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轰高校积弊 张鸣:“不平则鸣”(南方周末 2007-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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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轰高校积弊 张鸣:“不平则鸣”
南方周末    2007-03-22 14:37:53
炮轰高校积弊 张鸣:“不平则鸣”
我与李景治院长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我忍受不了在堕落和沉沦中苟活
□本报记者 戴敦峰
“我与李景治院长除了工作之外,在生活上没有交集,也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张鸣反复强调说。
3月12日,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主任、博士生导师张鸣教授发表了一篇博客,称他和人大国际关系学院院长之间发生了一点“在他(院长)看来非常严重的冲突”,自己也许将“不得不被迫离开人民大学”。
随后他又撰文详述了自己“为什么和领导结下梁子”。张鸣补充说,之所以把这事在博客上说出来,不是申冤,也不是想炒作,只是“想说明高校目前行政化的程度,已俨然一个‘衙门’”。
这次“非常严重的冲突”发生在政治学系教师萧延中的教授职称评定会上。
2006年5月,张鸣在职称评定会上发表了意见,认为萧是上个世纪80年代就蜚声学界的学者,到现在还不能评教授,实在是说不过去。在他发言的时候,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李景治两次要打断他,都被张鸣制止。一位学院的老师证实,院长李景治事后对此非常不快,认为“张鸣对我没有起码的敬畏之心”。“我为什么要对他有敬畏之心,难道就是因为他的行政级别比我高么?”张鸣认为,他的发言和“不许打断”的行为触怒了李景治,所以“院长大人组织了若干会议,找了所有跟我有关的人谈话,要人们切割跟我的关系,让我羞辱性地去职,在众叛亲离中被迫离开人大”。
职称评定前夕,在评委的名单公布之后,张鸣就去询问院长:为什么职称评定的评委要由院长办公会,也就是院长来定?为什么不由学术委员会讨论?
院长回答说:因为职称评定,不仅仅是个学术问题,连学术委员会,也是院长办公会决定的。
张鸣提出质疑:这样做,评委的合法性不足。研究科学社会主义专业的李景治说:你们讲政治学,强调合法性,我讲社会主义,不讲合法性。
一位当时在场的国关学院老师向本报记者证实,李景治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但最后一句话“可能有开玩笑的意思”。
张鸣端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阳光穿窗而过,打在中式对襟衫未能遮住、趋肥的肚腩上。自从在博客上公开自己和院长的冲突以来,这样的闲暇时光已经很少了。往日里,坐在张鸣对面藤椅上的多半是在他开读书会的学生。他不喜欢学生叫他“张教授”,他让他们叫他“张老师”。
“张老师”本科毕业时,正赶上王震将军提倡高校要多讲一些近代史,饱读文史的他便有了用武之地。学校马列教研室发现农机系竟然有个学生对历史颇多了解,便把他留在了党史系教书。
张鸣年轻气盛,总和系主任过不去。系里为了办培训班而“侵占”了教师的办公室,张鸣看不下去,有一天在资料室里骂系主任“不要鼻子”。系主任是女性,气得浑身发抖,但她没有回应,被同事劝走了。张鸣兀自立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愣。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惹过系主任。“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敬他一尺,他能敬你十丈。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可爱处。”张鸣的师弟说。
1985年,张鸣考取中国人民大学党史系硕士,毕业后回黑龙江的母校继续教职。1994年又考上了人大党史系的博士,之后留人大任教。1999年评上教授职称。
从1985年进入人大,最初的十多年在张鸣的记忆中是一段美好的时光。老系主任——院系合并之前的系主任相当于现在的院长——没有任何官架子,大家可以随意谈心、聊学术或是开玩笑。一位年轻教师也记得,那时候老系主任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有调皮的学生直接往他车后座上跳,让他拉着走。
张鸣说,1990年代,高校行政化、官僚化的状况还不算严重,即使有也主要体现在教学单位和行政单位、机关干部和教师之间的一些矛盾。“现在学校甚至学院发个文都要用红头文件,每个文件的抬头、行间距、字号大小甚至连抄报送都有详细规定,与官文相差无几。”一位从事行政工作的老师说。
2000年,张鸣所在的政治学专业从党史系划归到国际关系学院,李景治任院长,张鸣则被任命为政治学系主任。
之前张鸣与院长李景治并无交恶。张鸣记得那时举办各种会议、活动,也会把院长李景治请来发言或是讲话;李景治也曾邀请张鸣在其主编的一份一级B类学术刊物上发表文章,但被张鸣拒绝,他觉得那份刊物不够学术。有“冲突”是在2004年,李景治希望张鸣做一些研究项目,张鸣认为那不是他的兴趣所在,拒绝掉了。
在张鸣看来,高校的官僚化和行政化以加速度的方式急遽恶化是在2000年之后。
往前推十几年,张鸣最怕和官员一起吃饭,官位越高,底下的人马屁拍得越响,这让他非常受不了。“没想到高校也会变成这样了,人格堕落得一塌糊涂。”
2006年9月开学,院长李景治将学院办公室分成三个科,由主管副院长管办公室。张鸣提出异议:院办公室本来就是科级单位,科级单位底下怎么能再分三个科呢?
