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随笔]不能说的秘密－－－细说清代典吏们的仕宦生活

『煮酒论史』 [评论随笔]不能说的秘密－－－细说清代典吏们的仕宦生活
作者：沙梨熊 提交日期：2007-8-11 7:37:00 访问：7940 回复：54     
　　
　　上周，偶们已经说过清朝时一县父母官，知县大人的仕宦生活了。这周呢，就来看看县里的二把手，兼县公安局局长典吏（按理，二，三把手应该是县丞和主簿，不过根据统计，有清一代1300多个县里，只有大概300来个县丞和55个主簿，还都是在一些大县和关隘处才特别设置，普通的县份基本上都没有，这里就略去了）的仕宦生涯。还是找一位斑竹出任男主角。选谁呢，青藤斑竹好了。
　　
　　
　　话说偶们的男主角，青藤斑竹，煮酒县本地人士，家境小康，双亲在堂。幼读经史，8岁入蒙学，18岁中秀才。不料至此而后，十余年间屡试不第。心灰意懒之余，也不禁为日后的出路犯难。清朝的科举制度上周已经大体说过了，科举功名之路，最难迈过的门槛，就是由生员（秀才）到举人这一步，过去了（如同范进），后半辈子基本拿下。过不去，毕竟十几年书读下来，再回头经商务农，明显很难。青藤秀才这时的情形，好似俗语所说的“两头不靠岸”。出路呢，依照当时的清朝实际情况来看，国家给秀才出仕的道路（恩贡，岁贡，优贡等等），以青藤这样，一个小县乡间的，没有什么世家背景的秀才，排班等侯都没有什么指望。余下的出路，也是当时大多数失意秀才的选择，只能在家乡教授蒙馆（只凭秀才资格，连城内好一些的学馆都未必能教），边教，边等下次科考，结果呢，无非蹉跎一生，命长的，也不过可以博个“百岁观场”的虚名。这时，青藤命中的贵人出现了（小熊友情登场）。
　　
　　
　　小熊作为他的密友，自然要帮他一把。劝他与其在正途（科举）一颗树上吊死，不如蓝衫换黑衫（秀才穿蓝，吏员穿黑），也许还有转机。凭小熊县府医馆典训的身份便利，帮他介绍了一份小吏的工作。下面开始正式进入他的功名十字路。
　　
　　县衙的公务员生活，要从基本做起。“代书”，小熊帮他介绍的第一份工作。管什么的？清制，凡有诉讼之类的事务，无论原，被告，皆不能自写状词，要有衙门的专人负责这项工作，代写诉状，兼盖印章。这份代书工作，虽说只算是临时工（依例，代书是没有清政府吏部认可的，正式上岗证的），不过常例钱可是不少，而且对于初步学习大清的法例法规是有好处的。青藤是秀才出身，自然不会让大家失望，干的不错，上下满意，一年左右，进入下一部门，县衙六房之一的“刑房”。
　　
　　初入“刑房”，自然还得干临时工种－－“贴书”，主要工作是帮刑房书吏（正式工），整理，誊抄各类档案，兼职还要辅助上级处理各类刑名案件。也不错，两三年的功夫，可升任“书吏”（清代的正式名称叫作经制使，换句话说，在吏部有你的人事档案了，青藤不再是衙门里的黑人了）。
　　
　　下一个目标，“司吏”，刑房的一把手。这种就要看机会了，首先，要看有无本县江上苇，江知县的赏识。再看，平常在衙门里的人缘好不好，有没有群众的支持。再者，原来的司吏是否任期到了，或是晋级了，或是致仕了等等。条件具备的话，一般来说，三年左右可以达到目的。余下是最后一步，本县典吏这个位置出缺。
　　
　　青藤的刑房司吏，这个位置，清制任期是5年，但在第四年头上，如果你对典吏这个位置想法，就要动作起来。青藤约齐小熊，本县首富押沙龙等一众好友开始计议。熊熊的经验：
　　
　　首先要找江上苇知县，让他考你（吏员的考满，原则上由直属上司考试，考两门，1“告示”，2“申文”），不过以江知县是自己人的情形来看，以一等成绩上报是没有问题的。
　　
　　其次，成绩上报要通过上级的府，院二级单位，自然以这些年青藤的人脉积累来说，谅来也不会有府，院二级的经办书吏，会来与你故意为难。
