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何解？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6月08日 17:26  《中国经济和信息化》杂志

　　有这样一个产业，在为别人做嫁衣；有这样一种青春，在绝望中挣扎。

　　富士康跳楼事件的心理传导已经发生。就在完稿时，记者接到来自深圳的一位富士康员工的电话，告知第14跳、15跳属实。

　　无论传闻的真实性如何，12跳的悲剧已足够沉重。

　　跳楼风波的背后是选择。生和死是一种选择，同样的选择还有很多。世界选择了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富士康选择了军事化的管理方法，新生代农民选择了城市。在生活的碎片中，我们常误以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但其实未必。

　　80万人围城

　　富士康正从全球“代工之王”的神坛上走下，转向十字路口。它能否在这一轮经济体制的高速变革中从容应对，还要看它的决心有多大、力度有多强。

　　本刊记者 王赵宾(发自深圳)

　　深圳潮湿、闷热的空气令人感到窒息，接二连三的跳楼事件更是给号称“全球最大代工厂”的富士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截至6月5日，富士康今年跳楼员工数目已达10死2伤。

　　尽管此前也有富士康员工跳楼的消息见诸媒体，但从未像今年这般频繁。随着“八连跳”、“九连跳”、“十连跳”、“十一连跳”的接踵而至，富士康员工跳楼速度之快、生命之轻，将国人原本纠结的心一次次摔得粉碎。

　　5月24日，富士康总裁郭台铭在首次回应媒体后，于26日赶赴深圳，邀请国内外上百家媒体走访富士康厂区，以显诚意。此间，郭台铭不断向媒体澄清，富士康不是“血汗工厂”，同时采取工厂内加高楼顶防护栏、成立员工关爱中心、基层员工加薪30%等一系列措施，以应对频发的跳楼事件。

　　但是，这一切并未阻挡住第十二跳悲剧的发生。

　　困惑、纠结、甚至愤怒，让人们不免要问，富士康这家全球500强企业到底是怎么了？那些20岁左右的年轻人又面临着怎样的工作和生活？富士康所谓的“半军事化管理”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是一家怎样的企业？未来的富士康，出路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让人疑惑。

　　神秘的“特别通行证”

　　在深圳富士康龙华园区南门口，一块红色的大牌子上赫然写着“本厂区经政府批准合法设立，未经许可不得入内，违者送警法办”。这块大牌子，连同富士康高高的围墙组成了一道严密的封锁线，将外界拒于千里之外。

　　在这片3平方公里的园区内，工作、生活着30多万名富士康员工。每天早晨7点前，潮水般的人流便会从四周的宿舍向这里涌来。当急匆匆的人流通过附近马路上的天桥时，甚至能感觉到天桥有节奏感的颤抖。

　　在每一个匆忙的身影的胸前，都晃动着一个蓝色的胸卡，胸卡上贴有员工照片，并印有编号，是识别员工身份及相关信息的唯一凭证。它也同时记录着每个人一天的工作和生活信息。宗源，这位在富士康工作了3年的湖南小伙子指着自己的胸卡说：“进园区、进厂房和吃饭都离不开它。”

　　富士康的员工进入厂区大门时，必须将这张胸卡贴近读卡器，读卡器显示绿色时才能得以通过。如果读卡器显示为红色，将引起保安的注意，持卡人也会被盘问、甚至人身搜查。

　　今年以来，频繁的跳楼事件让原本谨慎的富士康更加谨小慎微。他们已经将原有的安保系统进行了升级，这使得原有的读卡系统增加了语音播报功能。如果有人靠近，这一系统便会自动发出声音：“请刷卡。”

　　此外，这张小小的胸卡还有另一个作用。宗源说，不同员工的胸卡权限是不一样的，像他这种负责仓库供料的员工，只能在与他供料相关的区域以及公共领地活动，其他地方则不能随意进入。

