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真抵制批判《海瑞罢官》(纪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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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真抵制批判《海瑞罢官》(纪希晨)
彭真抵制批判《海瑞罢官》
纪希晨
迷雾里的北京
1965年初冬,飞扬的黄沙,污染的烟尘,在首都上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特别使人感到不安的是政治空气的压力,越来越沉重了。小道消息传出了隆隆的雷声。
尽管江青一伙人“严格保密”,吴晗还是听到了风声,说有人要批判他五年前的剧本《海瑞罢官》。他怀着惊恐不安的心情,走进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兼市长彭真的办公室,向他诉说:我听到一些风声,说有人要批判我,正在积极准备着。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彭真严肃地说:吴晗同志,你是共产党员,你应该相信组织,不要听小道消息。你的工作,总理、小平和我,都是清楚的嘛。你要是有了问题,我这个市长就是总后台,一切责任我来负。放心吧,老吴,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不要杞人忧天嘛!

吴晗说:我听说这次搞我,是有来头的!

彭真激动地说:什么来头不来头,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现在,有少数人就是喜欢踩着别人往上爬,想靠批名家出名,捞资本。你不要理他们,脚正不怕鞋歪嘛!

彭真的肺腑之言,使吴晗十分感动。
彭真送走吴晗以后,处理了一天的工作,晚上,又把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前线》杂志总编辑邓拓请到家里,向他了解情况。
彭真问:吴晗今天上午找我,好像有什么重要心事,你清楚吗?
邓拓一派学者风度,宽厚和善的面容,总带着微笑。听到彭真一问,当即如实地说:吴晗同志听到风声,说有人要组织文章批判他五年前写的剧本《海瑞罢官》。
彭真“哦”了一声,问:是谁要批?
“江青!”邓拓回答。
“又是她!”彭真沉思着。
邓拓进一步补充说:“她在北京找了两三个同志要写文章,有的人没有答应。听说,她到上海活动找人写文章去了。”
“《海瑞罢官》有什么批判头?”彭真注视着邓拓:“吴晗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一个脚踏实地、忠诚刻苦的学者和同志,再说海瑞精神是毛主席提倡的刚直不阿的斗争勇气么,这又错在哪里?我说的对不对,邓拓同志?”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邓拓充满信心地说:“吴晗这个人我很了解,他在政治上很可靠,人也老实,批判他天理难容。”
上头的“来头”
邓拓心里很清楚这种来自上头的“来头”。
1957年邓拓作为人民日报社社长、总编辑,在反右派斗争里,早尝过“来头”的苦头。
1958年后,邓拓辞去人民日报社长职务后,调到北京市委工作,担任主管宣传文教工作的市委书记处书记。联想到个人的亲身经历,他从批判吴晗的“来头”里已经感到,一场新的政治大风暴,就要到来了。
1959年4月2日至5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八届七中全会。会上许多同志谈到“大跃进”中工农业指标过高。有的同志不同意高指标,也不敢讲真话,提意见。毛泽东批评这种风气说,“大跃进”中,有许多假话,是上边压下来的。应当提倡魏征精神和海瑞精神。他说,有个别同志怕鬼,不敢讲真话,有些高级干部怕失掉选票,没有这种勇气。他号召大家要敢于提出不同意见,学习海瑞精神,敢于批评嘉靖皇帝。他说,明朝皇帝对臣下严酷,廷杖致死,还是堵塞不了言路。他并且希望找几个历史学家研究一下海瑞。
八届七中全会闭幕后,中共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中央宣传部副部长胡乔木从上海回到北京。第二天,他请吴晗来到家里,向他讲了毛泽东介绍看《海瑞传》,提倡学习海瑞精神,现在缺少海瑞等。商请他给人民日报写一篇介绍海瑞的文章。
胡乔木谈话后,吴晗很快写出《海瑞骂皇帝》,并用刘勉之的笔名,刊登于1959年6月16日的人民日报上。这在批判彭德怀的庐山会议之前两个多月。
9月21日,人民日报又发表了吴晗写的《论海瑞》。胡乔木修改这篇文章时,把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讲的提倡“左派”海瑞,不是“右派”海瑞;是真海瑞,不是假海瑞的话,同吴晗谈了。吴晗为了划清海瑞与彭德怀的界限,把文章又作了修改。
他写道:“我们今天需要的海瑞和封建时代的海瑞在社会内容上有原则的不同。”文章指出:“有些人自命海瑞,自封‘反对派’,但是他们同海瑞相反,不站在人民方面……太阳里面找黑子,十个指头里面找那个有点毛病的,不及其余”,这样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根本不是什么海瑞”。
1960年,吴晗在著名京剧演员马连良再三催促下,写成大型历史剧《海瑞》。在修改第7稿时,吴晗的老朋友、云南植物研究所所长蔡希陶,在吴晗家里看了《海瑞》剧本,大笔一挥,在封面《海瑞》后边加了“罢官”二字。蔡希陶说:“你这剧本,不是写海瑞一生,而是写海瑞任江南巡抚之际,为民做主,敢怒敢言,直至罢官,不如叫《海瑞罢官》更好”吴晗认为蔡希陶的意见很好,同意改名为《海瑞罢官》。
剧本于1961年初发表并演出,受到热烈欢迎。毛泽东在家里请主演海瑞的马连良吃饭时说:
“戏好,海瑞是好人。《海瑞罢官》的文字写得也不错,吴晗头一回写京戏,就写成功了!”
