什么期货,他压根儿就不懂,也不想懂,压根儿就没把它当回事儿。不过既然省局里一再打招呼,派两个人凑凑数就是了。要创收,要解决全县的粮食购销问题,那还得“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地去干。
“这两天可忙啊。”李局长冷冷应道。他可没时间去闹腾什么花花架子。
“来吧,局长。听说到时候省长还来剪彩哩!”小宋并不甘心。
“我听说批发市场上,咱做生意还得给他们交钱,划不来呀。我看他们是弄不下去,又生新法哩。那期货是个啥名堂呀?”李局长的话里透这不快。
“咦,局长你不知道?”小宋听出来了李局长的冷淡:“这期货可真好,不会不履行合同,不会拖欠货款,而且你猜咋着?只要一开始交易,就能知道以后是啥价......”
“你说啥?”李局长一听到“就能知道以后是啥价”,可真是挠到了他的痒痒肉:“你是说能知道秋后的价?”
“连明年的价都能知道。老师们说啦,这叫价格发现,还能套期保值哩。”
“稀罕,成精啦!”李局长随口挖苦道。这些毛头小孩子们,听见风就是雨,唉!到啥时候你才敢把大点的事交给他们去办呐!
“不信,你来看看呐!”小宋也急了。他在培训班里听的,可都是大专家讲的课呀!“都是电脑,只要你一按,赚头就自动到帐啦......”
“我去!”李局长陡然下了决心。他倒要看看这“期货”长着几只眼?明年的价都知道!电脑一按,赚的钱就自动到帐!再吹吹,躺到被窝里都能叫粮食大丰收,共产主义就实现了!这种亏吃得还少?还吃的不够?小麦亩产7320斤!“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不听这类腔调才几年?
忿忿间,李局长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那跳跃的思绪,但那不安之感却挥之不去。
局里为此投入了40万。又是席位费,又是资格金,又是保证金什么的。本想小宋还是个稳稳当当的小伙子,原则也交代得清清楚楚。可谁知还没在省城混两天,脑袋瓜都热成这个样子啦!弄不好,这40万还不打水漂!
他无心再推敲什么计划。不行,得摸摸情况。他给邻县的粮食局长打了电话,回答说马上准备动身去郑州,听口气还积极的很。他又给省局挂了电话,那边回答得更利落:省局投了几百万搞了个专业期货公司!
看来这阵势还真不一般,这郑州还非得去一趟不可!小宋犯了傻,总不能人人都犯傻吧?
我倒要去发现发现它咋发现价格的!
第一批取得郑州上品交易所交易会员资格的共有五六十家公司。除了粮食系统的单位之外,还有一些社会上的公司得以跻身于其间。虽然粮食部门的人对它们有点另眼相看,甚至私下里呼之为“ 杂牌” ,可这些人大都是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涌现出来的佼佼者,决非等闲之辈。从某种意义上,特别是从思想观念乃至对市场经济的适应能力上,他们占有明显的优势。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市场中诞生,从市场中冲杀出来的,身上毫无计划经济的烙印,脑子里更没有什么计划指令之类的条条框框。有时看他们的决策,简直就像儿戏,好像就是脑子一热,几十万投资的事就拍板定案了。
就拿已经在大众路上挂起了“华源期货公司”招牌的三个老板来说吧,三人原先不过是同班同学。李老板下海最早,闯过深圳、海南。当香港的期货业在深圳、广州秘密的搞地下经营、招兵买马时,他成了其中的一员,还真刀真枪地干过几个月。所以说起杠杆效应呀,保证金呀,头寸呀,持仓呀,一套一套的,底气十足。春节期间,老同学聚会,他把这段经历一摆,大家听得耳朵都大了。同学中的小王是电台的播音员,消息灵通,便向大家通报了郑州要上期货的消息。
嘿,期货这么好,郑州又要上,一下子就把大家说了个心痒难挠。同学中的小崔下海虽晚,但也已开始“发”起来了,张口闭口也都是多少万多少万的数量级了。三言两语,这仨人就拍板定了案。钱不够,借!东拆西凑20万元买了两个席位,注册了公司,租定了这间位于主干道上约80平米的门面房,购置了设备,吹气似的,一家期货公司就立起来了。
公司是立起来了,可小王在职。肯定没时间来干。小崔下海的经历和“跑单帮”也差不了多少,压根就谈不上什么管理经验。至于期货,他俩人更是速成的“小儿科”,现在竟都成了期货公司的老板了!你说玄不玄!
不过李老板却胸有成竹。他坚信,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更何况,咱中国人最爱赌。期货这玩意儿,按李老板的说法,那就是合法的赌场。这世界上干啥最赚钱?开赌场,开窑子,贩毒走私最赚钱。可那都是犯法的事儿,不能干。现在让开合法赌场,不干才是傻瓜呢!