　　除了员工，富士康每天还有大量的来访客户、供应商、应聘人员及车辆。这些人必须在特定的门岗，按照严格而复杂的流程，申请入厂的“特别通行证”并接受保安及警勤人员的监督及搜查。有时候保安人员甚至还会跳上车辆，仔细盘问车上的人员。

　　富士康除了门口第一道严密的防线之外，内部还有三道防范措施：厂区和生活各门岗是内部的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设立在研发、物资仓库和生产车间等重要的部门，富士康的机动巡逻人员构成了更为重要的第三道防线。不难看出，内外四道封锁线已经将富士康打造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而维系这一道道防线的力量，是富士康内部的保安。

　　“惹不起的人”

　　警匪大片正在上演。

　　朱彦的心怦怦跳，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并且安慰另外两个一起出逃的同事：“放心，没事的。一定能成功！”他回忆着精心准备的一切：接应的车辆已经联系好了，出逃路线是多方设计过的，行李也被精减到最少。

　　“出发！”朱彦说。

　　不出意料，几分钟后他们便落网了。墙上的摄像头拍到了他们翻越铁栅栏的镜头，紧接着两三个保安尾随而来，随即变成了十几个。当他们钻进车子的时候，保安骑着摩托车也追了上来。

　　回忆起这一幕，如今已在河北工业大学读大三的朱彦仍心有余悸。

　　2006年，朱彦没有考上大学，于是进入富士康太原园区打工。当时的朱彦踌躇满志，总想着在这里干出一番成绩。不过，一个月后朱彦发现，在这里没有学历根本无法逃出普工的命运。前途渺茫，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辞职回去复读考大学。

　　但此时辞职，并不容易。“光找签字就得一堆人，有些人很可能不在，这样几天下来根本办不完”，而公司规定离职必须一天办完，不然就得从头再办。不得已他想到了翻墙出逃。

　　对朱彦而言，此次遭遇惊心动魄，但对保安，这不过是众多“抓捕”行动中的平常一幕，更多的防范工作还在平时。

　　记者试图走进富士康大门。当离保安有两米远时，其中一个年轻保安举起右手示意记者站住，与此同时，嘴里蹦出三个字：“刷卡去。”

　　当记者讲明来意，这名保安脸上紧绷着的肌肉瞬间松弛了，嘴角变成了一条弧线，他笑着说：“哦，我们设在这里的负责接待媒体的人员已经撤了，你需要和我们的媒体办联系。”但事实上，媒体办电话长期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说实话，我们这里的保安很拽！”宗源提起富士康的保安就有些愤愤不平。此前，他的一位同事，因忘记带卡趁着保安不注意溜进了厂区，但后来被发现，遭到一顿暴打。

　　在宗源看来，虽然没有带卡进入园区不符合规定，但是“保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教训一顿”的做法让他很不爽。所以，他们见了保安都尽量躲开。

　　其实，一直以来“富士康保安殴打员工”之类的消息不绝于耳。开启富士康“跳楼门”的孙丹勇事件，也被普遍认为是富士康的保安与员工发生冲突的标志性事件。

　　在2009年9月，从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后进入富士康的孙丹勇，因为交其保管的一部苹果iPhone第四代N90产品样机莫名失踪，遭到公司内部调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孙丹勇从12楼纵身跳下死亡。自杀前，孙丹勇在QQ上向好友透露，曾遭保安的殴打。

　　在富士康，保安之所以有如此大的权力，与其特殊地位不无关系。

　　一直以来，对于富士康甚嚣尘上的“半军事化管理”，很大程度是因为有这支保安力量的缘故。警察家庭出身的郭台铭一手创建的富士康集团，带有明显的郭氏风格，强调纪律、秩序。这些理念被渗透到整个企业的文化血液中。

　　富士康集团自2001年1月12日正式试行联网监管(加工贸易企业通过向海关提供相关数据来接受监管的监管方式)后，极大地提高了接单竞争力——美国思科、IBM、苹果电脑及日本索尼等跨国公司纷纷派下数十亿美元的生产订单。富士康新闻发言人也将这归结于企业内部严密的安保措施，“本公司实行保密文化，所以苹果等国际企业才会将订单给我们。”