当晚,马连良打电话给吴晗,转告了毛泽东对《海瑞罢官》的称赞。
“哨兵”发现了“敌情”
1962年7月6日,休养了5年的江青,在北京看了北京京剧团演出的《海瑞罢官》,她凭着自己的观感,认定《海瑞罢官》有问题,是株大毒草。她立刻向毛泽东汇报说,现在社会上埋怨缺粮缺菜,没有肉吃,吃饭瓜菜代。在这个时候舞台上搬出海瑞,臭骂皇帝,是什么目的?要批判。她武断霸道地说:“这个戏有严重的政治错误,应该停止公演。”
毛泽东没有表态,并且对她说,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江青不甘心。她找到了军师康生。康生善观政治风向,认为“眼下时机不成熟”。康生说:“全国都在饿肚子,瓜菜代粮,谁还有闲心来关心什么罢官不罢官的问题。”
到1964年,经过“大办农业”,经济情况有了好转,能吃上米饭了,康生认为时机已到。他找到毛泽东说:“我看这《海瑞罢官》,跟1959年的庐山会议有关,是替彭德怀鸣冤叫屈,替彭德怀翻案!”自此,引起毛泽东的关注。
江青决心自己找笔杆子,写批判海瑞的文章,给中宣部、文化部一点脸色看。
她找到了1954年敢于写《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它》的“小人物”之一李希凡,被婉言拒绝。对此,江青又气又恼:“小人物变成了大人物,就失去了朝气,失去了锐气!”
1965年2月,江青南下上海,找到柯庆施,力求他的支持。
张春桥作为柯庆施的政治秘书,参加了与江青的谈话。
在上海,姚文元享受着特殊的优待,“保密了七八个月”,九易其《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稿件。每次修改稿都由张春桥把它夹在《智取威虎山》的录音带内,由飞机送往北京。
毛泽东在1965年8月审定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第十稿。后来,尽管他认为文章“没有击中要害”,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似乎也很难再改了,于是就批准发表。
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洋洋数万言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这是一次秘密的袭击。它的发表,像在突破口上升起一颗信号弹,点燃了“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线。
姚文元的这篇点名批判文章,公然歪曲历史真实,把海瑞的“刚直不阿”的精神,说成是为了“恢复地主阶级的罪恶统治”,是“从地主阶级利益出发”。姚文元捕风捉影地把《海瑞罢官》中所写的“退田”,说成是要“人民公社退田”;他硬把“平冤狱”,同1962年的所谓“单干风”、“翻案风”联系起来,胡说“退田”、“平冤狱”就是当时“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斗争焦点”,“《海瑞罢官》就是这种阶级斗争的一种形式的反映”,“《海瑞罢官》不是芬芳的香花,而是一株毒草”。
吴晗同1959年在庐山会议上敢讲真话的彭德怀同志,根本没有交往。但姚文元却胡说《海瑞罢官》的要害是“罢官”,给吴晗戴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的大帽子。
这篇无限上纲的文章,是在中央政治局除毛泽东外都无人知道的“严格保密”的状态下进行的。
最初的抗争
姚文元文章在《文汇报》发表以后,11月12日《解放日报》转载,华东地区的《新华日报》、《福建日报》、《浙江日报》、《大众日报》、《安徽日报》、《江西日报》等7省区报纸,在有人打招呼之后,在11月24日至26日相继转载。
但是北京和全国其他大多数省区的报纸,因为没有中宣部的通知,没有人打招呼,新华社也没有转发,许多省委不知道是毛泽东批准发表的,所以在18天内,都未转载姚文元的文章。
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不同意姚文元文章的观点,认为姚的文章武断地认为《海瑞罢官》是借古喻今,联系1962年的所谓“单干风”、“翻案风”,对吴晗同志进行政治攻击,把文艺评论变为政治问题。所以,吴冷西一开始就不同意在人民日报上转载姚的文章。
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兼市长彭真,在电话里得知姚文元发表的文章,气愤地拍着桌子说:批判一个副市长,竟然不和市委打个招呼,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对同志搞突然袭击吗?