“别管了,兄弟们。咱这是一次投资,终生受益。想想吧,一张单子的的佣金就是100块!咱还弄不来30个客户?这一人一天做10张,咱就有3万块的收入。费用统统扣掉,一天净落个万儿捌千没问题?这一个月下来是多少?”李老板说得那俩人像怀里揣着兔子似的,快活得直蹦!
座次已排定。小王不出头,但要利用电台的优势多作宣传。小崔任副总经理,主抓发展客户和外交公关。李老板自是当仁不让的总经理,主管交易和公司的全面经营管理。
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只等5月28号那一天了。
和李老板他们的华源期货公司相比,江海洋可要沉稳的多。这不但是因为他的名气大,他公司的名气大,而且还因为他的计划大,目标更大。
提起江海洋和他的朝阳公司,在郑州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在河南省,在全国,也有相当高的知名度,听说权威的国际组织还给他拍过专题片。一个刚刚过了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难免使他的经历不被渲染得充满传奇色彩。
据说他原不过是一家金融专科学校的学生,家在河南边远的一个小城里,不名一文,只身在郑州求学,成绩优异。临近毕业分配,班上的同学有背景的,有关系的,即使学习平平常常,也纷纷落实了如意单位至少,也要千方百计地留在省城工作。他也想留在郑州,要是论成绩,论能力,论表现,他坚信首先就该留他。可他一没背景,二无关系,甚至举目无亲,唯有心气难平。既“难平”,则不平,不平则鸣!于是,他给一位领导写了一封信,痛陈种种。老天开眼,那位领导阅后深为嘉许,便差人调查。调查结果完全属实。于是,这位领导不拘一格选人才,直接把他分配到一家省银行的国际处工作,一时间震动全校!老实说,像这样一个位置,即使是银行行长的亲儿子也未必能轻轻松松得进得去呐!
在那家银行他干了四年。业务能力、工作表现样样出色,真是前程似锦,未可限量。殊不料,他突然提出要辞职。这真像是在上上下下的人们头上,在那不拘一格直接把他选拔出来的老领导头上,打了一个炸雷!那年,他才22岁。调查,谈话,开导,劝说,都没有用处。人们怎么也弄不明白,放着这么好的一条金光大道不走,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下海了,办起了朝阳公司。这朝阳公司一出手就怪:人人都可参与,要参与,就交10块钱,什么时候不想参与了,再把10块钱退给你。
嗬!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就像你要逛公园或看电影,当然要买门票。不过等你逛完了公园,看完了电影,那门票钱还退给你!何乐而不为!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参与者蜂涌而至。
那是1987年,人们还毫无投资之类的意识。人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参与和逛公园或看电影可完全是两回事!一是投资而另一是消费;时间跨度也不是一个数量级。况且,即使你不想参与了,还有别人正想参与进来呐。所以,江海洋的朝阳公司,实质上正在发挥着某种银行的功能。当人们自以为占了大便宜
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江海洋就成功地集资数十万!
朝阳公司快速的膨胀起来。手中有了资金,就可以让它增值。江海洋呕心沥血,惨淡经营,雪球越滚越大,名气也越来越响。但江海洋懂得“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道理,因此格外小心谨慎。不时调整公司发展战略,几年间,就在省城稳稳地据有了一席之地。
郑州商品交易所推出期货交易,江海洋自然要作为第一批会员跻身其间。不过,他似乎看得更远,想得更大。特别在第一届会员大会上,他被选为会员理事,更使他有一种要与中国期货共存荣、共发展的信念与目标。
但他可不是空想家。当别人还在纸上谈兵的时候,他早已完成了初期战略规划,人员配备,甚至利用他庞大的关系网开始网罗客户了!
“风乍起,吹起一池春水”。短短的时间,一批完全新型的公司应运而生。亨通,华远,万鑫,万达,歌润,瑞恒,格林,合盛,河南中期,等等等等。他们要在郑州这个古老的商城里创造一种新中国历史上全新的商业。
这将是一次伟大的试验,一个风险度极高的尝试。
有多少人关注着它。有多少高层领导人关注着它!
听!开市的铃声就要鸣响了!
