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知识界“拔白旗”辱专家:华罗庚也被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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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知识界“拔白旗”辱专家:华罗庚也被拔了
核心提示:清华大学团委负责人在一篇文章中也讲到了这点。文章说:资产阶级专家教授,之所以能成为一部分青年心目中的偶像,是因为剥削阶级遗留下来的一套判断事物的旧标准,在这一代青年思想上还有深刻的影响,看人不看本质,而看“帽子”、“衣服”,看“招牌大小”。资产阶级专家里外挂满了“教授”、“博士”、“留学英美”、“学术论文”以至“大脑袋”、“秃头顶”种种招牌,把一部分青年的灵魂吸引去了,一心向往之。而资产阶级专家也就得意忘形起来,自以为在“科学”、“教育”的领域里,他们还保留着最后一张“王牌”,可以凭借所谓“有学问”、“有知识”来和无产阶级“较量一番”。因此,必须拔掉白旗插红旗。只有拔掉白旗插红旗,才能灭资产阶级的威风,长无产阶级的志气。这段话,可谓道明了当时为什么要在知识界开展“拔白旗运动”的缘由。
示例:数学界被拔掉的另一面大白旗是华罗庚。华罗庚是国人皆知的大数学家,时为中国科学院数学所所长。在这人人“大跃进”的火热时节,华罗庚也想努力地赶上形势,为此,他在八大二次会议后科学界的大搞高指标的活动中,曾违心地提出12项数学指标要在10年内赶上美国,并且要把计算技术、人造卫星、大水坝等各方面提出的一切数学问题都包下来。即便如此,他仍被所里的一些年轻人说成不够先进,甚至被他们在背地里骂做“保守派”。
 
本文摘自:《读书文摘》2005年01期,作者:罗平汉,原题:《1958年知识界的“拔白旗运动”》
“我们要学列宁,要敢于插红旗,敢于标新立异。一个合作社、一个生产队,就是一面旗帜。无产阶级不插红旗,资产阶级就一定会插白旗;与其让资产阶级插,不如让无产阶级插。不要留空白点。资产阶级的旗子,我们要拔掉它,要敢插敢拔。”

1958年5月5日至23日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的八大二次会议,目的是在全国范围内为进一步发动“大跃进”统一党内党外思想,正式制订和阐述社会主义建设的总路线。会上,毛泽东在讲话中多次讲到了拔白旗插红旗的问题。
在5月8日的一次讲话中,毛泽东说道,我们要学列宁,要敢于插红旗,敢于标新立异。一个合作社、一个生产队,就是一面旗帜。无产阶级不插红旗,资产阶级就一定会插白旗;与其让资产阶级插,不如让无产阶级插。不要留空白点。资产阶级的旗子,我们要拔掉它,要敢插敢拔。
过了十来天,也就在大会快结束时,毛泽东在讲话中,再次提到插红旗的问题。他不无幽默地说,插红旗,辨方向。红旗就是我们的五星红旗。世界上什么地方都要插旗子的,是红旗还是白旗,世界上没有不插旗子的地方,南极也要插旗子,不是美就是苏,可惜没有我们去,什么时候去一下,将来开一个团到南极去。凡是有人的地方都要插旗子,不是红旗,就是白旗,或是灰色的旗子;不是无产阶级插红旗,就是资产阶级插白旗。去年五六月间,学校、机关、工厂究竟插什么旗,双方都在争,现在有少数落后的合作社、工厂、机关、学校,它们那里不是红旗,而是白旗或是灰旗。我们应当到落后的地方走一走,发动群众,贴大字报,把红旗插起来。
他又说,不要怕插红旗,凡是应该插红旗的地方赶快去插,到处插起来。每一个山头、村落都要把红旗插起来。每个党委、机关、部队、学校、工厂,没有插红旗的地方,都插起来。哪里没有红旗,哪里就要插,要不断地插。现在许多地方并非都是红旗,有些刚刚插起红旗,过几天又落后了,不红了,经常变化,这也是自然状态。旗子变了,要常换。
那么,这里的“白旗”、“红旗”指的是什么呢?“白旗”、“红旗”不过是“大跃进”期间发明的一种形象化的政治概念。白旗,即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红旗当然就是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了。拔白旗,插红旗,也就是“灭资兴无”的意思。