《北京日报》总编辑范瑾打电话给市委第二书记刘仁,请示要不要转载姚文元批判《海瑞罢官》的文章。
彭真当即告刘仁:不行!你通知北京各报,一律不准转载姚文元的文章。凡是有关点名批判的新闻报道,要向市委请示,让他们拿出党性来,我们要坚持真理!
这几天,要不要转载姚文元的文章,也成了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这根神经跳动的焦点。《文汇报》驻京记者奔忙于各机关之间,并多次到报社征集对发表姚文元文章的意见。
吴冷西回话编辑部的请示说,中央决定不转载姚文元批判吴晗的文章。理由是:一、姚文元的文章是江青和上海市委搞的,想整北京市委,不是中央意思;二、姚文元的文章联系“翻案风”、“单干风”,把学术问题硬拉到政治问题上,太勉强;三、批评《海瑞罢官》,涉及人民日报1959年6月16日发表的吴晗《海瑞骂皇帝》和9月21日吴晗《论海瑞》,这篇文章是经过胡乔木修改的,要慎重。
吴晗看到姚文元评《海瑞罢官》的文章后,他找到市委书记邓拓说:我不是害怕,而是姚文元的文章太不讲理如果真是要讨论对海瑞的评价,我可以奉陪,写文章参加争论。但姚文元是在扣政治帽子,我只能保持缄默,以示抗议。试问我的剧本写在庐山会议之前,当时既不知道彭德怀同志要被罢官,又怎能未卜先知地影射1962年才发生的“单干风”和“翻案风”呢?岂非神话邓拓完全同意吴晗的看法,他在北京市委会议上多次强调:应该坚持党的优良传统,正确区别学术问题和政治问题的界限。
“我偏要摸”
江青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材料,急匆匆地径直走进毛泽东在上海的住宅,向毛泽东报告说:
“各地报上来的材料充分说明,他们封锁姚文元同志的文章,扣压左派批判《海瑞罢官》的文章,完全是有组织、有预谋、有步骤的阴谋。北京各报刊,几乎都接到了彭真的指令,不许转载姚文元的文章。”
毛泽东十分生气,问江青是否找过康生、伯达。
江青说:我把你的意见都向他们传达了,他们正在准备文章。可是他们也感到北京的压力很大。
毛泽东告诉江青,这个时候才是出左派的好时机,你告诉张春桥、姚文元,不要害怕。右派要跳,就让他们先表演表演嘛。北京的报纸不发表文章,就让上海先出单行本,向全国征订。让上海的同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把火点起来!
江青火上加油,大告彭真的状,并说北京市委现在成了老虎屁股,没人敢摸!
毛泽东气愤地说:我偏要摸!
临走,毛泽东再次嘱咐江青去找林彪谈谈,可以过问一下部队文化工作方面的事。
轰动了全国
江青马上向张春桥、姚文元传达了毛泽东的指示,向他们交了底。
1965年11月24日这天,上海新华书店奉命急电向全国新华书店征求订购单行本的数字,但是在11月30日《人民日报》转载姚文元的文章以前,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复电。
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刚接到北京市新华书店的报告,马上去请示彭真和刘仁:上海新华书店发行姚文元批判吴晗的单行本,急电北京市新华书店,问我们要订购多少。
彭真沉下脸说:我们一本也不订!