四、 5月28日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日子。然而,这又是一个极为平常的日子。一大早,李经谋就来到了交易所。今天9点,期货交易正式推出,他要做最后的检查。
人就是这样。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事到临头,却又会觉得仿佛什么都还没准备,唯恐还有什么疏忽和漏洞在什么地方隐藏着。
他从一个部门走到另一个部门。巡视着,查看着,时不时询问几句。
员工们也格外紧张。他们明白,今天可万万不能出错。至少,自己负责的这一块不能出问题。人们进进出出,很少说话,即使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那紧迫的节奏给人一种临战的感觉。
典礼将在宏丰大厦的门前举行。巨幅横额早已挂好:“热烈庆祝中国郑州商品交易所隆重推出期货交易。”就挂在中国郑州商品交易所的大金字招牌下面。
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李经谋又回到办公室。他想静静地坐一会儿,使激动的心情平缓下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这期货已是怀胎三年,不,若从1998年酝酿思路开始,已是怀胎五年了!今天要分娩,此时此刻,能不激动吗?
他忽然又想起了李鹏总理的话:
“建立期货市场,是为了保护生产者的利益,同时也保护了消费者的利益。消费者不至于因小麦减产,价格上涨而受到损失。生产者也不会因为小麦丰收后,谷践伤民而挫伤积极性。同时,建立期货市场以后,可以避免投机倒把,囤积居奇,减少中间环节。
“我们这种期货市场是改革的一项试验,可以借用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在期货市场管理方面的经验。但是不能完全照搬,要适合中国国情。”
这些都指示很明确。目标、实施原则,都一清二楚。但李经谋明白,要达到这一目标,必须要经过一个非常危险的阶段。这就是要活跃交易,扩大成交量的阶段。因为,期货市场套期保值与价格发现这两大功能的发挥,是必须建立在巨额成交量的基础之上的。成交量上不去,成交量不活跃,市场就没有流动可
言,套期保值和价格发现功能的实现就谈不到。然而,交投活跃,扩大成交量,就意味着投机活动的热络。
这就有两大难题。第一,投机是期货市场得以运转并发挥其功能的必要条件。但在中国,“投机”乃是一个罪恶的字眼!是为人们所不齿的丑恶行为!投机商,投机分子,投机倒把,投机取巧,等等,无不令人视之如寇仇,避之唯恐不及。
这种思想远可以追溯到秦诸子时代。《庄子.天地篇》中有一则故事说,孔子的弟子子贡在汉水附近见一老翁凿井浇地。“抱翁而出灌,骨骨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于是子贡就向他提建议说:“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并详细地介绍了以槔汲水灌溉的原理,自是一片好意。
殊不料那老头儿忿然作色而笑道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还说:“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把个子贡说得羞愧满脸,自惭形秽,无话可答。
用个桔槔就有“机心”,就有“投机”,就“纯白不备”,就有损于“大道”。这种今天看似荒唐的逻辑其实深深地根植于中国人的心中,已历数千年而根深蒂固。此其一。
第二,如果真的投机开始,并且升温,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能不能有效地加以控制?怎样控制?控制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李经谋心中确实没数。不论投资者,还是管理者,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这就是危险阶段,无法逾越。就像学游泳,不呛几口水是不可能的。关键是别让淹个半死!
他忽儿又想到了小平同志在谈到证券、股市这些东西究竟好不好,社会主义能不能用时所说的话:“允许看,但要坚决的试。看对了,搞一两年对了,放开。错了,纠正,关了就是了。”
多大的气魄!坚决的试!多么明确而坚定的信念!想到这儿,李经谋心中的豪情油然而生,别管将有多大的困难,也要克服它,试出个名堂来!试出个气侯来!他不会服软。在困难面前,他从来就没有软过!
守堂也不会。单是守堂那种兢兢业业、埋头苦干的精神,不论谁跟守堂共事,谁都会感到心里踏实!他和守堂共事多年了,有过分歧,也有过争论,但他从来没有听到守堂报怨过谁,抱怨过什么。什么地方有了困难,出了叫人挠头的事,守堂总出现在那里。守堂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实干家!
电话铃响了。秘书通知他,省市领导准时出席。
大众路上的华源期货公司,今天堪称热闹非凡。单是门前的自行车就停了一大片。
8点整,李老板就骑着摩托赶到了公司。员工们也都提前到了。他巡视了一遍,角角落落都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他在为客户准备的长条凳上坐下,望着那一字排开的几台监视器出神。
条件,目前是差了些。营业厅和办公室都还没有装修,只有用铝合金打了些玻璃隔断。但这不要紧,用不了两个月,一切都会“鸟枪换炮”。对此,李老板深信不疑,眼下还是能省就省。
但有些不能省。例如厅的东北角上搭的那个神台和台上那尊三四十厘米高的财神爷,就是在他的不可动摇的主张下置办的。郑州人见识太少。到广东、深圳看看去,就是个巴掌大的小铺,财神爷的位置那也是万
万少不得的!
