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危机公关:里根总统遇刺之后

精彩危机公关:里根总统遇刺之后

本文由美国《读者文摘》中文版《普知》授权提供，请勿转载

原标题：里根传奇——“总统中枪了！”

3月30日，星期一，14:25希尔顿酒店华盛顿

罗纳德?里根从华盛顿希尔顿酒店的一个边门走出来。像往常一样，等候在外的记者和一小群人被隔离在左边不远处。里根听着“总统先生”的叫声，并向人群挥手致意。

“砰！砰！砰！”

“那是什么鬼声音？”里根向贴身警卫杰里?帕尔问道。帕尔却一把抱住他，把他的身体压低。与此同时，另一个特工把里根和帕尔一起塞进了总统的豪华轿车，并将他们按倒在车厢地板上。

“开车！”帕尔大叫。

此时，里根才感到疼，而且是他从未感到过的剧痛。“杰里，”他说，“从我身上下去。你可能压断我的肋骨了。”

杰里只顾上喊：“把总统送回白宫！”他在寻找血迹和伤口的时候，里根爬到了后排座位上。剧痛令人感到麻木，里根僵硬地保持着坐姿，咳出鲜红的血泡。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我的嘴被割破了。”

警笛在轿车周围呼啸。警方已经清出了沿康涅狄格大道经第17大街通往白宫的道路。但在宾夕法尼亚大道，帕尔喊出新目的地：“去GW！”——他指的是大约5个街区之外的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

司机转向了。

希尔顿酒店外，总统的新闻秘书詹姆斯?布拉迪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他的助理大卫?普劳斯佩利跑回希尔顿酒店找电话，打给副新闻秘书拉里?斯皮克斯，一边喘气一边说：“有人开枪。布拉迪中弹倒下了。不知道总统现在怎么样。”另有一名秘密特工和一名华盛顿警察也遭到了袭击。

14:35 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

到达医院的时候，里根已经疼得难以呼吸了。但是他还能站起来对杰里?帕尔说：“我自己走进去。”他走了12米，直到进了急诊大门，一下子瘫倒在地。

里根被抬到了外伤病区，此时，他的牙齿都被血泡染红了。“我感到呼吸困难，”他气喘吁吁地说。医生们很快在他喉部做了切口，把一个管子插了进去，可随着血压从正常的140下降到78，里根陷入了昏迷。

“我什么也听不到了。”一个负责为总统把脉的护士说。

“哦，我的上帝。我们失去他了。”帕尔默默地说，“让他活下来吧。”

里根是被枪击中的。医生和护士发现，里根的左腋下有一个长1.3厘米的小口子。很快，他醒了过来。“是谁握着我的手？”他问道，“南希知道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么？”枪响不到10分钟，南希?里根已经赶到医院。里根睁开眼睛看见了她。“亲爱的，”他说，“我当时忘记躲闪了。”

 
枪手小约翰·欣克利和他的左轮手枪。由于精神疾病，他未被定罪。

白宫

与此同时，白宫里，副新闻秘书斯皮克斯跑进吉姆?贝克的办公室。这位办公厅主任马上通知内阁官员到局势研究室，然后带着几位内务官员去了医院。他离开的时候，刚好和国务卿艾尔?海格错过。

贝克和部下赶到医院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向白宫通报：“情况非常糟。他们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

电话的另一头，局势研究室里，斯皮克斯继续记录：“……医生们认为他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我想我们正在看着他死去。血压快速下降。”

“通知副总统了没有？”海格问道。此时的乔治?H?W?布什正在天上，空军2号专机刚从达拉斯起飞，海格接通了飞机上的电话。

“我是国务卿海格，副总统先生……”地对空电话的音质不佳，他在嘈杂声中难以听清布什的声音，最后不得不大叫道：“乔治！我是艾尔?海格。”布什得马上飞回华盛顿来。

15:10，白宫新闻办公室发布了一条简短的声明。内容与此前的报道完全相反，说总统尽管遭枪击受伤，但是目前状态稳定。海格命令国务院向全球所有美国大使馆发电报：“加急，请立刻公布下列信息，华盛顿政府将一如既往地为她的人民和盟友们履行相应的义务。”

此后不久，一名秘密特工电话报告，说枪手是一名25岁的白人，来自科罗拉多州，名叫小约翰?W?欣克利。他的钱包里有一张得克萨斯理工大学的学生证。“看起来他没有同伙。”他补充说。