八大二次会议后,《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题为《把总路线的红旗插遍全国》的社论,实际上是公开了毛泽东的插红旗的主张,为拔旗插旗活动造舆论。社论说:“在党的总路线已确定以后,全党的任务,全国人民中一切积极分子的任务,就是要贯彻执行这条路线,把总路线的红旗插遍全国,使总路线的灯塔照耀全国人民的一切工作。”
从此,拔白旗、插红旗的活动在全国迅速展开。
知识界集中了大批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兴无灭资”的任务,当然比其他领域更为艰巨。1958年初开展“红专”辩论时,就已揭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白专”典型,进而又发现知识界存在严重的厚古薄今现象。这些其实就是白旗,是阻碍“大跃进”的因素。所以,就知识界而言,“白旗”、“红旗”,不过是“白专”、“红专”两种典型的形象称谓。

1958年5月4日,诞生于戊戌变法时期的北京大学,迎来了她的六十周年校庆。这天下午,北大举行校庆纪念大会,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市长彭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郭沫若,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陈伯达,教育部部长杨秀峰,应邀出席了北大校庆大会。
会上,“理论家”陈伯达鼓起他那如簧之舌,发表了一通高论:
“如果同工人农民在社会主义革命中的精神比较,同工人农民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大跃进相比较,那么,北京大学批判的革命的风气还是很落后的,全国学术界也还是落后的。”
“那些在解放前已经有系统地形成一套资产阶级哲学观点的一些教授,例如冯友兰先生、贺麟先生等人,不经过深刻的批判,或者他们没有进一步进行深刻的系统的自我批判,那就不可设想他们能够获得无产阶级的意识。旧知识分子要最后抛弃资产阶级的意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经过一个长期的深刻的批判,首先就是由于整个社会政治、经济的伟大革命的跃进,同时也将是由于马克思主义思想界能够有效地进行批判,使他们深深地感到自己在思想界已经陷在完全孤立的地位。”
陈伯达又说:“北京大学的老教授,大体上有两个包袱。第一,受西方资产阶级没落时代的教育。西方资产阶级有过革命的时代,但老教授们出国留学的时候,资本主义已经处在垂死的阶段。他们在那里的大学读书,接受了资产阶级那一套极端腐朽的反动的思想,把好些什么实用主义啦,新黑格尔主义啦,新康德主义啦,马赫主义啦,马尔萨斯或新马尔萨斯学说啦,凯恩斯学说啦,等等,都装进自己的脑袋里面,回国以后,也就拿出这些东西在学生中贩卖。没有出国留学而当了教授的人,如果受过他们的教育,也照样在学生中贩卖这些货色。虽然几年来许多人在不同程度上有了进步,但有些人在实际上还是讲他们那老一套。第二,受中国封建思想的影响。记得谭嗣同说过这么一句话:‘古而可好,则何必为今之人哉?’可是有一批教授,生活在现代,所向往的是古代。几年来,他们曲解了我们的‘继承文化遗产’的口号,抱残守缺,厚古薄今,企图逃避社会主义的现实政治和现实社会生活,继续在学生中出售他们的古董。总之,老教授们这两个包袱,害了自己,也害了人家的子弟。出路就是要经过批评和自我批评,重新学习,丢掉这两个重包袱。”
陈伯达虽然不过是中宣部一个挂名的副部长,还远不像后来“文化大革命”时期那样大红大紫,但他作为毛泽东的秘书,地位特殊,所传出来的信息自然非同一般。既然他认为北大老教授还背着如此大的重包袱,也就是说还远远没有改造好,离又红又专还有遥远的距离,插的还不是红旗,而是白旗,北大有关方面自然不敢怠慢。过了一个星期,学校邀请部分教师举行座谈会,座谈学习陈伯达讲话的体会。参加座谈会的,有哲学系教授郑昕、冯友兰,中文系教授王力、游国恩,法律系教授龚祥瑞,历史教授杨人楩等。
说是座谈会,其实是检讨会,与会者纷纷按照陈伯达所说的两个包袱对号入座。而被陈伯达点了名的冯友兰,更是作了“上纲上线”的自我批判。不妨对冯先生的发言作点节录:
“五四”以后,我做了一些中国哲学史方面的工作。当时这方面已很明显地有马克思主义和资产阶级的两条路线。我走资产阶级路线,和走马克思主义路线的中国哲学史家为敌。到抗战时期,我又搞一套反动的唯心主义哲学体系,自称为‘新理学’,以与马克思主义对立。这种思想成了当时反对马克思主义和中国革命的一种思想上的武器,为国民党服务。解放后,我对于这个体系,只作了一些皮毛上的批判,它基本上还是原封不动地存在我的心里……
我以我的那套反动思想作为“百家”之一与马克思主义争鸣,并用它来修正马克思主义。我有一个反动的资产阶级思想体系而不把它彻底批判掉,实际上就是一套与马克思主义对立的思想武器,而在解放后,还没有缴械投降。“械”没有缴出来,有机会总不免要用一用。况且它是一个世界观,要用它观世界,实际上是经常在用,因此这是非常危险的。
冯友兰先生的这个自我批判,“上线”不能不谓高,检讨不能不谓深刻,态度不能不谓虔诚。尽管如此,冯友兰还是摆脱不了被树为北大哲学系一面大白旗的命运。
1958年3月北大“双反”运动(即反保守、反浪费运动)以来至5月上旬,冯友兰在教研室内曾先后进行了三次自我检查。据北京大学校刊披露,运动开始时,冯友兰自认为“既无浪费,也不保守”,运动与自己的关系不大,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别人整风。“后来由于群众性的大字报揭发和多次会议上的交谈,以及党组织的耐心启发,冯先生也进行了一些思想斗争,态度才有了根本的转变。”于是,冯友兰在民盟整风会上向党交了心,交代了110多项内容。
在这个基础上,冯友兰所在的中国哲学史教研室召开扩大会议,对他进行帮助。会上,冯表示要以“个人求医”的态度,争取大家来“集体会诊”,参加会议的人也就毫不客气对冯开展批评。有的说,冯的政治立场还没有很好地转变,冯在解放以后,虽然向无产阶级表面投降了,但是由于没有缴械,随时可能向党进攻,因此劝冯不仅应向无产阶级投降,而且应该缴械。有的说,冯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思想,解放前是直接为蒋介石反动王朝服务的,解放后还没有得到改造,因此仍然成为冯向马克思主义进攻的武器。还有人说,冯友兰这几年来不但不去努力批判自己的资产阶级学术思想,反而把自己的旧学术作招牌,用这块招牌向党和人民讨价还价,这是十分错误的。在教研室同仁们的“帮助”之下,冯友兰表示,“集体会诊”的结果,对自己很有帮助,愿意接受大家的意见,进一步检查自己的思想,订好自己的“红专”规划,并且作了长篇自我检查。
过了两天,在北大哲学系的全体教师会上,冯友兰宣读了自己的“红专”规划,承认自己是“哲学界的一面白旗,正如章伯钧、罗隆基在政治上是一面白旗”。而且还表示“决心拔掉这个白旗,向党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缴械投降。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哲学队伍中,重新做一个小兵”。
被陈伯达点名的另一位哲学家贺麟,同样成了北大哲学系的大白旗。贺麟戴的帽子更是吓人:“痛恨哲学的党性原则,露骨地为唯心主义招魂。”
“痛恨”和“招魂”的表现何在?依据是:
贺麟曾“叫喊”唯心主义不能一棍子打死,要为提高唯心主义地位而斗争,必须集中力量反对教条主义,而他反对的教条主义正是马克思主义。学生还揭发说,贺麟站在资产阶级哲学党性原则的立场上,“痛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党性原则。
更为严重的是,贺麟还“宣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不就是革命与反革命的关系;有时是师生朋友关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不是红与白的关系。”为此,学生们毫不客气地批判说:“这是充满了混乱和诡辩,难道师生朋友关系能够排斥或掩饰革命与反革命的关系么?黑格尔是普鲁士王国的辩护士,马克思则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马克思与黑格尔,革命与反革命,红与白,贺先生真的一点看不出么?”