8点刚刚一刻,小崔就带着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涌进了营业厅。小崔也真能活动,硬是把省证券公司和市证券公司的股民们拉来了一大批。客户就是上帝。李老板连忙起身让座,互道恭喜发财。
王胖子、李东华、小诸葛都来了,一个个精神亢奋得就像吃了什么兴奋剂。他们还未落座,就云天雾地、海阔天空地侃了起来。正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小诸葛认得他,外号刘半仙,也是股市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专门研究《易经》八卦,什么乾坎艮震、元亨利贞、爻辞象数、否极泰来之类。据说他以此作股市行情的预测,早就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小诸葛看不起他,说他净是吹牛皮。
“刘老师儿,”小诸葛招呼道。他的“儿”化韵尖收上去,带着明显的轻蔑味道:“今天卦象如何?”
刘半仙毫不在意,大有他50来岁的人不跟你们小青年一般见识的气度。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半部论语治天下,一部《易经》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连洋人的超级计算机都甘败下风。你知道什么!走着瞧吧!
“今天的卦象嘛,”他故作神秘状,纸扇一摇,收在左手上,见二十几号人眼巴巴地望着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巽卦主旺,离卦渐起,坤卦相合,震卦大吉。此乃红市也”
刘半仙的话刚落音,已引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正在这时,人群中掠过一阵骚动。原来在资金出入处站着三个人,为首的一个,正在从一个像逃荒的人背的那种破帆布包里往外掏钱。百元大钞,一把五捆地堆上柜台,足有小山高!
李老板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老张,都转过来了?”
“都赚过来了,反正股票也没法做了。咱活人能叫尿憋死?”老张头也不抬,仍在掏包里的钱。
“风险考虑过了吗?”李老板没有忘记例行公事。
“球!啥风险不风险。新东西,怕啥。想想股票开始那时候,谁也不弄。结果政府像派捐派款那样,又是市委书记、市长都得带头,又是大官小官跟着捧场。还不是发了大财!期货谁懂?还是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说是不是?”
又是一阵满堂彩式的掌声。
与华源期货公司的热闹气氛不同,胜达公司的营业厅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厅宽敞明亮,几十台电脑终端分四行排开。各单位的交易人员也都穿上了红马甲,在各自桌前坐定,神情严肃。这些人都受过多年的行政工作训练,自然要比“华源”的那帮人稳重得多,气派得多。
气氛紧张而凝重。40多个客户大都是来自基层县市粮食局或银行的投资者。尽管都受过培训,可谁也不知道呆会儿就要开始的期货交易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会不会从这摆在面前的监示器里冒出个妖魔鬼怪来。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
传来了些窃窃私语:“小马,咱要是做赔了可咋办呐?”是个女孩的声音。
“你咋恁不吉利呀?还没开业哩,先说赔!呸呸!”是个男孩的声音。
“啥吉利不吉利呀!要是赔了,我咋去跟咱粮食局交待?”
“你看看你!做粮食生意,他谁做得过咱粮食局?你也不想想!赔赔赔,活该!”
“你看我的手,光哆嗦。”
“你咋会吓成这呀?手恁凉。”显然男孩抓住了女孩的手。
“你的手也不热。”女孩说。
喇叭里传来了领导的讲话声。典礼开始了。
宏丰大厦的二楼是交易所的交易大厅。60张电脑工作台摆放整整齐齐。每个台上有电脑终端一部,电话三部。台前坐着各会员单位派出市代表,身穿红马甲,正全神贯注地听喇叭里传来的领导的讲话。
杨子平坐在第二列靠前的一个席位上,他是省局歌润公司的出市代表。30出头,中等身材,方脸大眼,车轴般的结实。他曾去帮过一段忙,后又调回公司。席位到手,他就被公司老总安排到了期货部经理的位置上。他话不多,具有典型的河南人的精练风格:中!啥?哪儿?去!多一个字都不肯说。办起事儿那真叫干净利落,也像他的语言一样,精练。所以深得老总器重。
今天早上,老总专门交待,今天是历史性的日子。所以一定要成交第一笔合约。
中!
所以这会儿他压根儿就没听典礼上领导们的讲话。他要集中全部精力,只等那声铃响,在百分之一秒内抢到第一手单!
他听得出是李经谋在讲话。可是讲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看看交易所给出的挂牌价,小麦、玉米、大豆、芝麻、绿豆,样样俱全。做什么好呢?当然是小麦,他们手里有小麦嘛。小麦7月份合约是每张(10吨)7800元,那就卖小麦!绿豆9月份合约是每张32000元,可是绿豆今年看涨,市面上也好销,大约在每张3000元左右,现在是销货旺季,价格肯定还会上涨,不划算,而且手中没货,卖着心里也不踏实。所以他飞快地想了一圈,还是决定做小麦。大不了把手里的小麦交出去。何况这个价卖出去,利润还是可以的。他盘算已定,连忙操作电脑,调出下单系统,一遍又一遍地默诵着下单程序:他要抢到那历史性的第一手单!