15：24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

里根必须接受手术，子弹没有贯穿身体，所以得把它找出来，这样才能止住内出血。他被小车推进手术室，腋下的伤口马上被切开。主刀的本杰明?阿伦是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胸外科主任，一名资深外科医生。

照理说，那颗0.22毫米口径的弹头应该在里根体内发生爆裂。枪手其实打偏了，这很难说幸运还是不幸——子弹本来没有飞向总统，而是射向了轿车的防弹玻璃，但这一下撞击，把子弹压得像硬币一样平，接着弹向里根，然后，这颗变形的子弹击中他的一根肋骨，又一次转向，最后停在离心脏只有2.5厘米的地方。

阿伦把弹头拔出来的时候，里根的胸腔里充满了血液，失血达到了4到5品脱（2000毫升左右），几乎是正常血量的一半。事实上，里根正在逐渐走向死亡，仅仅依靠输血和输液维持一线生机。

阿伦决定立刻实施手术。在医生们做好准备的时候，里根睁开眼睛喃喃道：“我希望你们都是共和党员。”参加手术的外伤科主任不是，但他回答说：“总统先生，今天我们都是共和党人。”

白宫

更多人正在涌进局势研究室。在那里，国务卿正在主持工作。国家最高层的官员们也只能和老百姓一样，从电视里获取信息，他们用不失礼貌的尖锐辞令，争论着在副总统回到华盛顿前，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艾尔?海格和国防部长卡斯珀?温伯格正在默默地对峙——美国驻扎在全球的军事力量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姿态呢？他们的意见无法统一。

而这时，联络处主任大卫?葛根插进来说：“艾尔，我想问个简短的问题。我们需要搞明白一件事。总统的状态到底如何？他是否正处于麻醉状态中？”

“他还没有接受手术。”海格回答。

“他已经在手术台上了！”葛根反驳道。

“那么……”海格说，“现在，国家的权力就在这儿，就在这张椅子上，这是根据宪法的解释，直到副总统到达。”

这并不正确——美国《1947年总统更迭法》规定，指挥权从总统开始向下类推，首先是副总统，接着是白宫发言人和参议院议长（均由选举产生），一直延续到内阁各部长。内阁首长以国务卿为首，然后根据部门的建立时间排列。而军事指挥权，则从总统到副总统，再到国防部长。

3.2公里之外的国会山上，参议院里只有两名参议员。霍华德?贝克来自田纳西州，他是参议院占多数的共和党领袖；另一位是丹尼尔?莫伊尼汉，来自纽约州。

霍华德收到了枪击的消息，并将其向空荡荡的参议院公布，他说总统的状态显然不坏。莫伊尼汉起身说道：“我很高兴听到总统正在顺利复原的消息。而这对我们的意义还不止于此。我想，在这个时代，我们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精彩的一幕，这使我们为自己的总统骄傲。”

此时此刻，里根正躺在手术台上，为他的生命而挣扎。

18:20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

手术结束了。里根仍然在麻醉状态下，戴着呼吸器，处于严密监控之中。10分钟后，空军2号飞抵华盛顿。布什先被送回家，然后登上另一辆车驶向白宫。

里根在下午7：30开始恢复知觉。又过了半小时，医生给他注射了吗啡镇痛。他一度问起枪手是否已经就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第一份官方医疗简报会正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召开。院长发布最权威的结论：“总统现在神智清醒，生理指标稳定。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一些医生们觉得，这更像是政治表演，而非医学真相。里根还在不断地接受镇痛剂注射。可能伤害大脑的药品有：吗啡、可待因、杜冷丁和安定药、麻醉剂、喷妥撒（一种麻醉剂）……短短几个小时里，他的注射量已经不小，可能需要一周时间，才能代谢完毕。

20：20 白宫

副总统在新闻简报室宣布：“我可以再次向全国保证，政府正在正常运转。”他很快离开，由低级官员回答提问。

一个记者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政府采取了什么措施来避免海格发动政变？”

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里根正在一张粉色的纸上写便条。上面写着：“总而言之，我还不如待在费城”——这是喜剧演员W?C?菲尔德的话。有一次他被提问，想在墓碑上刻点什么，他就这么回答。