学生们还对贺麟和“其他资产阶级学者”下了最后通牒:彻底抛弃资产阶级立场,彻底清算自己的反动观点,拔掉白旗,树立红旗。
贺麟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问政治的学问家,而是对“红”与“白”区分得很清楚的。北平和平解放前夕,南京当局曾三次让他南下,但他听从了地下党的安排,留了下来。他说:“我不愿意提个小包,像罪犯一样逃跑,也不愿再与蒋介石有联系。就是到美国去也不会如学生时期那样受优待,何况我的爱人、女儿决不做‘白俄’。”贺麟不但清楚革命与反革命的分野,而且在大是大非面前,表明了鲜明的政治立场。拔白旗运动过后20余年,贺麟在他80岁高龄的时候,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当然是后话了。
北大中文系用今天的话说,是人才汇集,名家如林,而在当年可谓白旗林立,知名的“白旗”就有林庚、王瑶、王力、游国恩、高名凯、朱德熙、魏建功等。这些人,不论当时还是后来,都是我国语言文学界的大学者。
在这燥热的暑假,受“大跃进”鼓动的北大中文系的青年师生,为了拔掉本系的白旗,放弃了休息,“苦战40天,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资产阶级学术思想批判的群众运动”。一时间,系里成立了“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会”、“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会”、“红旗学习小组”、“毛泽东文学社”、“瞿秋白文学社”、“鲁迅文学社”等39个研究会和学习小组,“写出了许多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的专辑大字报”。其中有批判游国恩教授楚辞研究的专辑,批判林庚教授文学史研究的专辑,批判王瑶副教授的修正主义文艺思想的专辑,批判魏建功教授治学中的教条主义专辑,以及批判朱德熙副教授语法研究中的资产阶级学术观点专辑等,还油印了多种批判论文集。试举一例,便略知这些白旗是如何被拔掉的。
游国恩是有名的楚辞研究专家,研究楚辞三十余载,关于楚辞的论文写有几十万字。这也正是他被树为白旗的根据之一。学术界在“拔白旗运动”中,鲜有不学无术者成为白旗者。拔旗者宣布,游国恩研究楚辞的方法是“博闻强记”的考据,这是资产阶级的考据方法。
在拔旗者眼里,游国恩不但考据的方法不足取,而且也没有考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4月25日,九三学社北大中文系小组举行交心扩大会,“进一步帮助游先生转变立场,拔掉白旗竖红旗”。“帮助”的结果,是发现游国恩问题不少。归纳起来,主要问题有:自恃有“读书多”和有“考据”方法两点资本,“大胆起来向马克思主义挑战”;“从理论到实践走的是一条反马列主义的道路”;“认为教学改革糟得很,因而结论是党不能具体领导教学和科学研究”;“个人名利思想也十分严重”等。
据学生们在批判中揭露,游国恩把屈原伟大的抒情诗篇的思想内容考据成“宇宙”、“神仙”、“神怪”、“历史”四大观念,把屈原考据成一个“出自史官及羲和之官的、阴阳怪气的杂家”。更要紧的是,他在“楚辞女性中心说”中,把屈原考据成以宠衰爱弛的“弃妇”乃至“寡妇”自况的追寻旧欢的人。
这样一来,问题就十分严重了。既然游国恩成了资产阶级的大白旗,也就用不着对他有什么客气。于是,“学生们不仅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把这些所谓的‘学问’驳得体无完肤,而且还令人信服地揭露了游国恩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治学方法”。
那么,游国恩这面“资产阶级白旗”是如何拔掉的呢?批判者称,他们的办法是:
第一:突破一点,全面开花,先抓薄弱环节和关键问题,得出经验再攻全面。比如我们头一下子是集中全力钻游先生关于屈赋四大观念(见“楚辞论文集”中之“屈赋考源”)学说的第一个观念(宇宙观念),从中发现了他用神话人物的事迹作考据的唯一证据。继而发现他夸大了继承性的作用,抹杀了劳动人民创造历史的事实。突破了这一点,并从中得出了经验方法,再运用这些经验方法去展开全面的批判。
第二:由浅入深,逐步提高。第一步是就事论事,游先生写了“屈赋考源”,我们就批判“屈赋考源”。第二步是把各篇作品加以综合,找出其体系的规律和特点来批判。然后再上升到哲学理论的高度。现在我们正在进行后两步的工作。