李经谋的话还没有讲完!杨子平的手心里已是汗津津的。他的手也在发抖,心在突突突地狂跳,连牙齿也添乱似地打起架来。他竭力想控制住,无奈自己也当不了家。正在这时,他又听到一阵掌声,接着就静下来。他猛地意识到,要开市剪彩了。刹时间脑子里竟变成了一片空白!而双手却鬼使神差地不知被什么指挥着,自动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席位,品种,卖出两张小麦合约,价格7800元,开仓。
一声尖利的铃声响了!
杨子平果断地击了一下回车键将指令输入,只见眼前屏幕一闪,下单窗口一变,由蓝色一闪变为绿色,再一闪恢复原状,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只听旁边席位传来声音:有成交了!他慌忙抬头看总控台的大屏幕(其实他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就有),红光闪动处,7月份小麦合约成交了4张,低头一看自己的屏幕,回报他的两张合约已成交。这是他才听到大厅里响起的阵阵掌声。
他感到自己有点头晕,脸上烧得厉害,心跳得胸膛像是要爆炸。他想和隔壁席位说两句话,可嘴巴已不听使唤,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随着李成玉副省长摁动电钮而发出的一声铃响,“郑州价格”诞生了!
潘多拉的盒子终于被打开了!
可从这盒子里飞出来的,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
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可以发电灌溉,也可以泛滥成灾。世间一切事物都有两面性。然而,当一种事物我们不了解它,不能把握它、控制它的时候,往往就是处在它的把握和控制之下。期货也是如此,之所以中国决策层在对期货的搞与不搞上会发生意见分歧,大体上说,不过是赞成者看“载舟”的一面更多,而反对者看“覆舟”的一面更多而已。其实,“载舟”与“覆舟”,都是水的本性。关键是看人怎么对待它。
就说它是一头苍龙吧,那么,在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里,我们似乎已经听到了一声有力的呼喊:
“今天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五、 粮食部门的困惑
李局长只在郑州呆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驱车回县了。
在他看来,28号的这个历史性日子一点也不“历史”,平常得再没有那么平常了。他既没有看见什么“价格发现”,也没有看见电脑自动地把钱划到账上来。只不过当时觉得小麦的价还可以,现货也不大好做,期货呢,至少可以省了发货之类的麻烦,于是便毫无“历史”感地卖了10张小麦合约。
不过,他的想法也多少有点改变。一是系统内的老朋友、老熟人的情绪,使他受到些感染,还产生了些思想跟不上趟的感觉。二是他发现,期货这玩艺儿确实省事,只要有粮食,价格合适,卖就是了。既不用管卖给谁,更不用装车、发货、包装、运输。尤其是,不会拖欠货款,不会闹什么“三角债”。这些,对于吃过不少讨债催款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福音。没有后顾之忧哇!
还有一层,他算了算,这第一天开业,小麦成交了1002手也就是501张标准合约,这也就是5000吨小麦。这个数当然不算大,可是掂量掂量,也就会觉得不算小。要是照这个势头发展开来,那可不得了。因为,有卖家有买家才能成交。单从这头一天的情况来看,买家们看来是都跑到这期货市场来啦。幸亏来了一趟郑州,要不然,还像以前那样坐在家里傻等,或者派出业务员满世界找买家,那可真要瞎火啦,闹成笑话倒还是小事。所以,这期货市场还真的不能不来!
还有绿豆。要说,绿豆价也不低了。9月份合约就成交了34张,32000--31500成交的,他想卖11月的合约,可就是没人挂价买,他卖不出去,心里不免觉得遗憾。所以,临走时他一再交待小宋,每天必须打电话向他报告盘上的价格,特别是绿豆的价格。
“别忘了,咱可是种绿豆,收绿豆,卖绿豆的!”
李局长一回到县里,便马不停蹄地布置专人:“认认真真地彻底摸清”今年的绿豆播种面积、长势,预估产量,甚至对农民手中的陈豆库存也要摸出个大数出来。并且三令五申:一点不能马虎!不能掺一点水分!
到了第五天头上,小宋打来电话,他一听小麦的价下来了,便毫不犹豫地立刻下令小宋平仓。一算账,净赚7000元!李局长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倒不是说钱赚得太多,而且太容易!太奇怪了!啥事都没有,真个是“按了按计算机”啥事都解决了!甚至自己手中的小麦连动都没动,还是自己的,却赚了钱,而且真格“自动到帐上了”!还真稀罕!还真成精啦!