午夜过后不久，医院发布了新消息：“显然，总统的身体已经可以正常运转了。只要在今天下午打个盹，他或许可以整天保持清醒。”

总统确实醒着，整晚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凌晨2：15，再次接受吗啡注射后，他脱下了呼吸器，可是由于气管里插着管子， 此时他无法说话。

“就这样了。” 里根听到这么一句话，马上开始烦躁。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护士解释说，这表示他们准备拔掉他身上的管子了。这时是凌晨2：50。

3月31日，星期二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

6：45，天还黑乎乎的。里根时睡时醒，氧气管夹在他的鼻子上。在旁人的帮助下，他从床上撑起来，这样就能刷牙了。早上7点，总统要开会。

白宫办公厅主任贝克和部下一起，把包含一周每个工作日信息的、18页长的白宫新闻摘要带到了康复室，召开早晨7点举行的例行计划会议。唯一不同在于，本次会议在病房召开。所有的窗户都被遮盖起来，以防好事者或者刺客偷窥。

会议一开始，部下就告诉总统不必担心，白宫仍然像一架上好了油的机器一样运转正常。里根的回应是气喘吁吁和难辨的字迹，可其中有一句写得还算清楚：“是什么使你认为，听到这些会使我觉得高兴呢？”

那天，一直时睡时醒的里根写下了更多的便条：“我还能骑马么？我还能修剪庭院里的灌木丛么？”他还看到了从加利福尼亚和内布拉斯加分头赶来的前妻和孩子们。

今天的重点工作是由总统签署一份S.509法律，取消对一些奶农的价格支持。签名时，他哆嗦得利害，因为他刚刚注射了吗啡，以致于记者质疑这个签名是不是伪造的。但是《洛杉矶先驱考察报》用整版刊登了这个签名，大标题写道：“里根总统的大笔比子弹更有力。”

中午，里根得知，新闻秘书詹姆斯?布拉迪、特工蒂姆?麦克凯西和华盛顿警察局警员托马斯?德拉汉蒂也遭到枪击。其中布拉迪的大脑严重受损。“哦，可恶。哦，可恶。”里根眼中噙着泪水说。“我们必须祈祷。这说明4颗子弹击中了目标。上帝啊。”

21点，里根被移到医院三楼的一个套间里。他仍然忍受着疼痛，需要氧气维持呼吸。当晚，《华盛顿邮报》和美国广播公司（ABC）的一项全国民意测验显示，总统的支持率从62％上升到了73％。

4月1日，星期三

今天，副总统用“惊人”这个词来描述总统的康复。这个词很快占据了全国报纸的标题位置。 其实，受伤的总统住进医院还不到36个小时。《华盛顿邮报》的头条标题是“里根，精神良好，迅速复原。”《华盛顿星报》的标题更加激进——“里根在医院办公：接见探视人员，签署乳业价格法案，白宫坚称‘一切公务照常’”。

早晨的报纸上，还刊登了枪手约翰?欣克利的新闻。他显然是个心理失常的年轻人，于3月29日乘巴士来到华盛顿，手里还有一张前往康涅狄格州纽黑文的车票。他计划去耶鲁大学，拜访在那里读书的电影明星朱迪?福斯特。通过星期一的《华盛顿星报》，约翰看到了里根在华盛顿的日程安排，包括在希尔顿酒店的演说。12:45的时候，他给福斯特写了一封没有寄出的信，说要杀了总统证明自己对她的爱情：“除非赢得你的心，没什么能让我放弃这个打算。”

医院方面宣布，里根肯定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白宫开始每日三次发新闻通稿，包括总统的饮食情况，今天的早餐是“新鲜橙汁，密瓜，两个白煮蛋，全麦吐司和无咖啡因的咖啡”。报道还说，他在妻子的陪同下在大厅里走了46米。

当医务人员帮里根回到床上以后，第一夫人和她的继女莫林（里根和前妻简?维曼的女儿）一起，安静地坐在隔壁的房间里，听着一个护士敲击里根胸腔，帮助他把痰咳出来时发出巨大响声。然后，她们开始低声交谈并紧握着对方的手，似乎化解了相互间持续多年的猜忌和隔阂。

4月2日—7日

“他伤得非常重，哦，他简直快要死了。”女儿对一个朋友说。4月2日晚些时候，里根高烧几乎达到摄氏39.4度，白血球数量上升，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了，还不断地咳血。医生们又给他用抗生素。而胸部X光检查发现，子弹穿过肺部的部分出现了阴影。阿伦医生告诉里根的家人，正在考虑切除肺部受损的部分。