第三:干部带头,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充分发挥大家的智慧,集体的力量。干部先看材料,作启发性、提纲式的发言,并提出题目,大家讨论决定,然后按计划分成若干小组,分头看书,发现问题,小组辩论后得出初步结论,再拿到全社(按:指学生组织的毛泽东文学社)大会来辩论,最后分头执笔,拟出文章草稿,选出优秀的提纲,吸收各家之长,写出小组文章,经社员大会逐篇讨论定稿。
就这样,批判游国恩的文章写了出来,学生们还创办了专门登载批判文章的油印刊物《赤卫军》,游国恩这面“白旗”也就这样被拔掉了。

北大校园的拔白旗活动热火朝天之际,与之仅有一箭之遥的清华园,拔白旗、插红旗活动,也是开展得如火如荼。
八大二次会议的精神一传达,清华党委就决定在学校里开展一个插红旗、拔白旗的运动,“彻底破除对资产阶级专家的迷信”。清华党委认为,在过去一段长时间里,许多人跟着资产阶级专家跑,许多人在资产阶级专家面前有自卑感,就是因为人们用资产阶级专家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和衡量别人。党委觉得,用资产阶级尺度衡量无产阶级,无产阶级的个子就矮了;反之,用无产阶级的尺度来衡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的个子就矮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理论,也是一个绝好的“兴无灭资”的办法。
按照这个理论,清华大学党委特地制订了无产阶级专家的标准。这个标准其实挺简单:其一,政治上是社会主义促进派;其二,在思想上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和集体主义者;其三,在业务上是理论联系实际,能够解决实际问题。
标准既然订出,拔旗活动也就开始。党委紧接着在群众中开展拔旗、插旗的讨论。发现谁符合这个标准,就插谁的红旗,进行群众性的大表扬;发现谁“坚持资产阶级专家道路,就拔谁的白旗,拔别人也拔自己”。结果,“在群众中,凡是红条条红点点、白条条白点点都要给指出来”。
这样,“一些又红又专的教师和学生,不是个别地而是成批地涌现出来”。全清华共插了五百面红旗,其中90%以上的教师和100%的学生都是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这个巨大的事实,冲散了资产阶级专家的迷雾,沉重地打击了资产阶级右翼专家们。”于是,“红旗高高树起;白旗被拔掉,资产阶级专家的框框被打破了,人们的头脑就解放了,共产主义思想大大高涨,敢想敢干在师生中已经成为一种风气”。
复旦大学树了两面大白旗,一为周同庆,一为陈建功。为了拔陈建功的白旗,复旦有关部门颇费了一番周折。复旦大学党委统战部特地撰文介绍了他们拔陈建功白旗的经过:
一级教授、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陈建功是学校中“白专”的一面旗帜。在检查“红专”规划时,我们决定对他进行重点批判。他在一开始见到批评他的大字报时,大发雷霆说:“我放一个屁,你们也要出我20张大字报。”他找学生谈话,还想向学生作报告,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群众压下去,结果他话还没有讲完,学生就对他提了更多的意见,贴了更多的大字报。他知道事情不妙,就不敢再找学生谈话。有人问他:“你不是要向学生作报告吗?”他说:“一次谈话50张大字报,再做报告就要有100张。”这时他的权威架子被初步打下来了,但内心很不服气,我们就组织同他共事30年的苏步青教授主动地检讨了同他之间的关系,在许多主要问题上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讲出了许多陈不了解的情况。陈听后很感动,说“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他所喜欢的助教和学生也去同他个别谈话,列举大量的事例诚恳地向他说明:在他的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下,很多他认为得意的学生在政治上却堕落为右派,或走到了危险的边缘。当他回到家里,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对他开展斗争,他的儿子还贴大字报揭发他告诉自己“只要好好读书,如果人家写出一篇论文,你能写出十篇论文,人家就会来找你的”。我们又和陈望道校长等找他深入谈心,说明对他的希望,希望他很好地进行检查。最后他在教师大会上作了较好的检查。