李局长立刻开会,其他几个副局长一听李局长地介绍,简直像是发现了“聚宝盆”!
“你是说那库里的麦子还是咱的?”这已经是第三次或第四次发问了。
“可不是咱的!”
“那不是还可以卖么?”
“当然可以卖!”
大家虽然还是转不过弯来,实在无法理解麦子没出手怎么就赚来了钱,但是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麦子仍在自己手中,帐上进了7000块钱!
“不会弄错了吧?”还是有人不放心。
可这时已不用李局长再费口舌了:“那是期货,都是电脑,错是肯定不会错。”
决议出来了:加大期货投资。尤其是把绿豆当作拳头,大干一场!
说实在的,李局长上任几年,几个副局长间平时勾心斗角的事儿就没断过,像这样“一致通过”,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李局长别提心里有多自在了。他中午叫老伴炒了两菜,喝了二两,竟忍不住哼起了几句新潮歌:“我愿默默/带着泪流/很想一生跟你走”。那调调就像他平日爱哼的家乡曲剧,直惊得老伴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下午一上班,小宋的电话就来了,说11月的绿豆合约已挂出了买价:一块四毛六一斤。
李局长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平常绿豆也就是八角到一块一斤,最低时掉到五毛一斤也没人要!去年价格抬头以后,到现在也就是涨到这个价。几天来初步的调查结果显示,今年不但播种面积大幅增加,而且长势不错,肯定是个大丰收。到那时候,这个价到哪儿找去?卖!赶快卖!他冲着听筒对小宋大喊,卖11 月份绿豆合约50张!就照29200的价!
不到半分钟,小宋报告已全部成交。李局长松了口气。又飞快算了一笔账:就算是一斤赚它一毛钱,这50张合约下来就是10万元!奶奶,10万块钱!10万块钱!电脑一按就到手了!还真叫它发现了价格!真成精啦!
可是第二天,小宋报告说,11月份的绿豆已涨到29800!
第三天,又涨到了30700!第四天,还在往上涨,已经到了31080了!他一算,浮动亏损9.4万元!当时就傻了!身上一阵阵的发凉。
这他XX的发现的是个啥球价格!
可是,哪儿冒出来这么多人要买绿豆呢?稀罕!太稀罕!中国人都上火啦?不中,得到郑州一趟!
在李局长火燎眉毛似地往郑州赶的时候,华源期货公司的大门外鞭炮震天,引来了不少路经此地的围观者。
为首的正是李东华,开业那天,他按刘半仙的点化和王胖子、小诸葛的分析,把全部的资金打进去买了小麦。嘿,一买就涨。这回他接受了做股的教训,见好就收。于是平仓出局,稳赚了一笔,把股票上的损失一举扳回来了60%!接着他又买玉米,又赚了一笔;接下来他又买绿豆,更是一个开门红,当天一张单子就净赚600,这可把他给乐坏了。一改以往对老婆孩子的大黑脸,竟给老婆买回去全套的“绿丹兰”!把他老婆弄得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今天又是一个600点的涨幅,20张单子平仓之后,屋子里就再也盛不下他了,一溜烟地跑出去买了5挂1000响的电光炮,挂在“华源”门前的梧桐树上放了起来!
眼看着李东华赚钱,小诸葛心里可真不是滋味。那天他给李东华分析了半天,自己却没做,想观望观望再说。当时他看到李东华和其他几个听他分析的人一窝蜂地冲向报单台的时候,心中还暗暗发笑,笑他们没主见,笑他们听见风就是雨。殊不知还真叫他们买着了。可是人家越赚,价格越涨,他就越不敢跟进:追涨杀跌是大忌嘛!可他越不敢跟进,价格就越涨!真让他妒火中烧,痛悔不已。
这时,刘半仙走了过来,悄声对他说:“买吧!还得涨。”
小诸葛慌忙凑了过去,只见刘半仙神情严肃地说:“我刚才摇了一卦,巽卦主旺,离卦相合,当年西楚霸王打败章邯就是这个卦。大势要来了!”
小诸葛本就在妒,在悔,在抓耳挠腮,跃跃欲试,哪儿还经得住刘半仙“当年西楚霸王”那一卦的诚心提携,便和刘半仙一起冲到报单台前下了买单。
这一下不打紧,大厅里忽喇喇跳起来一群人,直奔报单台争着抢着下买单。因为这些人的心思和小诸葛和刘半仙的分析批讲,早在众人心目中成了权威,成了旗帜。现在“权威”、“旗帜”动了手,他们再不跟进,更待何时!
买呀!买呀!买着就有钱赚!看看那跳动着红色数字的荧光屏吧,价格不是还在往上涨吗?