刘仁从邓拓手里夺过那张征定单,撕了个粉碎,说:电报都不回,看他怎么办!
彭真接着说,中央开会,没有一个决议批判吴晗同志。为什么我们非要跟着上海跑不行?我们听中央的招呼,而不看什么人的眼色。
对此,毛泽东在1967年2月8日对阿尔巴尼亚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卡博和巴卢库说:
“文章发表以后,各省都转载,北京不转载。我那个时候在上海,后头,我说印小册子。各省都答应发行,就是北京的发行机关不答应。因为有些人靠不住嘛北京市委就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市委。”
毛泽东对各报不转载姚文元的文章很不满意,他对上海市委曹荻秋说:他不转载,你们出单行本,看他转载不转载。
11月25日总参谋长罗瑞卿到达上海。上海各报都在刊登有关评《海瑞罢官》的文章,曹荻秋考虑到同罗瑞卿有长期的战斗友谊,特地把毛泽东的谈话转告给罗瑞卿。
政治上十分机敏的罗瑞卿,立刻领会到这是毛泽东的意图。身为中央书记处书记,他感到事关重大。回到住地,他马上打电话给北京的彭真:
“姚文元的这篇文章,我同主席提起时,主席笑了。估计毛主席是看了这篇文章。我已要《解放军报》转载,请你也考虑,如果北京的报纸不能同时转载的话,就先指定一个报纸和《解放军报》同时转载。”
1965年11月27日,周恩来总理由上海回到北京。他立即打电话给彭真:毛主席指示北京各报刊要立即转载姚文元同志的文章。我们是不是要开个会,研究一下?
彭真没有想到毛泽东会让周恩来直接干预一篇文章的事。他问总理的意思。
周恩来在电话中对彭真说:现在不是听我的,而是如何落实毛主席的这个决定。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在人民大会堂西大厅,由你召集北京各报刊的领导同志和主管宣传的同志,商讨转载的问题。
11月28日下午3点,周恩来、彭真、北京市委的同志和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扬、许立群、姚溱以及一些报刊的负责人,参加了人民大会堂西大厅的会议。
彭真同志一到,就问北京市委书记邓拓:吴晗现在怎样?
邓拓严肃地回答:吴晗现在很紧张,因为他知道这次批判有来头。
彭真同志大声说:什么来头不来头,不用管,只问真理如何,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周恩来脸带笑容,说:解决意识形态领域里的矛盾和斗争,不能用谩骂和恐吓,鲁迅早就说过:辱骂和恐吓不是战斗嘛。
邓拓说:姚文元的文章是这种谩骂和恐吓的典型。
周恩来望着邓拓说:那你们为什么害怕他的文章不予转载呢?发表出来让大家鉴别嘛。赫鲁晓夫反华的报告和文章,我们毛主席指示全文照发,让人民评价。而正是赫鲁晓夫及其现在的新领导,却对我们的文章怕得要死,拼命封锁。这能挽救他的失败命运么?
中宣部副部长周扬说:关键是写好编者按。
周恩来总理问: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邓拓回答:很紧张,他很清楚姚文元文章的来头。
彭真把手中的茶杯“砰”地往桌上一放,激动地说:又是来头来头!如果光靠来头过日子,那我们这些人还讨论什么?只听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好了!
周恩来注意到会场的情绪。他注视着大家,举起手说:讨论就此结束。根据中央指示,明天各报刊都要转载姚文元同志的文章,展开讨论……
周恩来望着彭真问:你看会议是不是就到此结束?
彭真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接着,他把《北京日报》和《前线》杂志社的负责人叫到身边,郑重地说:你们必须赶写几句按语,要写出水平来。你们一定要在历史唯物史观上下功夫。凡点到吴晗名字的时候,一律在后面加上“同志”,这是分清敌我的大事。明白吗?
报刊负责人紧握彭真的手,几乎同时说出声来:你放心,我们一定按你的意见办。
(摘自《史无前例的年代——一位人民日报老记者的笔记》,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定价:49.00元。社址:北京金台西路2号,邮编:100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