　　
　　其三，上京捐官（青藤就有些狐疑，为何以优等上报吏部，还要走户部捐纳这条路呢）？这就有门道了，正式组织程序由吏部走，就算回复批下来，以从八，或是正九品录用，还有一个排班候缺的程序，此时等批文的过程中，先于户部捐官，则吏部批文到时，则可按捐纳优惠例，优先补缺。（说的通俗些，在你纯纯恋爱的同时，先把安全套准备好，一旦时机到了，立刻就可以H了，无需等待）。
　　
　　其四，捐官行情（以青藤为例，捐一不入流的典吏，须160两银子，清代不错，候缺的同时，可以分期付款。而且首付八成的话，叫作“大八成”，批文到，立马就可以补缺）。
　　
　　其五，结交吏部书吏，让他们在你的人事考评上做一小手脚，目的是把上报的一等考评改成二等，把拟定的从八，或是正九品任用改成“降级留用”（品级升迁，看上去不错，可面临调往异地的麻烦，万一把青藤调到云南，两眼一摸黑，就惨了。“降级留用”的好处在于，九品一降就是不入流的典吏，留用自然还回煮酒。刑部的书吏当然是做掼了这方面的买卖，只要有钱，不会有难度的）。
　　一切议定，押沙龙，押大官人，友情提供一笔银子，全程花费，应该不超出2千两。全部搞定，开始典吏的幸福生活。
　　
　　现在，我们的青藤（清朝典吏俗称四爷），以下，改称青四爷。典吏办公地点在江知县的旁边，衙门的西侧，故又称西衙。虽说专管一县的掌司奸盗，察狱囚，典录簿，但仍不脱文人气质，西衙办公室里供奉的衙神是汉朝的萧何，萧丞相。至于青四爷手下精英，主要是三种人。
　　
　　保人，指的是，四乡的保长，甲长，户头等等（清制，十户一组，十组一甲，十甲一保，依此类推），城厢的街正，伶右，地保等等，当然宗族还有族长，水上鱼户有澳主，山里采煤，采矿的有矿主，养蜂，采药的棚长，寮长等等，总而言之，凡是本地长住人口群体，通通都要有保人，保人又随时随地要向青四爷汇报当地所辖人群动态报告。
　　
　　线人，指的是，旅店的掌柜，妓院的老鸨，寺庙庵堂的主持，商行牙行的牙主，码头的埠主等等，这些与经常与流动人口打交道的人物，就是青四爷的线人了。比如牙行的经纪，失盗案的估价，追赃，寺庙庵堂的主持，检验度牒，都属于专业技能了。
　　
　　公人，这可是青四爷的王牌。分几种。俗话说的三班衙役，指的是，
　　1，皂班，皂隶，一般主司在县衙内站堂值班，看守大门，护从首长，还负责本城放债，酗酒，打架，拐逃及小差案件，一般小县12～16左右（这里全是计划内编制，计划外就略了，估计要乘十差不多），规矩是江知县出行，带12个，青四爷直辖4个。类似于法警加城管的性质，有全套制服，制服大体如下：“黑漆盔，四个凹。孔雀毛，光皎洁。青战袍，细细折。红裹肚，腰间歇。毛竹刀，头带血。 线捍枪，六块铁。来者何人？兀的力”。具体解释，四方型的帽子，一端向前，两侧留黄流苏，斜插孔雀毛（这是元朝贵族帽子，朱元璋故意改成了皂隶帽，说是为了贱胡俗，但不想后来又被清朝改称了红黑相间的高圆帽）。青黑色袍子，腰间挂红色褡裢（出差时的干粮袋）。竹子刑具，水火棍各在手中（棒法都要练过，讲究的是打一块豆腐，表皮无事而内里开花，就是至高境界），至于“兀的力”，翻成现代汉语就是黑皮的意思。
　　
　　2，捕班，捕快，主司缉捕的快手，一般有20名左右，快班分马快和步快两种。分管城乡的赌博，宰杀，娼家，窃盗，刀伤，私铸，抢夺，会匪等案件，类似于刑警的性质。穿便装。身上四件法宝，一是腰牌，二是绳索，三是铁尺，四是，江大人，青四爷签发的空白海捕文书，牌票，想K谁就K谁，胜过押大官人银号的银票。
　　
　　3，壮班，明朝时，典吏很牛，相当于保安团长。一县民兵，小县至少也有500，归典吏执掌的叫做机兵，归巡检带领的叫做弓兵。清朝时，不许地方有民兵组织，基本上民壮可以归入捕快的行列，人数很少，可以略去不谈。
　　