为了应付这火爆局面,李老板干脆亲自上阵接单。他嘱咐小崔,无论如何也要把楼上的四个单间租下来,作为大户室,扩大营业面积!“沙发要真皮的!别忘了百叶窗!”
消息不胫而走,赚大钱的神话越传越神。“华源”的客户一天天增加,资金真像滚雪球,几何级数!小崔当然也身手不凡,风风火火,东奔西窜,三下五除二,楼上的大户室就像魔术般地展现在拥有20万元以上资金的大户们面前。
李东华、王胖子他们占了一间,另一间是那天大把交款的老张等三个人和省里一家什么公司的王、杜两位经理。这两个人的底细谁也不清楚,但从他们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特别是那前呼后拥的架势来看,就知道来头不小。另外的两间也占满了,全是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边走边打手提电话的角色!听口音,显然不是河南人。
大户室开始运转了几天之后,李老板已经发现,这批大户们的做单动向,能对盘面价格发生一定影响,有时还相当显著。因此,他特别关注大户室的动向。为此,他又和小崔碰了碰头,小崔也有同感。二人一合计,决定启动公司的自营业务,乘机捞它一把。
这天李老板仍是亲自接单。只见楼上王经理、杜经理的七八个随从又开始填单,他马上意识到他们可能要炒绿豆。接过第一张单子一看,果然!他立即溜回办公室,抓起电话拨通场内出市代表:“他们要炒绿豆了!买入11月份绿豆20张!快!照盘上的价!”
打印机唰地一响,李老板一看正是他的指令成交了,便转身走出办公室,向小崔使个眼色。小崔心领神会,依计而行。不一会儿,大厅里的客户们就传开了,说楼上的大户已开炒绿豆,价格正在启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大厅里轰地一声,人们纷纷涌向了报单台,害得小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秩序稳住。李老板一边接单,一边不失时机地宣布新规定:为了维护大家的共同利益,以后下单要排队,撤单(即撤销已经下达但还未成交的指令)要收100元的手续费!
绿豆价果然在涨!还在涨。并且,人们这才发现,神台上赵公元帅身旁电蜡烛的亮度也增加了一倍:改了大灯泡啦!
这就是李局长来郑州的原因。那么多买绿豆的人就是这么“冒出来”的。岂止李局长,胜达公司的焦经理也懵了,他的客户们也全都傻了!要说,开始大家做得还都不错,多吧少吧,还都赚了些钱,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绿豆,硬是要人的命!
按道理说,今年绿豆价格不低不过即使在三四月份的销售旺季,价格也就是一块五六,现在旺季已过,小品种粮,一入库积压,价格只有下跌。这是焦经理多年经营粮食的经验,根本不会错。所以,当盘上的价格超过现货价0.2元钱时,焦经理认为简直是天赐良机,毫不犹豫地下单卖出。岂料价格不但不下,还节节高走。一颗心就这样被吊了起来,别提有多难受了:套住了!
焦经理的40多个客户,也大都是粮食部门的。经验、想法也都和他的一样,所以结果也相同:都被牢牢套住了。唉声叹气的,喝酒骂娘的,求老天开眼、菩萨开恩的,偷偷抹泪的,一应俱全。
可是,价还在涨!
有些客户受不了啦。轰地一声把焦经理围了个水泄不通。
“焦经理,你看咋办呐?都套里头啦!你说的,卖没问题。这是不是问题?咋办?”
“还说能规避风险,咋规避呀?钱都快赔光啦!”
“你说叫我回去咋交待?咋交待?我没法交待呀!”
“要不,焦经理,俺的单子都算你的,你给俺接过去算了,俺也不做了,中不中?”
汹汹然,凄凄然,惶惶然,愤愤然,焦经理就是浑身是嘴,也难置一辞。何况他自自己也有几十张单子在里面套着呐!他也是一百个想不通!一百个不服气!这粮食业务他搞了一二十年了,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管啥价,硬是有人要买!硬是有人敢买!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搞投机倒把吗?
情况是愈来愈糟。公司结算部主任打来电话,说有几个客户的钱已经下降到预警以下,有爆仓的危险,请示他该怎么办。他一听,直如五雷轰顶,从头一直凉到脚后跟。
期货交易与股票买卖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爆仓的威胁,这在股票中是没有的。假如你买了股票,不涨反跌,你当然就发生了亏损:套住了。但你可以一怒之下,把股票往抽屉里一扔,再也不去管他。充其量,你的股票变成一堆废纸,一钱不值,纵令是10万元吧,全部亏损,到头了也就是10万元。如此而已。
期货不同,由于期货采取的是保证金制度,交易时投入运作的只是保证金---全部货款的1/10还不到。如果你把所有的钱,比如说是10万元吧,全部投入进去做了买单(或卖单),那么实际上你是买了(或卖了)100万元以上价值的货物、一旦发生盈利或亏损,就很可能出现远远超出你的全部资金(10万元)的巨大数额,比如说15万、20万,等等。当然,你若盈利了,15万、20万,那就是150%、200%的利润率,可如果你是亏损的呢?别忘了你只有 10万块钱呐!10万块钱亏光了不说,还差5万、10万呢?岂不就是你欠经纪公司的债务吗?这就是“爆仓”!