张鸣“越来越不能忍受”,终于在今年3月中旬连发数篇博客,直抒胸中愤懑。
3月16日,张鸣接到了常务副院长的电话,得知院长办公室已经决定免去其政治系主任一职。
同一天,人大官方网站刊发国关学院《致全院师生员工的一封公开信》。本报记者致电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李景治,李表示,院方会通过公开信的方式发表对此事的看法。
“我完全知道,我面对的,不是一个院长,而是一个体制,这个体制所拥有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封杀我,甚至毁灭我。”张鸣在博客中写道,“说实在的,面对这样的威胁,我并不是不害怕,但我更害怕的是学界的堕落和学人的沉沦,我实在忍受不了在堕落和沉沦中苟活。”

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主任张鸣被撤职,事因其写博客批评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指斥高校行政化、官僚化之弊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zm/20070322/xw/rw/200703220020.asp
“高校管理应更民主”——对话张鸣
南方周末    2007-03-22 14:37:54
□本报记者 戴敦峰
记者:为什么要向大众公开自己和院长之间的矛盾?
张鸣:公立大学是用纳税人的钱办的,学生还交了学费,因此他们的家长和学生们理应知道一切,他们有权知道一切。如果这个问题能够引起讨论而且能够有所改善,那么我个人的得失、荣辱也就无所谓了,我也觉得值。
记者:高校行政化和官僚化的根源何在?
张鸣:整个的结构官僚化,学校里所有的干部、院系管理人员都变成了官员,都是通过层层任命的。农民还可以选村长,多数大学,教师连选个没有实权的系主任的权利都没有。所有都是任命,看听话不听话,所有的环节完全按行政操作。
所有的学术评审,不管是评奖还是资格的认定,评委委员只看你是不是官,不看你是不是专家、你的学术地位,只是官大学问大,大评审要大官,小评审要小官,而不看大家是否公认你有资格去评审别人。
一旦你成了院长,你就可以进入各种评审机制,就有权评别人,也可以跟别人进行利益交换,这种潜规则在学术圈已经非常牢固了。特别这几年,一个文科的课题动辄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乃至上亿,这是巨大的利益呀,大家心思不是用在怎么做学问,而是怎么瓜分利益。
记者:高校教育的行政化、官僚化,对教育和学术造成了什么样的损害?
张鸣:高教行政化、官僚化对教育和学术造成的损害可以说是致命的。在学术上它造成了“行政指挥下的学术”、“行政导向的学术”,事实上学术已经变成了行政的“婢女”。另外一个方面使得本来是作为同事、作为学术同行的教师变成了本单位领导的下属,导致了严重的学界“奴才化”倾向。
这样“奴才化”的倾向使得学生也是尽可能地磨去棱角、泯灭个性,让他们变成听话的乖孩子,创造力被完全扼杀了。这样的大学培养出的学生会使得中国离创造型、创新型国家越来越远。
记者:那如何才能克服高校教育的行政化、官僚化的倾向?
张鸣:最主要的是给教师、给学生一点权利,建立一种比较有效的机制,监督和遏制学校官员包括院系官员的这种近乎于无限的权力。比如说决定学术评审、职称评审,应该由老师们投票选出来,也就是各项事务更民主一些。
现在的大学管理体制比外面的行政体系还缺乏监督。高压下教师们不敢说话,成了一个普遍现象。所以影响到学术研究,学术研究在行政高压之下喘息很难。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zm/20070322/xw/rw/200703220021.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