武汉大学的“拔白旗运动”更是惊心动魄。全武大在拔白旗过程中共有391人受到批判,其中教师84人,约占教师总数的14%;教授、副教授32人,占被拔白旗的教师总数的近40%。学生305人,占当时在校学生的9%。武大物理系参加运动的学生有13%被当做白旗而拔掉,另有3.3%的学生被树为灰旗。该系被拔掉的白旗、灰旗中,剥削阶级出身的占52%。可见,现实表现固然是判断红旗或白旗的标准之一,而家庭出身与旗的颜色也关系甚大。
武汉大学拔白旗最激烈的单位,要数数学系,这里树着全武汉大学最大的白旗,便是系党总支书记齐民友。
一般被拔掉的白旗,都是“资产阶级专家、教授”,而作为党组织的负责人,理应成为“红”的象征,红旗的标志。可是齐民友却不合时宜,对所谓教育革命提出了一些异议,结果被树为大白旗。
本来,齐民友在武汉大学一直被认为是又红又专的红色专家,政治、业务上都为人们所推崇。他是武大党委委员兼数学系总支书记,在数学系威信很高,用武汉大学党委主要负责人的话说,“党内党外对他的迷信都很大”。正因为如此,这面大白旗也格外难拔。
这年5月,武大党委提出要贯彻业务结合政治、教学与科研结合生产、理论结合实际、脑力劳动结合体力劳动的“四结合”方针。对此,齐民友提出了不同意见。
齐民友认为,数学与物理、化学、生物等自然科学不同,有它的特殊性,它是从实际问题成为概念化东西的,数学本身有一套完整严密的体系。这个系统的发展,不是依赖于生产实践,如果只懂一点数学的话,去联系生产实际很困难。数学理论联系实际、用之于生产实践的时候,就必须找数学的抽象语言,与原来抽象的物理定义相结合,这就需要有物理、力学及边缘科学知识,可一个数学家的精力有限,应用数学和计算数学是可以联系生产实践,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但不是每一个分支都可以联系生产。现代数学的产生是与大工业相联系的,数学要联系实际,就要联系尖端科学。理论联系实际,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相结合,在数学系不大好搞。这就是所谓的齐民友数学特殊论。
齐民友的这些见解,与“大跃进”时再三强调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是多么地不合拍,他被树为白旗也就在所难免了。
从7月21日开始,武大发动了针对齐民友“数学特殊论”的数学系全系大辩论,辩论的中心是数学教学能否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数学能否联系实际及发展数学依靠谁的问题。
齐民友在武大数学系不乏支持者。他们都反对机械、片面地将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硬套在数学上。辩论开始时,双方旗鼓相当,拥护齐民友观点的师生占25%,反对者也占25%,其余50%是中间派。为此,武大数学系组织了40个辩论小组,开了百余次大小辩论会,时称“百团大战”。当年的辩论会,实际上是批判会,一顶顶的“否定党的领导”、“背社会主义之道而驰”、“反对党的教育方针”、“走资本主义老道路”的帽子扣到了齐民友头上。批判者说,齐民友是“一面资产阶级的‘帅’字白旗”,“资产阶级专家的代表”,齐民友反对党的教育方针、办学路线和办学方法,坚持资产阶级教学观点。
在一场接一场的批判会后,齐民友终于败下阵来。用当年报纸上的话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辩论后,各种谬论被击破了,站不住脚了,东风压倒了西风,胜利属于掌握真理的人们。”高压之下,齐民友只得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作了三次检讨,终于缴械投降。帅旗倒了,他旗下的拥护者也“纷纷倒向真理”。
8月20日,《人民日报》就此发表评论员文章《拔掉教育战线上的白旗》,对武汉大学数学系的拔白旗活动给予了充分肯定:“这个斗争说明了,必须坚决克服右倾思想,贯彻党的社会主义办学方针,使教育为政治服务,教育同生产劳动相结合,放手发动群众,展开两条道路斗争,拔掉白旗,插上红旗。党的教育方针的贯彻,必能遇到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抗拒和抵触,这不仅是思想斗争,也是阶级斗争;这个斗争必然反映到党内来。武汉大学的拔白旗斗争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第二天,《光明日报》以整版的篇幅,发表了武大党委第一书记、副校长刘仰峤的长文———《一场富有教育意义的大辩论》,详尽地介绍了武大数学系拔掉“数学特殊论”白旗的经过和经验。
