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权的诱惑(一) - FT中文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9:50:27

 

“知识分子对民主国家的缺失毫不留情,却对那些以冠冕堂皇的理论的名义所犯的滔天大罪予以宽容。”雷蒙?阿隆在一九五五年感慨道。

在法国知识分子关于未来的论战中,大多人选择了左派,苏联则是他们的乌托邦。他们对于资本主义的一切充满指责,生产方式的非人性化,反共主义的歇斯底里,但是他们却对仰慕的苏联保持了沉默,即使当斯大林年代的大清洗与大饥荒被披露后,沉默和忽略仍持续着。他们担心打破头脑中革命与进步的幻象,似乎这要比赤裸裸的现实残酷得多。

阿隆不是第一个发出这样的感慨的人。十九年前,纪德前往苏联访问。“大家想要到这个处于分娩状态的辽阔土地去逗留逗留,我们似乎正目睹着这块辽阔的土地在孕育着未来。”他在《访苏联归来》中写道。像很多欧洲与美国的知识分子一样,他是苏联的热切的支持者,他们深深受困于欧洲的危机、美国大萧条,资本主义正在陷入政治、经济与人道危机,而苏联则意味着一场崭新的可能性——集体制、人人平等,就像他自己所写的:“我爱苏联。那里正在进行史无前例的尝试,使我们心中充满了希望。”

真实的苏联与纪德想象的不同。在工地,在工厂,在俱乐部,在文化馆,他看到了表面进步后不幸的个人。在倍受赞扬的集体农庄中,他发现“每一处住宅里都是

千篇一律的难看的家具,同一张斯大林像……没有一点点个人的东西……连集体农庄的庄员也是一模一样,可以调换……”。而所谓的新制度带来的个人幸福,他则体会到“众人的幸福是以每个人的非个性化取得的……是以牺牲个人而得到的”。

纪德的批评,让苏联与世界都陷入短暂的不安。苏联人给每一位访问者惊心设计了路线,让他们去同样的景点和同样人的聊天、目睹同样的成就。苏维埃的模范农庄是沙皇时代的波将金村的延续,他们只展现应该展现的东西。很多访问者心甘情愿被此迷惑。“我已经到过未来,而它看起来挺不错。”美国记者林肯·斯蒂芬斯写道。而英国费边主义的创始人西德尼·韦伯夫妇则在一场旅行后用一本九百页的书宣称《苏维埃共产主义:一种新文明》。

纪德知道自己的描述将引起的不安,即使他对于更恐怖的古拉格群岛一无所知。另一位作家罗曼?罗兰早他五个月来到苏联,也看到了类似的景象,但他执意要把日记尘封起来,以待五十年后发表。

纪德没能扭转世界对苏联的看法,他的尖锐声消失在嘈杂的赞扬声中了。几年后,与德国的对抗继续提升了苏联的诱惑——它的制度与军队击败了强大的纳粹德国,或许也拯救了世界。

倘若纪德的声音可以被忽略,苏联的流亡分子发现,他们更直接、也更残酷个人经历则无人理解。苏联的叛逃者Boris Souvarine很难为自己的残酷经验找到一个西方出版商,对方总是说,没必要去伤害与莫斯科的关系。法国作家马尔罗则在私下的谈话里说:“Souvarine,我相信你和你朋友是对的。但在这个阶段,别把我算进支持你的人。只有在你占上风时,我才会站在你一边。”这是诚实,还是另一种玩世不恭。这种情绪主宰了三、四十年代的西方世界,从知识分子到公众。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让人们陷入恐慌与错乱,既然市场充满了动荡、资本家们贪婪无度,为什么不能创造一种计划体制,去统一、平等地分配社会财富。新制度也将建立一种新的民主制度,人们再不受充满偏见的媒体左右,也不再受政客们操纵,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当西方的重要知识分子纷纷展开苏联之旅时,一些普通人也准备投奔幸福之地。一九三一年的前八个月,苏联驻纽约的贸易处收到了超过十万份的移民申请,因经济危机而绝望的美国人,想前往苏联工作与生活,这还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的向外移民。他们或多或少读过这本《新俄国的首演——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故事》,它畅销一时。他们被其中描绘的苏联生活迷住了,这里不仅没有失业,也没有剥削。最终,几千名美国人被苏联接纳了,他们大多在古拉格群岛的劳改地离开生命。而当丘吉尔挥舞着《通往奴役之路》来警告英国选民时,他被当作了另一个笑话——人们都觉得计划经济更稳定,而不是奴役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