客户爆仓,就等于要亏经纪公司的钱。经纪公司也有爆仓的可能,那就要亏交易所的钱!这就是期货交易比炒股票具有更大风险的一个原因也是其利润更高的原因。这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四两搏千斤的“杠杆效应”。
正因此,在你进行期货交易之前,必须要对可能面临的风险有足够的认识。也正因此,经纪公司也好,交易所也好,在其交易规则中,对于风险的控制都有着明确、刚性的规定。同时,在和客户签定委托交易协议书之前,客户必须对一个文件认真阅读,并且签字,这个文件就是《风险揭示书》。其目的无非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参与期货交易的风险。
然而,即使到了今天,还是有许多人,仅仅把这一切视为“程序”,一种“例行公事”,极少有人从一开始就把那几行语义明晰、指谓确切的文字烙在自己的心头。更何况在期市初开之际!那时候,人们也确实不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啊!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规则上写得明明白白,制度上定得清清楚楚。不是橡皮筋,不是可以商量商量、缠磨缠磨的事儿!砍仓!认赔出局!你不砍,就要亏到经纪公司头上!
这个消息一出,营业厅顿时炸了窝。谁都知道,这一刀砍下去,虚亏就变成实亏。那可就连想头都没有了!那几个有爆仓之虞的客户坚决不同意。清醒点的,信誓旦旦地要立刻追加保证金,发了昏的干脆扬言,如果敢砍他们的仓,“谁砍谁负责!谁砍亏损算谁的!”“谁砍仓就砍谁的手!”还有几个一叠声地嚷着要请律师打官司!一时间,秩序大乱,火药味十足。十几天前的那种客客气气,斯斯文文,顷刻间扫地以尽,荡然无存!
焦经理一看犯了众怒,知道硬干肯定不行,非出大乱子不可。便借口“找交易所协商”,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然后,又秘密下令,按规矩办!砍仓!
杨子平没有做绿豆。他手里没货,所以不敢卖。可他这几天来实在纳闷儿,这绿豆的价格叫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不相信有这么多人要绿豆!他更不相信有什么人敢接绿豆的仓单(也就是实物)!他作为省粮食系统里举足轻重的大公司还不想搞什么绿豆,谁还会出这么高的价买绿豆呢?真是碰见鬼啦!
几天来,不少本系统的熟人打电话给他,向他诉说做绿豆挨套、斩仓的事,说得他心里还真不是滋味,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越看那绿豆的价越不顺眼!越看心里越窝火。
他本来一直做小麦。正像公司老总说的,他“就是干这的材料”。年轻,脑袋瓜子灵,反应快,又果断。所以十几天下来,已经是“进出自如”了。效益不错,虽不是把把赚钱,也失过几次手,但算总账也盈利颇丰。
同时,他还有重大发现。那就是:他发现期货这东西和参加培训时老师讲的那一套一点都不一样!他的实实在在的感觉和老师讲的几乎是不搭界。他没有办法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老师们一开口,就是规避风险呀,套期保值呀,价格发现呀。可实际上呢?尽管他从事粮食购销业务的历史不长,但也不是“白脖”,啥也不知道。你就说这绿豆,这么高的价了,愣是有人要买!买了能保值?买了能避风险?要说避风险、保值,现在恰恰应该卖才对!你说这是咋回事?
刚才他又接到李局长的一个电话,说收市以后想在一块儿坐坐。他一听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一个绿豆大县的粮食局长,肯定是给套进去了,没跑。虽说他和李局长不熟,可人家有了难处,看得起自己,自己理所应当地该去看看。人嘛,啥时候都不该少了那份情意,所以就爽爽快快地答应了。
李局长已经来了两天了。看了看盘上的走势,听听小宋那吭吭巴巴的汇报,心里就完全清楚了。摆在眼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是斩仓,认赔出场;二是追加保证金保住持仓。要追加就至少要追加50万!对他来说,5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但第一条路却是万万走不得的。要是这样,他这个局长就要垮台!有些闲言碎语他已经听到了,就连那天“一致通过”的人当中,也有人放出话来,说:一个当乡长养鸡的,玩电脑做期货,那还不得把咱粮食局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