数学界被拔掉的另一面大白旗是华罗庚。
华罗庚是国人皆知的大数学家,时为中国科学院数学所所长。在这人人“大跃进”的火热时节,华罗庚也想努力地赶上形势,为此,他在八大二次会议后科学界的大搞高指标的活动中,曾违心地提出12项数学指标要在10年内赶上美国,并且要把计算技术、人造卫星、大水坝等各方面提出的一切数学问题都包下来。即便如此,他仍被所里的一些年轻人说成不够先进,甚至被他们在背地里骂做“保守派”。
武汉大学数学系拔白旗“成功”后,武大顿时成了“教育革命”的典型。武大党委书记带着数学系拔白旗的“经验”,专程前往北大数学系传经送宝。中科院数学所的人都去北大恭听了武大数学系的“先进事迹”报告。
随后,数学所组织了几次全所大会和研究室会议,批判数学所的“大白旗”华罗庚、关肇直。关肇直此前曾在《人民日报》发表《数学研究与教学也要厚今薄古》的文章,认为数学界的厚古薄今现象也十分严重。其实关肇直也是有名的数学家,时为数学所副所长。据说,关肇直与华罗庚两人关系不太融洽,而关肇直又是党内专家,华罗庚此时尚是党外人士。因此,关肇直虽然也被树为白旗,但属于“陪绑”性质,他作的检讨很快通过了。于是数学所的“红旗”们便集中力量来拔华罗庚的白旗,说华罗庚倡导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是提倡搞“古人、洋人、死人”,搞这些东西是毒害青年。华罗庚调陈景润到数学所工作,也成了他的一大“罪状”,因为陈景润在“红专”辩论中被认为是“白专”典型,拔白旗运动中又成了数学所最顽固的“小白旗”,为此陈景润被调离数学所而去了中科院大连化学所,被迫放弃了自己的专业。这样,华罗庚也就被指责为顽固坚持资产阶级立场与“白专道路”。从此,华罗庚名义上还是数学所的所长,实际是已经靠边站了,很少过问数学所的事,而把主要精力放在新创办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数学系上。

凡是有“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地方,几乎都存在白旗。史学界的白旗更是为数不少。中山大学历史系的白旗就有陈寅恪、刘节、梁方仲、岑仲勉。历史系在给中大党委的一份报告中说:“陈寅恪成为系内外白专方向的代表,一面大白旗。”复旦大学历史系的“白旗”有蔡尚思、周谷城和谭其骧,西北大学历史系有陈登元,四川大学历史系有蒙文通。还能列举出许多的名字,其中许多人是学有所长的史学家。
心理学领域的“白旗”也为数众多,仅在《光明日报》上点名要拔掉的就有彭飞、朱智贤、唐钺、曹日昌、潘菽、程迺颐、吴天敏、张耀翔等。实践心理学更是整个学科都成了“伪科学”和“大白旗”。北京师范大学的“拔掉资产阶级心理学的白旗”活动,可以说是心理学界拔白旗活动的一个缩影。
北师大教育系有彭飞、朱智贤等全国知名的心理学家,从而使得北师大的心理学在全国教育界颇有声誉,该校心理学教研室编的心理学教材,发行一万多册,成为全国很多师范院校的主要参考书。正因为有知名专家,在当时气候下,也就容易被树“白旗”,因为当时判断谁是白旗谁是红旗,方法实在简单,“白旗”自然首先是专家,是学有所长的人,即先要有专,如果没有专,又何谓白专。非专家,非有所长的人,在知识界是没有资格被树为“白旗”的。其次,“白旗”政治上不红,要么不关心政治,要么有“资产阶级言论”,要么有资产阶级思想,这就非“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莫属。所以谁在学科研究中有成就、有名气,又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谁就有可能成为白旗。北师大心理学教研室的教授彭飞、朱智贤无疑符合“白旗”的条件。
既然发现了“白旗”,弟子们为了响应“教育革命”的号召,就毫不客气地动手来拔了。拔白旗运动开始后,数学系的几个学生找到了朱智贤“辩论”,朱本打算说服学生,但学生提出的问题“无可辩驳”,且使朱“感到问题严重。”此时,校党委对学生与青年教师拔彭飞、朱智贤的白旗予以明确支持,“党委书记亲自挂帅,领导了这场斗争”。