　　三班衙役工作地点，在县政府靠墙，临西大院这一块，这里就叫班房，至于进班房的说法，来自于一些当时不交农业税的刁民，临时拘押他们的地方，一是粮仓，二就是班房（日后进班房和进仓都是同一意思，相待于现代临时看守所）。三班衙役工作量大，自然也要寻求心灵的慰藉，班房里供奉的神灵是隋唐第13条好汉－－秦琼，秦叔宝。
　　
　　还有一类公人，狱卒。狱警们。工作地点在衙署院内的西侧（因为古天文学认为主管狱事的是昴星，"昴主狱事，典治囚徒也"，昴者，天子之耳也，主西方）。监分四层，外2层为软监和外监，由狱警亲自负责，内里2层为重监和黑狱，由犯人里的牢头自管。此外还有女监。狱卒同时还要兼侩子手的工作。工作压力如此大，自然也要有狱神庙，内里供奉龙王四太子“狴犴”（虎头狮身兽），所以监狱又叫虎头牢。
　　
　　此外还有负责验尸验伤的法医（仵作），报时守夜的协警（更夫），防火防盗的消防（火甲），礼宾接待的仪仗队（轿夫，吹鼓手等等），青四爷手下，可谓是精英会聚，风头一时无两。作为一县的2号司法首长，熟悉法例法律是必不可少的，律指的是大清律，例指的是既往的案例成例，以下各举一个例子，具体说明一下。
　　
　　律1，话说某日，本县首富押沙龙，押大官人家忽遭夜盗，被劫银两，宝货无算，并有家人仆役被殴伤。依照大清律，此时，押大官人要约齐街坊，证人，去衙门投状（分2种情况，第一种，认识凶犯，比如知道是城外有名的山贼，夏双刃带人干的，此时叫作告状，呈交的是状词，第二种，不知谁干的，只能叙述事发情况，此时叫作禀状，呈交的是禀词），衙门江老爷，青四爷的反应，是带人前去勘验（勘查现场，检验伤情），然后确定这是一件强劫重案。依照大清律，对江知县来说，四月为一期，不能破案罚俸，再一年为一展，降级，再一年，革职。对青四爷来说，时限更短，江老爷可以对手下进行追比，每隔几天，打青四爷的PP一次。这样对大家都不好。于是，青四爷亲自上门拜访押大官人，建议修改投状。首先，状词改禀词，其次，数十贼人由大门而入，改为一贼自犬门而入，余者在门外把风（大字变犬字，一点就可变强案为窃案，贼十人以上为盗案，而一人入，数十人把风，就可当一人行窃处理），其三，失窃银两改为不足百金（120两就算大案，坚决不可以），押大官人哀道，吾岂不亏大了。青四爷：不妨，吾本与夏双刃有旧，当可追还一部，君亦可当结交一绿林朋友，岂不两全其美。这就是一个清代活学活用法律的，构筑协和社会的典型案例。
　　
　　例2，某日，临县富商班布尔汗携其妻萧氏投宿本县一客栈，夜深人静之时，夫妇二人正于房中观西洋影画戏，青四爷忽带人闯入，判曰：缘三百年后圣朝例:“夫妇同房，刑拟通奸，暂住无证，打死勿论”。手下正欲动手，幸有本县医官熊熊作保，辩曰:彼二人所观之戏，有码片尔，视之模糊，判其宣淫，恐难服众，至于住宿无凭，吾可代为作保，肯请四爷全其颜面。全赖熊氏，彼二人方得免祸。
　　
　　
　　最后再来说说，青四爷在赈灾活动中的表现，县警察局在一县有大规模自然灾害的时候，主要是负责维护治安，修缮城垣，看守监房，以及在赈济现场维持饥民排队领米，领赈的队伍秩序，不用多说。至于江知县在灾害面前的表现，上周已经说过了，书接上文，在押沙龙，押大官人说过托妻献子的话后，青四爷也上前劝道：“县尊，当此危急存亡之秋也，何去何从，望明公速决”。江知县言道：“卿有何计，不妨说来”。青四爷：“吾有一联，不知老爷能对否”？江知县怒曰：“此诚何时？吾辈今日，上不能报效朝廷，酬圣恩于万一。下不能安抚黎庶，拯万民于倒悬。汝尚有心联句？是何道理，姑且言来，若语涉妖妄，定不轻赦”。青四爷：“上联为，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江县勃然变色，从容整衣冠，南向拜，对曰“门朝大海，三河河水万年流”。此后发展，请看下周，水淹三法司。