　　正因为上述因素，富士康厂区内的安全管理变成了独立治安范围。因此，保安在一定范围内，拥有相当大的控制力。

　　所以，在富士康内部，保安成为员工们从来惹不起的人。

　　阶层

　　走在富士康厂区附近，会不时看到穿着相同款式但却不同颜色工服的富士康员工。通过黑蓝色、红色和白色的衣服颜色，很容易判断出他们的工作性质和身份。

　　比如，穿黑蓝色工作服的男生，一般是基层流水线或仓库内的普通工人，此外，还有穿红色衣服的女生，也是流水线的员工；而穿白色同样款式工作服的男生，基本上都是毕业于高校的大学生，是这个公司的核心技术人才。

　　车间内则通过帽子来辨别员工与上司。曾在富士康工作5年的青桐讲到自己升职后的心情时说：“在更衣室，我换上了组长的帽子。看着镜子里的白色员工帽换成了黄色的组长帽，我有些失神。这顶帽子终于换过来了，这中间付出了多少汗水，受过多少的委屈？再想想主管的浅红色帽子、课长的深红色帽子、经理的蓝色头套，得用多少青春和委屈为代价才能一顶顶的换过来。”

　　同时，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中，还有一些特权级的人物。他们来自郭台铭的大本营台湾，被称为“台干”(台湾管理干部)。

　　富士康总数超1.3万人的干部队伍中，“陆干”(大陆管理干部)人数近1万，“台干”约3700～3800人。但这样的人数比例背后，是“台干当家、陆干抬轿”的局面。

　　“台干”出入厂区享有专门的通道，这个通道无需验明身份、无需刷卡，也无人检查；而被称为“陆干”的大陆干部只能沿着其余3条通道上下班，哪怕他的职位已经进入了高阶管理层，仍只能从普通通道进出。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遵从并维护着这一规则。

　　在富士康，管理层的等级繁多而森严。据介绍，自低层至高层，富士康的管理职务通常有：线长、组长、课长、专理、副理、经理、协理、副总经理、总经理等。这只是一种简单的划分，事实上，上述职位的每个阶层都可以进行再一步的细分，如经理会再细分为经理、资深经理；协理可以细分为协理、资深协理等，管理者的收入与其所在职务的高低密切相关。

　　“台干”和“陆干”的区别还体现在职位的升迁上。“台干”待遇优厚，而且升职很快。来大陆的“台干”，一般是副理，做两三年升经理，偶尔有极个别担任课长，但60%～70%为经理级以上。相形之下，“陆干”升职难得多。通常做到课长需要十年左右，而课长可能干五六年还是课长，一般来说，到副理就得40岁以上了。

　　在这种严格的等级划分中，下级绝对服从上级也成为富士康的“铁律”。

　　富士康内部还有两条不成文的规定：第一是上司永远是对的；第二是如果上司错了，请参照第一条。

　　一提起上司——也就是他们的“老大”以及公司的这两条规定，正坐在园区外面的马路牙子上休息的陆浩就有几分激动。他来自西安翻译学院，刚入职不久。

　　“有时‘老大’们的要求很无理。” 他说，“他们很喜欢做表面工作，就是为应付领导来检查。”比如说，对于地面卫生，“老大”会拿个红外检测灯不停地照。“我们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却来说地面脏了，真的很烦人。”

　　“动不动就骂人，很普遍。每天都要训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就是想训你。开会的时候训人，下班的时候，不能轻轻松松地走，他还要训你半个小时。”不过，他说这段时间好多了。“因为跳楼，车间的管理更加严格细致，对车间的设备进行检修，也因此有了今天1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另有富士康员工说，富士康的压力来源于单向传递，如果基层员工出了差错，其主管的做法通常是限时员工整改，而很少与员工一起解决，压力全都集中在一线员工的身上。由此，更大的压力就产生了。

　　更重要的是，因为感受不到来自上司的支持，只能感受到指责，许多员工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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