第二天，高烧仍然维持在摄氏38.8度。但到了中午，体温开始下降。白宫摄影师被叫进病房，为总统拍下手术后的第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里根穿着一件睡衣，微微向后仰，面带微笑握着南希的手。此时，他的体温又上升到了摄氏38.3度。 这张照片在当晚向媒体公布。

4月3日是治疗工作繁忙的一天，医生们用X光和柔软的光纤内窥镜从里根的喉咙伸了进去，清除他左肺残留的血块。阿伦医生预测，他可能在下周早些时候出院。而其他医生就不那么乐观了，他们相信里根已经患上了肺炎。

4月4日星期六，这个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里根都在昏睡。同时，他的静脉里被不断注入更强效的抗生素。有一时刻，负责查房的实习医生发现，里根坐了起来看电视，他看的是卡通片。

星期一，里根的高烧降到摄氏37.7度以下。X光检查显示他的左肺开始清晰起来。

星期三，里根被一件小事弄得筋疲力尽。起因是，白宫早已答应，由总统给杂志写一篇短文，是有关7月4日国庆节的。助手想，总统可能愿意亲自写，这会让他高兴些。他猜对了。 里根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写了一篇有关“他的美国”的小文章。 不过，这一回他的字迹很有力。里根描写的是儿时的情景——他用焰火把易拉罐炸到九、十米半空中取乐。

然后他写道：“暂且把乡愁放在一旁。在成长过程中，总有某些时候，我们会想起祖国的生日…… 那个日子，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生日，它纪念的是历史上一次真正的、哲学意义上的革命。是的，在此之前和之后，还发生过很多次革命……我们的革命则改变了政府的概念。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生来都注定拥有上帝赐予的权力。而政府，只不过是一项便利设备。7月4日国庆节快乐！”

4月9日以后

里根的高烧退了，这已是4月9日。在医院的11天里，他大约瘦了5.4公斤。官方发言人号称他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事实上，即使是南希也很难帮他进食。第一夫人让朋友专程从加里福尼亚送来总统最喜欢的汤——用开口的豌豆、火鸡和碎牛肉熬成。即便这样也于事无补。里根很想回到白宫的家里，因此出院的时间定在了4月11日，星期六。

那天早上，《纽约时报》写道：“总统离开医院时，出口处集合了四五十名医务工作人员，人们用热烈的掌声欢送他出院。南希在右，女儿帕蒂在左，搀扶着里根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看上去脸色有点苍白，行动也有些僵硬，但是他还是尽量咧开嘴朝着人们笑。人们问他感觉怎样，他回答说：‘很好……很好’。”

抵达白宫时，里根受到了更热烈的欢迎。身着红毛衣的里根再次向人们咧嘴微笑。而上楼以后，他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里。

4月28日，里根在他遇刺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晚上9点，他在参众两院的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讲。“现场沸腾了。” 一名评论员在电视直播中如是说，议员们情不自禁地起立并鼓掌，欢呼声和口哨声持续了整整3分钟。

“感谢一些非常好的人，我的健康状况已经有了很大改善。”里根讲道，“我希望，我也能说，我们国家的经济也能一样健康起来。”然后，他切入正题：“国会将从两种截然不同方案中选择一种来重振经济。一种是预算委员会提供的，另一种是得克萨斯州众议员菲尔?格拉姆和俄亥俄州的戴尔?拉塔推荐的两党联立的方案。”他说政府更倾向于后者。

“对于一个已经过于庞大的政府，合理措施是减少资金投入，以此控制它的扩张。”他继续说，“政府支出的增长已经超过经济的增长。高额的国债，就是政府扩张‘食谱’的结果。好吧，现在该改改这‘食谱’了。”

演讲不断被欢呼和掌声打断。到最后，他说：“诗人卡尔?桑德堡曾写道：‘共和国是一个梦想，一切都源于梦想’ ……我们永远渴求新的精神，瞄准更高的目标。”回到白宫，里根说，他非常惊讶地发现，当时大约有40个民主党议员站起来鼓掌。“伙计，那可真需要勇气。”他开玩笑地说，“这样的待遇几乎值得我挨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