7月30日,北师大党委召开由各系党总支书记、系主任及学生、教师代表参加的辩论大会。接着,教育系又召开全系师生参加的辩论大会,“讨论心理学中两条路线斗争的问题”。党总支书记还发动全系对心理学教研室新编的心理学教学大纲、上学期所用的教科书、讲义和笔记进行检查,“揭发出心理学教授走资产阶级方向的大量事实”。
对于这些所谓的事实,彭飞、朱智贤进行了辩解,但被指责为企图将辩论会引导到学术讨论的道路上去,逃避教学中的两条道路的斗争。
多次辩论(也就是批判)的结果,揭发了彭飞在心理学教学和研究中,“以生物学观点研究人的心理,否定阶级分析的资产阶级方向”;揭发出朱智贤在儿童心理教学中“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学术思想和教学思想”。这样,使更多的教师和学生认清了心理学教学中的“白专”道路,拔掉了北师大心理学教学中的白旗,插上了红旗。
在知识界“拔白旗、插红旗”的过程中,常常把学术问题和政治问题混为一谈,将红与专问题视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分野,对于学术问题,又不是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进行分析,而是用断章取义、随意定性、乱扣帽子、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不同的学术观点,不允许被批判者申辩、反驳,否则,就被指责为顽固坚持资产阶级思想。在辩论过程中,采取的不是自由争鸣、平等讨论的方法,而是大会批、小会辩,大字报轰、小字报炸,辅之以印油印刊物、办黑板报、画漫画、演话剧等,不但进行政治上的定性,而且还进行人身攻击,迫使被拔者一再违心检讨,否则便不罢休。结果,不但给广大知识分子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也严重地挫伤了他们从事科学和学术研究的积极性。
武汉医学院的“拔白旗运动”,就曾让知识分子胆战心惊。
该院有关部门对本院专家教授的看法是:
他们都是一些思想反动、名利至上、脱离实际、不学无术的家伙,按照他们的具体情况来分,不外乎下面四种:
老:自以为资格老,架子十足,迷信洋人,互相吹捧,政治上反动性大,旧的知识发霉,实践知识最空,高翘尾巴,不做工作,贪得无厌地向党向人民伸手要名要利。
钻:资历不高,但名利至上,技术至上,工作随心所欲,不择手段,一心想向上爬,企图达到个人的野心私欲。
混:资历一般,暮气沉沉,腹中空空,贪图享受,不求上进,明知不行,又装模作样,拿教授的牌子吓唬人。
骗:解放前,五日京兆,追名逐利,东奔西跑。解放后,混入学校,窃取要职,尽量伪装,怕露马脚。
于是,武汉医学院得出结论:“医学教育领域中两条道路的斗争不仅是长期的,而且愈来愈复杂,愈来愈深刻。”
这个学院拔白旗的办法是“擒贼先擒王”,先打垮“‘帅’字白旗”,然后“按大、中、小(白旗)分批进行,而每一批中又都有重点”。采取的方法是“论文答辩”、“考试”、“实验操作”等,最终达到“使其洋相百出,欲罢不能,最后不得不低头认输”的目的。
就这样,规模并不大的武汉医学院共拔掉大小白旗79人,其中教授、副教授26人,占全体教授、副教授总数的50%。
武汉医学院一份关于拔白旗运动的“经验”总结,对为什么要发动这样一场方法独特的“拔白旗运动”,作了如下解释:“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可以承认政治立场上反动,学术思想上唯心主义,就是不肯承认业务上不学无术,这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翘尾巴的最后本钱。因此,必须在业务上也完全把他们斗倒,才能取得斗争的彻底胜利。”
清华大学团委负责人在一篇文章中也讲到了这点。文章说:资产阶级专家教授,之所以能成为一部分青年心目中的偶像,是因为剥削阶级遗留下来的一套判断事物的旧标准,在这一代青年思想上还有深刻的影响,看人不看本质,而看“帽子”、“衣服”,看“招牌大小”。资产阶级专家里外挂满了“教授”、“博士”、“留学英美”、“学术论文”以至“大脑袋”、“秃头顶”种种招牌,把一部分青年的灵魂吸引去了,一心向往之。而资产阶级专家也就得意忘形起来,自以为在“科学”、“教育”的领域里,他们还保留着最后一张“王牌”,可以凭借所谓“有学问”、“有知识”来和无产阶级“较量一番”。因此,必须拔掉白旗插红旗。只有拔掉白旗插红旗,才能灭资产阶级的威风,长无产阶级的志气。
这段话,可谓道明了当时为什么要在知识界开展“拔白旗运动”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